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姻缘令》作者:耳东霁   文案:   土匪窝里长大的戚如翡,义薄云天又飒又美。   寨主正打算为她挑选良婿时,有人找到寨里,说戚如翡是他们从小被拐的小姐。   戚如翡被带回华京,一下子从女匪成了侯门贵女,还多了个未婚夫沈琢。   沈琢其人,一身病骨,走一步喘三口,不拉住他手就要栽在地上。   但就这,还有人想杀他。   戚如翡看在沈琢对她还不错的份儿上,便替沈琢解决了这些麻烦。   并决定等沈琢病故后,就回去继续当她的二当家,逍遥快活另觅佳婿。   可她等来等去,没等到沈琢病故,反倒自己的肚子先鼓起来了。   此时,又有杀手来袭,戚如翡的刀还没抽出来,沈琢已将她护在身后,清雅一笑:“夫人小心动了胎气,这次让为夫来。”   戚如翡:“?!”   脑回路清奇女土匪X绿茶贵公子   内容标签: 励志人生 甜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戚如翡,沈琢 ┃ 配角:下本开《有梅》 ┃ 其它:每晚9:00更   一句话简介:女土匪和她的绿茶小娇夫   立意:携手在逆境中砥砺前行。 第1章 伏击  今夜,她要让沈琢血债血偿!……   夜幕低垂,天上星子稀疏。   一身夜行衣的戚如翡,立在树上,俯瞰着空荡荡的街道,皱眉道:“银霜,你确定,沈琢今夜会从这里经过?”   “确定,这是回相府的必经之路。”   戚如翡便没再说话了,只是攥紧了手中的刀。今夜,她要让沈琢血债血偿!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不远处突然传来犬吠,戚如翡闭眼凝神,便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戚如翡低声道:“来了,准备动手。”   很快,一辆马车遥遥驶来,马车里的人,完全没察觉到危险,还在和怀中的花娘嬉闹:“来,美人,给爷香一个。”   说着,闭眼正要凑过去。   唰啦一声,一把闪着寒光的刀,猛地从车顶上插/下/来。   “啊啊啊!有刺客!来人!快来人!”   马车里顿时一阵鬼哭狼嚎,戚如翡将刀拔/出/来,就见一个绯袍男子,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花娘,从马车里滚下来。   戚如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狗男人,骗得柳柳一尸两命。   就这,柳柳临终前,还再三叮嘱,“阿翡,我不信沈公子会负我,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你不要贸然动手。”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了,还有个屁的误会!   “公子!”   随车小厮惊叫一声,齐齐将那绯袍公子护在中间,领头的高喝道:“哪里来的小贼?瞎了你们的狗眼啦?相府的公子你们也敢动?”   “巧了,姑奶奶找的就是相府公子。”   戚如翡提着刀,从车篷上跳下来,眸光似剑望过来。   沈瑜顿时打了个寒颤。   不用戚如翡开口,银霜便动手了。   她们一前一后进攻,被护在中间的沈瑜,眼睁睁看着,他的小厮像小鸡崽子一样,被踹飞出去,整个人抖若筛糠。   “狗男人!我要你给柳柳母子偿命!”   戚如翡反手劈开一个小厮,径自朝沈瑜过来。   沈瑜脸色煞白,后背紧紧贴在车厢上,抖着声道:“柳、柳是谁啊?!女女女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叫柳柳的啊!”   “狗男人!这才不到一年,你就忘了叶城双桃巷的柳柳了吗?”   沈瑜都要哭了:“什么叶啊朵啊的,我我我……”   沈瑜想解释,可戚如翡见他连柳柳是谁都忘了,也不愿再听他狡辩,直接举刀劈过来。   刃光逼近,身边已无人再相护,沈瑜瞳孔猛地一缩,竟是没出息的跪下了,却不想,他这一跪,阴差阳错刚好救了他一命——   戚如翡这一刀,原本是要抹沈瑜脖子的,他突然矮了一截,戚如翡来不及撤刀,刀刃便贴着沈瑜的头皮擦过去。   “哐当——”   束发的玉冠被刀削下来,掉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沈瑜尖叫一声,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公子!”   有几个小厮见状,当即不顾疼痛朝戚如翡扑过来。   今夜随车的,都是相府的家生子,他们娘老子的身契都在相府,一旦沈瑜出事,他们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再加上这些人也看出来了,戚如翡和银霜的目的只有沈瑜,对他们并未下死手,当即便有了应对之策。   “要想伤我家公子,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小厮们狼狈扑过来,用人墙的方式以死相搏护着沈瑜。   戚如翡气的想骂娘,可又不愿滥杀无辜。   而这个时候,不远处又突然传来一道怒喝声:“什么人在哪里?”   那些人穿着盔甲。   是巡夜的士兵。   相府小厮如见到了救星,立刻大声呼救:“相府公子遇袭,快来抓刺客!”   银霜慌了:“二当家,现在怎么办?”   戚如翡攥了攥手中的刀。   相府守卫森严,硬闯根本进不去。   今夜她们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怎么能就这么算了?!   可——   见士兵朝这边奔来,银霜劝道:“二当家,如今你的身份不比从前,要不我们撤?”   提到这个,戚如翡就一肚子鬼火。   要是还在叶城,她才不怕这些官差!可现在,她顶着这劳什子二小姐的身份,一旦暴露,肯定又是一堆破事。   迅速权衡利弊后,戚如翡当即咬牙道:“撤!”   巡夜士兵过来时,只看到倒地呻/吟的小厮们,和两个黑衣人远去的背影。   一个小厮捂着胸口爬起来,满脸痛苦道:“你们留一半人护送公子回府,另外一半人去追刺客,务必要将那两个贼人抓到!”   兵头当即照做了,让副将带人护送沈瑜回府,自己亲自去追刺客。   沈瑜被抬上了马车,一半士兵护送他回府。   有小兵回头望了好几眼,纳闷道:“头儿,相府这位公子是犯太岁么?怎么最近老遇刺杀?”   “那是大公子,这位是二公子。”   小兵啊了声,转头太快,差点扭到了脖子:“相府不是只有一位公子么?”   “别瞎打听,先追刺客要紧。”   兵头不欲多说,却耐不住小兵软磨硬泡:“姐夫,你连我都瞒,下次你再出去偷喝酒,我可不帮你圆谎了啊!”   兵头被磨的没办法,只好悄声说了。   “这相府其实是有两位公子的,大公子沈琢自幼离京,兼之与二公子是同父异母,二公子便格外排斥这个兄长,对外一直放话,说自己是相府独子。”   小兵道:“可大公子去岁不是回京了么?就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知道又如何?大公子一身病骨,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有谁会愿意为一个病秧子,去得罪二公子?”   沈琢回京后数次遇袭,同衙门打过几次交道,兵头才知晓他的身份。   说完其中缘由后,兵头又低声交代:“你回去上报时,只说是相府公子遇刺就行了,这样谁都不得罪。”   正说着话,又有一个小兵跑过来:“头儿,刺客的身影消失在同屏坊附近。”   兵头当即道:“那还磨蹭什么?赶紧挨家挨户去搜,要是抓不到刺客,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群人火急火燎朝同屏坊去。   有乌云漫上来,遮住了星子,街上顿时暗了不少。   戚如翡身轻如燕从墙头跃下,扭头看向银霜:“你确定,今晚这个,就是沈琢那个狗男人?”   柳柳看上的男人,怎么会这么怂?!还穿的跟个花孔雀一样?!   银霜喘着粗气道:“我打听过了,相府只有这一位公子。”   柳柳临终前,说的是相府公子沈琢,既然相府只有这一位公子,那就错不了。   但戚如翡还是有些意难平:“这男人怂了吧唧的,柳柳怎么会看上他?”   “二当家,这你就不知道了,咱们叶城的男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但华京的男人就不一样了,我听说啊,他们都是吃蜜长大的,最会说好听的哄姑娘开心了呢!”   所以柳柳才会被这个狗男人骗,最终落得一尸两命的下场!   想到刚才,那个狗男人问她,柳柳是谁时,戚如翡就恨不得一刀剁了他。   可今夜她们没得手,往后‘沈琢’定然会严加防范,再动手就难了。   戚如翡踢开一颗石子,恨恨道:“都怪这劳什子二小姐的身份,要不是它,今晚我们就能得手了。”   戚如翡是个孤儿,从她记事起,她就在寨子里了,听寨中的老人说,她是寨主从山下捡回来的。   那年头,战乱不断,抛妻弃子的事屡见不鲜,戚如翡只当自己是被抛弃的,便从未想过去找她的亲人。   却没想到,她的亲人竟来寻她了。   半个月前,有人突然找到寨中,说戚如翡是他们自幼被拐的小姐。   那时,戚如翡的好友柳柳,刚被一个华京去的公子,骗得一尸两命。   戚如翡想为柳柳报仇,寨主却极力反对。   说华京太远了,她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不准戚如翡去,正僵持不下时,戚家寻她的人去了。   戚如翡打着认祖归宗的名义,跟着戚家人来了华京,从山寨里的二当家,成了将军府的二小姐。   原本以为,这样能接近沈琢,却没想到,这个身份反倒成了枷锁。   戚如翡道:“明天我就去跟他们说,他们认错了,我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二当家,你先别急。”   银霜是跟着戚如翡来华京的,她给戚如翡出主意:“我听说,这些当官的,喜欢办各种宴,请很多人,你现在顶着将军府二小姐的身份,正好方便混进去,到时候,就能接近沈琢那个狗贼报仇了。”   这也是个办法。   戚如翡沉思片刻,勉为其难点点头:“行吧,那我再忍忍。”   两人从将军府的后墙翻进去后,戚如翡攀上了一棵高树,从上面取下来一个包袱。   她们住的屋子一直有人进出,戚如翡觉得不安全,便将很多东西藏在这里。   包袱里是两身衣裳,和一些防身用的毒药匕首。   两人将夜行衣换下后,戚如翡又将包袱放回原处,转身正要走时,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将包袱解开。   拿出里面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柳柳的遗物。   戚如翡握紧匕首,低低道:“柳柳,我会用它,替你宰了沈琢那个狗男人。”   将一切放置妥当后,两人回到院中各自回房。   戚如翡轻手轻脚推开门,刚朝里迈了几步,身子瞬间绷紧。   屋内有人!   戚如翡立刻去摸藏在袖中的匕首。   “呼——”   火苗蹿起,桌上的烛台被点亮了。   看清楚坐在桌边的人之后,戚如翡搭在匕首上的手松了,干巴巴道:“嬷嬷找我有事?”   见鬼了!   出门前,她已经让银霜给院里所有人都下了蒙汗药,钱嬷嬷怎么会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戚如翡看着钱嬷嬷,吹灭火折子,将烛台罩上灯罩,然后起身。   钱嬷嬷行了个礼,才板着脸问:“这么晚了,二小姐去哪儿了?”   “那什么,我、我睡不着,就起来跟银霜过了两招。”   在钱嬷嬷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神里,戚如翡答的很心虚。   当初去寨中寻戚如翡的人,就是钱嬷嬷,之后回了戚家,钱嬷嬷就被分来照顾她了。钱嬷嬷话不多,一开口基本都是在训人,但戚如翡不怕她说话,就怕她不说话。   每次钱嬷嬷不说话,默然望着她的时候,都让戚如翡有一种,钱嬷嬷知道她在撒谎。   就比如现在。   “哔啵——”   蜡烛突然爆了个灯花,钱嬷嬷的嘴终于要动了。   戚如翡眼皮猛地一跳,却听她道:“很晚了,二小姐早些睡吧。”   嗯?!这次钱嬷嬷竟然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天上下红雨啦?!   戚如翡惊了下,但她还是立刻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我这就睡,这就睡。”   钱嬷嬷掀开眼皮,看了戚如翡一眼,正要走人时,前院突然传来猛烈的拍门声:“开门!巡夜队奉命捉拿刺客!”   她们被人跟踪了?!   戚如翡脑袋嗡了一声,立刻握紧匕首。 第2章 算计  当年大嫂他们,不给这丫头定了门……   戚平川衣衫不整出来,看到外面的阵仗时,吓得脚下踉跄,差点摔了一跤。   他惶恐不安道:“诸位这是?”   兵头上前道:“相府公子遇刺,我等奉命捉拿刺客。”   听到是捉拿刺客,戚平川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诸位既是要捉拿刺客,来我府上做什么?”   “刺客消失在同屏坊附近,这一带我等都要细搜,戚大人,叨扰了。”   兵头冲戚平川行了个抱拳礼,示意下属进去搜。   二夫人叫了声:“老爷!”   他们身后府门大开,立着不少闻讯赶来的丫鬟小厮。今夜要是放任巡夜队进去搜,那他们夫妇的脸还往哪儿搁!   戚平川立刻挡在府门口,怒道:“放肆!这里是将军府,岂是你一个喽啰小兵,说进去搜就能进去搜的?”   兵头原本是带着几分客气的,但戚平川这话一出,他脸上的客气瞬间没了。   兵头冷笑道:“原来戚大人也知道,这里是将军府啊!”   这话一出,戚平川脸色瞬间变了。   原因无他,这将军府的主人,并非是戚平川,而是他的兄长戚平山。   当年戚平山平定蛮夷作乱有功,陛下便赐了他一座将军府。   戚平山想着自己常年征战在外,不能在母亲膝下尽孝,便让弟弟戚平川一家也搬进府中,让母亲能享天伦之乐。   十三年前,戚平山亡故后,戚平川一家鸠占鹊巢,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将军府的主人。   兵头皮笑肉不笑道:“镇远将军夫妇亡故多年,这将军府早已是无主之宅,不知戚大人,是以何身份不让我等进府搜查?”   “你、你们——!”   戚平川气的发抖,却说不出辩驳之词。   兵头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下令道:“进去搜!若有人胆敢阻拦,就以刺客同党处置。”   士兵一窝蜂涌进府里,戚平川气的脸红脖子粗,却又无可奈何。   前院闹哄哄的,戚如翡好几次都想出去看看,却都被钱嬷嬷拦住了。   钱嬷嬷一板一眼道:“女子不得见外男,二小姐稍安勿躁。”   戚如翡都要抓狂了。   这个时候,她怎么稍安勿躁!   她道:“嬷嬷,你没听见,有官兵进府了么?”   “听见了。”   “那我们不去看看?”   “不去,二老爷在前院。”   不管戚如翡怎么说,钱嬷嬷都是一句‘不去’,就在戚如翡考虑,要不直接敲晕钱嬷嬷时,前院终于消停了。   很快,有侍女过来了。   “夫人让奴婢过来告诉二小姐一声,相府公子遇刺,巡夜队的人在各处搜查刺客,现在他们已经走了,让二小姐不必惊惶,早些歇息。”   戚如翡偷偷松了口气:“知道了。”   钱嬷嬷跟那侍女一道走了,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了。   戚如翡躺在床上,把玩了会儿匕首,决定明日去找二夫人问宴会的事情后,便翻身睡了。   一府两处,却是截然不同的情形。   这厢,戚如翡酣然入睡,那厢,戚平川正在院中大发雷霆。   “嘭——”   二夫人刚进屋,一个茶盏就在她脚边碎开。   戚平川拍着桌子,怒不可遏道:“这帮拜高踩低的东西!当年我大哥在世时,他们谁敢这样对我?他们谁敢?!”   他就像只只会逞能的野兽,歇斯底里嘶吼着,却毫无用处。   二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绕过碎片进去:“老爷也说了,那是大哥在的时候,现在大哥坟头的柏树都亭亭如盖了,谁还会把你这个小小的员外郎放在眼里,老爷还是省省力气吧。”   戚平川呼吸瞬间重了几分。   二夫人继续道:“老爷与其在我面前逞威风,不如想想那丫头的事。”   “你是说阿翡?”   二夫人看过来:“今夜这事倒是提醒我了,当年大嫂他们,不是还给这丫头定了门娃娃亲么?”   经自己夫人这么一说,戚平川想起来了,似乎是有这么回事,定的好像还是——   戚平川睁大眼睛:“相府大公子沈琢?”   昔年,戚平山夫妇与沈琢生母交好,曾为两个孩子定过娃娃亲。   但后来,戚平山夫妇亡故,戚如翡被拐子拐走,这门娃娃亲便被抛之脑后了。现在戚如翡找回来了,这门亲事再提起来,也未尝不可,但——   戚平川道:“当年定这门娃娃亲的人都不在了,相府未必肯承认这桩亲事。”   “那可说不准,许是如今这位夫人,不知道这事呢?”二夫人有她的打算:“改明我去探探口风。”   戚平川是知道沈琢的,相府长子,但一身病骨,半只脚都踏进棺材板里的人了。他心里有所顾忌:“可娘那边——”   二夫人反问:“今夜这么大的动静,娘都没出来,老爷难道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娘这是让老爷您自己拿主意的意思,毕竟您现在是一家之主。”   让他拿主意吗?!   父亲早亡,大哥也没了,现在他确实是一家之主了。   这样一想,戚平川竭力挺直腰背,端起家主的架子:“既然如此,那你去探探沈夫人的口风,只是切莫做的太过,免得让人说,咱们上赶着巴结相府。”   “老爷放心,我自有分寸。”   之后,府里才逐渐安静下来。   戚如翡一觉睡到自然醒,虽然在将军府,但她依旧还保持着在山寨里的习惯,醒来第一件事,便去后山的演武场出了半个时辰的晨功。   等她练完再回去时,院中已经有人在候着她了。   二夫人见到戚如翡,立刻迎上来:“阿翡怎么不多睡会儿?”   “习惯了。”戚如翡一边擦汗,一边问:“二婶找我有事?”   “是这样的,外面都知道,我们将军府的二小姐,小时候被拐走了,如今既将你找回来了,二婶想着带你出去走动走动。一来,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了,二来,你也可以认识些新朋友,恰好今日冯大人府上办花宴,我带你同去可好?”   二夫人想重提娃娃亲这事,还缺块踏脚石,便想着,带戚如翡去投石问路。   而戚如翡并不知道,二夫人给她的定位,她只想着,在花宴上兴许能见到‘沈琢’,便欣然同意了。   见她们谈妥了,二夫人身后的嬷嬷抬手击掌。   几个丫鬟如鱼贯入,每个人端着一个托盘,上面皆是衣裳首饰。   二夫人起身道:“让她们先服侍你沐浴更衣,等你收拾妥当了,我们就出门。”   “不用,这些事我自己能做。”   戚如翡不习惯别人服侍自己,当即拒绝了,二夫人却坚持:“这是你第一次参加花宴,得打扮的好看些才行。”   戚如翡皱眉,她是去杀人,又不是选妃,打扮那么好看干什么?   但最后,还是没拗过二夫人。   坐在浴桶里,看着侍女们往浴桶里加入各种香料,有一瞬间,戚如翡觉得,自己像块被腌制的腊肉。   各种调料一抹,然后熏一熏挂起来风干,最后再做成一盘菜。   但等戚如翡腌入味后,这些侍女们并未将她挂起来风干,而是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将她裹起来。最后顶着高髻出门时,戚如翡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被绑架的腊肉粽子。   银霜进来,看到戚如翡的样子,手上的黄瓜都吓掉了。   她惊叫道:“二当家,您这是?”   银霜一直改不过来。   钱嬷嬷板着脸纠正:“是二小姐。”   戚如翡正要答话时,脚下不小心踩到了裙摆,身子猛地一个踉跄,她眼疾手快抱住旁边的廊柱,才没摔倒,但头上的高髻晃了几下,险些闪断了她的脖子。   二夫人吓了一跳,忙道:“阿翡,你没事吧?你们两个,还不快去扶二小姐。”   “起开!”   戚如翡一把推开侍女,火气瞬间上来了:“我非要搞成这样去参加花宴吗?”   二夫人被问懵了。   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不解问:“阿翡是觉得,哪里不合适吗?”   “哪里合适了?!裙子搞这么长,怎么走路?!还有头上这什么玩意,压的我脖子都要断了,我们究竟是去参加花宴,还是去演杂耍啊!”   戚如翡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狂喷。   二夫人脸上顿时五彩缤纷。   还没出门,她已经后悔带戚如翡去花宴这个决定了。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敢说话,钱嬷嬷却不识趣的超前迈了半步,一板一眼道:“裙子长,是因为女子不能露足,款步而行便不会踩到裙摆了,至于高髻,这是华京现下最流行的发髻,女眷们都是这般打扮的。”   都这般打扮?!   脑子有坑吗?头上顶这么重的发髻,她们也不怕把脖子压折了?   戚如翡道:“别人是别人,我为什么要跟她们一样?”   “因为每个圈子都有各自的规矩,二小姐,您若想在这个圈子里,就得遵守它的规矩。”   钱嬷嬷声音古板,但话中的道理,戚如翡却听明白了。   就好比如今,她以将军府二小姐的身份去参加花宴,就得穿拖地长裙,梳这劳什子高髻,这是这个圈子的规矩。   戚如翡的火气这才散了大半,指了指侍女:“你们两个,过来扶我。”   艰难上了马车,戚如翡刚坐稳,二夫人又开口了:“阿翡啊,华京跟你长大的地方,待人接物都不一样,在这里,女子都……”   戚如翡不想听二夫人的长篇大论:“二婶放心,若非必要,我不说话。”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二夫人在心里松了口气,却殊不知,戚如翡未说完的后半句是——我只动手。   今日之前,戚如翡杀沈琢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负心害死柳柳母子。今日之后,又多了一个——   让她堂堂无妄山的二当家这般憋屈去杀他,他沈琢必须得死?1?7 第3章 花宴  这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   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冯府了。   马车刚停下,戚如翡便掀帘冲出去,抱着树开始狂吐。   来往的人见状,纷纷扭头看过来。   二夫人脸都黑了,偏生还有相熟的夫人,过来问:“戚夫人,这位是?”   对方眼睛不住往戚如翡身上瞄。   二夫人十分想说,她不认识戚如翡,但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以及面前这位夫人的身份,只能干巴巴挤出了个笑:“这是我侄女。”   说完,二夫人忍着那股酸臭味,朝戚如翡走过去,关切问:“阿翡,你怎么样?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没事。”戚如翡摆摆手,随手抓过二夫人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就是这衣裳太厚了,热的我难受。”   二夫人都要厥过去了,那是她的帕子啊!   李夫人原本是要往府里去的,但见二夫人一脸嫌弃,却又故作关心的模样,瞬间又不着急走了,便立原地,等她们过来。   二夫人知道,李夫人是想看笑话。   但鉴于对方能在丞相夫人面前搭上话,她只能赔笑道:“阿翡,这位是李夫人。”   这是要她自报家门的意思?!   戚如翡从善如流道:“我是戚如翡。”   李夫人:“……”   二夫人咳了声。   戚如翡一脸茫然看向二夫人:“二婶,你喉咙不舒服?”   二夫人:“?!”   “姓戚?”联想到刚才,二夫人说这是她侄女,李夫人迟疑道:“难不成是镇远将军的女儿?可那孩子不是……”   说到这里,李夫人蓦的住了嘴。   二夫人笑着解释:“是,阿翡小时候被拐子拐走了,前段时间刚找回来。”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由远而近传来马蹄声。   原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看到驶过来的马车时,纷纷停止了交谈,甚至还有不少人,主动迎了过去。   戚如翡好奇道:“二婶,这来的是谁啊?这么大的……”   “阿翡!”二夫人一把抓住戚如翡:“答应二婶,从现在起,你什么都别说,如果别人问你话,你就微笑吧。”   最起码微笑不会得罪人。   戚如翡挑眉,但见二夫人一脸都要给她跪了的模样,还是乖乖把嘴闭上了。   她们过去时,一个妇人正从马车里下来。   看到对方脸时,戚如翡顿了一下,这人怎么长得有点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戚如翡正要再细看时,那妇人已经下了马车,被淹没在人潮里了。   前面的人说了会儿话,一群人便朝府里进。   戚如翡突然哎呦一声,二夫人转头,就见戚如翡捂住肚子,一脸痛苦:“二婶,我肚子疼,想去茅房。”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二夫人气结,见沈夫人已经被人簇拥着走远了,便随手点了个侍女:“你陪二小姐去。”   她自己匆匆跟了上去。   进府后,戚如翡便寻了个借口,把那侍女支开,自己转身往回折返。   刚才进来的时候,她看到男客都被引到东苑那边去了,沈琢若是来了,定然也会在那里。   今天,她一定要宰了那个狗男人!   戚如翡一路过去,碰到了不少下人,甚至还有几个好心提醒:“小姐,前面都是男客,您莫不是走错方向了?”   如此两次之后,戚如翡这才意识到,自己这样过去找沈琢,太显眼了。   她眼珠一转,顿时想到了个主意。   小厮端着瓜果往前走,冷不丁脚突然被撞了一下,他低头,就见脚边躺着一颗金珠。   小厮神色一喜,立刻抬头张望,见四处无人,一把拾起金珠,正要据为己有时,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想要吗?”   小厮吓得差点蹦起来。   一转头,这才看见,旁边废弃的院门后,露出半片绯色裙角。   那人道:“你替我给相府公子传个话,就说有人找他,让他来这里一趟,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颗金珠,怎么样?”   这种花宴上,男女虽是分席而坐,但私相授受的却不少。   小厮见戚如翡没露脸,只当又是一对寻机幽会的,当即便应下,匆匆去了。   今天日头不小,戚如翡四处瞧了瞧,这里位置偏僻,除了旁边的假山可以乘凉外,就只剩下她跟前这棵树了。   戚如翡纵身一跳,选了根树干坐下,握着匕首等。   等了约莫有半盏茶的功夫,外面才响起窸窣的脚步声,戚如翡当即握紧匕首,朝院门口看过去,却发现进来的是个女子。   那女子捏着帕子,四处张望一番,正要朝假山那边走,外面又响起了脚步声。   戚如翡立刻握紧手中的刀。   那女子欣喜转身,却发现,来的不是她要等的那人,。   是刚才替戚如翡传话的那个小厮。   这小厮把这女子当成戚如翡了,一进来便道:“小姐,您要找的那位公子,今日没来。”   没来?   为了这个破花宴,她被捯饬的都快中暑了,沈琢这个狗男人竟然没来?!   戚如翡都要气炸了。   而那女子似乎也是来与人幽会的,被小厮这么一说,神色瞬间变得失落起来。   小厮还惦记着许诺的那颗金珠,但见对方沉浸在自己情绪里,似乎完全忘了这事,只得悻悻走了。   沈琢没来,戚如翡今日的计划便落空了。   她收起匕首,正打算下去,向那姑娘解释清楚时,院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戚如翡:“……”   这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   这回来的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   原本在垂头拭泪的女子,听到脚步声仓惶抬头,看到来人时,怔了一下,迅速跑过去抱住对方:“卓哥哥,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来了。”   戚如翡都已经站起来了,但见到这一幕,只得又蹲下去。   树下那对有情人,显然没发现她的存在,那男子拨开女子的头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樱樱在这里,我怎能不来?”   见底下这两个人,似乎一时半会聊不完,戚如翡身子朝后仰,想换个舒服的姿势。   “卓哥哥,我有话跟你说,我……”   戚如翡正好奇,那女子要说什么,突然叮的一声,她的簪子不小心磕到了树上。   “谁?!”   那男子立刻警觉抬头,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看过来,带了几分杀气。   戚如翡还没来得及动作,院外响起纷踏的脚步声,有人问:“你们确定,我家小姐朝这边来了?”   “有人来了!”那女子瞬间慌乱起来了,无措抓着那男子:“卓哥哥,怎么办?有人来了,有人来了。”   “樱樱别怕,跟我走。”   那男子这才收回目光,拉着那女子,迅速朝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戚如翡才松了口气,从树上下来。   刚轻飘飘落地,府里的侍女就跑了进来,急急道:“哎呀,二小姐,您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跟奴婢走,二夫人正找您过去呢!”   “找我干什么?我……”   戚如翡话没说完,一个东西突然从头顶掉下来,戚如翡下意识朝后退,却忘了,她身后是一方水塘。   ————   这厢,二夫人正眼巴巴等戚如翡过去呢!   刚刚闲聊时,她“不经意间”说了沈琢生母和戚如翡父母定过娃娃亲一事。但毕竟摸不透如今这位丞相夫人的心思,说完之后,二夫人又找补道:“嗐,就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当年定这门娃娃亲的人都不在了,这事就权当听个乐儿,还请沈夫人别放在心上。”   魏晚若放下茶盅,神色微怔:“姐姐在世时,甚少在华京,我竟不知她曾给琢儿定过亲事。”   丞相府的后宅,表面上看着简单,但内里却大有门道。   往前倒推十几年,沈琢的生母和魏晚若,可是华京后宅女子相处的典范。   沈琢生母原是沈相的原配,进府不久,便为沈相抬了位平妻,就是如今的相府夫人魏晚若。   一般后宅拈酸吃醋的不少,可相府这两位夫人却相处的很好,当年曾被许多人称赞。但后来沈琢生母前脚去世,后脚沈琢就被送出华京,魏晚若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无人知晓。   时至今日,二夫人也摸不透,魏晚若对沈琢的态度,这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思,提起这门娃娃亲,却不想得了个这么模棱两可的答案。   二夫人正要再说话时,魏晚若却先叹了口气:“是我疏忽了。”   这是有戏?!   二夫人眼睛瞬间亮了,旁侧的李夫人已经接话了:“如今你既知道了,不妨将人请过来瞧瞧?”   魏晚若问:“戚小姐今日来了么?”   “来了,夫人若愿意见,我让人去叫阿翡过来。”   魏晚若颔首,二夫人当即让人去请戚如翡了。   却不想,那侍女再回来时却是一脸慌张:“二夫人,不好了,二小姐落水了!”   “什么?!”   二夫人气的嘴歪,她好不容易牵上线,戚如翡怎么在这个当口落水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李夫人在旁道:“哎哟,戚夫人那你可得赶紧过去瞧瞧。”   现在这样,二夫人就算是装样子,也得立刻过去,她辞了魏晚若和李夫人,压着怒气匆匆走了。   等凉亭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李夫人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沈家老太太最近正让你在物色姑娘,给沈琢冲喜?”   魏晚若神色平平:“冲什么喜,琢儿如今也到该娶亲的年纪了。”   昨夜沈瑜遇刺一事,李夫人听说了,若不是为物色沈琢冲喜的姑娘,魏晚若今日定然不会来这花宴。   但这话,自然不可能摆上台面上说。   李夫人笑道:“是我口误,口误。”   魏晚若却又问起了戚如翡:“听你刚才那意思,你见过那位戚小姐?脾气秉性如何?”   “先前在府门口见过一面,至于脾气秉性嘛,”李夫人斟酌了下,意味深长说了句:“颇有将门遗风。” 第4章 见面  相见不相识。   回程的路上,二夫人脸黑的像锅底一样。   原本她还觉得,这桩亲事有戏,可戚如翡这一落水,在沈夫人那儿的印象,自然就不好了,毕竟谁家娴雅文静的小姐,好端端的会突然落水!   真是狗肉包子,上不得台面!   二夫人将火气全撒在了侍女身上:“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照顾二小姐的?”   “二婶,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活人,用不着……”   “为奴为婢者,主子落水,就是她们的错,护主不利,罚半个月的月钱。”   “可……”   “你若再替她说话,罚一个月。”   戚如翡:“……”   一路无话回了将军府,马车刚停稳,二夫人便怒气冲冲走了。   银霜来找戚如翡时,还愣了下,不禁问:“二夫人这是怎么了?”   “大概是在生我落水的气。”   银霜:“?!”   钱嬷嬷走过来:“二夫人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二小姐如今身份不同了,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将军府的脸面……”   “好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钱嬷嬷一说教,戚如翡顿觉脑壳子疼,一把撩起裙摆,转身就朝府里跑。   银霜立刻跟上去。   进了屋,四下无人时,银霜才急急问:“怎么样?二当家,得手了没?”   “得手个屁!”戚如翡灌了盅冷茶:“沈琢今天没去。”   没去?!   银霜睁大眼睛:“难不成昨晚被吓到了?”   “瞧他那怂样,十有八/九是的,”戚如翡将茶盅摔在桌上,怒道:“有本事他一辈子都缩在相府里别出门,不然姑奶奶要了他的狗命!”   沈瑜确实被戚如翡吓到了,昨夜一回府他便发热了,直到今晨烧才退,此时又被魇住了。   沈瑜又梦到了昨晚的刺杀。   他看到那黑衣刺客手中刃光骤起,直直朝他劈过来。   他想躲开,可却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看见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   “阿瑜醒醒,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千钧一发之际,有焦急的女声遥遥传来。   沈瑜猛地惊醒,看到床边的魏晚若时,瞬间如脱水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娘,你救救我,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阿瑜别怕,有娘在,没人敢伤害你的,没事啊。”   沈瑜被众星捧月长大,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即便魏晚若百般安抚,他还是怕得要命,紧紧攥住魏晚若的胳膊:“娘,刺客抓到了吗?刺客抓到了吗?”   魏晚若摇头,那些刺客来得快,去的也快,京兆尹那边至今还没有线索,   沈瑜脸都白了。   昨晚那刺客,分明是要取他性命的,上次她们没能得手,以后定然还会再来的。   他惊惶道:“娘,你再给我院子添些护卫,你再给我院子添些护卫。”   魏晚若立刻让人去办了,又端了参汤亲自喂沈瑜:“阿瑜别怕,刑部和京兆尹都在查了,一定会抓到刺客的。”   “那他们什么时候能抓到?”   沈瑜想要个确定的时间。   刀从脑袋上削过的那种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了,只有抓住刺客,他才能安心。   可毫无头绪的事,查起来谈何容易。   魏晚若道:“阿瑜可还记得,昨晚那刺客有过什么话么?”   “我那时候被吓的半死,怎么可能……”说到一半,沈瑜猛地抬眼:“有,我当时亮明身份说我是相府的公子,那人却说,他找的就是相府的公子。”   魏晚若神色一顿。   找的就是相府的公子,这刺客目标就是沈瑜?   沈瑜喋喋不休:“可是娘,这华京谁不知道,爹爹最疼我了,敢在半道上刺杀我,她们是活腻了吗?”   “她们?”   “对啊,昨晚有两个刺客,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提到这一茬,沈瑜又想到了一件事。   他一巴掌拍向床板:“娘,你说,昨晚那事,会不会跟沈琢那个病秧子有关?”   魏晚若握着参汤的手一顿:“为什么这么说?”   虽然沈瑜对外一直放话,说自己是相府的独苗,但沈琢的存在却是不可抹灭的。   沈瑜语气里皆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华京的人,谁有胆子敢杀我啊?我看八/九不离十,是沈琢那病秧子惹出来的祸事,他回京之后,不老遇到奇奇怪怪的事么?”   魏晚若看着沈瑜,半晌没说话。   “怎么样?娘,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吧!”一说到沈琢,沈瑜立马不害怕了,当即就要起身:“这个丧门星,我找他去!”   “去什么去?!”魏晚若拦住沈瑜:“你大哥前几天,已经去城外佛寺了。”   哦,对!   那个病秧子不习惯华京的气候,时不时就要去城外佛寺的温泉泡一泡。   沈瑜这才气哼哼又躺回床上:“我没有大哥,我是相府的独苗!独苗!”   “阿瑜……”   沈瑜知道,魏晚若想要说什么,他直接翻身面朝里:“我困了,我要睡了,娘你出去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魏晚若见沈瑜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最终什么都没说,放下碗出去了。   有婆子候在门外,见魏晚若出来,立刻迎上来。   “夫人,奴婢问过昨晚跟车的小厮了,他们说,那两个刺客,确实是冲二公子去的。”   魏晚若觉得,沈瑜刚才有句话说对了。   他是相府的公子,华京里的人,没几个敢向他动手的。但昨晚那两个刺客,却是意欲取沈瑜的性命。   沉默片刻,魏晚若似是不经意间问起:“我记得,大公子每次去佛寺,都是七天?”   “是的,算算日子,明天便该回来了。”   魏晚若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沈瑜平日里是个不着家的,现在被困在府上,他怎么都不得劲儿,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一会儿,目光无意扫过床幔上的卷草纹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扯着嗓子喊:“圆顺,圆顺。”   一个面容圆润的小厮跑进来。   “你去府衙一趟,告诉京兆尹那老头,昨晚那刺客曾说过,叶城、朵城还是柳城来着,哎呀,反正我记不清了,你让京兆尹那老头通通查一查。”   小厮应了声,立刻去了。   沈瑜又躺回床上,盯着纱帐,恶狠狠道:“臭娘们,等小爷抓到你们,非把你们大卸八块不可!”   在沈瑜想把戚如翡大卸八块时,戚如翡也在想,要怎么样取‘沈琢’的狗命!   银霜这个在花宴上接近‘沈琢’的办法,简直就是个馊主意!她身体遭罪不说,回来还要被钱嬷嬷念叨一下午女训。   戚如翡身心都受到了爆锤!   她决定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下去了。   第二天趁着钱嬷嬷不注意,戚如翡偷溜了,亲自到相府打探去了。   相府一如前几天,高门阔府,石阶前的石狮子威风凛凛。   戚如翡坐在旁边的茶摊上要了壶茶,盯着相府,琢磨这事要怎么办。   前几天,她曾试图进过相府的。   但里面守卫森严,她刚进去就被人发现了,为今之计,只能守株待兔。   可显然,前晚的刺杀把‘沈琢’吓到了,戚如翡等了一天,‘沈琢’都没出门。   “奶奶个熊,有本事你永远都别出门!”   戚如翡啐了口,扔了块碎银在桌上,只得起身打道回府。   此时已临近黄昏,天上绯云如缎铺展开来,空气中飘着浓郁的食物香气。   戚如翡买了两只酱猪蹄,并一壶好酒,正打算抄个近道回将军府,却不想,刚拐进巷子里,就遇到了刺激的一幕。   巷子里,十来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两个男人。   沈琢回到华京后,被人刺杀的已经麻木了。   他后背靠在墙上,长睫轻垂,低低咳嗽着,表面上看着,是体力不支站不稳了,实则却是在打量这拨刺客。   沈琢神色微哂:这次又是谁想杀他呢!   “公子小心!”   沈琢思量间,突然听到惊呼声。   他眼皮微掀,便见孟辛中计被人牵制住,有人趁机向他偷袭。   沈琢像是被吓傻了,不躲不闪,依旧保持着掩唇低咳的动作,却无人瞧见,他左右已经缩进了宽袖里。   那里绑着袖箭,箭上都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只要沾上一点,就能立刻毙命。   沈琢手臂微微抬起,箭头都已经瞄准刺客了。   “嘭——”   有人先一步动手了。   一个酒壶突然飞过来,将欲偷袭沈琢的那个刺客,砸的斜倒在地,空气中顿时散发出浓郁的酒香。   沈琢抬眸,便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姑娘,提着两个荷叶包,大刺刺从巷口过来:“我说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也就算了,怎么还搞偷袭,也忒不讲武德了吧?”   所有人都愣了下,这谁啊?!   还是孟辛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抹了拦住他的那个刺客脖子,迅速靠到沈琢面前:“公子,你怎么样?”   沈琢摇摇头,将胳膊垂了下去。   那些黑衣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再言语,立刻再度攻上来。   孟辛的武功不低,只因要护着沈琢,才会处处被人掣肘,现在有了戚如翡的加入,应付这群刺客,完全不在话下。   这帮刺客见刺杀沈琢无望后,也不恋战,立刻便撤了。   刺客一走,孟辛立刻护在沈琢面前,冷冷看着戚如翡:“阁下是谁派来的?”   沈琢自回京之后,遇到的刺杀不胜枚举,而刺杀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孟辛不敢掉以轻心。   “孟辛,不得无礼。”沈琢低声训斥,又从孟辛身后出来,斯文雅正冲戚如翡行了个拱手礼:“刚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戚如翡这才看清楚沈琢。   他身形纤弱,穿这件天青色的宽袖锦袍,肤白胜新雪,似五官秾丽,却不显娘气,因刚才咳过,此时眼尾正泛着薄红,兼之他气息紊乱,一看便是久病缠身之人。   斯文雅正冲她行礼时,十分像……一根脆弱易折的竹子。   “姑娘刚才为救在下,损失了一瓶酒,和一只猪蹄……”   戚如翡伸出两个手指头:“两只。”   沈琢一怔,不小心岔了气,猛地咳了起来。   “公子!”   孟辛欲上前扶他,沈琢却摇摇头,声音虚弱吩咐:“孟辛,你,你去,给这位姑娘重新打壶酒,再……再买两只猪蹄来。”   孟辛:“……”   “不用了。”   戚如翡听他咳的都觉难受,摆摆手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钱嬷嬷肯定发现她偷溜出来了,要是天黑之前再不回去,估计她能把房顶都掀了。   苍天哪!她什么时候才能杀了沈琢那个狗男人,逃离将军府这个牢笼啊!   和戚如翡不知道,她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才是货真价实的沈琢一样。   沈琢也不知道,在未曾谋面的情况下,戚如翡就给他打上了负心汉狗男人的标签,以及她想要他的狗命。   但听戚如翡这么说,他也没再坚持,只闷咳道:“若是他日有缘再见,姑娘今日损失,在下定然悉数奉还。”   戚如翡敷衍嗯了声,如丧考妣的走了。   孟辛立刻压低声音道:“公子,可要属下去查查此人的来历?”   沈琢摇头:“不必了,先回府。”   他今日刚回来,路上就遇到了刺杀,只怕府里还有事等着他。 第5章 回府  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你这个丧门星!你还有脸回来?”   沈琢携着孟辛刚绕过影壁墙,一道怒骂劈头盖脸砸过来。   沈琢脚下一顿,抬眸望过去。   便见沈瑜立在廊下,表情凶狠瞪着他,像只捍卫自己领地的幼兽,龇牙咧嘴的虚张声势。而在沈瑜身后,放着一把太师椅,并一壶茶和只剩下半碟的瓜子。   “你——!”   沈琢拦住要发火的孟辛,含笑问:“二弟这是专程在等我么?”   “谁他妈是你二弟?”   沈琢便换了个称呼:“阿瑜是专程在等我么?”   “阿瑜也是你能叫的?”   众人:“……”   沈瑜的小厮都听不下去了,想偷摸提醒。   但沈瑜瞧不起他这幅鬼鬼祟祟的做派,又想给沈琢一个下马威,抬脚就将小厮踹了出去:“这是小爷府里,有话大声说!”   小厮欲哭无泪,偏生沈瑜还瞪着他:“大声说!”   小厮只得隐晦提醒:“公公公子,您忘了,您今天找大公子,是有正事的。”   哦,对!他是来找沈琢说正事的,不是来讨论称呼问题的。   这样一想,沈瑜的表情立刻就凶狠起来:“病秧子,我告诉你……”   “爹爹从来就不喜欢我,我在相府要安分守己,若不然,只要阿瑜一句话,我就得从哪儿来再滚回哪儿去。”沈琢一脸病容,鸦睫低垂,神情里全是落寞:“我知道的,阿瑜,这话你跟我说很多遍了。”   沈瑜被噎住了,眼睛瞪的老大。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沈琢这个不要脸的,竟然抢他的话!   沈瑜的小厮很机灵,见自己主子吃瘪了,当即揪着自己的头发,冲沈瑜做了个‘刺客’的口型。   对!还有刺客这件事。   沈瑜气焰瞬间又嚣张起来了:“你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病秧子,竟然还不老实,在外面招蜂引蝶的,人家都打上门来算账了!”   沈琢正在咳嗽,一时没听清楚:“什么?”   “前天晚上,有个女刺客,说叫什么柳啊叶啊朵啊的,具体名字小爷记不清了,反正是来找小爷索命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时候,冒用了小爷的身份?”   距离前晚的刺杀,已经过去小两天了。沈瑜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华京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他!   唯一的解释,就是沈琢在外面沾花惹草时,说了自己是相府公子的事,对方才会阴差阳错找上他!   孟辛听不下去了:“二公子,我们公子体弱,若非必要,都不怎么出府的。”   “不怎么出府,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杀他?”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骤然冷了。   见孟辛目光凶狠瞪着他,沈瑜更凶的瞪了回去:“看什么看?再看小爷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喂狗!”   “你……”   沈琢淡淡叫了声:“孟辛。”   孟辛瞬间噤声了。   一路舟车劳顿,兼之又遇到了刺杀,沈琢眉眼间都是倦怠之色:“阿瑜,你也别无理取闹了。”   说完,便要和孟辛往里走。   沈瑜拦住不让他走:“小爷我就无理取闹了怎么着?这里是相府,是我家,你这个病秧子能把我怎么样?”   说完,沈瑜还得意洋洋晃了晃脑袋。   有那么一瞬间,沈琢觉得自己听到了沈瑜脑袋里的波浪声。   孟辛额头的青筋迸了迸,突然听沈琢一声近似虚无的叹息声,孟辛立刻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几步,知道沈琢这是要自己动手的意思。   沈琢望着沈瑜:“你说得没错,这里是相府,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   “但是什么?”   沈琢没直说:“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沈瑜一脸提防看着他:“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别耍花招,我可是……”   “我知道,你是相府的独苗,所以这个但是,只能跟独苗偷偷说,不能让别人知道。”   沈瑜不想过去,但是沈瑜好奇。   最后,好奇害死猫,沈瑜还是凑了过去。   沈琢见鱼儿上钩了,唇角微勾,闷咳数声后,才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但是,了空师傅说了,我这病,可能会传染别人,让我跟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然后,沈琢就看见沈瑜呆了两个弹指间后,瞬间化作一只尖叫鸡。   “啊啊啊!你怎么不早说!”   沈瑜尖叫着,立刻蹦的老远,见沈琢微笑看着他,登时反应过来,怒吼道:“你故意的?”   沈琢笑得人畜无害:“我也没想到,阿瑜你会突然与我这般亲近,真是令为兄好生感动。”   “啊呸!你个臭不要脸的!谁跟你亲近!”   沈琢低咳着,慢吞吞朝沈瑜走过去:“阿瑜,你这话就太伤为兄的心了。”   “啊啊啊!你这个臭病秧子,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沈瑜尖叫着,四处逃窜,嘴上还在骂骂咧咧道:“小爷告诉你,小爷我是天上的云,你就是地上的烂泥,这辈子,你都……”   话还没说完,便被人厉声打断了:“阿瑜,不得对兄长无礼。”   两人齐齐扭头,便见魏晚若急匆匆从长廊上过来。   沈瑜瞬间像见了救星,急急朝魏晚若跑去:“娘,这个病秧子的病会传染,你快让人把他单独关起来!”   “胡说什么?!”魏晚若当即冷着脸呵斥:“还不跟你兄长道歉!”   “我不!”沈瑜见魏晚若不帮自己,当即松开魏晚若,恼羞成怒道:“我没有兄长,我是相府独子,独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跑了。   “阿瑜,你——”   魏晚若朝前追了两步,想到沈琢还在,又停下来,转过身道:“琢儿,阿瑜被我惯坏了,母亲替他向你道歉。”   “母亲言重了。”沈琢脸色苍白,笑的有些勉强:“我与阿瑜自幼不在一处,他不认我这个兄长,也正常。”   “认不认,你都是他兄长!都这么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回头母亲去说他。”   魏晚若说着,见沈琢脸色不大好,依稀还带了几分狼狈,顿时惊讶道:“怎么弄成这样了?可是回来的路上不顺?”   说话间,还慈爱的摘去沈琢头上的树叶。   沈琢当即配合低头。   这副画面,在外人眼中看,绝对是母慈子孝,但实则有几分真心,这对‘母子’却是心知肚明。   沈琢虚弱笑笑:“劳母亲挂心了,不碍事,路上遇到了几只耗子,孟辛已经处置了。”   “那便好,以后出门可要当心些。”魏晚若将摘下树叶攥在掌心,笑得温婉:“知道你今日要回来,我已经命人将你的院子收拾好了,一路舟车劳顿的,你快回去歇息。”   “多谢母亲。”说完,沈琢却没着急走,踌躇片刻,又鼓起勇气问:“父亲可在府上,孩儿想去向他请安。”   “你父亲入宫议事了,还没回来,不如你先回去,等他回来了,我让人通知你?”   沈琢眼里滑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也好,那孩儿先回去了。”   却不想,刚转身,魏晚若又开口了。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琢儿可有心仪的女子?”   沈琢‘嗯?’了声:“母亲缘何这么问?”   魏晚若道:“你如今已到娶亲的年纪了,你祖母前几日,让我替你留意京中各家贵女,我也见了不少……”   “母亲,”沈琢打断魏晚若的话,苦笑道:“我这身子,您也晓得的,何必耽误人家姑娘。”   “你这孩子,说什么浑话!”魏晚若一脸不赞同:“你只是身子比旁人弱了些,只要好生调养,总会痊愈的,再说了,咱们相府许多年都没办喜事,也该有门喜事热闹热闹了。”   沈琢听出了魏晚若话里的潜台词,这是打算给他冲喜呢!   魏晚若继续道:“我这几日也相看了不少,一时拿不定主意,原本想让画师描了画像送来给你挑的,可偏生……”   说到这里时,魏晚若突然停下了。   沈琢问:“偏生什么?”   魏晚若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喜色:“前日我去冯夫人府上参加花宴,无意间才得知,你母亲生前,曾为你定过一门娃娃亲。”   这事,沈琢依稀有印象。   定的是镇远将军的女儿,但十三年前,镇远将军夫妇亡故时,混乱间,那小姑娘被人拐走了,如今魏晚若突然提起这事……   沈琢抬眸。   魏晚若柔柔笑道:“你同那姑娘许是天定姻缘,我这正给你张罗婚事的时候,就听说那姑娘前段时间被找回来了,恰好戚家也有意结这门亲事,但这毕竟是姐姐生前定下的,我做不了主,便来问问你的意思。”   好一句话天定姻缘。   沉默片刻,沈琢轻声道:“父亲可知道此事?”   魏晚若点头:“知道,你父亲说,既是你母亲生前定的亲事,如今这姑娘又被找回来了。”   后面的话,魏晚若没再说,但沈琢已然明了。他乖顺垂下长睫:“既然如此,那便按照父亲的意思办吧。”   同魏晚若分开之后,沈琢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屋,确定四周没有眼线之后,孟辛立刻道:“公子当心有诈啊!这戚家女失踪十三年了,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被找到?”   沈琢没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倒了盅茶,轻轻啜着,目光在屋里屋外打量。   他走了数日,这屋内却是一尘不染,就连院子里的花草,也没有半分枯荣之态,一看就是有人日日打理着。   做事论滴水不漏这一点,魏晚若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   孟辛又叫了声:“公子!”   沈琢淡淡道:“这事,拒绝不了。”   刚才魏晚若看似将一切选择权都交给了他,可实则,他没得选,这亲他总要成,不是戚家女,也会是别人,他总得娶一个。   孟辛看沈琢这般平静就接受了,小声为他抱不平:“果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要我说,公子,您就不该回华京来,咱们待在梨川不好么?”   梨川是他长大的地方,怎会不好。   若非必要,他也不想卷入华京的漩涡中,但人生在世,并不是所有事都能自己选择的。   沈琢放下茶盅:“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孟辛立刻站直身子。   “第一件,去查查阿瑜遇刺的事。”   虽然沈瑜说的颠三倒四,但沈琢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沈瑜跟他不同,不可能有人冒着得罪相府的危险,去杀他。   “第二件,去查查戚家女的底细。”沈琢垂眸,指腹滑过杯沿,毕竟他们都要成亲了,他得先知道,她是谁的人。   孟辛应了,见沈琢似是交代完了,要往里间走,没忍住道:“公子,我们不查查,刚才回府时,遇到的那拨刺客吗?”   沈琢头也不回:“左右都是那几拨人,有什么好查的,先去办正事要紧。”   孟辛:“……”   合着您被刺杀这事,都算不得正事啦?!   但沈琢发了话,孟辛只得照办。   出来路过沈瑜院子时,孟辛突然听到一阵杀猪般的尖叫声:“大夫呢!快去请大夫来!我被沈琢那个病秧子传染了!”   孟辛脚下一顿,就听到有小厮颤巍巍道:“公子,您那可是瓜子吃多了,多喝点水就好了。”   “放屁!小爷我老咳嗽,跟吃瓜子有什么关系?”   小厮十分想说,自从您知道,大公子今天要回来,吃过早饭后您就搬着把椅子坐那儿等,等的过程嘴就没停过。   这瓜子吃多了,可不得上火喉咙痒,这一痒不得咳嗽嘛。   但沈瑜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现在就觉得自己被沈琢传染了,咆哮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再磨磨唧唧的,当心小爷拧了你们的狗头!”   小厮吓的一个激灵,再不敢劝了,忙去请大夫了。   听完墙角的孟辛麻溜走了,心里暗叹:公子这一招真高!   经过今天这么一吓,估计短期内,沈瑜都不敢再到他面前作妖了。 第6章 我嫁  她要在成亲当日,用沈琢的血祭奠……   相府那边鸡飞狗跳的,戚如翡这里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刚从墙头上翻下来,就被逮了个正着。   钱嬷嬷立在廊下,目光幽幽望过来时,戚如翡瞬间后背发凉。   她立刻举手发誓:“嬷嬷,我发誓,我在外面从没说过,这劳什子二小姐的身份,也绝对不会给将军府丢脸的。”   银霜嘴里发苦。   她们可是货真价实的土匪,在叶城时,谁听到她们无妄山的名号,不是毕恭毕敬的,怎么倒了华京之后,她们要过得这般憋屈!   “二小姐多虑了。”钱嬷嬷冲戚如翡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奴婢在这儿等二小姐,是有件事想同二小姐说。”   有事跟她说?!   戚如翡狐疑看着钱嬷嬷。   钱嬷嬷道:“相府公子遇袭,京兆尹奉命捉拿刺客这事,二小姐可知道?”   前半部分戚如翡知道,后半部分她不知道,但好端端的,钱嬷嬷怎么会说起这个来?   戚如翡用眼神询问银霜:今天她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银霜一脸懵摇头。   钱嬷嬷道:“奴婢今天上街买针线的时候,恰好撞见官差拿人,而且拿的还是从叶城或者柳城来华京的人。”   戚如翡脸色骤变。京兆尹怎么知道,她们是从叶城来的!?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沈琢’那个狗男人说他不记得柳柳是谁时,自己还曾提醒过他。   所以那个狗男人是在套她的话?!   钱嬷嬷眼脸下垂,像没瞧见戚如翡脸上的五彩纷呈,只道:“这几日外面乱,二小姐没事的话,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说完,她行过礼就走了。   银霜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二当家,钱嬷嬷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不然怎么会突然跟她们说这个。   戚如翡也说不上来。   她去杀‘沈琢’那晚,院子里的人,明明都中了蒙汗药,为什么钱嬷嬷会没事?!而且钱嬷嬷那晚,也没刨根问底。   还有今天这事,怎么看都像是来刻意给她提醒的。   “二当家?”   戚如翡最烦动脑筋的事,没好气道:“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是先想想,我们该怎么办吧。”   华京不比叶城,进城时,都是查过来处的。照现在这个查法,迟早会查到她们身上来的。   银霜朝四周瞄了瞄,压低声音道:“二当家,要我说,咱们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钱嬷嬷跑路吧,只要钱嬷嬷一死,这事就牵连不到寨子里了?”   戚如翡目光凉凉看着她:“咱们寨子的规矩是什么?”   “不、不杀老弱妇孺。”   戚如翡一巴掌拍在银霜脑袋上:“那你在说什么屁话!”   银霜委屈巴巴捂着脑袋,小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他娘怎么知道!”戚如翡也被打的措手不及,烦躁抓了抓头发:“先别轻举妄动,让我想想再说。”   为今之计,得在查到她们身上之前,想办法尽快脱身,而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离开华京。   可她来华京的目的,是为柳柳报仇,不杀了沈琢这个狗男人,就这么走了,戚如翡不甘心!   不行!走之前,她得找机会宰了‘沈琢’这个狗男人。   既然明着进不去,那她就想办法混进去。据她这段时间的观察,‘沈琢’这个狗男人在府上待不住,现在他龟缩在府上,自然会想办法找乐子,到时候她就混进去宰了他!   打定主意的第二天,戚如翡就要出去找机会。   可她刚出屋子,就被钱嬷嬷拦下了:“二小姐,奴婢说了,外面乱,这几日,您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好好好,我不出去,我不出去。”   戚如翡以退为进,打算趁钱嬷嬷不在的时候,再偷溜出去。   好不容易见钱嬷嬷不在院中,她立刻从窗子跳出去,却不想一转身,一个小姑娘就跪在了她面前。   戚如翡吓了一跳,立刻朝后退了几步:“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她实在受不了,华京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   “奴婢不敢起来,”小姑娘看着十四五岁的模样,怯生生问:“二小姐,您是不是想偷溜出府了?”   戚如翡:“……”   我要说不是你信吗?!   在无妄山时,戚如翡偷溜下山早就得心应手了,自觉对付这个小姑娘也不在话下。   她蹲下来,循循善诱道:“你就当没瞧见我,我回来陪你带好吃的,行不?”   却不想,她这话一出,小姑娘跟听到了什么惊天骇论一样,砰砰磕起头:二小姐,您就饶了奴婢吧!钱嬷嬷说了,您要是偷溜出府,她就把奴婢卖了。”   戚如翡:“……”   小姑娘泪珠吧嗒吧嗒往下掉:“二小姐,您就可怜可怜奴婢吧,奴婢已经被转手四五次了,不想再被卖了。”   之后无论她怎么说,小姑娘就一个劲儿的哭,最后戚如翡只能又回去,让银霜去盯着相府。   结果,银霜刚走,钱嬷嬷就来了。   戚如翡下意识朝钱嬷嬷身后看,生怕她将银霜逮回来了。   不过幸好,钱嬷嬷是一个人来的。   钱嬷嬷道:“老夫人请二小姐去一趟。”   戚如翡也没多想,跟着钱嬷嬷就去了。过去之后,发现戚平川夫妇也在。   自那日戚如翡在花宴上落水后,二夫人就没怎么搭理她了。   可今日,戚如翡一进去,二夫人立刻笑容满面迎上来:“阿翡,大喜啊!”   大喜?!   喜什么?!   戚如翡一头雾水。   戚老夫人冲戚如翡招手:“阿翡,来祖母这里。”   戚如翡走过去,戚老夫人拉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着戚如翡。   当年边镇出事,她收到大儿子书信,派人去接这个孙女时,戚如翡已被拐子拐走了,如今一晃十三年过去了,戚如翡也长成了个大姑娘。   等她们祖孙说会儿话之后,二夫人又上前道:“阿翡,二婶给你道喜了。”   戚如翡奇怪道:“什么喜?”   戚老夫人不悦道:“老二媳妇儿,此事容后再说。”   “哎呀,娘,容不了后啦,刚才相府已经派人上门来提亲了。”   戚如翡猛地扭头,看向二夫人:“谁来提亲了?!”   “相府啊!”二夫人生怕戚如翡没听清楚,又满面喜色重复了一遍:“你爹娘在世时,曾为你和相府的大公子定过一门娃娃亲,你被拐的这十几年里,大公子还在痴痴等着你嘞。”   二夫人嘴皮子上下一碰,就给沈琢立了个深情的人设。   “沈琢?!”戚如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我跟沈琢定过娃娃亲?”   “哦哟,阿翡还记得他呢!”二夫人完全没听出戚如翡话里的咬牙切齿,还在叭叭道:“大公子也一直惦记着你呢!这不,一听到你被找回来的消息,他当即就遣人上门来提亲了。”   戚如翡拳头瞬间硬了。   这个狗男人!在叶城时,百般承诺会回去娶柳柳,可转头,竟然还在华京立他的狗屁深情人设,还想再骗别人!   他做梦!   二夫人还在夸:“哎唷,你们俩可真是天定良缘呢!”   戚如翡冷笑道:“确实是‘良缘’呢!”   这个狗男人,自以为瞒得严实,应该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成为将军府的二小姐吧!   二夫人看见戚如翡的笑,觉得瘆得慌,试探问:“阿翡认识大公子?”   “不认识。”   她只是听过这个狗男人的名字而已。   二夫人觑了戚如翡好几眼,又继续道:“是这样的,阿翡,今日相府来提亲的人说,沈老太太身子不大好,希望能尽快……”   “够了!”戚老夫人突然将手中的宝串摔到桌上:“你们当我死了是不是?”   戚老夫人突然发了脾气,戚平川夫妇忙连连请罪。   戚老夫人没看他们,冲戚如翡道:“丫头,你过来。”   戚如翡依言上前。   戚老夫人攥住她的手,怒目瞪着戚平川夫妇:“你们两个烂心肠的!真当她没了父母,任你们欺负是不是?”   二夫人跪在地上,一脸委屈道:“娘,您这话从何说起啊!这门亲事,可是大哥大嫂在时定下来的,虽然他们如今人不在了,但说过的话,总还是做数的吧!”   “要不是你主动贴上去,相府会记得这门亲事?你打量我老婆子眼盲心瞎是不是?”   二夫人期期艾艾道:“娘,儿媳冤枉啊!”   说着,她偷偷向戚平川递眼色。   “娘……”   戚老夫人打断戚平川的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你闭嘴!你个没脑子的东西,你媳妇儿怎么撺掇,你就怎么来!你这样做,可对得起你大哥?”   当着戚如翡这个小辈的面,被戚老夫人这么骂,戚平川脸上挂不住,可他不敢顶撞老母。   戚老夫人发了一通火之后,喘息道:“只要我老婆子在一天,你们就趁早把你们那些龌龊心思收起来,如若不然,我老婆子就穿着诰命服入宫去见陛下,让他收了这将军府。”   这话一出,戚平川夫妇的脸色瞬间变了。   戚平山亡故后,他们之所以还能住在将军府,全是沾了戚老夫人的光,若她真入宫去说了这事,那他们一大家子可就没地方住了。   戚平川立刻怂了,想向戚老夫人认错。   二夫人却畏畏缩缩道:“可是娘,儿媳已经答应相府的求娶了,还、还收了相府的聘礼。”   “混账东西!你……”   戚如翡突然道:“我嫁。”   短短两个字,瞬间让屋内落针可闻。   戚老夫人一把攥住戚如翡的手:“阿翡,你可知,沈琢他……”   戚老夫人原本想说,沈琢体弱,所有人都说他活不过双十之年的传言,可戚如翡却误以为,戚老夫人也知道,沈琢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所以戚如翡打断了戚老夫人的话:“我知道。”   戚老夫人满脸不可置信:“知道你还要嫁?”   戚如翡斩钉截铁道:“嫁。”   她要在成亲当日,用沈琢的血祭奠柳柳母子! 第7章 成亲  夫人,轻点。   银霜回来时,戚如翡正坐在窗子上擦匕首。   是柳柳生前用的那把。   银霜灌了两盅冷茶之后,才道:“我没瞧见‘沈琢’找乐子,倒是听说他要成亲了,也不知道哪个姑娘这么倒霉,要嫁给这个狗男人。”   戚如翡抬手指了指自己:“我。”   银霜:“?!”   戚如翡道:“你口中那个倒霉姑娘,是我。”   银霜一口茶全喷出来了。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急急道:“二当家,你冷静点啊!我们是来杀沈琢的,不是给他当媳妇儿的啊!”   “想当我戚如翡的相公,他也得有命才行!”话落,戚如翡冷笑一声,手猛地向前甩去。   “咻——”   刚才还在戚如翡手上的匕首,已稳稳插在果盘的苹果上。   银霜这才松了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当家你真要给沈琢当媳妇。”   说着,银霜拔/下匕首,跑过去递给戚如翡,自己咬着苹果,口齿不清问:“那二当家,你是打算在成亲当天杀了沈琢吗?”   “你脖子上架的是个球吗?”戚如翡一把夺过匕首,没好气道:“我那天杀沈琢,是想让人把这破将军府,和咱们寨子一锅端吗?”   银霜:“……”   戚如翡想好了。   他们当官的,不都讲究那劳什子人证物证吗?就算那些人怀疑她,只要他们没有证据,就拿她没办法。   但沈琢这个狗男人还是要杀的!所以她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嫁进相府,成亲当天,只要让沈琢死在别人手上,那她的嫌疑就洗清了。   银霜欣喜道:“哇,二当家,你真厉害,咱们才来华京大半个月,你就认识沈琢那个狗男人的敌人了。”   戚如翡:“……”   她现在真想把银霜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银霜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这一刻,戚如翡悟了:对银霜抱有太大的希望,是她的错。   戚如翡深吸了一口气:“算了,你不用懂,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   银霜一听不用她动脑子,立刻开心凑了过去。   戚如翡把自己的计划跟她说了一遍,末了,再三询问道:“能做到吗?”   银霜拍着胸脯保证:“能。”   之后,戚如翡就没有机会出府了。   二夫人说,沈老夫人身子不好,想看孙媳妇早些进门,相府希望能将婚期定的近一些。   戚如翡也想早点宰了沈琢,就同意了。   婚事是由二夫人置办的,戚如翡以为,自己能当个甩手掌柜。   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自从婚期定了之后,钱嬷嬷就恨不得,在戚如翡脑袋上钻个洞,将她前十几年没学过的礼仪规矩,一股脑儿全塞进去。   暑气炎炎,在戚如翡第三次绊倒之后,她彻底爆发了。   “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娃娃,要人教走路!我不学!我十几年都是这么走的,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   说着,戚如翡毫无形象的往地上盘膝一坐,在钱嬷嬷的底线上蹦跶。   钱嬷嬷板着脸道:“那是以前,二小姐,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自然不……”   戚如翡打断她的话:“身份不同,难道我就不是戚如翡了吗?”   钱嬷嬷被戚如翡问住了。   她看着面前这个,席地而坐,满脸义愤填膺的小姑娘,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到了记忆中,那个爽朗率性的女子。   她也曾是这般不拘泥于世俗眼光。   戚如翡已经做好跟钱嬷嬷干架的准备了,却没想到,钱嬷嬷看了她片刻,竟然破天荒让步了:“相府不比将军府,奴婢想着,二小姐多学些礼仪规矩,去了相府,便能少被指摘些。”   戚如翡不以为意。   她不会在相府久待,谁有机会指摘她?!   再说了,她可是堂堂无妄山的二当家,谁敢哔哔,她就提刀伺候!   但嘴上却道:“相府又不是不知道,我刚被找回来,没学过那劳什子礼仪规矩,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这话倒也有理。   之后,钱嬷嬷还是教戚如翡规矩礼仪,但已然不如先前那般严厉了,偶尔还会跟戚如翡说些沈家的事。   昼暑炎热,令人昏昏欲睡。   戚如翡撑着脑袋,歪在水榭的榻上,闭着眼直嗯嗯,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钱嬷嬷见她不感兴趣,便不说了,反倒问起另外一件事来。   她道:“这两天怎么没瞧见银霜?”   因着银霜是跟着戚如翡来的,不属于府里的侍女,平日里也没人管她。   但这眼瞅着,后天戚如翡就要成亲了,钱嬷嬷才突然发现,从昨天起,她好像就没见到银霜了。   戚如翡唔了声:“银霜来华京有事,她见我马上要成亲了,就去办她的事了。”   听她这么说,钱嬷嬷便没再问了。   两天很快过去了,猝不及防就到了成婚这日。   一大早,戚如翡就被拽起来梳妆更衣,这次的过程,比上次更漫长、更痛苦。   别人家的新娘子,成亲这日,要么是满脸娇羞,要么是手足无措,全福夫人还是第一次看见戚如翡这样的——   歪在椅子上,满脸写着不耐烦,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再不快点,我就要揍人’的暴躁。   全福夫人不敢耽搁,战战兢兢梳完头,立刻跟着侍女去前厅喝茶了,妆容这便算完了,侍女们见戚如翡这般,也都识趣不往她面前凑。   察觉到身边的人都散了,戚如翡才扶着千斤顶似的脑袋,懒散掀开眼皮。   只看了一眼,戚如翡瞬间被吓的蹦起来,惊恐道:“嬷嬷,镜子里有个长得像猴屁/股的妖怪!”   钱嬷嬷:“……”   戚如翡再看一眼,表情彻底崩了。   那个长得像猴屁/股的妖怪是她!   “嘭——”   戚如翡一掌劈下了妆奁台的一角,怒气冲冲道:“把刚才那两个老妖婆给我抓回来,我要……”   话还没说完,前院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外面有侍女忽然高声道:“姑爷上门来接亲啦!”   “二小姐别闹了,”钱嬷嬷摁着戚如翡坐下,吩咐道:“快,把盖头拿过来。”   “我……”   戚如翡还想再说话,眼前陡然一暗,再睁眼时,便是满目艳红。   “不能拽!”钱嬷嬷一把攥住戚如翡想要扯盖头的手:“二小姐,盖头盖上之后,除了姑爷之外,旁人不能揭,不然不吉利的。”   她是去杀沈琢的,又不是给人当媳妇儿的,管他吉利不吉利!   戚如翡还想再掀,外面的吵闹声却越来越近了,似乎是接亲的人正在朝这边过来。   她只得撮了撮后槽牙,将手放下。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笑闹声。   钱嬷嬷小声提醒:“二小姐,姑爷来了。”   沈琢被人簇拥着进来,就看到床沿上坐着的人。   那人一身明艳喜服,头上盖着鸳鸯戏水的盖头,瞧不见模样,亦不知是谁派来的。   但他还是笑着走过去。   喜娘顿时涌过来,说了几句吉祥话,便让人搀着戚如翡,和沈琢去前厅拜别长辈了。   戚平山夫妇俱已亡故,拜的是戚老夫人,戚如翡对将军府多少感情,行过礼之后,便出门上轿往相府去了。   走了约莫两刻钟功夫,轿子停了。   轿帘被掀开,喜娘来搀戚如翡:“娘子,到了。”   戚如翡能看见的,只有盖头下的方寸天地,她刚下轿,掌心便被塞了截红绸,戚如翡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力一拽。   然后,她左肩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人声嘈杂中,戚如翡听到身侧的人,小声道:“夫人,轻点。”   戚如翡这才意识到,撞自己的是什么,当即厌恶甩了甩肩膀,迅速朝旁边挪了两步。   沈琢:“……”   之后,便是繁琐的礼节。   戚如翡像个木偶一样,被喜娘搀着,走走停停,还要转来转去的跪,头上的‘千斤顶’都快压不住她的火气了。   周围还有人在连连道喜。   戚如翡在心里把沈琢大卸八块之后,傧相才高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头晕脑胀的戚如翡,瞬间摩拳擦掌,到了新房之后,她要让这个狗男人好看!   可去了之后,戚如翡就傻眼了。   沈琢并没有留下来,而是转个身,又出去敬酒了,说要等敬完酒之后,再回来掀盖头。   戚如翡震惊了:“不先掀盖头吗?”   她之所以着急掀盖头,一则,是她脖子都要被压断了。二则,是因为戚如翡默认,掀完盖头之后,房中就只剩下她和沈琢两个人了,这样她就能实施计划了。   可她没想到,沈琢竟然先走了!   周围有人打趣道:“新娘子就这么着急见新郎官呀!”   戚如翡冷笑,不见新郎官,怎么取他的狗命!   可戚如翡不知道,沈琢是故意的。   因为沈琢看出来了,他今日娶的这位夫人,是个会武功的。   就先前,自己撞过去时,戚如翡厌恶甩肩膀,以及立刻躲开的举动来看,今夜必定有血光之灾。   他得等宾客走的差不多了,再来料理这个女人。 第8章 沈琢  你才是沈琢?!   戚如翡等啊等啊,等的都快睡着了,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她一个激灵就坐直了。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   见沈琢进来,喜娘立刻笑开:“哎哟,公子你终于来了,新娘子都等着急了。”   说着,将手中的喜称递过去。   屋内红烛高燃,囍字成双。   沈琢自回华京后,屡遭人刺杀,是以他对杀气很敏锐,一踏进喜房内,他便察觉到了戚如翡身上的杀气。   但他却不动神色接过喜称,含笑道:“诸位辛苦一天了,出去喝杯喜酒解解乏吧。”   这是不合规矩的。   一般新郎官掀盖头时,喜娘都要在旁边说福话的,但主人家发话了,喜娘自然乐得松快,当即跟着侍女出去了。   所有人都走了,门一关,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戚如翡正襟危坐。   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上,看着是个十分端庄的坐姿,可实则,手已经摸到袖中匕首了。   只等沈琢过来掀盖头时,便能要了他的狗命。   沈琢自然瞧见了戚如翡的小动作。   他眼底滑过一抹冷意,装作脚步虚浮朝戚如翡走过去,看似双手握着喜称,实则,一只手已扣住了袖箭的机关,只要面前这个女人敢轻举妄动,他就能一箭杀了她。   同室两人,各怀心思。   沈琢走到戚如翡面前,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喜称去挑戚如翡的盖头。   就是现在!   盖头被挑开的那瞬间,戚如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匕首,可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时,便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的闭了闭眼睛。   有人惊讶道:“是你?”   “没想到吧!姑奶奶竟然是戚家的二小姐!”   戚如翡狞笑一声,奋力跳起来,就想给沈琢一刀,可睁眼看见面前的人时,顿时傻眼了。   这个不是上次,她在巷子里,随手救过的男人吗?!   戚如翡的目光,从沈琢脸上,移到了他的喜袍上。   怔了两个弹指间,她咬牙切齿问:“你才是沈琢?!”   沈琢一头雾水。   什么叫他才是沈琢?!   沈琢正要说话时,身后突然一声巨响。   “哐当——”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戚如翡以为是银霜来了,却不想,转头看见来人时,瞳孔猛地一缩。   她上次刺杀没得手的那个花孔雀,大喊大叫从外面冲进来:“病秧子!快闪开!那个女人是刺客!”   沈瑜知道戚如翡就是刺客,还得从半炷香前说起。   今日沈琢大婚,朝中官员悉数都到场贺喜了。今日一过,就没有人不知道,沈琢才是相府的嫡长子了。   沈瑜为此心里很不爽,他一不爽,就想找人麻烦。   过来贺喜的京兆尹就被盯上了。   沈瑜让人将喝高了的京兆尹提溜过来,恶狠狠道:“小爷遇刺一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连个屁都没查出来,竟然还有胆子来小爷府上晃悠?真当小爷是泥捏的没脾气么?”   “谁、谁说本官没查出来。”   沈瑜一愣,火气瞬间上来了:“查出来了你不告诉小爷!你是不是想死了!”   “不是不告诉,是不能说,”京兆尹小声道:“说了会掉乌纱帽。”   京兆尹是今天才查到,戚如翡就是当初刺杀沈瑜的那个女刺客。得知这一消息,他火急火燎赶来相府,想如实向沈相说的。   可到了相府门前,看见文武百官都来贺喜之后,京兆尹瞬间不敢说了。   今日过门的嫂子,曾刺杀过小叔子,这事怎么说,都像是嫂子文学啊!   若他现在说了,这不是在啪啪打沈相脸吗?可若不说,这万一以后,再整出点啥事来,他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京兆尹煎熬极了,他在说与不说中左右摇摆,然后一不留神,就把自己喝高了。   沈瑜一把揪住京兆尹的衣领:“你要不说,小爷现在就让你掉脑袋!说,刺杀小爷的是谁?”   京兆尹害怕掉脑袋,当即就说了:“戚、戚如翡。”   沈瑜讨厌沈琢,也不让小厮在他面前提沈琢的事。   所以他只知道,沈琢要娶将军府的二小姐,但他并不知道,将军府的二小姐叫什么。   所以,沈瑜问:“戚如翡是谁?”   京兆尹打了酒嗝:“你大哥今日娶的新妇。”   “你想死了是不是?都跟你们说多少遍了,小爷没有大哥,小爷是相府的独苗,小爷……”发火发到一半,沈瑜才抓住重点:“什么!?病秧子娶的是那个女刺客!”   然后,沈瑜就狂奔来了。   踹开门的那一瞬间,沈瑜生怕,自己来迟一步,沈琢已经凉了。   但进来之后,看到沈琢好端端端着,他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沈琢还热乎着。见沈琢跟那个女刺客站的很近,他便当即大声提醒。   在沈瑜的想象中,这个病秧子会吓的屁滚尿流立刻朝自己跑过来。   可真当他说了这话之后,想象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沈琢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扭头去看戚如翡。   沈瑜:“……”   戚如翡脸色瞬间变了。   她现在简直想锤爆银霜的脑袋,这个死丫头,打听的是什么破消息!但在锤爆银霜脑袋之前,她得先从这里逃出去。   戚如翡的目光落在沈琢身上,袖中匕首刚滑至掌心,沈琢却开口了。   “二弟。”   沈瑜一听这称呼,眼皮顿时一跳。   “我知你素来不喜欢我,可今日是我成婚的日子,你怎么能、怎么能……”   话没说完,沈琢身子猛地一晃,跌坐在戚如翡脚下,他单手捂着胸口,面容骤然惨白,额上的冷汗簌簌往下滚。   戚如翡:“……”   “公子!”孟辛闻讯赶来,看到屋内的场景时,当即厉喝:“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院外有小厮匆匆去了。   这是沈瑜第一次看见沈琢犯病,顿时被吓得不轻,但他还没忘正事。   沈瑜指着戚如翡,恶狠狠道:“你们几个,去把那个女人给我抓过来。”   护卫们握着刀就要上前。   戚如翡正要动手时,手腕猛地被人捏了一把。   她握着匕首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匕首当即掉在了沈琢层叠的宽袖间。   戚如翡立刻改变招式,想给沈琢一个锁喉杀。   可沈琢却像突然体力不撑似的,大半个身子靠在她腿上,喘得像条垂死挣扎的鱼,有气无力怒斥道:“谁、谁敢!”   孟辛不知其中缘由,但他一向惟沈琢之命是从,当即提刀护在他们前面。   戚如翡被这个发展整的有点懵,一时没轻举妄动。   沈瑜气的跳脚:“病秧子,你别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这个女人,她是……”   “她是我娶回来的夫人!”   “夫人个屁!她是上次想杀我的刺客!”   戚如翡觉得:沈琢现在这个坐姿,锁喉杀不行,得要拧头杀。   她手刚搭上沈琢脑袋,就听沈琢道:“阿瑜,你不要无理取闹!”   阿瑜,你不要无理取闹!   你不要无理取闹!   不要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   沈瑜都要给沈琢跪了。   究竟是谁他妈的无理取闹了?!   这个病秧子是被夺舍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   沈瑜见跟沈琢说不清楚,想先动手抓人:“都愣着干什么!?动手?!”   “谁敢?!”孟辛横着刀,罗刹似的挡在前面。   护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   正僵持不下时,外面突然传来杂乱纷踏的脚步声。   似乎是很多人在往这边过来。   看来今天是杀不了这个狗男人了!   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再寻机会动手就是了!   打定主意后,戚如翡就想跑,可手腕却被沈琢攥住了。   外面的脚步声越发近了。   戚如翡想甩开沈琢,可这个男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一副随时都要嗝屁的模样,手劲儿却贼大!   “琢儿!”   一道苍老焦急的声音,从外面响起。戚如翡立刻抬眸,就看见一群人呼啦从外面进来。   屋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沈琢人是昏过去了,但手却像铁钳一样,牢牢扣住戚如翡,戚如翡只能像个人形挂件一样,被迫跟着他移动。   沈老夫人焦急问:“大夫,我孙儿怎么样?”   “老夫人不必忧心,”大夫收了银针:“公子这是急火攻心,老朽已经为他施过针了,很快便能醒来,但有一点,切莫再让大公子受刺激了。”   沈老夫人应了,让人送大夫出去。   站在纱帐旁的戚如翡,恶狠狠盯着床上的沈琢,正在琢磨着,怎么样能悄无声息送他一程时,有人突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声音太冷,太过威严,戚如翡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负手立在桌边,身上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严,是相府的主人沈勉之。   沈勉之似是察觉到了戚如翡的目光,转头看过来。   只一个眼神,便让在刀口舔血的戚如翡,感觉到了压迫感。   戚如翡几乎是本能挪开视线。   沈瑜见状,只觉得戚如翡是做贼心虚,瞬间觉得他的机会来了。   这个病秧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极力维护这个女刺客,他得趁着这个病秧子没醒,先让爹爹做主。   沈瑜当即抬手,指向戚如翡:“爹爹,她就是上次那个想要杀我的女刺客!” 第9章 演戏  阿瑜,她是你大嫂啊!   屋内众人,顿时齐刷刷望了过来。   戚如翡当机立断去拔头上的发簪,死她也要拉上沈琢这个狗男人!   可她手刚摸上发簪,沈琢就醒了。   他似乎也听到了沈瑜的指认,当即道:“阿瑜,你、你……”   只说了个开头,沈琢便满脸痛心疾首,一副又要喘不上气的架势。   沈瑜脸都绿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两个念头:第一,这个死病秧子怎么醒的这么及时?第二,啊啊啊!这个死病秧子又要开始了!   “琢儿!”沈老夫人杵着拐杖,当即要向沈琢过去。   “娘,您慢点!”魏晚若亲自去扶沈老夫人,又看向沈琢,柔声道:“琢儿,你别激动,我们都在这里,不会有人敢伤害你的!”   沈琢闻言,先是迅速看了沈瑜一眼,而后垂下眼睫,虚弱道:“多谢母亲。”   沈瑜一脸莫名其妙。这个死病秧子,说话就说话,看他干什么?难不成他脸上有花啊!   沈勉之看到这一幕,不着痕迹蹙了蹙眉峰。   等沈老夫人和魏晚若关怀的话说完之后,沈勉之才开口:“阿瑜,你说,她是那日想要杀你的女刺客?”   刚被遗忘了一小会儿的戚如翡,瞬间又成了全场焦点。   戚如翡简直都想破口大骂了:你们他娘的就不能利索点吗?!有什么招式尽管亮出来啊,一会儿一个说她是刺客,一会儿一个又说她不是刺客,这一家人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是有病吗?!   沈瑜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是是是,她就那日想要杀我的女刺客。”   说完,他得意洋洋看着沈琢。   祖母和母亲都更疼那个病秧子,但爹爹不同。   爹爹向来不待见这个病秧子,只疼他,这次爹爹定然是站在他这边的。   沈老夫人有些不信。   自家孙儿昏迷时,都一直拉着孙媳妇儿的手,这孙媳妇儿怎么可能是前段时间,想杀沈瑜的女刺客。   沈老夫人向沈勉之道:“此事兹事体大,可要问清楚才好。”   沈勉之点头:“儿子晓得。”   说着,转过身,看向戚如翡:“此事你怎么说?”   戚如翡面无表情道:“你们想让我说什么?”   难不成说,对!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女刺客,哈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戚如翡打定主意:敌不动她不动。   戚如翡话落,屋内骤然响起一声极短的轻笑声。   沈勉之皱眉,看向沈琢。   沈琢垂眸,自嘲道:“是啊!父亲想让阿翡说什么呢?说她就是那日要杀阿瑜的刺客么?”   “什么叫父亲想让她说,”沈瑜不干了:“她本来就是那日想要杀我的刺客!”   沈琢道:“那接下来,阿瑜是不是又要指认我,说是我让阿翡去刺杀你的?”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落针可闻。   魏晚若神色微变,沈瑜已经气急败坏开口了:“我没有!”   沈琢却不说话了。   见沈老夫人脸色不好,魏晚若当即从中打圆场:“琢儿,你想多了,你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阿瑜怎么可能会怀疑你呢?”   戚如翡听的云里雾里的。   但从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她也听出了那么点窝里斗的意思。   戚如翡当即在心里摇旗呐喊:快!斗的更猛烈些吧!最好能从文斗上升到互殴,那她就可以从中浑水摸鱼了。   但相府的人不。   相府的人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只动口不动手,便能杀人于无形。   “是啊!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弟,所以哪怕我明知道,阿瑜很讨厌我,我都没有怪过他,因为我是兄长,我愿意包容他的小脾气,可是母亲,阿翡她不同。”沈琢似是委屈到了极致,声音都在哽咽:“她是我今日刚娶过门的妻子,我怎么能任她被这般污蔑?”   说着,沈琢艰难转过头,看向沈瑜,发出如泣如诉的质问:“阿瑜,她是你大嫂啊!你、你怎么能、怎么能……”   没‘怎么能’完,沈琢又开始喘起来。   沈瑜惊呆了。   看着沈老夫人和魏晚若焦急喊着‘琢儿’时,沈瑜觉得,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脚底。   戚如翡目不转睛盯着沈琢。   心想说:老天爷,让这个狗男人就这么咽气吧!这样,他能留个全尸,我也能全身而退了,而且看在他临死前帮我一把的份上,明年的今日,我会给他烧点纸钱的。   但沈琢不!沈琢还想继续苟。   沈老夫人见沈琢如此,握住他的手,含泪道:“好孩子,你别说了,祖母都懂,是祖母疏忽,让你受委屈了。”   沈琢摇头:“不,祖母,您让我把话说完。”   沈瑜心说,你可闭嘴吧!   然后,沈琢就看过来了。   沈瑜:“……”   但这次,沈琢并未为难沈瑜,而是将目光放在了沈勉之身上。   他同沈勉之父子亲情淡薄,自沈琢回府后,他能见到沈勉之的次数寥寥无几,今夜还是沈勉之第一次,踏进他住的院子。   但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因为沈老夫人的缘故。   沈琢唤道:“父亲。”   沈勉之冷淡过来,便见沈琢单手抓着喜被,像是要抓住那点稀薄的父子情分似的,他双眸里水雾缭绕,却兀自强忍着。   过了片刻,沈琢才沙哑开口。   他道:“孩儿自知非是长寿之人,也不愿耽误人家姑娘,原本想着孑然一身而亡的。但这门亲事,是我娘生前给我定的,也是您点头同意了的,自古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孩儿便生了奢望之心,以为自己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享受人家欢愉,但……”   说到这里,沈琢垂下眼睫,自嘲笑了笑:“但孩儿好像不配。”   沈老夫人因这番话,瞬间落了泪:“胡说,我孙儿这么好,怎么可能不配!”   “琢儿,你可不能说这话,”魏晚若瞪了沈瑜一眼,也泪眼婆娑道:“如今儿媳妇已经过门了,你别胡思乱想,好好养身子最重要,也许再过两年,你们小两口就能给你祖母添个重孙了。”   戚如翡无声冷笑着。   这个狗男人本该有个孩子的,是他自己负心,害死柳柳母子的。   一想到此处,戚如翡就转头去瞪沈琢。   结果刚好,沈琢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一个情意绵绵,一个杀气腾腾。   戚如翡身上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就想摸刀。   而沈琢,表情空白了两个弹指间,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沈琢苦笑一声,并未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向戚如翡道歉。   他道:“阿翡,对不起,嫁给我,让你受委屈了。”   戚如翡腹诽道:委屈倒是谈不上,只要你让我宰了就好。   但现在这架势,戚如翡觉得,她要是这么说,被宰的就是她了,此时见所有人都盯着她,戚如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咬了咬嘴里的软肉,冷哼着将头扭到一旁。   这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却成戚如翡生气了。   魏晚若想从中调和:“阿翡,今夜这事……”   沈琢道:“母亲不必再说了。”   魏晚若看向沈琢。   沈琢松开了戚如翡的手腕,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倦:“戚小姐,沈琢已是将死之人,着实不该耽误小姐,我们虽已拜过堂,但好在并无夫妻之实,我这便写一封和离书,还小姐自由。此事还要劳烦母亲,亲自送戚小姐回将军府,向戚家长辈说明,和离之事乃是我一人之过,切莫坏了小姐的清誉。”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脸色全变了。   哪有新婚之夜,夫妻俩就和离的!这传出去,别人还怎么议论相府!更何况,若今日将戚家姑娘送回去,只怕这辈子,沈琢都不会再成亲了。   沈老夫人当即道:“不可!”   “祖母,孙儿这副身子,实在没脸再拖着戚小姐了,还请祖母您允了吧!”   说话间,沈琢挣扎着,便要下床给沈老夫人下跪。   沈老夫人颤巍巍扶住沈琢,不让他跪。   祖孙俩皆是满面哀色。   沈瑜满头问号。   他们不是在说女刺客的事吗?话题怎么突然就转到和离上了?!   沈瑜忍不住道:“爹爹,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应该……”   话没说完,骤然响起‘啪’的一声。   沈瑜脑袋被歪了一下,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转头,就见魏晚若满脸怒气看着他:“跪下!平日里你目无兄长,琢儿替你多番求情,我才没罚你,谁曾想竟纵的你无法无天了,今夜可是你大哥大喜的日子,你在前厅吃醉了酒,竟敢来这里撒酒疯,真当觉得我不会罚你吗?!”   魏晚若见沈琢都提和离了,便知今日之事,若没有个交代,是善不了终的。   所以她先下手为强了。   沈瑜捂着脸,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娘,你打我?你竟然为了这个病秧子打我?”   魏晚若冷冷看着他:“向你大哥、大嫂道歉!道歉!”   “我不!我没说错,我为什么要道歉?!”魏晚若这一巴掌,算是把沈瑜离家出走的智商打回来了,他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高声道:“我没撒谎!你们要是不信,就把京兆尹那老头找来,是他亲口跟我说的,戚如翡就是上次想要杀我的女刺客!” 第10章 威胁  明天去要是查不出什么,这就是你……   戚如翡一颗心倏忽被吊了起来。   沈琢轻轻蹙眉,却只看向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开头的沈勉之,轻声唤了句:“父亲。”   这便是要沈勉之拿主意的意思了。   沈勉之沉默片刻,看向沈瑜。   沈瑜满心期待,以为沈勉之会信他,却不想,沈勉之道:“不敬兄长,污蔑长嫂,去祠堂里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这一刻,沈瑜的心摔的稀巴烂。   “爹爹,连你也不信我?!”沈瑜不可置信看着沈勉之,又急又气道:“我没有撒谎,真的是京兆尹亲口告诉我的,您要是不信,可以让人去叫他过来对峙。”   说着,沈瑜也顾不上男儿有泪不轻弹,哇的一声哭了。   魏晚若心有不忍,嚅动着唇角,但却没发出声来。   沈老夫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正要说话时,沈勉之却开口了。   他道:“一炷香之前,京兆尹醉酒跌进府里的荷花池了。”   沈勉之这话只说了一半,后半句是,京兆尹被捞上来时,人已是出气多进气多了。   沈瑜震惊的都忘了哭。   他点这么背的吗?要找京兆尹作证时,京兆尹偏偏掉进荷花池里啦?!这也忒巧了些吧!   沈瑜扭头看向戚如翡。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魏晚若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刻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二公子拉出去!阿瑜,别再惹你爹爹生气了。”   最后一句话,魏晚若加重了语气。   沈瑜原本已涌至嘴边的话,因魏晚若最后一个句话,顿时刹住了。   沈勉之在家的行事作风如朝堂一样,凡事只讲究证据,现在他没证据,说什么都只会让沈勉之更生气。   小厮不敢真上手拉沈瑜,只小声劝道:“二公子,走吧!”   “走就走,别碰我!”沈瑜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哭的好大声。   戚如翡嘴角抽了抽。   魏晚若柔声道:“娘,老爷,时辰也不早了,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说,让琢儿他们小两口先歇息吧。”   毕竟今夜是沈琢和戚如翡的洞房花烛夜,他们确实不便再久留。   沈老夫人杵着拐杖站起来,拉住戚如翡的手:“好孩子,今夜委屈你了,你们先歇息,明日等阿瑜酒醒了,祖母亲自让他给你赔不是。”   戚如翡一脸茫然。   这就完事啦?!   直到沈家人的脚步声走远之后,戚如翡才确定:嗯,是真的完事了。   很好!那接下来,就该算她跟沈琢这个狗男人的账了!   戚如翡攥了攥拳头,刚朝前迈了一步,就发现有个人没走。   是沈琢的护卫。   那天在巷子里的那个,身手不错。   戚如翡挑眉道:“你不走杵那儿干什么呢?难不成想留下来,看我们洞房不成?”   “咳咳咳咳咳……”   沈琢被戚如翡的虎狼之词惊到了,抬手道:“孟辛,你先下去。”   沈琢发话了,孟辛这才往外走。   戚如翡从小在寨子里长大,男人堆里说话向来没个忌讳,所以她丝毫没觉得,自己刚才说的有何不妥。   反倒见沈琢咳的眼尾泛红,顿时一脸嫌弃。   这个男人长得白净柔弱,又病歪歪的,动不动叽叽歪歪就要哭,真不知道柳柳看上他哪儿了?!   咯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戚如翡倏忽回神,顿时杀气毕现,以猛虎扑兔的姿势,朝沈琢扑过去。一手去捂沈琢的嘴,一手去抓枕边的匕首,打算送沈琢去给柳柳母子赔罪。   但她刚有动作时,沈琢似乎是坐久有些累了,身子往下滑了滑,正打算躺下时,戚如翡这一扑,正好将他扑倒在床上。   而沈琢倒下时,手臂‘无意’挥了挥。   原本在沈琢枕下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戚如翡去抓匕首的那只手,当机立断改变了方向,去擒住沈琢的双手,将沈琢翻个身摁在床上,跨坐在沈琢腰上,又从后面捂住沈琢的嘴,防止他叫出声。   一气呵成做完这一切,戚如翡才松了口气,但这口气刚舒到一半,就卡在嗓子眼里了。   因为外面传来孟辛的声音:“公子?”   孟辛不放心沈琢,没敢走远。   听到屋内有动静,立刻在外面喊了声:“公子?”   他怕坏了沈琢的事,没贸然进来。   娘的!这人怎么还在外面?!   戚如翡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沈琢的,低喝道:“让他走!”   沈琢顿时发出痛苦的呜咽。   戚如翡凑过去,压低声音道:“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在外面那个人冲进来之前,我就先拧断你的脖子。”   沈琢立刻点头。   戚如翡捂住沈琢嘴的手下移,改换掐住他的脖子。   要是这个狗男人敢喊救命,她就立刻扭断他的脖子!   沈琢喘了口气,才道:“没事,你不必再外面守着了,下去吧。”   门外的孟辛犹豫片刻,便没声了。   戚如翡又迅速捂住沈琢的嘴,听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之后,一把将沈琢翻过来,伸手去扯被子,道:“狗男人,我要你给柳柳母子偿命!”   沈琢看出了戚如翡的意图。   今夜他有好几次喘不上气来,所以戚如翡想拿被子闷死他,这样便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琢觉得自己是东郭先生,他为戚如翡得罪了魏晚若母子,对方却想杀他。   沈琢挣扎着摇头:“唔、柳、柳是谁?”   一听这话,戚如翡顿时火冒三丈。   看来这个狗男人,跟他那个傻缺弟弟一样,成天在女人堆里打滚,这才多久,他竟然连柳柳是谁都忘了!   戚如翡恶声恶气提醒:“叶城双桃巷的柳柳,笑起来的时候,脸上有两个酒窝,去年六月,陪你赏花看月亮的那个。”   沈琢没听过这个人。   但见戚如翡已经将被子拉起来了,他立刻摇头,满脸写着‘让我说句话。’   戚如翡犹豫了一下。   决定看在这个狗男人刚才救了她的份上,就听听他还有什么遗言!   戚如翡将手移到沈琢脖子上:“给你个机会,说你的遗言。”   “我、我……”   沈琢胸膛大力起伏着,戚如翡皱了皱眉,料想他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便又松开了沈琢的手腕。   沈琢单手捂着胸口,痛苦的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道:“戚小姐,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从未去过叶城。”   “你撒谎!”戚如翡厉声道:“柳柳临终前,亲口跟我说的,孩子的父亲是华京的相府公子沈琢,我打听过了,华京只有一个相府,就是你这个狗男人害死柳柳母子的!”   戚如翡只当沈琢是狡辩之词,再次狠狠掐住沈琢的脖子,又要去扯被子。   沈琢捂着胸口的手,已经不着痕迹搭上了袖箭的开关,但觉得戚如翡身手了得,就这样死了有些可惜。所以他决定,再给戚如翡一次机会。   沈琢道:“咳咳,我、没撒谎,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   “去年六月中旬,我在华京,相府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戚如翡冷笑道:“他们吃你家的米,自然替你说话!”   “我确实没去过叶城,戚小姐若还是不信,不如明天随我去趟京兆尹府?”   戚如翡一脸提防:“干什么?”   “去年六月初,有流匪伪装在城中抢掠杀人,京兆尹奉命严查出城之人,那里应当有出城记录,戚小姐一查,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戚如翡手上力道加重,怒道:“你当我傻是不是?那个花孔雀都说了,京兆尹已经查出来了,我就是刺客,你让我去见他,是想让他把我抓起来是不是?”   “不,戚小姐你误会了,”沈琢艰难道:“若我当真想抓你,刚才何必要得罪我母亲和阿瑜护住你?”   戚如翡问:“是啊!为什么呢?”   见沈琢被掐的呼吸不畅,戚如翡才不耐烦啧了声,松开手。   沈琢咳了好几声:“戚小姐先前救过我,我信小姐不是坏人。”   “是吗?”戚如翡歪头看了沈琢一眼,眼神骤冷:“那万一你看走眼了呢!”   话落,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头上的金簪,便朝沈琢心口刺去。   沈琢瞳孔猛地一缩。   他浑身肌肉绷紧,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反击,但瞥见戚如翡手中的金簪时,有东西浮光掠影从他脑子里划过,他生生遏制自己没动手,立刻满脸惶然,拼命朝后躲去。   戚如翡手起簪落。   沈琢吓得立刻闭上眼睛,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他颤巍巍睁眼,就见簪尾抵在他胸前,而戚如翡眼底滑过一抹疑惑。   沈琢自然知道,戚如翡疑惑什么。   先前因匕首滑落一事,戚如翡想必是怀疑他会武功,所以她才会猝不及防出手试探。   若不是看簪子上的寒光提点了沈琢,他差点就暴露了。   “戚小姐?怎、怎么了?”   戚如翡垂眸,就见一身喜服的沈琢躺在软枕上,如墨青丝铺在红枕上,面容苍白靡丽,他双目撑圆,乌黑纯澈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活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兔子。   “没事儿,就是跟你开个玩笑。”   戚如翡扔了簪子,翻身下床,捡起柳柳的匕首,小心擦拭着,问:“京兆尹知道我是刺客,明天我若去见他,他会不会说出这件事?”   沈琢摇头:“不会,京兆尹惯会审时度势,明天我们一起去,他便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戚如翡嗯了一声,然后一脚踩在床上,俯下身子,慢慢朝沈琢靠近。   沈琢抬眸看着她。   戚如翡道:“明天去要是查不出什么,这就是你的下场。”   话落,戚如翡手腕翻转间,沈琢头顶的红纱被一刀裁断,兜了他满头。 第11章 迟来  她这不是上赶着送人头吗?……   沈琢已经习惯了戚如翡的行事作风,点头应了,就去扒拉头上的红纱。   刚扒拉下来,就听戚如翡问:“你会不会拆这个鬼东西?”   戚如翡指着头上的发冠。   沈琢不会,但沈琢可以学。   见他点头,戚如翡便一屁/股坐在脚踏上,将脑袋靠过去。   沈琢一点一点拆着发冠,似是随口问道:“那个柳柳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戚如翡撑着下颌,讲起她和柳柳的过往。   戚如翡柳柳都是孤儿,当年是一起被寨主捡回去的。   她们在寨子里长大七岁的时候,寨主觉得,两个女娃娃在土匪窝里长大不好,便想着把她们交给普通百姓抚养。   后来她们各自被人领养走了。   柳柳在那一家过得很好,但戚如翡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又回到了山寨里。   跟沈琢说的时候,戚如翡刻意隐了山寨,将她们小时候的事情一带而过。   更多说的是,柳柳和‘沈琢’之间的事。   其中具体细节,戚如翡并不知道。   柳柳有孕到寨子里之后,戚如翡才知道,她和‘沈琢’的事,所以戚如翡连沈琢是光脸还是麻脸都不知道。   光脸的沈琢问:“那你为何不在知道这件事时,就来华京找人?”   “你以为我不想吗?”   戚如翡翻了个白眼,柳柳知道戚如翡的性子,所以先前死活都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直到临终前才松口。   沈琢心里已经有数了,他抽出簪子,取下发冠,道:“好了。”   头上的千斤顶没了,戚如翡顿觉轻松了不少,站起来抻了个懒腰:“终于舒服了,不过明天要是查不出什么来,我还是会宰了你的。”   沈琢:“……”   你这享受服务跟放狠话两不耽搁啊!   戚如翡活捶着脖颈,走到窗边的榻上歪着。   沈琢道:“戚小姐,还是我……”   戚如翡知道沈琢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闭嘴,睡觉!”   沈琢只得闭嘴了。   戚如翡翻了个身,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可具体是什么,她又想不起来了。   但转念一想:既然想不起来,肯定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戚如翡便不想了,闭眼正打算睡觉时,外面突然响起杀猪般的尖叫声。   戚如翡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完犊子了!她想起来,忘什么了。   沈琢听到声音,刚撩起纱幔,就见戚如翡已经蹿出去了。   沈琢:“……”   *   沈瑜觉得,简直是哔了狗了!   想要杀他的那个女刺客,不是病秧子娶的新妇吗?!现在面前这个,又他娘是从那个犄角旮沓里冒出来的!   但不管从哪儿冒出来的,显然人家的目的是要杀他。   沈瑜尖叫着逃窜:“啊啊啊啊!救命啊!有刺客!有刺客!”   如果他安心待在原地,那几个小厮拼死相护,但银霜或许一时半刻近不了他的身。   但沈瑜他不,他偏要找死往前跑。   银霜当即以刀尖杵地,撑着自己凌空转了一圈。那些来围攻她的小厮,瞬间捂着胸口,挨个儿呻/吟倒地。   小鬼收拾完了,银霜站稳身子,提刀朝沈瑜攻去:“狗男人,受死吧!”   赶过来的戚如翡,看到这一幕,心脏吓得都要骤停了。   她连忙道:“住住住手!”   银霜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不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是府上的护卫闻讯赶过来了。   银霜当即一把抓住沈瑜肩膀,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拿出他们当土匪的气势,恶声恶气道:“你们再敢过来,我就宰了他!”   说着,疑惑看向戚如翡。   她不是依计划行事的吗?   二当家怎么突然变卦了?!   戚如翡顿觉头大如斗。   两天前,银霜离开戚家,并非是她有事要办,而是戚如翡有事让她去办。   戚如翡原本打的主意时,她们成亲当天,让银霜伪装成刺客混进来,她们里应外合杀了沈琢,然后伪装成沈琢是死于刺客之手。   这样,她既为柳柳报了仇,又洗清了嫌疑,一举两得。   可谁曾想,她们竟认错人了!   而且银霜现在才来,这不是上赶着给送人头吗?!   沈瑜现在吓了个半死,完全没听出来,银霜的声音,跟上次那个刺客不一样,只抖若筛糠道:“女女女侠,饶饶饶命啊!”   “二公子!”   有人想上前冲,却被戚如翡挡在前面,戚如翡抢过护卫手上的刀,大喝道:“大胆刺客!快放了我二弟!不然相府是不会放过你的!”   说着,她拼命给银霜使眼色。   银霜一脸懵,目光无意掠过戚如翡敲着的刀柄时,眼神一顿。   那是‘情况有变,快撤’暗号后,她当即用刀抵住沈瑜的脖子:“你们都往后退,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他!”   “二公子!”   护卫们惊呼,沈瑜尖叫着:“都往后退!往后退!”   不远处有人脚步凌乱过来了,看着像是沈勉之夫妇。   戚如翡立刻给银霜‘快走’的暗号。   银霜一把抓住沈瑜,跃上墙头,迅速朝外面扫了一眼,见无人才一脚将沈瑜踹下去,自己跳到墙外跑了。   魏晚若远远看到沈瑜被从墙上推下来,当即吓的腿都软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有侍女急忙去扶她:“夫人!”   沈勉之大步流星过去,戚如翡正在指挥小厮扶沈瑜。   沈勉之问:“怎么回事?”   “刚才有刺客潜入府中,想要刺杀二公子,是少夫人救了二少爷。”   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勉之目光落在她攥着刀的手上:“你会武功?”   戚如翡:“……”   我要说不会,你信吗?   戚如翡迟疑道:“会一点。”   正说着话,沈琢拎着盏灯,捂着胸口,姗姗来迟:“父、父亲,阿瑜怎么样了?”   “没有大碍,你们先回去。”   沈勉之淡漠扫了沈琢一眼,便转身去吩咐捉拿刺客的事宜了。魏晚若则抹着眼泪,着急忙慌让人抬沈瑜回他的院子,又让人快去请大夫。   众人忙忙碌碌,就戚如翡和沈琢站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沈琢捂着唇角,闷咳了数声,神色寂寥道:“我们回去吧。”   戚如翡将刀扔下,同沈琢走了。   这一晚上就没消停,兼之戚如翡心里记挂着银霜,回去也没睡好,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烙饼。   沈琢被吵的睡不着,只得单手撩开帘子,向外唤了声:“孟辛。”   戚如翡立刻从榻上坐起来,一脸提防看着他。   孟辛推门从外面进来,像是没瞧见,新婚之夜他们一人睡床一人榻似的,只目不斜视道:“公子。”   沈琢问:“刺客抓到了吗?”   戚如翡倏忽盯着孟辛。   孟辛摇头:“没有,府中护卫追出去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戚如翡这才松了口气。   沈琢嗯了声,示意孟辛退下,他又躺回了床上。   之后,榻上便再未有声音了。   两人被折腾了一天,这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   戚如翡坐在榻上,迷瞪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们今天要去京兆尹府衙。   可却没想到,正要出院门时,沈琢却道:“先去给长辈请安,然后再去府衙。”   戚如翡不愿意:“先去府衙。”   沈琢道:“今日是我们成婚的头一天,按规矩得先去向长辈敬茶。”   “说不定你今天就死了,还敬什么破茶,先去府衙!”   戚如翡径自就想朝外走,袖子却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就见揪住她的袖角,眼脸下垂,嗫喏道:“今晨我若不先去向长辈奉茶,父亲母亲会怪罪我的,还有阿瑜,我昨晚得罪他了,他定然、定然……”   “行了行了!”戚如翡不耐烦挥手打断沈琢的话,想着他是因救已经得罪了那只花孔雀,便勉为其难答应了:“说好了,敬完茶我们就去府衙。”   沈琢立刻应了。   戚如翡换了个方向,一脸嫌弃道:“真不知道柳柳喜欢你什么?一个大男人,又白又瘦,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还整天哼哼唧唧唧唧哼哼,真是够了!”   沈琢:“……”   他们过去时,沈勉之已经去上朝了,厅中只有沈家祖孙三代。   端坐于主位的沈老夫人,连连冲戚如翡招手。   戚如翡和沈琢一道上前,给他们敬了茶,收了三个红包之后,不着痕迹掂了下里面金叶子的重量,戚如翡脸上的郁色才散了几分。   沈老夫人拉住戚如翡的手:“好孩子,昨夜委屈你了。”   说着,又扭头看向沈瑜:“阿瑜,还不快过来给你大嫂道歉。”   沈瑜昨晚是脸着地的,现在肿的像个猪头,沈勉之不在,他就作起来了。   沈瑜一扭头,傲娇道:“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给个女人道歉!我不!”   戚如翡一看见这种欠扁的人,就想抡着拳头去教训他,奈何她手还被戚老夫人握着,戚如翡便扯唇笑开:“女人怎么了?你不是从女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啊?”   理是这个理没错,但这话,着实有些粗鄙。   沈瑜跳起来,骂道:“你你你你粗鄙!”   “阿瑜!不得对长嫂无礼!”魏晚若瞪了沈瑜一眼,语气加重:“向你大嫂道歉。”   见魏晚若真的要生气了,沈瑜飞快嗡嗡嗡了三声,然后道:“我道完歉了。”   魏晚若:“……”   沈老夫人慈祥道:“我听大夫说,阿瑜没事了,既然没事,又不愿意给你大嫂道歉,那正好,我记得昨晚,你爹好像罚你……”   “对不起!”沈瑜后背蹭的蹿起一股冷意,立刻口齿清楚道了歉。   他才不要去跪祠堂,里面阴飕飕的,每跪一次,回去他都要做噩梦。   “好孩子,阿瑜这孩子就是顽劣了些,心肠不坏的,他既给你道了歉,你看在祖母的脸上,原谅他可好?”   沈老太夫人说着,将手中的玉镯褪下来,套到戚如翡的手腕上。   行叭!看在钱的份上,她就不跟这种脑子没长全的人计较了。   敬完茶之后,戚如翡和沈琢就去了京兆尹府衙。   京兆尹昨夜醉酒跌入荷花池,被救上来,半条命都没了,正躺在床上养病时,下属来报,说相府公子来了。   京兆尹忙让人搀他过去。   沈琢昨日京兆尹见过,见沈琢身边站着个满脸英气的女子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下去。   恰好这时,戚如翡等的烦了,狠狠拍了一把桌子:“都等这么久了,那糟老头子到底什么时候来?”   看着茶几上跳了跳的茶盏,京兆尹觉得脖子有点冷。   “阿翡,稍……”沈琢话说到一半,见两个小厮扶着京兆尹进来,便没说了。   “下、下官见过大公子,见过夫人。”   京兆尹被人扶着,颤巍巍向他们行礼,心里却在猜测,这两位活祖宗来干什么?   还没等他猜出来时,外面就响起叫骂声:“京兆尹那个糟老头呢!让他给小爷滚出来,小爷今天非扒了他的皮!”   戚如翡脸色瞬间变了。   沈瑜,他怎么也来了? 第12章 清白  沈琢当时真在华京。   沈瑜骂骂咧咧从外面进来,看到沈琢和戚如翡在这里,也是一愣。   继而,他凶巴巴道:“你们俩来干什么?”   沈琢道:“昨晚听父亲说,林大人在喜宴上不慎跌入池中,我心里过意不去,便携了阿翡过来探望,阿瑜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沈瑜冷哼一声,结果转头,就一把揪住京兆尹的衣领:“你昨晚是不是跟我说,戚如翡就是上次那个要杀我的女刺客?!”   京兆尹额头上直冒冷汗:“啊,这……”   他说了吗?他不记得了啊!   戚如翡抱着双臂,冷冷斜睨着沈琢。   沈琢低咳一声:“阿瑜,不得对无礼,你忘了,昨晚父亲还因此事,罚你跪过祠堂。”   京兆尹心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有数了。   “你给我闭嘴!”沈瑜吼完沈琢,又将怒气全撒在京兆尹身上:“你这个死老头,昨晚跟我说,戚如翡是上次想要杀我的刺客,害小爷差点被爹爹罚去跪祠堂,结果转头,真刺客就来了,你玩儿我呢!”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京兆尹连连求饶:“实在是下官昨晚酒喝多了,口误把少夫人的名字和刺客的名字说混了,还请三位恕罪!”   沈瑜怒道:“你一句喝多了口误,却害得小爷差点命都没了,你……”   “阿瑜,不得对林大人无礼!”沈琢道:“现在刺客还没抓到,这几日你还是少出门的好。”   “要你管!那刺客只有晚上来!”   上上次是晚上,昨晚也是,所以沈瑜才敢出门。   却不想,戚如翡突然道:“晚上没得手,人家要是改白天来了呢?”   □□的,她幽幽一句话,瞬间让沈瑜后背蹿起一股冷汗。   见沈瑜脸色发白,沈琢劝道:“所以阿瑜你还是赶快回府吧,府里安全些。”   沈瑜惜命且胆小,被沈琢和戚如翡这么一唱一和说的,心里有些发毛,当即转身就要走。   但走了两步,她又转头,冲京兆尹放狠话道:“小爷我限你三天之内抓到刺客,要是抓不到,我就让我爹摘了你的乌纱帽!”   京兆尹都要给沈瑜跪下了。   这三尊大佛,他一个都得罪不起,他到哪儿去给找凶手啊!   京兆尹苦哈哈道:“二公子,这,下官实在是……”   沈瑜不听他解释,去看戚如翡和沈琢:“既然你们病已经探完了,小爷就勉为其难,允你们给小爷一块走。”   沈琢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跟你一起走了。”   “公务?!就你?!”沈瑜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就你这样,还公……”   笑到一半,沈瑜突然笑不出声了,因为他想起来了,沈琢好像不是白身。   沈琢道:“林大人,不知去年六月,那场流匪闹事杀人的卷宗,可还在?”   沈琢去岁回京不久,便被陛下点为大理寺少卿。   只是因为他身体不好,时常缠绵病榻,不怎么去大理寺,久而久之,很多人便忘了这事。   如今听他问起公事,京兆尹提醒道:“大公子莫不是忘了,这起案子是刑部协同大理寺办的,一应卷宗文案全被大理寺提走了。”   沈瑜轻轻颔首:“我记得此事,但最近大理寺要清点历年的卷宗,去年闹流匪那段时间,出入城的记录也需要归档。”   当时出入城的记录,确实是他们京兆尹府衙做的。   京兆尹立刻道:“下官这便命人取来。”   “不必麻烦,我自己过去便是。”   京兆尹送他们一行人出去。   走到院门口,京兆尹终是一咬牙道:“二公子,刺客一事,下官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沈家关系错综复杂,京兆尹谁都不想得罪,只想把这个烫手山芋扔掉。   沈瑜冷哼道:“承认你是个酒囊饭袋很难吗?”   林大人:“……”   沈瑜扭头,趾高气昂看着沈琢:“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既然这个酒囊饭袋查不了,你也算是个芝麻小官,那小爷就勉为其难让你去查好了。”   这施恩一般的语气,戚如翡瞬间想打爆他的狗头。   沈琢一愣,却很好说话的应了:“既然阿瑜信任我,那我定不负阿瑜所托。”   京兆尹顿时一言难尽。   不过这个烫手山芋扔掉了,不论沈琢‘查’出什么,都跟他没关系了。   京兆尹府衙内,有一间专门放置卷宗资料的库房。   门一推开,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尘土。   沈瑜将手中的扇子扇的呼啦直响:“我看你们大理寺真是闲的蛋疼!当时进城的流匪不都被杀了吗?现在还找那破记录干什么?”   沈琢也被呛的低咳,却惊讶道:“阿瑜竟然记得这事?”   “小爷又不是鱼脑子,怎么就记不住啦?”沈瑜这人不用激,话就能一溜往外蹦:“而且当时因为你这个害人精,爹爹还被祖母骂的狗血淋头?”   沈琢一脸茫然:“因为我?”   “不是因为你还是因为狗啊?!要不是你当时差点被流匪宰了,祖母能把爹爹骂成那样?”   沈琢:“……”   戚如翡一愣,看向沈瑜:“他去年差点被流匪宰了?”   沈瑜见人就怼:“我吃你家米长大的?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沈琢:“咳咳咳咳,阿瑜,不准对你大嫂无礼。”   “啊啊啊啊!死病秧子!你离我远!”   沈瑜立刻蹦开,一脸嫌弃。   戚如翡正要上前时,小吏捧着一本册子,从里面出来。   小吏道:“大公子,这是当初闹流匪那段时间的出入城记录,为了保险起见,小人把匪患前两个月,和匪患后两个月的出入城记录也带来了,请您过目。”   沈琢正要答话时,戚如翡已一把抓过册子,一手揪住沈琢的衣领,将他朝外拖。   沈瑜急忙道:“哎,你们等等我。”   “哐当——”   沈琢被戚如翡扔进马车里,戚如翡大马金刀坐着:“拿纸笔,把你的名字写下来。”   沈琢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沈瑜紧赶慢赶,才蹭上沈琢的马车。   一坐下,就搁哪儿气喘吁吁骂道:“你、你们赶着投胎啊!跑、跑这么快?!累、累死小爷了!喂,病秧子,给小爷倒杯茶。”   沈琢将写了自己名字的纸递给戚如翡,转头给沈瑜倒茶。   茶刚递到沈瑜手上,马车突然晃了一下,茶水一半都泼到了沈瑜身上。   沈瑜顿时骂道:“你他娘的会不会赶车啊!”   孟辛在外面不咸不淡道:“二公子要是嫌小人不会赶车,可以换个马车坐。”   “我不!我非要坐这儿!”   人多安全,而且外面赶马车这个,身手好像也还不错。   沈瑜喝完一盅茶,将空茶盅又塞到沈琢手上,然后道:“喂,病秧子,把外面那个赶车的卖给我,要多少银子,你开个价吧。”   沈琢正在看戚如翡拿着自己名字的那张纸,正在对名册上的人名。   听到沈瑜这话,头也不回道:“这事我做不了主,若是孟辛愿意跟阿瑜,我没意见。”   沈瑜立刻去喊孟辛:“外面那个,小爷我……”   “多谢二公子抬爱,但小人不愿意。”   沈瑜炸了:“什么?!你不愿意?!你凭什么不愿意?”   之后,沈瑜一路都在噼里啪啦骂‘孟辛不知好歹’,但骂着骂着,见没人搭理他,又觉得没趣,便想去找沈琢麻烦了。   结果一扭头,就见沈琢盯着戚如翡。   而戚如翡瞅瞅白纸,又瞅瞅手中的名单,似乎在用白纸上的字,往手中的册子上套。   沈瑜觉得有趣,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一拍脑袋,仰头大笑道:“哈哈哈哈,你……”   “阿瑜,我劝你最好住嘴。”   “小爷我偏不!”沈瑜一把抓过戚如翡手中的册子,笑的一脸不怀好意:“喂,母夜叉,你不识字啊?不识字你早说啊,你要找什么?小爷我帮你……”   沈瑜话没说完,一只大掌猛地摁在他脑袋上,让他额头跟桌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沈琢摁着沈瑜的脑袋:“阿翡,你别生气,我这个弟弟,脑子不好使。”   “你他妈的脑子才不好使!你全家都脑子不好使!狗东西!你把小爷松开,小爷我……”   话没说完,沈琢一把松开沈瑜。   沈瑜刚抬头,凌空一支长箭射过来,几乎是擦着沈瑜鼻尖过去的。   “啊啊啊!有刺客!有刺客!”   沈瑜尖叫着,就往沈琢身上扑。   戚如翡脸色一凛,扔下一句:“不想死就别出来!”就立刻掀帘出去。   外面有十来个黑衣人,也不知道是冲谁来的,齐齐亮着兵刃冲过来。   戚如翡闪身躲开一刀,快准狠一把捏断那人的手腕,抢了对方的刀,直接冲上去和他们厮杀。   沈瑜这时候也顾不上嫌弃沈琢了,只紧紧抱住脑袋,拼命朝沈琢身边凑,因他垂首的动作,是以压根没看见,沈琢脸上毫无惧色,目光反倒一直落在外面。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外面的打斗声弱了,沈琢立马身子一歪,右手捂着胸口,左手拦住沈琢,抖着唇角道:“阿阿阿瑜,你、你别怕,我……我保护你。”   “刷啦——”   戚如翡一把掀开帘子,就见沈家兄弟俩正缩在一团,抖若筛糠道:“别、别杀我们!”   她没好气啐了一口:“怂包蛋!”   沈琢听到戚如翡的声音,猛地睁眼,眼里全是欣喜:“阿阿阿翡,外面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   戚如翡满脸不屑:“就他们那三脚猫的功夫,还能伤到我?”   孟辛也在外面道:“公子,不必担心,少夫人已经把他们全打跑了。”   沈瑜也听到这话了,刚抬起头,一支断箭就插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箭上面好像还有血迹。   沈瑜吓的一蹦,头撞到车棚后,又被弹回来,就听对面的戚如翡说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没没什么。”   戚如翡将断箭拔下来,放在指尖把玩:“不识字怎么了?影响我杀人吗?”   “不不不不影响。”沈瑜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求饶:“女侠,我我我错了。”   戚如翡却不肯就这么放过他,将册子又拍到桌上: “你刚才说要帮我,来,我给你个机会,念给我听,要是念错或者念漏一个,我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   沈琢知道,戚如翡这是不放心他,便没插话,也装作没看到沈瑜求救的眼神,只径自垂下眼帘,一副不敢说话的模样。   孟辛驾着马车往相府去,沈瑜只得捧着那本小册子,抖着声开始念。   “王武。”   “孙有才。”   “赵二狗。”   ……   戚如翡见他念到最后一页,还是没有听到沈琢的名字,不禁皱眉:“你没漏念,也没错念?”   “没、没有。”沈瑜将册子双手递上去:“若你不信,可以让病秧子给你再念一遍。”   沈琢知道戚如翡不放心他,便道:“阿翡若不信我,找别人也行。”   戚如翡垂下眼帘:不用找别人了。   刚才沈瑜念的时候,她全程都盯着他,他没有撒谎的迹象,那就说明,沈琢当时真在华京。   那为什么柳柳临终前,要跟她说,孩子的父亲是相府公子沈琢?!   马车停了,戚如翡浑浑噩噩下来。   刚站定,便有小厮匆匆跑过来道:“公子不好了,礼部张大人说您对李小姐始乱终弃,要让您负责。”   戚如翡和沈瑜齐齐扭头看向沈琢。   沈琢:“?! 第13章 协商  你帮我找凶手,我保护你……   沈琢一脸不明所以:“你们看着我做什么?”   “呸!狗男人!”   戚如翡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沈琢:“……”   沈瑜也有样学样:“呸!狗男人!”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扬长而去,就被小厮拦住了。   小厮道:“二公子,张大人是来找您的啊!”   “什么?找小爷的?小爷都没见过他女儿,他找小爷干什么?死病秧子,你是不在外面又打着小爷……”   话说到一半,沈瑜扭头,身后已经没有沈琢的身影了。   小厮见状道:“大公子已经走了。”   “走了?!谁允许他走的?”   沈瑜撸着袖子,当即要去找沈琢算账,却被小厮拦住。   小厮央求道:“二公子,您还是去先去前厅吧,老爷夫人都在哪儿等着了。”   沈琢对沈瑜的烂桃花没兴趣,便径自去找戚如翡了。   他回院子时,戚如翡正在收拾东西走人。   沈琢一愣:“阿翡这是做什么?”   “收拾东西走人啊!柳柳的事跟你没关系,我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沈琢:“可我们已经成亲了。”   “成亲怎么了?不是可以休夫吗?”   戚如翡记得,寨子里有个大叔,就是被媳妇儿休了,才去当土匪的。   她将包袱往肩上一甩:“别啰嗦,你去写个劳什子休书来,我签字画押。”   沈琢早就知道,戚如翡不是一般女子。但还是被她这句,理直气壮‘成亲怎么了?不是可以休夫吗’震惊到了。   戚如翡推了沈琢一把:“傻站着干什么?去啊!跟个呆头鹅一样!”   呆头鹅沈琢勉强站稳:“阿翡,可否听我一言?”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沈琢道:“敢问阿翡之后,可还要找凶手?”   “自然要找。”   “那阿翡可有方向?”   沈琢一句话,把戚如翡问懵了。   她有方向吗?!她有个屁的方向!   柳柳临终前,说孩子的父亲是相府公子沈琢。   可现在有证据表明,去年六月,沈琢压根就没出华京,这不是相互矛盾吗?!   戚如翡被问得满脸烦躁:“有没有方向,跟你有关吗?”   就算没有方向,她也要查,她绝对不会就这么放过那个狗男人!   却不想沈琢道:“自然是有关系的。”   戚如翡猛地抬头,眼神锐利盯着沈琢。   “阿翡别误会,你先听我说,”沈琢问:“柳柳可曾来过华京?”   虽然柳柳被领养走了,但她们还是隔三差五还是会见面的,柳柳有事也会同戚如翡说的。   戚如翡摇头:“不曾。”   “既然不曾,那柳柳为何临终前,要说孩子是我的呢?”   戚如翡喃喃道:“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柳柳这句遗言,她不顾寨主反对,从叶城来华京找沈琢报仇。   可谁曾想,所有证据表明,去岁六月,沈琢人在华京,那负心害死柳柳母子的‘相府公子沈琢’又是谁呢?!   越想越乱,越乱越气。   戚如翡重重拍了一把桌子,怒道:“王八蛋!要让我知道他是谁!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阿翡息怒!”沈琢适时倒了一盅茶递过去:“雁过留痕,那人既在叶城出现,定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戚如翡接过茶盅,看向沈琢:“少说屁话!直接说,你有没有办法?”   “办法也不是没有。”   戚如翡重重将茶盅搁在桌上,一脸‘再磨磨唧唧,我就割了你舌头’的表情,瞪着沈琢。   沈琢道:“柳柳临终前,既说孩子的父亲是我,她若没有说假话,那便是有人用我的名字身份,与她结交的。”   “这么重要的事,柳柳不可能骗我的,”戚如翡道:“那就只可能有人冒用你的名字,与她结交?可是对方图什么?”   叶城与华京相距千里,且那个地方穷乡僻壤的,那人为何要用相府公子的身份,去骗一个一穷二白的姑娘?!   沈琢摇摇头:“这个只有找到那人是谁,才能有答案。”   柳柳被那个狗男人骗了,留下的遗言便没了价值。   戚如翡现在是两眼一抹黑,华京她又不熟,只能问沈琢:“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揪出那个狗男人!”   “对方既冒充我的名字和身份,想必是华京之人。”沈琢沉思片刻:“我可以给叶城县令修书一封,让他查查,去岁六月,华京有谁去过叶城,便可知冒充我的人是谁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戚如翡一把将沈琢揪起来:“那你还坐着干什么?赶紧去写啊!”   沈琢被推搡到桌前。   他提笔写信时,戚如翡站在旁边,便随口道:“劳烦阿翡帮我研磨可好?”   戚如翡看了一眼乌漆嘛黑的砚台,立刻后退了两步:“你长有两只手呢!一只手研磨,一只手写字,正好公平!”   沈琢:“……”   很快,信便写好了,只等墨迹晾干,便能装入信封了。   戚如翡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件事,本就与沈琢无关,戚如翡不信沈琢会这么好心帮她。   见戚如翡眼里有明显的提防,沈琢也不瞒她,索性坦荡荡道:“第一,对方冒充我,于我名声有损,我自是想揪出他是谁。至于第二……”   “第二是什么?”   “第二,阿翡也瞧见了,我在府中举步维艰,”沈琢苦笑道:“而且每次出门,还总有人想杀我,阿翡武功好,有阿翡在,我很有安全感。”   外面日光正盛,蝉鸣凄切。   青衫雅致的沈琢坐在圈椅里,一张脸孱弱苍白,望着戚如翡的目光,却是澄澈明亮,整个人仿若是隆冬大雪里,一株不堪暴风摧残的绿竹。   电光火石间,戚如翡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一个词——病美人。   可美人都是女的,放在男人身上,就有点娘兮兮的了。   虽然沈琢不娘,但戚如翡还是受不了,他一个大男人,白的跟个嫩豆腐一样。   戚如翡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认真想了想,道:“那这样,你帮我找出凶手是谁,在这期间,我保护你,等找到凶手之后,我再休夫,怎么样?”   沈琢还是第一次见人河都还没过,就已经将自己过河拆桥的想法,直接告诉对方的,顿时又气又笑。   但他要的就是戚如翡这句承诺,目的达到了,便也欣然点头:“好。”   正说着话,孟辛从外面进来了。   沈琢道:“你来得正好,把这封信送去驿站,让他们务必尽快送到叶城县令手中。”   孟辛接了书信,却并未直接离开,而是道:“公子,前厅派人过来传话,说老爷和魏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不是沈瑜的烂桃花吗?!叫他过去干什么?!   沈琢心下不解,但还是去了。   刚进院子,就听到沈瑜的咆哮声。   “不是?!我连你女儿面都没见过,我怎么就成她孩子的爹了?!”   沈琢脚下一顿,便没着急进去。   有人气哄哄道:“老夫人就知道,二公子会狡辩,所以老夫带了人证来,来,你把跟老夫说的话,再说一遍。”   一个灰衣小厮闻言,立刻跪下来。   这小厮现在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他昨天轮休,想着前段日子得了一颗金珠,便趁着休息的时候,便手痒去赌坊堵了一把。   结果谁曾想,竟输了个精光。   自古以来,便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小厮输了钱,就开始怨憎起当初那位贵人来了。当初她明明承诺,给他两颗金珠的,可最后却只给了他一颗。   若她依照承诺,给了自己两颗,说不定自己就能逆风翻盘了。   这小厮输了钱,心里又记恨着那位贵人,跟人喝酒时,一不小心,就将此事说漏嘴了。   而好巧不巧,这个时候,张大人府里,出了一桩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丑闻。   他女儿有喜了。   有喜本该是好事,可张大人的女儿,却是待字闺中。   无论张大人夫妇怎么逼问,女儿就是不肯说,孩子的父亲是谁。   再加上,府中有家仆听到过这小厮说过闲话,便将此事告诉了张大人。   张大人将这小厮拿回府中,那小厮当日见过张小姐,只得如实相告。   说那日,张小姐曾让他帮忙约过相府的公子。   张大人一听这话,当即杀到相府来为女儿讨公道了。   那小厮将当初给张大人说的话,又向沈勉之夫妇复述了一遍。   沈勉之听完这话,转头去看沈瑜。   明明只是一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却瞬间让沈瑜打了个寒颤。   沈瑜立刻跪下去:“爹,娘,真不是我,那天我病的下不来床,怎么可能会去花宴跟人私会?”   “是阿!”魏晚若也跟着道:“老爷,那天我是一个人去赴宴的,阿瑜没去的。”   却步想,张大人不买他们母子的账,而是指向小厮:“你继续说。”   小厮砰砰又磕了几个头:“那天,张小姐让小人去找沈公子,小人去席上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沈公子,便去向张小姐复命了,当时张小姐还很失落。”   甚至连答应她另外一颗金珠的事都忘了,但这个细节,当着这么多大人物的面,小厮没敢提。   张大人怒道:“现在二公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沈瑜:“……”   他现在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了!   可他确实不认识什么张小姐李小姐的!对方为什么会在花宴上私下约自己见面?!   沈瑜正抓耳挠腮时,冷不丁看到门外的沈琢,顿时大叫道:“爹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那个病秧子也是相府的公子,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女儿那天约的是我,而不是那个病秧子?” 第14章 辩驳  这突如其来的脏水,不能只脏他一……   沈瑜这么一说,众人才瞧见沈琢。   沈琢从外面进来,冲沈勉之夫妇行礼:“父亲,母亲。”   前厅众人,皆是面色各异,唯独沈勉之似县衙里高坐的官老爷一般,一脸冷漠坐在主座上。   看见沈琢,只冷冷问:“你怎么说?”   话中没有半分父子温情,只有公事公办的态度。   沈琢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沉思片刻:“父亲可否容孩儿问张大人一个问题?”   沈勉之颔首。   沈琢转身,冲张大人行了一个拱手礼:“敢问张大人,小厮口中的花宴,是何时在何地举办的?”   张大人年过四十,方得这一女,自然是宝贝的跟眼珠子一样。   现在不知道,是被沈家哪个儿子嚯嚯了,他自然是恨得牙痒痒,但见沈琢这般礼数周全,还是忍着怒气答了:“四月十八,冯府花宴。”   “四月十八?”沈琢怔了一下,摇头道:“四月十二是亡母生祭,在下于四月十一日清晨,便动身去了京郊佛寺,在那里为亡母抄了七日佛经,直到四月十九方归。”   张大人还没说话,沈瑜这个不开眼的已经开口了。   他道:“你以为你不在华京,就洗清楚嫌疑啦?我告诉你,你做梦!张小姐要约的人,那日并没有去花宴。”   说到这里,跪在地上的沈瑜耸耸肩,一脸无赖相:“所以你跟我,都有嫌疑。”   沈瑜想的简单。   既然他洗不清嫌疑,那他也要把沈琢拉下水。这突如其来的脏水,不能只脏他一个人!   沈瑜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只一眼,沈琢便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沈琢收回视线,突然觉得站着有些累,他想坐着。   沈琢便也不拐弯抹角,索性直奔主题:“张大人若不信,可派人去查,在下归京近一载,因身子的原因,从不参加任何宴会,平日基本只往返相府与佛寺,若我与张小姐当真有什么,将她约去佛寺,岂不更好?”   说完,沈琢单手捂着胸口,眉心微蹙,轻轻喘息着。   沈勉之扫了他一眼,冷漠道:“坐。”   “多谢父亲。”   沈瑜:“!”   张大人虽然生气,但也不可否认,沈琢说的言之有理。   且他观沈琢的行为举止,颇有君子风范,不似那等宵小之徒,那骗了他掌上明珠的,便只能是沈瑜这个纨绔了。   张大人一拍桌子,将矛头又指向沈瑜:“二公子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不服!”   明明他们两个都有嫌疑,可凭什么,沈琢能坐着,他就得跪着。   沈瑜刚将一条腿支棱起来,沈勉之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又老老实实跪下了。   但人是跪下了,他嘴却没停。   沈瑜道:“你女儿不检点,与人珠胎暗结,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这话,简直戳在了张大人的肺气管子上,张大人气的立刻跳了起来。   “你——!”   魏晚若也当即呵斥:“阿瑜,慎言!”   “我慎言什么?娘,这事要是跟我没关系,让我说,我都嫌脏了我的嘴呢!可他们非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那就怪不得我!”沈瑜噼里啪啦道:“你说你女儿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你有证据吗?别扯花宴的事,她在花宴上要见我,那是她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万一是她见我长得风流倜傥,爱慕于我,求而不得,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方式……”   “你放屁!”   张大人是个进士出身,说话一贯斯文,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粗鄙的话。   他家樱樱性子温婉腼腆,平日里最是守礼不过了,若沈瑜不是孩子的父亲,她又怎会在花宴上,私下约他相见?   可事到如今了,沈瑜这厮却还不肯承认!   张大人气的脸红脖子粗,不过沈瑜刚才那话,倒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你撒谎!”张大人道:“你说你没见过我家樱樱,可你明明曾调戏过她。”   沈瑜向来是嘴比脑子快,张嘴就道:“放屁!小爷什么时候调戏过她了?”   “两个月前的庙会上。”   两个月前的庙会上,他调戏过人吗?!   沈瑜挠了挠头,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当时他跟一众狐朋狗友去逛找乐子,他划拳划输了,就有人指着一个杏色裙子的姑娘,出主意让他去调戏那姑娘。   沈瑜其实不大想去,但又不想在朋友面前跌了面子,最后还是去了。   结果谁曾想,那姑娘是个水做的,他手都没碰到她,她就哭了。   吓得沈瑜只说了几句骚话,就落荒而逃了。   所以那个姑娘,是这个大嗓门的女儿?!   这他娘的也太巧了吧!   “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沈瑜被张大人的声音震的耳朵发麻,底气不足道:“是,当时我是调戏过她,但我发誓,她肚子里的孩子,绝对不是我的!”   “你——!”   张大人正要说话时,相府的管家步履匆匆进来。   他道:“老爷,张大人府里来了小厮,说府里出事了,让张大人赶紧回去。”   “什么?!”张大人立刻起身,匆匆扔下一句,“老夫给相府三日时间,若二公子还是这般抵死不认,那老夫就豁出这张老脸,去请陛下圣裁”。   说完,张大人就拂袖走了。   “你就算请天王老子来也没用!我还是那句话,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沈瑜一口气吼完,转头,就见沈勉之冷冷看着他。   沈勉之性格冷漠,常年绷着一张脸,长这么大,沈瑜从没见他笑过。   此时对上沈勉之这样的眼神,沈瑜没来由腿软。   他刻跪行过去,揪住沈勉之的衣摆,声音里全是无措:“爹爹,我是调戏过张家小姐不假,但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的!”   他怕沈勉之不信他,怕沈勉之为了相府的名声,让他娶张家的女儿。   魏晚若与沈瑜有相同的担心。   她也跟着求情:“老爷,阿瑜平日里虽顽劣些,但他断然不会做毁人姑娘清白这事,老爷三思啊!”   沈勉之目光沉沉,没说话。   沈琢也不好干坐着,便起身道:“父亲,我信阿瑜。”   短短四个字,却差点让沈瑜把脖子扭断了。   谁?!   谁说信他?!   哦,是那个病秧子。   天上下红雨啦?!那个病秧子竟然说信他?!   哼!他才不信呢!猫哭耗子假慈悲!没准这次的事,就是他栽赃自己的!   沈琢原本只是顺嘴一说,见沈瑜一脸茫然时,他生怕自己这个脑袋不好使的弟弟,会突然感动的痛哭流涕。   但好在,沈瑜短暂的感动之后,毫不犹豫将头又转过去了。   沈琢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瑜正要继续使自己‘哭一哭,闹一闹’的杀手锏时,就见沈勉之垂眸了。   不过沈勉之没看沈瑜,而是看向沈瑜攥着衣摆的那只手。   沈瑜吸了吸鼻子,立刻识趣松手。   沈勉之站起来,语调平平:“来人,把二公子押回院中关起来,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他出来。”   沈瑜惊叫:“爹!”   魏晚若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老爷!”   沈勉之继续道:“明日你亲自去趟张家,去找张小姐问清缘由。”   说完,沈勉之头也不回的走了。   栽倒在地上的沈瑜,一听这话,立刻爬起来,欣喜道:“多谢爹!”   魏晚若忙去扶沈瑜。   他们母子情深,沈琢也不便打扰,便退了出去。   虽然沈勉之发话,让魏晚若明日去趟张家,找张小姐问清缘由。   但今日,张大人既能这般杀气腾腾来相府,只怕明日魏晚若过去,未必能讨得到好,但沈琢转念一想,倒也未必。   毕竟魏晚若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又素来能屈能伸,最后会如何,倒也难说。   不过这事——   沈琢眸子蓦的一沉,手指刚搭上袖箭,一个石子扔到他脚下。   “你们一家人说个话,怎么这么磨叽!”   话落,戚如翡从树上一跃而下,她头上的流苏珠钗,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细响,在夏日的午后,似冰块敲在碗壁上,听着格外清脆。   沈琢这才将指尖从袖箭上挪开。   他见戚如翡脸上有汗,便将帕子递过去,问道:“阿翡怎么在这儿?”   戚如翡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你不是让我保护你的吗?”   沈琢一愣,旋即笑开:“这是在府里,阿翡不必这般紧张。”   戚如翡瞪着沈琢:“那你怎么不早说?”   沈琢:“……”   你也没问我啊!   戚如翡将擦过的帕子,直接丢给沈琢,只扔下一句话:“我出去一趟”,便走了。   沈琢忙问:“阿翡要去哪里?”   戚如翡头也不回:“有事。”   等戚如翡走远了,孟辛才过来,低声问:“公子,可要我们的人拦住她?”   相府不比将军府,外面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呢!   沈琢将戚如翡用过的帕子丢了,摇头道:“不必,随她去。”   戚如翡性子耿直刚烈,若一味阻拦,只会适得其反。   孟辛点点头,又道:“公子,您上次让查她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第15章 暗查  咱们府里这位的身份有待商榷……   戚如翡被拐多年,戚家遍寻多年未果,却在沈老夫人为他张罗婚事时,突然被找回来了。   沈琢不信,会这么巧。   孟辛压低声音道:“公子,属下去查过了,说是三月初,戚老夫人去拜祭戚将军夫妇,回城路上,遇见了一个赖头和尚,那癞头和尚拦车要水喝。戚老夫人心善命人给了,结果那赖头和尚临走前,疯疯癫癫留了句‘往西去,叶深处见归人。”   往西去,叶深处见归人。   华京以西,叶深处便是叶城了。   沈琢轻嗤,对方这般说,与直接告诉戚家人,戚如翡在叶城有何异?   孟辛继续道:“戚老夫人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并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结果回去当夜,就梦见了戚将军夫妇,醒来后,又想起赖头和尚说的,便当即让人向西寻去了。”   “那赖头和尚呢?”   “属下无能,暂未找到那人。”   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对方既安排那人去寻戚老夫人,自然是不会再让他露面了。   沈琢道:“不必再查他了,以免打草惊蛇。”   孟辛应了,又问:“公子,既然是有人故意引戚家人去的叶城,那咱们府里这位的身份,就值得商榷了,可要我们的人去趟叶城?”   “不必,等叶城县令的回信。”   先前在信中,沈琢已同叶城县令说了此事,等信回来时,便能知晓答案了。   但孟辛很是不解:“可公子,您明知戚如翡居心叵测,为什么还要帮她?”   在他们成亲前一天,孟辛便已查到,戚如翡就是刺杀沈瑜的刺客。   但沈琢佯装不知,原本是想等成亲当日,戚如翡向自己动手时,他再翻出此事,借口料理了戚如翡。却不想,盖头掀开时,才发现,戚如翡竟是之前,在巷子里救过他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沈琢就改了主意。   暑气炎炎,风送荷香。   沈琢倚在水榭亭中,把玩着指尖的榴花:误会而已,再说了,她曾救过我一次。”   孟辛面有犹豫之色:“可万一,那次是她背后之人设计好的呢?”   “设计好的又如何?”沈琢指尖捏着榴花,半垂着眼脸:“一把刀而已,若能为我所用便留,若不能……”   话没说完,便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   沈琢抬头,就见戚如翡顶着烈日,一脸怒气过来了。   他当即换了副神色,立刻站起来:“阿翡,怎么了这是?”   话刚说完,便被戚如翡一把揪住衣领。   戚如翡怒气冲冲瞪着他:“你这个狗男人!你竟然让人跟踪我?!”   戚如翡刚出相府,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她甩不掉也抓不住对方,只得又打道回府了。   孟辛看到这一幕,顿时眼皮一跳,当即想上前。   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阿翡,你误会了,那些不是我的人。”   戚如翡半信半疑看着他。   “真不是我让人跟踪阿翡的,”沈琢抬起手:“阿翡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戚如翡啐了口:“发誓有个屁用!”   嘴上这么说,但戚如翡却松开了沈琢,身子歪在长椅上,抬手就去掐旁侧的荷叶。   “阿翡,那个不……”   沈琢话说了一半,顿时卡住了。   戚如翡将手中的荷叶扇的虎虎生风:“不什么?”   沈勉之最爱夏夜里来此小坐,是以他从不让人折荷叶的。   但现在戚如翡折都已经折下来了,沈琢觉得说这话,也就没意义了。   沈琢摇头:“没什么,阿翡要是嫌热,不如回院子里,让人往房中放些冰盆?”   “坐会儿再回去,”戚如翡扇着荷叶,拾起了刚才的话题:“既然跟踪我的不是你派去的人,还能是谁?我一出相府,他们就跟着我了。”   沈琢道:“相府的事情有些复杂,阿翡若是想听,我可以慢慢……”   “打住,我不想听。”戚如翡对相府的事不感兴趣:“我只想知道,我要怎么样能不被人跟踪出门?”   她得去见银霜。   沈琢顿了一下,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天我陪阿翡出去?”   “什么天色已晚,现在明明才下午好吗?现在就去!”   戚如翡立刻站起来,她不想等明天。   沈琢无奈道:“阿翡,今天我们已经出去过一次,现在再出去,会惹人怀疑的,明天一早,我陪你出去,可好?”   “好个屁!在将军府那个鸟笼子,好歹还能来去自由,在你们这个破地方,出趟门竟然还要被人跟踪?!”这才第一天,戚如翡就觉得,她已经忍不了了,她转头道:“狗男人……”   沈琢嘴一抽:“狗男人?”   “叫习惯了。”   沈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散伙算了,你们相府这个鸟笼子太憋屈了,柳柳的事,我自己去查。”   沈琢慢吞吞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阿翡一概不知。”   “不知道我可以查。”   “是可以查,但阿翡有所不知,华京官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就算阿翡查到那人是谁,可若阿翡报仇时一个不慎,便又可能会牵连你的亲人。”   沈琢说的隐晦,但戚如翡却是懂了。   总结下来,就是华京这堆乌龟王八蛋是抱团的,她就算查到那人是谁了,也不能轻举妄动。   戚如翡恶狠狠瞪着沈琢:“那你就有办法啦?”   “自然,”沈琢点点头:“对方冒充我,我是苦主,兼之,沈琢不才,如今忝居大理寺少卿之位,有掌刑狱案件审理之权。”   沈琢说了一堆,戚如翡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我是苦主我有官,我能干翻他。   “呸!一群抱团的狗官!”   戚如翡啐了口,愤怒将荷叶丢到沈琢身上,转身走了。   孟昙都惊呆了。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这么对他家公子。   沈琢却是不甚在意,慢悠悠站起来。   他正要走时,沈瑜从院里出来,瞧见沈琢,当即怒喝一声:“你站住!”   沈瑜每次只要见到沈琢,没事也要找找事,这次也不例外。沈瑜火急火燎跑过来,张口就道:“喂,病秧子,这次的事,是不是你栽赃陷害我的?”   “阿瑜,”沈琢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沈瑜,认真道:“你头上有光。”   光什么?!   沈瑜一脸茫然,转头正要问小厮时,突然反应过来,当即骂道:“你头上才绿的发光!死病秧子,你给我站住,你……”   小厮都看不下去了,连哄带骗将沈瑜劝走了。   沈琢回到院中,掀开薄纱夏帘,刚将脚迈进去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寒意送走了。   一眼望去,房内里摆了五个冰盆。   沈琢:“……”   跟在沈琢身后的孟辛,甫一进来,也被冻得打了个哆嗦。   孟辛立刻转头,骂道:“公子体弱,夏日不得摆冰盆,你们都不知道吗?还不赶紧撤下去!”   “谁敢撤!”   孟辛一抬头,就见戚如翡盘膝坐在榻上,正在擦拭一把匕首。   “可是公子……”   沈琢道:“无妨,你下去吧。”   孟辛只得退下了。   沈琢知道,酷暑难耐,兼之戚如翡心里有火气,便也再未说要撤冰盆的话,只是默默拿了本书,坐到了窗边的案几后。   戚如翡虽然擦着匕首,但眼睛时不时朝沈琢瞄去。   便见坐在案几旁的沈琢,先是摸了条摊子搭在膝头,过了一会儿,他又往身上披了件外袍。   可是很快,沈琢又将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喜被上。   戚如翡这才注意到,沈琢虽然裹得像只熊,但依旧唇色泛白,身子微微蜷缩着,似乎是真的受不了寒气。   沈琢不经意撞上戚如翡的目光,强撑着笑笑:“我没事,我就是看看。”   这表情,这语气,活脱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戚如翡一脸嫌弃:“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虚成这样?!”   吐槽归吐槽,但戚如翡还是唤了下人进来,将屋中的冰盆撤了大半,只留了离沈琢最远的那个。   沈琢眸子微弯了下,觉得男人不能随便被人说虚,便轻声道:“阿翡误会了,我这不是体虚,是胎里带来的弱症。”   “这两者有区别吗?”   沈琢:“……”   第二天,吃过早饭,戚如翡就将沈琢拖出门了。   马车一路往前驶时,戚如翡问:“要怎么才能甩掉那些尾巴?”   “阿翡,不必担心,交给孟辛便可。”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孟辛将马车停下,身后已经没有那些尾巴了。   戚如翡和沈琢下来,径自上了客栈的二楼。   “笃笃笃——”   两长一短的敲门声响起后,银霜立刻收了刀,将门打开。   “二小姐家,你可算来了!”说到一半,银霜看到戚如翡身后的沈琢时,愣了下:“他谁啊?”   “真沈琢。”   银霜听了,当即要拔刀:“狗男人!我要给柳柳姐报仇!”   沈琢:“……”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昨天戚如翡说习惯了。   “负心害死柳柳的狗男人不是他,”戚如翡一把摁住刀鞘,冲沈琢道:“先找个地方待会儿,我跟柳柳单独说几句话。”   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沈琢便踱步到走廊的窗口,自上而下望下去,能看到街上形形色色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的门咯吱响了,戚如翡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低眉耷眼的银霜。   “行了,别垮着脸了!等我为柳柳报完仇,我就回去了,你先回去给他们报个平安。”   “好吧,”银霜不情愿应了,见沈琢站在窗边,又用力挥了挥拳头:“你不准欺负我们二小姐,不然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沈琢好脾气应了。   见完银霜之后,沈琢带着戚如翡在街上虚晃了一圈,两人便回了相府。   马车刚停稳,孟辛就在外面道:“公子,那好像是礼部张大人的马车。”   沈琢掀帘,正好一辆马车从他们旁边经过。   虽然马车跑得很快,但沈琢还是瞧见了,马车挂的木牌上刻着一个张字。   戚如翡歪在一旁,吃着葡萄,含糊不清问:“上次让花孔雀负责的那个老头?”   沈琢点头,却有些好奇。   昨天沈勉之不是让魏晚若去张家探望张小姐的么?   怎么张大人反倒来相府了?   沈琢刚回过神,就见戚如翡吐了口葡萄皮,恨恨道:“华京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要是搁在我们叶城,这种男人早被我阉了!”   说着,目光幽幽飘过来,望向了沈琢身上不该望的地方。   沈琢无语扶额。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幕后之人派戚如翡来的目的了。   马车停了,戚如翡和沈琢下啦刚进府,就听到沈瑜撕心裂肺的哀嚎声。   “爹啊!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我若娶了张小姐,可不是我一个戴绿帽子,二是我们全相府都戴绿帽子啊!”   沈瑜哀嚎的一唱三叹,堪比号丧。   沈琢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道:“先前夫人去了趟张家,不知同张小姐说了什么,夫人前脚刚走,后脚张小姐就寻了短见,张大人刚才又来府上闹了一回,老爷一怒之下,便让二公子娶张小姐,二公子不从,正闹呢!”   说完,小厮冲他们行了一礼,匆匆走了。   沈琢微微蹙眉。   他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沈瑜虽然平日里是个纨绔公子,但却没到辱人姑娘清白却不认账的地步,沈勉之当真要让沈瑜就这么娶了张家小姐?   “哎,真是扫兴。”   沈琢茫然抬头:“什么?”   “那只花孔雀嘴堵上了,不然我还能多听他嚎一会儿呢!”   沈琢:“……”   不过戚如翡没扫兴多久,因为很快,她就有事做了。 第16章 张家  我见过刚才那个姑娘。   第二天,戚如翡正在吃早饭,沈瑜的小厮就来找她了。   戚如翡挑了挑眉毛:“你确定你没听错,那个花孔雀要见的人是我?”   自从那天被吓之后,沈瑜看见戚如翡,就跟耗子见到猫似的。   戚如翡不信,沈瑜会说想见她。   “小的没听错,劳烦少夫人随小的过去一趟。”   “没听错也不去!”戚如翡咬了一口包子,皱眉道:“怎么是素包子?”   沈琢立刻吩咐:“换碟肉包子来。”   有小厮应声去了。   沈瑜的小厮苦着脸央求: “少夫人,您就行行好,去见见我们公子吧,我们公子自从昨天被关起来之后,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戚如翡摆摆手:“一天没吃饿不死,放心吧!”   小厮见戚如翡油盐不进,索性膝盖一弯,就跪了下去:“少夫人,就当小的求求你了,您去见我们公子一面吧,小的给您磕头了。”   “打住打住!”戚如翡立刻蹦起来:“你们这儿的人都什么毛病阿?!怎么都不动就爱跪!”   “少夫人,您……”   “别嚎了,滚起来带路。”   小厮立刻擦干眼泪站起来了。   戚如翡从碟子里又顺了两个包子,这才跟着走了。   沈琢无奈摇摇头。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能养出戚如翡这样的人,拿刀砍人的时候,动作干脆利落,私下里,却偏偏心软的要命。   沈琢放下筷子,又将那日从京兆尹府衙拿回来的卷宗翻出来。   那日小吏将闹匪患前后两个月的出入城名单,都给了他,那么当初,冒充他去叶城的人,应当在在其中。   再翻一遍,说不定会有线索。   *   沈瑜躺在床上,晕晕欲睡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   守门小厮道:“少夫人,老爷吩咐了,不允许任何人探望二公子。”   戚如翡晃了晃手中的包子:“谁说我是来探望他的,我是来给他送吃的,开门!”   小厮一脸为难:“这……”   沈瑜听到戚如翡的声音,立刻嚷道:“我爹只说,不准放我出去,又没说不让我吃饭,来旺,来顺,你们两个狗东西,打量小爷被关着,听不出你们的声音是吧?再啰里吧嗦不开门,小爷出去了,第一个收拾你们两个狗东西!”   守门小厮怂了,立刻将门开了。   戚如翡刚进去,沈瑜就扑到她脚下,给她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戚如翡一脸嫌弃:“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整这套虚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的沈瑜:“……”   “咳咳咳咳咳……”   饿了一天,沈瑜腿上没力气,索性就盘膝坐在地上,目光幽幽盯着戚如翡手中的包子,弱弱道:“能给我一个吗?”   戚如翡将包子扔过去。   沈瑜狼吞虎咽吃完,又灌了半壶茶水,才靠在地上喘着粗气。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求面前这个凶残的女人,但他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了。   只有戚如翡能帮他。   沈瑜弱弱问:“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张小姐?”   “见她干什么?”戚如翡道:“府里已经在张罗你们的婚事,你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沈瑜脸色瞬间变了:“不,我不要娶她!我不要娶她!”   柳柳被渣男负心害死一事,是戚如翡心里的刺。   一听沈瑜这话,她瞬间怒了,像拎小鸡崽子一样,一把揪住沈瑜的衣领,怒道:“人家姑娘都有身孕了,你竟然还不想娶她?!看我不打死你这个死渣男!”   “你打死我,我也不娶!”沈瑜抖得跟个鹌鹑一样,但脖子却梗得老直:“她肚子里的孩子压根就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娶她!”   “可她爹说那孩子是你的,而且还有人证。”   “那算是屁的人证!她私下约我,我没去,这孩子就成我的了,我他妈的多冤啊!”连日来的委屈,瞬间齐齐涌上心头,沈瑜哇的一声就哭了:“我是嘴欠调戏过她,可我那次连她手都没碰上,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就成我的了!”   戚如翡见沈瑜哭的委屈,看着不像作假:“那孩子真不是你的?”   “不是我的!要是我的,就让我这辈子都不能人道。”   沈瑜嘴比脑子快,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呆若木鸡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   愣了两个弹指间,戚如翡松开了沈瑜的衣领,甚至还伸手将他上面的褶皱抹平了:“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信了。”   沈瑜屈辱的想哭。   戚如翡问:“你想出府,不应该找你娘吗?你找我做什么?我对你们相府不熟。”   “我娘那边最多只能睁只眼闭只眼,还得你带我出府。”沈瑜打着哭嗝:“而且上次想要杀我的那个女刺客还没抓到,你得保护我。”   戚如翡看着沈瑜,十分想说,那个刺客已经离开华京了。   沈瑜却误会了,他抹了一把眼泪:“你放心,我也不让你白白保护我,你开个价。”   有钱不赚是傻子。   戚如翡默默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二百两?行,不过我先你一半,另外一半回来再付。”   说完,沈瑜从地上爬起来,从枕头下翻出几张银票过来,递给戚如翡。   戚如翡默默将‘二十两’这三个字咽了下去。   商量好怎么出府后,戚如翡就回去了。   屋内门窗大开,沈琢坐在案几后抄官员名单。听见脚步声,便道:“包子在桌子上。”   戚如翡进来,抓过碟子里的肉包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你今天下午要出门吗?”   沈琢“嗯”了声,抬头:“阿翡想出门?”   戚如翡想了想,觉得现在沈琢是他的主顾,她接私活,不应该瞒他。   她道:“不是,我答应那只花孔雀,下午带她出去见张小姐。”   今日沈瑜派人请戚如翡过去时,沈琢便猜到了。   但这次,沈勉之明显动怒了,沈琢不想让戚如翡掺和进去:“阿翡,此事爹爹已经动怒了,若你带阿瑜出府,被爹爹发现了,定然会被罚的。”   “罚就罚呗!”戚如翡满脸不在乎:“那只花孔雀,发誓说孩子不是他的,想去见张小姐问个清楚,反正我也闲着,就陪他走一趟。哦,对了,也不是免费陪的,他还给了我银子,喏,我们二八分。”   说着,戚如翡摸出四十两银票,塞到沈琢手上。   沈琢叹了口气,知道戚如翡这是打定主意要帮沈瑜了。   他道:“我下午不出门,你陪阿瑜去吧,万事小心。”   戚如翡点头应了。   下午酉时三刻刚过,戚如翡便按照先前说的,去了后门。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等了一会儿,便见沈瑜穿着侍女的衣裳,鬼鬼祟祟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蹿上马车,催促道:“快走快走。”   车夫是魏晚若派来的人,直接驾着马车朝张家而去。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赶车的小厮在外面道:“少夫人,二公子,到了。”   此时天已擦黑了,正好方便翻墙入府。   戚如翡纵身跃上墙头,一转头,见沈瑜还在原地蹦跶,骂了句‘废物’,又跳下去拎着沈瑜的衣领,将他带进去了。   今日来之前,魏晚若便给了沈瑜张府的地形图,沈瑜迅速看了一下四周的建筑,指着一条石子路道:“这边。”   他们一路过去,因穿着张家侍女的衣裳,兼之天色晚了,路上虽然遇到了人,但却没被认出来,两人畅通无阻到了张家小姐的院子。   刚进去院中点灯的侍女问:“谁让你们来的?”   戚如翡将手中食盒举起来:“夫人让我们给小姐送消暑的绿豆汤。”   “送绿豆汤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侍女指向沈瑜:“你去廊下把那盏灯笼点上。”   沈瑜:“……”   戚如翡立刻把食盒塞给沈瑜:“我妹妹眼睛不好使,我去点灯,让他给小姐送汤。”   沈瑜立刻拎着食盒走了。   戚如翡心不在焉的要去廊下挂灯笼时,冷不丁瞧见,窗边坐着个人,隐约看着有几分眼熟。   正待细看时,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娇喝:“谁让你进来的?”   凭窗远眺的张樱樱,下意识转头。   沈瑜心里叫苦不迭,他进屋之后,当即就朝张樱樱走过去,想问个究竟的,却没注意到,屋内还有其他人。   张樱樱闻声回头,看见身后的‘侍女’,愣了一下。   很快就想起来了,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庙会上,调戏她的那个人。   虽然他穿了女装,但那张脸,化成灰她也认识。   张樱樱迅速朝后躲:“是、是你?”   “对,是我!”沈瑜见她认出自己,索性也不伪装了,立刻扑上前,一把攥住张樱樱的手腕:“说!你为什么要污蔑我?!”   “来人!快来人!有歹人闯进来了!”张樱樱的侍女尖叫着,扑拉沈瑜:“你放开我家小姐!你放开我家小姐!”   戚如翡在外面骂了声‘蠢货!”   当即翻窗进去,一把拉住沈瑜:“快走!来人了!”   “她今天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走了!”沈瑜死死攥住张樱樱的手腕,他现在气的已经失去理智了,胡话张嘴就来:“她不是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吗?她要不说清楚,那我就在这儿现办了她!我让她……”   “啪——”   戚如翡抬手就往沈瑜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再敢犯浑!我现在就剁了你!赶紧走!”   话落,戚如翡一把揪住沈瑜的衣领,强硬将他拖走。   跃窗出去时,戚如翡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就见张樱樱满面泪痕歪在榻上。   那张脸——   电光火石间,戚如翡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日花宴上,她在冯府后院,撞见的那对有情人吗?!   她竟是张樱樱?!   戚如翡拖着沈瑜一路狂奔,翻墙出来,将沈瑜往马车里一甩,厉喝:“快走!”   小厮立刻驾马飞奔,张家小厮追出来时,只看到遥遥远去的马车。   “喂,凶婆娘,你到底站哪边的!小爷我花钱雇你,你……”   戚如翡打断沈瑜的废话:“我见过刚才那个姑娘,也见过跟她相会的那个男人。”   沈瑜抱着脑袋,立刻坐起来。   他气急败坏道:“是谁?敢给小爷玩儿仙人跳,小爷把他剁了喂狗!”   戚如翡摇头:“我不认认识。”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或者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   在沈瑜期待的目光中,戚如翡认真想了想:“不知道名字,至于长什么样子,嗯,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不缺,胳膊腿脑袋都齐全的那种。”   沈瑜:“!” 第17章 不认  我腹中的孩子,就是沈瑜的……   直到戌时,戚如翡和沈瑜才回相府,两人刚进后门,就吵起来了。   “你跟我去见爹,把这事说清楚!”   “说清楚个屁!”戚如翡不干:“你爹要是问我,那个男人叫什么,或者长什么样子,难道我说,那是个身体完整的男人,至于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你自行脑补去吧!”   这他娘的不是在扯淡吗?   戚如翡现在脑子很乱:“你别废话了,你让我先静静。”   今晚见了张樱樱之后,戚如翡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瑜头上这个绿帽子,有一半竟然是因为她。   戚如翡都要裂开了,她想静静。   “哎,你不能……”   戚如翡正出神时,一只手冷不丁搭上她的肩膀,戚如翡条件反射,给对方来了个过肩摔。   “啊啊啊!”沈瑜的惨叫声,划破了相府寂静的夜空。   戚如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正想去扶沈瑜时,奉沈琢之命来接戚如翡的孟辛到了。   孟辛道:“有人来了,少夫人,您先走。”   沈瑜挣扎着,还想去拉戚如翡,却被孟辛这堵移动的肉墙挡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戚如翡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这一瞬间,沈瑜觉得,消失的不是戚如翡,而是他作为男人的清白啊!   戚如翡回院子时,沈琢一袭青衫,正坐在花藤架下摇扇纳凉。   沈琢听见脚步声,回头就见戚如翡低眉耷眼的,不禁有些奇怪:“怎么了?”   戚如翡坐下,将冯家的事情说了。   她一脸烦躁:“当时我本来是想杀你来着,结果谁想到,引出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   沈琢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他问:“这件事,你有跟阿瑜说么?”   “你指的是哪个?”戚如翡恹恹道:“他这个绿帽子,有一半是因为我没说,说了我见过跟张樱樱碰头的那个男人。”   “阿翡没带你去见父亲?”   戚如翡将脑袋磕在石桌上:“有,但我把他撂倒跑了,我去见了你爹,能不能证明他的清白我不知道,但我的小命一定会没了的。”   沈琢有些哭笑不得。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摸透戚如翡的脾性了。她这人直爽豪迈,虽然行事不羁,但却光明磊落,很容易心软。   幕后之人将这样一个直率的近乎单纯的人,就不担心被他策反么?   沈琢正要说话时,外面突然传来请安声。   是魏晚若来了。   沈琢自然知道,魏晚若现在来的目的,他不想让戚如翡趟这趟浑水,便道:“阿翡先去沐浴更衣,我替你想想。”   戚如翡抓着头发,进了屋内。   沈琢偏头道:“绿袖,去服侍少夫人。”   一个绿衣侍女跟着去了。   刚交代完,便见魏晚若从外面进来,明明裙裾生风,但她脸上却没漏半分急色。   沈琢:“这么晚了,母亲怎么来了?”   “今夜暑气重,我让厨房熬了绿豆汤,给你们送些来。”说着,魏晚若目光自院中旋了一圈:“怎么没见阿翡?”   “她去沐浴了。”   送完绿豆汤后,魏晚若并未着急离开,而是同沈琢闲话家常起来。   沈琢知道她想等戚如翡出来,便主动道:“我刚听阿翡说,冯家花宴那日,她曾撞见过张家小姐与人私会,但只遥遥扫了一眼,可惜没能看清对方容貌,不然就可以帮阿瑜洗刷冤屈了。”   魏晚若叹了口气:“不怪她,谁能想到,阿瑜会有此祸事呢!不过既然琢儿提到这事了,母亲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母亲今晚来,是有件事想拜托阿翡。”   沈琢垂眸:“母亲,阿翡她……”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什么事?”   沈琢转头。   就见戚如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屋里出来了,绿袖站在戚如翡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她也想拖住戚如翡的,可戚如翡压根不让她近身。   魏晚若看到戚如翡出来,立刻过去:“我想拜托阿翡明日去趟张家,见张小姐一面。”   要想让沈瑜和张樱樱这桩婚事作罢,要么是他们找出与张樱樱私会的那个男人,要么让张樱樱自己开口承认,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   所以魏晚若将主意打到了戚如翡身上,想利用戚如翡见过那个男人这一点,去逼张樱樱开口。   “我……”戚如翡刚开口,突然被沈琢一把攥住手腕。   她下意识转头,就见沈琢神色痛苦,捂着胸口,额上汗如雨下,整个人坐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了。   “沈琢!”戚如翡吓了一跳,一把扶住他,立刻道:“快去叫大夫!”   当即有小厮去了。   戚如翡用力拍着沈琢的脸:“喂!沈琢,你醒醒,别睡啊!”   她此举原本是想让沈琢保持清醒,可没控制住力道,拍的沈琢像被人扇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   沈琢只得痛苦睁着眼睛。   直到大夫来了,沈琢才解脱。   大夫诊过脉后,便出去煎药了,沈琢靠在软枕上,虚弱道:“母亲,孩儿没事,我这里有阿翡在,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魏晚若不想休息,她想救儿子。   可现在沈琢犯病了,她……   戚如翡道:“对啊,你回去吧,这儿有我在。”   沈琢听到这话,正要松一口气时,就听戚如翡又道:“至于你刚才说,让我去张家看望张家小姐一事,我答应了。”   沈琢顿时咳的震天响。   魏晚若当即应了,亲自给沈琢端了水之后,才出去。   “咳咳咳咳,”沈琢咳的眼尾泛红,表情里透着难过:“阿翡,我都病了,你还出门?”   戚如翡拧着眉毛:“你病了,又不是我病了,我为什么不能出门?再说了,你病了出不了门,我才能出门啊!”   “可是阿翡,你是我妻子。”   戚如翡不甚在意:“等找到害死柳柳那个渣男,就不是了。”   沈琢:“……”   他想再拯救一下。   “阿翡……”   戚如翡的耐心用尽了,啪的一下将勺子砸在药碗里:“我说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整天不是唧唧歪歪,就是歪歪唧唧的,姑娘都没你事多!”   沈琢姑娘:“……”   戚如翡将手中的药碗往他面前一伸:“你要是个男人,就一口气把这药给我干了。”   士可杀不可辱。   沈琢将药一饮而尽,张嘴正要说话时,床前已经没有人了。   沈琢:“……”   最后,沈琢还是没拦住戚如翡。   第二天吃过早饭,戚如翡便跟魏晚若去了张家。   但因上次的事,魏晚若并没进府,而是坐在马车里等戚如翡。   戚如翡是相府的新妇,兼之张樱樱与沈瑜已在议亲,两家关系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听说戚如翡是来探望张樱樱的,张夫人当即让侍女带她过去。   却不想,从假山旁经过时,还顺耳听了句八卦。   “我听说,当时老爷知道小姐有了身孕时,还放话说要杀了那个男人,结果谁想到,竟是相府……”   那人话没说完,给戚如翡引路的张家侍女,已经冲了进去。   紧接着,就是清脆的巴掌声:“你们这两个小贱蹄子,不好好干活,躲这儿偷懒还敢编排起主人来!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假山后面顿时响起惶恐的求饶着。   戚如翡在外面道:“引路的那位姐姐,我们还去见你家小姐吗?”   那侍女听到戚如翡的声音,立刻又折返回来,冲她行礼赔笑:“让少夫人看笑话了,少夫人这边请。”   戚如翡过去时,张樱樱正歪在榻上,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张家侍女进去道:“小姐,相府的少夫人来看您了。”   张樱樱闻声,转头看过来。   她顿时吓得小脸惨白,差点从榻上摔下来:“你、是你?”   “小心!”戚如翡扶住她。   引路的侍女狐疑道:“小姐和少夫人认识?”   戚如翡笑眯眯道:“在花宴上见过一次。”   花宴上?!不是昨晚吗?   戚如翡好心提醒:“冯府花宴上。”   张樱樱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让侍女们都下去了。   她提防看着戚如翡:“我、我没在花宴上见过你。”   “嗯,你没看见我,但是我看见你了,在冯家,但不是在花宴上,而是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戚如翡想了想:“那个院子里有一棵很高,很大的树,当时我就在树上坐着。”   张樱樱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戚如翡还在继续说:“我今天来找你,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我得先向你道个歉。”   “道、道歉?”   戚如翡简单说了那天的事。   然后,又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所有人解释这件事。”   “不需要!”   “可你……”   张樱樱整个人都在抖:少夫人觉得,现在还有解释的必要吗?   她怎么都没想到,在花宴上约相府公子的人会是戚如翡,却阴差阳错,让她背了这个锅,继而被父亲知道,她有了身孕一事。   张樱樱揪着帕子,眼泪不停往下掉。   “哎,你别哭啊!”戚如翡最怕女孩子哭:“你不让解释,那我就不解释了,但是你的孩子不是那只花,不是沈瑜的,你不能让他戴绿帽子。”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那天见过那个男人。”   “什么男人?我听不懂少夫人在说什么。”   戚如翡:“……”   她怎么都没想到,张樱樱竟然会不认账。   “我亲眼所见……”   张樱樱站起来,脸上泪痕斑驳,却一口咬定:“少夫人莫要信口雌黄,我腹中的孩子,就是相府二公子沈瑜的,来人,送客。”   戚如翡:“……” 第18章 找到  怎么会是他?!   沈瑜虽然被关着,但消息很灵通。   他知道戚如翡今天要去张家,早早就蹲在门口等,一直快到晌午时,外面才传来脚步声。   沈瑜立刻站起来,急急问:“怎么样?怎么样?张樱樱承认了吗?”   戚如翡艰难道:“承认了。”   “那个没种的男人是谁?小爷我出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揍死……”   “她说,孩子是你的了。”   沈瑜仿佛被命运之手掐住了喉咙。   他表情呆滞了两个弹指间,而后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放屁!我连她手都没碰过,这孩子怎么就成我的了?!”   戚如翡默默朝沈琢身后躲。   “不对!”沈瑜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戚如翡:“先前只有她爹上蹿下跳,说孩子是我的,你今天跟她说什么了?她怎么就突然开口,说孩子是我的了?!”   说到这个,戚如翡也要一头雾水。   她将今日同张樱樱说的话,同沈瑜和沈琢又复述了一遍。   沈瑜道:“这话没毛病啊?”   “看吧,你也这么觉得。”戚如翡摊手道:“我说完之后,张樱樱明明很害怕,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一口咬死,说孩子是你的。”   “娘的,这女人是属狗吗的?逮谁就咬谁?该不会,她是万花丛里过,片叶沾一沾,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谁?”一想到这个,沈瑜顿觉一阵恶心:“不行!这个锅我不背!走,你跟我去见爹,把这件事告诉他。”   说着,沈瑜就要去抓戚如翡。   戚如翡立刻躲开:“不!我不去。”   “去见父亲也无济于事!”沈琢用扇子拍开沈瑜的爪子:“有这个功夫,还不如去查查,与张小姐私会的人是谁。”   戚如翡和沈瑜同时问:“怎么查?”   事到如今,沈琢不想管也不行了。   他答非所问:“如果再见到那个人,阿翡能认出他吗?”   戚如翡点头:“能。”   “那好办啊!”沈瑜立刻出主意:“我可以让我娘去找冯夫人,要一份他们那日宴请的宾客名单,然后咱们府里也开一次宴,照那个名单再请一遍不就成了?”   戚如翡眼睛也亮了:“这个办法好。”   “来人,去找我娘,就说……”   “不必这么麻烦!”沈琢打断沈瑜的话:“后日,忠靖伯爵府在京郊办马球会,已给各府都下了帖子,到时候我带阿翡过去。”   沈瑜一听沈琢这么说,当即百般伏低做小,就差没给戚如翡跪下了:“姑奶奶,祖宗,我的清白能不能保住,可就全靠你了啊!”   戚如翡不耐烦应了。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转眼就到了马球会这天。   吃过早饭后,沈琢坐在外间看书,等戚如翡换衣裳。   手中的书刚翻了两页,就听戚如翡道:“好了,走吧。”   这么快?   沈琢下意识抬眸,看到出来的戚如翡时,眼皮猛地一跳。   他立刻站起来:“阿翡,你这衣裳……”   “哦,我找孟辛借的。”   上次在冯家花宴上,戚如翡才知道,华京是男女分开坐的,为了方便起见,她就问孟辛借了一套男装,打算扮沈琢的侍卫。   沈琢望着戚如翡。   戚如翡穿女装和穿男装,给人的感觉不一样。穿女装的时候,戚如翡身上有股英气,而穿男装时,整个人很飒,身上有股掩不住的侠气和匪气。   但她身上这件外袍,他不喜欢。   戚如翡嗅了嗅,皱眉问:“孟辛,你这衣裳是不是穿过没洗啊!怎么有股味?”   “没啊,我洗过了,可能是柜子里……”   在外面答话的孟辛,冷不丁觉得脖子有点冷,抬头,就见沈琢幽幽望着他。   孟辛不明所以:“公子有事?”   沈琢没理孟辛,而是冲戚如翡道:“我这儿昨天刚到了两身夏袍,阿翡不如穿我的?”   戚如翡摇头:“换太麻烦了,就穿这个算了。”   说完,径自往外走。   沈琢跟着戚如翡出去。   经过孟辛身边时,沈琢突然冷冷扔了句:“你今日不必随我去了。”   孟辛:“……”   他做错了什么吗?!   知道他们今日要出去,管家早早备好了马车。   沈琢道:“阿翡,过去得小半个时辰,外面太阳大,你先坐进来吧。”   戚如翡果断拒绝:“不!我要坐外面。”   她实在理解不了华京这帮人,待在府里是大笼子,出门还要坐小笼子,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   “驾——”   车夫一鞭子抽下去,马立刻撒蹄子跑了起来。   夏日炎炎,吹过的风都带着热气。   戚如翡坐在车辕上,由马车载着,在华京的热闹中穿梭而过,她目不暇看着周遭风景时,嘴也没停过,吃完西瓜吃葡萄,吃完葡萄开始啃梨。   等戚如翡啃完最后一个梨时,他们也到了。   马车刚停稳,戚如翡便跳下来,径自去帮沈琢掀帘子:“公子,到了。”   沈琢:“……”   在华京,只有女眷出下马车时,才用人掀帘子。   但沈琢还是下来了。   下了马车,正要往里走时,身后有人突然叫了声:“沈琢?”   声色里还带着迟疑。   戚如翡转头。   就见一个面容清丽,头戴金冠的玄衣公子,从后面过来。   沈琢看到来人,也是微微一愣,继而垂眸行礼:“见过十殿下。”   来人是当今圣上第十子傅岚清,亦是沈琢的表弟。   “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傅岚清一脸惊讶:“你向来不参加这些的,今日怎么有兴致来了?莫不是陪夫人来的?”   傅岚清昨日刚回京,就听说了沈琢成亲的事,他十分想瞧瞧沈琢的夫人,便笑道:“你夫人在哪儿?带来给我瞧瞧,我给你们送新婚贺礼。”   沈琢道:“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她今日没来。”   “没来?不可能!”   傅岚清了解沈琢这人,他今日要是无事,自己断然是不会来这种地方,便又将主意打到了孟辛身上:“孟辛,给本殿下指指,这里哪个……”   话说到一半,傅岚清这才注意到,沈琢身边站的是个面生的小厮。   傅岚清有些奇怪:“平日里不都是孟辛陪你出来的吗?”   “他今日闹肚子,出不了门。”   傅岚清还想再说话时,有人瞧见他,过来跟他打招呼,沈琢带着戚如翡先进去了。   沈琢回京一载,向来极为低调,鲜少露面,知道他的人极少。   但他和戚如翡那场大婚,朝臣齐贺,现在华京已无人不知,他是相府的大公子,兼之他又有官职在身,一进去,便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   沈琢觉得有些累,没一会儿,便脸色苍白,捂着胸口,轻轻喘息着。   管事吓了一跳,立刻将他引去了一个清幽的看台,又命人去请大夫。   沈琢靠在软榻上,虚弱摇头:“不必劳烦了,在下这是旧疾,休息片刻便好。”   管事这才退了下去。   管事的为他们寻的这处看台,位置极佳,从这里能俯览整个马球场。   场上的公子少爷们,个个骑着高头大马,油头粉面的,看着威风凛凛,但打起球来,一个塞一个的废物。   戚如翡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又去外面找了一圈。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戚如翡才回来,见她低眉耷眼的模样,沈琢便猜到了答案。   他安慰道:“阿翡不必灰心,今日这场马球会,华京的权贵已来了大半,既然那人不在这里,那没来的人中,定然有我们要找的人。回去我把今日没来的人画像找出来,便能知道那人是谁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之后,沈琢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走了。   马车刚进城,便下起雨来。   车上只备了一件蓑衣,戚如翡只得坐回车厢里,趴在窗边,撩着帘子看外面。   夏日的雨,来得又及又快,街上行人四处逃窜,小贩们则手脚麻利扯开油纸,往锅碗瓢盆上盖,自己却被淋的浑身湿透。   马车一拐,将小贩远远抛在身后。   戚如翡正要放下帘子时,眸光无意滑过旁侧的茶楼时,蓦的一滞。   旋即,她猛喝道:“停车!”   “吁——”   车夫一把勒住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刚堪堪停稳,戚如翡便一把撩开帘子,跳下去,冲进了旁边的茶馆里。   二楼雅间内,有客人正在说话。   嘭的一声,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   房内的众人人被吓了一跳,刚转过头,只觉面前一阵劲风拂过,那冲进来的小厮,已一脚将方卓踹倒在地。   “方兄!”有人尖叫着,高喊道:“你干什么?!来人!快来人!把这个疯……”   有人突然叫了声:“李大人!”   李大人回头。   就见一只苍白的手搭在门框上,然后沈琢捂唇低咳,慢慢从外面进来。   李大人惊道:“沈大……”   戚如翡见沈琢进来,立刻道:“我那天看见的人,就是他!”   沈琢朝戚如翡看过去,目光落在她摁的人身上,神色微诧。   怎么会是他?! 第19章 目睹  张樱樱所有的自我欺骗,全都摔了……   方卓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从地上爬起来,又气又怒道:“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有脸问?”   戚如翡抬脚就往方卓膝盖上踹了一脚:“敢做不敢当的狗男人!说,张樱樱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   方卓被踹的一个踉跄,单手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他愣了两个弹指间,甩袖怒道:“休要胡言乱语!在下不认识什么莺莺燕燕。”   话是这么说,但方卓神色明显不对。   戚如翡没想到,这个男人也不认。   她怒道:“你撒谎!冯家花宴那天,我亲眼看见,你跟张樱樱在一起的。”   方卓眼底滑过一丝慌乱,争辩道:“你休要信口雌黄!那日沈家两位公子都未去赴宴,你是如何瞧见我的?”   “他们没去,但我去了!”   李大人顿觉头大。   面前这两个人,一个是相府公子,一个即将成为祁国公府的东床快婿,这两个谁他都得罪不起,但也不能让他们这样一直吵着。   李大人忙打圆场:“哎呦呦,小哥儿,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华京谁不知道,方兄跟祁国公府的小姐两心相许,两家都在议亲了。”   “什么?你竟然还在跟别人议亲?”   一听这话,戚如翡直接炸了,撸起袖子就想动手,被沈琢一把拉住。   李大人一头雾水。   他疑惑看着沈琢:“而且下官听说,张家小姐,也在跟贵府二公子议亲,难不成是谣传?”   沈琢淡淡笑道:“确有此事。”   “那这位小哥,刚才怎么……”   “够了!”方卓厉声打断李大人的话,他额头青筋迸起,恼怒道:“大公子,您身份金尊玉贵,方某得罪不起,但您也别仗着自己的身份,这般折辱在下,士可杀不可辱!”   沈琢满面疑惑:“方公子何出此言?”   戚如翡跟着道:“就是,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跟你说话的人明明是我,你唧唧歪歪说什么沈琢干什么?”   李大人眼睛瞪的老大。   他还是第一次见,敢直呼主人名讳的下人。   但沈琢没说话,他也只好装鹌鹑。   方卓气急:“你——”   “你什么你?!”戚如翡杏眸撑圆,气场全开:“你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玩意儿!前脚跟张樱樱在一起,现在人家有孕了,你就玩消失,转头又去嚯嚯别的姑娘!你还要不要你那逼脸了?!”   戚如翡语速虽快,但咬字清晰,一通骂下来,方卓脸都绿了。   他现在在正跟祁国公府议亲,若在这个当头暴出这事,那他这条命就没了!   这人虽然目睹了当天的事,但他是相府的人。   方卓眼睛一转,顿时计上心头。   他梗着脖子,更大声道:“一派胡言!在下从不认识什么叫莺莺燕燕的姑娘,沈二公子生性风流,不愿娶人姑娘,便指使你将此等污水泼到在下身上,简直是其心可诛!”   “你放屁!”戚如翡没想到,这人长得斯斯文文的,嘴皮子既然这么厉害!   方卓已经见识过戚如翡的泼辣了,迅速抢话道:“在下虽身份低微,但也绝不受此诬陷,告辞!”   说完,便满面愤慨,转身匆促离开。   “谁让你走了!你给我回来?!”   戚如翡当即想追上去,胳膊却被人攥住了:“让他走吧。”   戚如翡转头怒道:“让他走?你脑子坏掉了?!”   李大人见状,立刻拱手告辞了。   沈琢摇摇头:“此人巧舌善辩,阿翡,你说不过他的。”   去岁,沈琢回华京那日,途径折桂楼时,恰好遇见一群学子正在当众辩论。   正反双方,人数势均悬殊极大——   反方只有一个人。   沈琢觉得有趣,便在马车上看了片刻。   只见那位褐衣学子,盘膝坐在蒲团上,面色从容,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能有理有据反驳回来。   后来正方落败后,沈琢听见有人唤他‘方卓兄’。   戚如翡挥舞着拳头,恶狠狠道:“说不过他,我还能打不过他吗?你松手!他不是会说吗?我去拔了他的舌头,我看他以后还怎么花语去骗人家姑娘!”   “咳咳,阿翡,是花言巧语。”   “我管他什么鸟语!你松手!”   沈琢不松:“阿翡,你就算拔了他舌头,他不承认这事,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他们拉扯间,方卓已经走远了。   戚如翡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将怒火全撒在了沈琢身上:“成天就知道哔哔,那你倒是说,现在该怎么办?”   沈琢想了想,道:“我们去找张小姐。”   “你脑子坏掉啦?找张小姐干什么?上次她可是一口咬定,说孩子是花孔雀的?”   沈琢笑道:“上次是上次,这次可就不一定了。”   “为什么这次就不一定了?”   “因为我们找到了方卓。”   戚如翡的拳头硬了。   沈琢笑道:“还是从头说起吧,我猜张侍郎在发现张小姐有了身孕后,应该曾逼问过张小姐孩子父亲是谁,但在逼问之前,张侍郎可能说了什么过激的话,导致张小姐很害怕,她怕张侍郎对那人不利,所以死活不肯说是谁。”   戚如翡将上次,在张家听到侍女说的话,告诉了沈琢。   “那就是了,”沈琢点头:“想必之后,张侍郎便将张小姐软禁起来了,张小姐一举一动都受限时,阿翡去看望她了,并说出曾亲眼目睹张小姐与人私会一事,张小姐便将主意打到了阿翡身上。”   “我?”   “对,张小姐出不了府,她只能通过你找到方卓。”   戚如翡皱了皱眉,对张樱樱利用她这一点,倒是没太大的感觉,她更关心的是:“可是现在这个狗男人不认,我们找张樱樱有什么用?”   “有用的,”沈琢垂眸,轻声道:“君既无情,她又何必再护。”   戚如翡觉得脑壳子疼:“你们华京人心眼儿真是比马蜂窝里的孔都多,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非整的九曲十八绕的,也不嫌累的慌。”   沈琢笑笑没答话。   戚如翡起身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去找张樱樱,告诉她这件事,让她来揭穿这个渣男的真面目。”   沈琢摇头道:“耳听为实眼见为虚,还是下帖子,明日约张小姐出门亲自看吧。”   “也行,但我搞不懂你们那些花里花哨的东西,帖子你自己送。”   当天下午,沈琢便以戚如翡的名义,给张樱樱下了封帖子,邀她明日一起出门买胭脂水粉。   张家那边当即就应了。   第二天吃早饭后,戚如翡和沈琢就出门了。   马车停在府门口,戚如翡撩开帘子,正要上车时,就见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了。   她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们今天不是要带张樱樱去看她的奸夫琵琶另抱吗?我跟你们一块儿去看看这堆狗男女,敢给小爷我戴绿帽子,我……”   话没说完,脑袋就被戚如翡抽了一巴掌:“茅厕都没你嘴臭!再哔哔,就给我滚下去!”   沈瑜立刻闭嘴了。   戚如翡约张樱樱出门,但张樱樱如今身子不便,相府的马车便直接去张家接的她。   张樱樱掀开车帘,见沈瑜也在,明显瑟缩了一下,张夫人还在跟戚如翡说话:“少夫人,樱樱就交给你了,劳您多看顾些她。”   戚如翡应了,过来扶张樱樱上马车。   马车一离开张家,沈瑜就皮笑肉不笑道:“你这前脚刚污蔑完我,后脚那个男的就琵琶另抱了,这可真是报应不爽啊!”   “我不信!”张樱樱小脸惨白,紧紧抓住手中的帕子,声音轻却格外坚定:“我不信卓哥哥会负我。”   “哟,还我不信他……”   “花孔雀,你是嘴痒吗?”戚如翡捏了捏手指:“你要是嘴痒,我可以用拳头帮你挠挠!”   沈瑜立刻噤声了。   沈琢已经命人提前打听过了,知道今日,方卓会陪祁国公府的小姐祁明月来挑马鞍,他们一行人便直接去了马鞍铺子对面的茶楼。   二楼雅间,一推窗,便能将对面所有的情形尽收眼底。   张樱樱嘴上说着不信,可一上去,便立刻走到窗边。   沈瑜有心想嘲讽几句,但对上戚如翡凶狠的眼神,瞬间又怂了。   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楼下突然传来马打响鼻的声音,然后,戚如翡就看见,站在窗边的张樱樱,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怎么会?!怎么可能!   张樱樱脸上瞬间血色消失殆尽。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抠住窗棂,目光紧紧盯着对面。   不!那个人不是卓哥哥!   他不是!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   张樱樱咬着唇角,正想仓惶移开视线时,正陪祁明月进店的方卓,似是心有所感,猛地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   一人满眼含泪,一人惊慌失措。   只短短两息之间,方卓便仓惶挪开了视线,迅速闪身进了店里。   “吧嗒——”   一滴泪砸在窗台上,迸溅开来。   张樱樱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一刻,全都摔了个粉碎。   她把一切都给了他啊!   甚至在爹爹发现她有了身孕之后,百般逼问,她怕爹爹伤害他,宁可寻死都不肯说。   可在她拼死护着他的时候,他却否认了他们之间的一切,要另娶国公府的小姐了。   “那我算什么啊?我算什么啊?”   张樱樱蹲下来,蜷缩着身子,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戚如翡最见不得姑娘哭,尤其还是在这种时候哭。   她走过去,将张樱樱扶起来,用袖子替她擦脸:“你眼泪金贵着呢!为那种狗男人哭不值当!”   “就是就是!”沈瑜立刻跑过来:“他对你始乱终弃,现在还想否认一切,转头去娶别人!他做梦!这种见异思迁,朝秦暮楚的伪君子,我们就应该让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地!来,站起来,我带你下楼,我们去找那个狗男人报仇!” 第20章 抉择  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但她还有……   “报仇?”张樱樱抬头,泪眼婆娑看着沈瑜:“怎么报?”   “当然是当着所有的面,揭穿他的真面目啊!难道你不想吗?”   她想吗?   她想的,可她不能这么做。   她父亲在朝为官数十载,一身清正,她未婚先孕一事,已让父母蒙羞,若再和方卓这般撕破脸,要将他们的颜面置于何地啊?!   “你还等什么?赶紧……”   “我不能这么做。”   沈瑜呆住了。   他不可置信看着张樱樱,刚才还哭的肝肠寸断的人,现在突然变得平静起来,沈瑜心里咯噔一声,本能察觉到了危险:“那你想怎么做?”   张樱樱擦干眼泪,慢慢站起来。   她抬手扶了扶鬓花,轻声道:“我不能跟他鱼死网破,他既娶了别人,那我也要嫁人。”   如果张樱樱要嫁的是别人,沈瑜这会儿绝对会给她竖个大拇指。   但当这个人是他时,他立刻跳起来,指着张樱樱,怒道:“你还要不要脸?你都怀着别人的孩子了,竟然还想嫁给小爷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这就回去把实情告诉我爹娘,你和你们张家,就等着完蛋吧!”   说着,沈瑜怒气冲冲便要走。   “二公子有证据吗?”   “什么?”   “方卓不认,我也不会认。”   沈瑜被这么不要脸的话惊到了。   戚如翡和沈琢也是一愣,他们谁都没想到,张樱樱都已经知道方卓的真面目了,竟然还会这么说。   张樱樱神色怯怯,不敢去看沈瑜。   她只垂头,盯着自己鞋面上的花纹,颤颤道:“二公子,您花名在外,不愿娶我,便污蔑我与别人有染。”   “小爷污蔑你?”沈瑜一脸怒气转过身,指着张樱樱还未显怀的肚子,冷笑道:“你别忘了,你那里还揣着一个呢!生下来之后,滴血验亲便能知道是谁的种了。”   “我不会把他生下来。”说着,张樱樱双膝一弯,给沈瑜跪下了:“二公子,我求您了,事到如今,我已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将错就错嫁给您,如若不然,我爹娘这辈子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爹娘被人戳脊梁骨跟我有什么关系?是我让他们被人戳脊梁骨的?”沈瑜恨的牙痒痒,这张樱樱要不是个姑娘,他早就动手:“小爷我平白无故被你扣个绿帽子这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竟然还有脸来求我娶你,你真当小爷我是个泥人没脾气的吗?!”   张樱樱知道,错在她,可事到如今,她真的别无他法了,她父母皆已年过半百,若知道真相是这样,简直是在要他们的命!为今之计,她只能将错就错嫁给沈瑜,将这段丑事遮过去。   “二公子,我求您了。”张樱樱哭道:“方卓要娶国公府的小姐,他一定会将这事烂在肚子里的,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不会再有别人知道此事,这个孩子,我也会把他打掉,成亲之后,二公子您要做什么,我都不干涉你,我……”   “你想都别想!小爷我宁可娶个花娘进门,都不会娶你这样的女人!我这就回去找我爹娘说明此事,让他们去张家退婚!”   说完,沈瑜气冲冲转身朝外走。   “二公子!”张樱樱凄厉叫了声:“您是要逼死我么?”   究竟是他妈的谁在逼谁?   沈瑜刚转过头,便见张樱樱一脸决绝,她声音沙哑道:“若二公子您执意要退婚,我便一头撞死在相府门口。”   这样既全了她父母的颜面,又尽了自己的孝心。   “你你你你——”沈瑜气的嘴抖,若张樱樱若当真一头撞死在相府门口,那他这辈子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我他妈是做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撞见你了?!”沈瑜气的跳脚,可又拿张樱樱没办法,只能央求道:张小姐,张姑奶奶,我求求您了,您就把我当个屁一样,放了成吗?”   沈瑜都想给她跪下了。   张樱樱沉默许久,嘴唇动了几下。   “什么?”沈瑜没听清,往前凑了凑。   张樱樱又重复了一遍:“二公子,您不该在庙会上调戏我的。”   现在的张樱樱,面色惨白,双眼无神,再配上她这句话,活脱脱就是个来讨厌公道的怨鬼。   沈瑜膝头一软,瞬间栽了下去,一脸惊恐看着张樱樱。   张樱樱慢慢站起来,擦干眼泪后,向他们三人行了礼,便朝门口走。   “是,这只花孔雀在庙会上调戏你,他活该当这个冤大头!”戚如翡突然开口:“可是方卓要娶的那个姑娘,她又做错了什么?”   张樱樱不明白:“什么?”   戚如翡直接上前,一把攥住张樱樱的胳膊,将她拉下楼。   他们去时,方卓和戚明月已经走了。   戚如翡转头,又将张樱樱塞进马车里,冲车夫道:“去祁国公府。”   “哎,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去啊!”   沈瑜想追上去,却被沈琢一把拦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走远。   张樱樱一听要去祁国公府,脸色唰的一下变了:“不,我不去,我不去,你让我下去,我不去!”   一路上,无论张樱樱怎么哭闹,戚如翡就是不为所动。   直到马车停了,车夫在外面说祁国公府到了,戚如翡才松手。   张樱樱立刻往后缩,不住摇头:“就算你把我拖进去,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却不想,戚如翡道:“我们不进去。”   不进去?!   她不是带自己过来,向祁国公府的人揭开方卓真面目的吗?   戚如翡单手撩开帘子:“过来看。”   张樱樱犹豫了一下,慢慢挪过去,抬眸望过去,只看到国公府府门巍峨,与平常别无二致,只是侍女小厮进出时,脸上比平日多了几分喜色。   也是,毕竟他们小姐要成亲了。   这样一想,张樱樱立刻别开眼去。   戚如翡注意到她的举动,却没将帘子放下,而是突然问:“张樱樱,你后悔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张樱樱却听懂了。   她凄惨笑笑:“后悔又能怎么样?一切都不能重来,我只能往前走,少夫人,我已经别无选择了。”   话罢,张樱樱又落了泪。   戚如翡没再说话,只是盯着祁国公府又看了好一会儿,才喟叹似的说了句:“你没有选择的机会,但她还有。”   张樱樱身子一震,没答话。   *   之后,戚如翡没再说话,而是直接将张樱樱送回了张家,她回到相府后,才想起沈琢兄弟俩被扔在茶楼,又让车夫去接。   一来一回折腾下来,沈琢他们回府时,已是暮色四合了。   沈瑜一回来,就朝沈琢院子跑。   结果半道上和沈勉之撞了个正着,当场就被逮走了。   沈琢进去时,戚如翡正坐在廊下。   瞧见她正在擦匕首时,沈琢眼皮一跳,然后戚如翡就开口了。   她说:“沈琢,我想杀个人。”   说这话时,戚如翡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杀人对她来说,跟切西瓜没什么一样。   而且她眼神十分平静。   沈瑜沉默了两息:“方卓?”   “对!”戚如翡将匕首合上,靠在廊柱上:“我想过了,罪魁祸首是方卓那个狗东西,只要宰了他,这事就解决了。”   沈琢知道,柳柳的死,是戚如翡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这件事明明与她无关,但因怜惜张樱樱的遭遇,又不想方卓再去祸害别的姑娘,她便想用这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来解决所有的事。   出发点是好的,但办法却不妥。   沈琢没有正面说这一点,而是在戚如翡身侧坐下:“那张樱樱和她腹中的孩子呢?”   “这也是个问题。”戚如翡想了想,大手一挥:“让那只花孔雀先娶了呗,等过段时间,再休,或者和离不就行了?”   沈琢:“……”   他再一次对戚如翡长大的环境表示好奇。   “阿翡,你可知,在华京,女子和离是会被人非议的。”   “你们华京人真是屁事贼多!”戚如翡道:“那不行的话,等找到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之后,我带她回叶城啊!以后我罩着她,我看谁敢再哔哔!”   沈琢:“……”   说到这个,戚如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扭头问:“你上次写的信,什么时候能收到回信?”   “算算日子,应该也就这两天了。”   “那感情好,等宰了这两个狗东西,我就带着张樱樱回叶城,你记得,提前把那劳什子休书准备好啊!”   说完,戚如翡就进屋去了,留沈琢一个人在廊下凌乱。   这天晚上夜半时分,戚如翡正熟睡时,一身寝衣的沈琢,从床上下来,拎着灯去了外面。   孟辛已在廊下候着了。   沈琢道:“让人盯紧张樱樱和方卓。”   沈琢知道,戚如翡向来说到做到。   但华京不比叶城,且如今方卓已在和祁国公府的小姐议亲,若突然被杀,祁国公府定然会彻查的。   他不能让戚如翡冒这个险。   顿了顿,沈琢又道:“若张樱樱要见方卓,让他们极力促成。”   孟辛领命去了。   夜已过半,白气的暑气尽数散去,沈琢在廊下静立片刻,才转身回房中。   经过戚如翡身侧时,沈琢抬手将桌子上的香掐灭了,他刚躺回床上没一会儿,就传来戚如翡的梦呓声:“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狗男人,为你报仇!”   沈琢无奈笑笑,阖目而眠。   第二天,戚如翡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怎么杀方卓了。这种事她很有经验,得盯人踩点,然后寻个偏僻的地方下手,反正没人知道他认识方卓,只要没人瞧见,这事就查不到她身上来。   打定主意后,戚如翡正要出门时,张家来人,说张樱樱不见了。 第21章 了断  人可以欺人,但不能欺心……   戚如翡和沈琢到前厅时,张夫人正在哭:“我们樱樱一向很听话的,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啊!”   魏晚若则在柔声相劝。   戚如翡快步进去:“怎么回事?”   张夫人一看到她,立刻站起来,不答反问:“少夫人,您今日可有约我们樱樱去看布料?”   “看布料?看什么布料?”   张夫人一听这话,直接就晕了。   前厅里顿时乱糟糟的,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让去请大夫,戚如翡直接抓了个张家侍女到了院外。   戚如翡问:“张樱樱怎么不见的?”   那侍女哭哭啼啼说了经过。   今晨,张樱樱跟张夫人说,戚如翡昨天约她今日去看布料,张夫人也没多想,便让她去了。结果马车经过清水巷时,张樱樱说她想吃酸杏,让侍女去买。   侍女买了酸杏回来,发现车夫也被支走了,马车里早没张樱樱的影子了。   “她一定是去找方卓那个狗男人了!”戚如翡当即要走,又想起来,转身问:“张樱樱跟方卓平常都是在哪儿见面?”   那侍女瞬间支吾起来:“奴婢、奴婢听不懂,少夫人您在说什么。”   戚如翡去过张家几次,这个侍女一直在张樱樱跟前伺候的,张樱樱跟方卓的事,别人不知道,她一定知道。   戚如翡没有耐心:“少装蒜!快说!”   “少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戚如翡最烦人这样,可面前是个姑娘,她又不能用拳头招呼,只能看向沈琢:“三句话之内,问出答案。”   “阿翡,我——”   戚如翡一个眼神过来,沈琢立马看向那侍女:“方卓与祈国公府的小姐已经在议亲了,你家小姐现在去找他,你说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那侍女脸色瞬间惨白。   戚如翡也跟着恐吓道:“再不说,你就等着给张樱樱收尸吧。”   那侍女扑通一下跪下了,颤声交代了:“月、月老庙外的良人桥。”   *   良人桥下,荷叶圆圆,枝头擎着红粉白三色的荷花,在夏风中摇曳。   方卓过来时,远远就看见,桥边的草亭里坐着一个人。   是张樱樱。   方卓没想到,她竟然还会来找他,若不是那张纸条上,是张樱樱的字迹,他都要怀疑这是沈琢设计的圈套了。   张樱樱坐在亭子里,看着方卓从桥上走过,来到她身边。   她笑道:“卓哥哥,你来了。”   语气一如从前那般亲昵。   方卓不敢看她,只看着桥边荷花:“我们不该再见面的。”   “我知道,可我有件事,想当面告诉卓哥哥,上次在冯府的花宴上,我原本想说的,可是被打断了。”   方卓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他不想听:“樱樱,我……”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因为张樱樱抓住了他的手。   张樱樱握着那只手,放在了她平坦的腹部,她望着方卓,眼里蓄满了泪:“卓哥哥,我们有孩子了。”   一听这话,方卓几乎是下意识抽走自己的手,迅速朝后退了几步,他抽手的力道大的都带着张樱樱踉跄了一下。   张樱樱像是没瞧见方卓脸上的慌乱,她问:“卓哥哥,我们有孩子了,你不高兴么?”   方卓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他上前两步,握住张樱樱的肩膀,眉宇间都染上了一层急色:“樱樱,我们现在马上要成亲了,这个孩子不能留。”   张樱樱歪头看着他:“既然我们都要成亲了,孩子为什么不能留?”   “樱樱!”方卓想让她清醒点:“是我们各自成亲,我要娶祁小姐了,而你也要嫁给沈二公子了,这个孩子不能留。”   “我怀着你的孩子,我怎么嫁给别人啊!”张樱樱推开方卓,眼泪直往下掉:“而且沈瑜已经知道,我怀有身孕了,他不会娶我的,他说他要退婚。”   几乎是张樱樱刚说完,方卓便给她想好了应对之策:“那你就一口咬定说孩子是他的!反正沈瑜花名在外,只要你咬死这件事,别人只会信是他对你始乱终弃!而且你爹是两朝老臣,叔父又是御史大夫,纵然沈相权倾朝野,也不敢随便对他们下手。”   张樱樱睁大眼睛,呆呆看着方卓。   方卓还在说:“等你嫁入相府之后,你就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个孩子做掉,这样就没有人能抓到你的把柄了。”   从他们相识,到互相倾心,张樱樱一直都知道,方卓是体贴的,可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方卓为了能让她成功嫁入相府,也会这般‘体贴’。   张樱樱问:“那你可曾想过,成婚之后,沈瑜会如何对我?”   没有哪个男人,会接受这样的妻子。   方卓瞬间支吾起来。   张樱樱知道了。   他没想过她的难处,或者他想过但不在意,他只想着,不能让她和这个孩子,连累他迎娶祁国公府的小姐,所以他迫不及待让她嫁给沈瑜这个冤大头。   在她拼死护住他的时候,他却毫不留情舍弃了自己,曾经的海誓山盟,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当了真。   “樱樱……”   方卓想解释,但对上张樱樱嘲讽的眼神,顿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低低央求:“樱樱,这个孩子不能留,留下他,我们都会死的,都会死的。”   张樱樱低头,抚摸着平坦的小腹。   这个孩子,不被所有人期待,现在,连他的父亲,也不肯要他了。   “吧嗒——”   一滴泪砸下来,在张樱樱手腕上迸溅开来,她抬头,道:“这个孩子可以不留,但我有个条件。”   见张樱樱松口了,方卓立刻道:好,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我要你去向祁小姐坦白这件事。”   方卓脸色大变:“什么?”   “这件事,你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她迟早都会知道的……”   “不会的,”方卓一把握住张樱樱的手,急急道:“只要打掉这个孩子,我们再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这件事她就永远都不会知道。”   张樱樱将手抽走,摇头道:“卓哥哥,人可以欺人,但不能欺心,你既要娶她,便要同她坦诚相待。”   “不能坦诚相待!不能坦诚相待!”   方卓立刻否决,张樱樱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在一起这么久,方卓也了解张樱樱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看着柔柔弱弱,实则骨子里有股韧劲,她若做了决定的事,轻易很难改变。   “若你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我去说。”   “不行!不能说!樱樱,不能说的!”方卓紧紧抱住张樱樱,说话颠三倒四的:“若我不能娶祁小姐,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樱樱,我求求你,别去!你别去。”   张樱樱看着,曾经自己最爱的人,为了要娶别的女人,抱着她苦苦哀求,痛哭流涕。   她的心已经不痛了,她麻木回抱着方卓,声音轻轻的:“卓哥哥,这是你第一次求我,我怎么能不答应你呢?”   方卓一听这话,顿时心上眉稍,正要拉开张樱樱时,骤然后颈一痛,张樱樱先放开了他。   方卓人跌在地上,就看着张樱樱手上握着一根带血的簪子。   “樱樱,你……”   “卓哥哥,少夫人说的没错,我没有选择的机会,但是祁小姐还有,我不能让她有朝一日,也落得像我这般的下场,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愿意的。这根簪子,原本我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我用它送你先走。”   “樱……樱……”   张樱樱握住方卓的手:“你别怕,你先走一步,很快我就带孩子来陪你。”   事到如今,她已没有颜面再苟活于世了。   方卓挣扎着,他有很多话想跟张樱樱说,但却没机会了。   张樱樱亲眼看着方卓咽了气,然后站起来,将脸上的泪痕慢慢擦干,将鬓发拂好,然后步履轻快上了良人桥。   她与方卓相识于良人桥,如今就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吧。   “张樱樱!”   戚如翡打马奔来,远远就看到一身白裙的张樱樱立在桥上,整个人像一只飞蛾扑火的大蛾,裙摆被风高高扬起。   张樱樱转头,看到戚如翡,粲然一笑,说了声:“多谢你,少夫人。”   话罢,她纵身一跃跳下。   戚如翡一把勒住缰绳,马还没停稳,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径自奔直河边,二话不说就跳了下去。   尾随其后的沈琢,看到这一幕,缩在宽袖中的手,倏忽间蜷缩在一起。   跟着他们来的,还有沈、张两家的小厮,见状,当即过去给戚如翡帮忙。   等戚如翡将张樱樱从水里捞出来时,她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白裙上血迹斑斑。   他们一群人将张樱樱送回张家,张家顿时鸡飞狗跳的,张夫人几乎不曾哭晕过去。   戚如翡立在院中,看着侍女进进出出,嗓音干涩问:“她会不会死?”   这个问题,沈琢不知道答案。但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戚如翡紧紧握成拳的手时,突然就想起来,戚如翡曾说过,柳柳是难产而死。   沈琢道:“大夫在,应该不会有事,阿翡先去换身衣裳吧。”   戚如翡跳河救人,现在还穿着那身湿衣。   戚如翡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没答,只直勾勾盯着门口。   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大夫才从里面出来。   等在院中的众人立刻上前,大夫摇头道:“孩子没保住,大人只是呛了些水,并无大碍,但是她没有求生的意向,能不能醒来,就看天意了。”   “樱樱,我的樱樱啊!”   张夫人哭天喊地进了屋里,戚如翡想跟着进去,却被沈琢握住胳膊。   他道:“阿翡,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戚如翡转头,看了沈琢一眼。   沈琢立刻改口:“是说,人若不自救,别人帮不了她。”   戚如翡沉默片刻,转身走了,张府的人安排马车送他们回相府。   回去之后,戚如翡先去沐浴更衣了。   沈琢刚坐下,孟辛便从外面进来道:“公子,叶城县令的回信来了。”   沈琢接过,将信拆开。   戚如翡沐浴很快,没一会儿,便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了,见沈琢拿着封一封信,坐在桌边出神,便随口问道:“是王胖子的回信吗?”   王胖子是他们给叶城县令起的诨名。   沈琢点头。   戚如翡瞬间将茶盅放下,眼里腾起杀气:“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是谁?”   沈琢报了个人名。   戚如翡猛地转头,有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沈琢垂眸看着信,神色晦暗难明:“你没听错,是他。” 第22章 凶手  沈琢,我要回叶城了。   夏季天气多变, 刚才还烈日灼灼,不过片刻的功夫,外面已是黑云翻涌。   风从窗口吹进来, 将桌上的纸张吹的呼啦乱飞。   “喀嚓——”   戚如翡一把捏碎手中的茶盅,咬牙切齿道:“这个狗男人,是在冒用别人的名字, 各地骗姑娘吗?!”   害死柳柳的那个狗男人,竟然、竟然还是方卓?!   戚如翡天灵盖都要震被碎了。   贼老天是在玩儿她吗?!   戚如翡曾想过无数种折磨这个狗男人的办法,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狗男人竟然死了。   她看向沈琢:“王胖子没弄错?真是方卓?”   “应该是他, 出入城的记录对得上。”   戚如翡现在的心情,就跟一个人苦练了数十年武功的人,去找仇家报仇,结果却被告知, 在她进门的前一刻, 仇家刚寿终正寝。   这种感觉, 太他娘的操蛋了!   戚如翡不死心:“那这其中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沈琢抬眸,看向戚如翡。   “你们华京人的心思, 不都九曲十八弯的吗?方卓死的这么巧,就没有点猫腻啥的?”   方卓好死不死的, 竟然偏偏死在他们收到这封信之前。   沈琢沉思片刻:“阿翡言之有理,不过张小姐是最后一个见到方卓的人, 具体如何, 还得等张小姐醒来才知道。”   可今天那个大夫说,张樱樱没有求生的意向,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天意。   戚如翡烦躁捋着头发,去廊下纳凉了。   沈琢的目光, 又落回手中的信上。   这封信上,除了说方卓去岁去过叶城之外,还有关于戚如翡的。   这段时间,观戚如翡的言行举止,沈琢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想,今日这猜想被证实了,他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戚如翡是个女土匪,而且不是小喽啰,而是寨里的二当家。   叶城县令还在信里,列举了许多戚如翡的‘豪行壮举’。   比如,拦路抢劫,看人以及看心情收钱;比如,请遍叶城官员大户去寨里‘喝茶’;再比如,挑遍了叶城附近山头的头匪窝,逼着人家管她叫爹。   通篇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坏事没少干,但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沈琢揉了揉眉心,隔窗望去。   戚如翡正盘膝坐在廊下,似是嫌热,她将手中的蒲扇挥的虎虎生风,及腰的长发,像上好的锦缎,在风中四散开来。   “公子。”   沈琢回过神,便见孟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他道:“老爷叫您过去一趟。”   沈琢过去时,魏晚若母子也在。   他们是为了张樱樱一事。   沈琢将事情如实说了,如今方卓已死,张樱樱生死未卜,沈瑜直呼,自己是倒了八辈子的霉,竟然遇上这种事。   魏晚若听完也是唏嘘不已,询问沈勉之的意思。   沈勉之神色平平,只扔了句,“你看着办”,便走了。   具体魏晚若是怎么办的,沈琢不知道。但第二天一早,张家的下人,便火急火燎来了相府。   来人是张樱樱的侍女。   她一进来就哭道:“少夫人,求求您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从昨夜醒来,就不吃不喝,老爷和夫人怎么劝都没用。”   “真是作死!”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刻起身,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返回来,一把扯起沈琢:“走走走,你嘴皮子利索,你跟我一起去。”   沈琢:“……”   戚如翡和沈琢刚出去,遇见了沈瑜。   沈瑜一听说他们要去张家,当即闹着也要去。   他们一行人赶到张家时,正好碰到几个衙役来拿人。   短短一日,张侍郎像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面颊凹陷,头发花白,原本挺直的腰板,也似在一夕之间被压弯了,此时他正一脸怒气,在同几个衙役说话。   沈瑜看热闹不嫌事大,迅速跳下马车,过去嚷嚷道:“你们几个干什么呢?”   沈瑜是华京出了名的纨绔,这些办差的都认识他,也知道张家和相府的那桩亲事。   现在见沈瑜来了,为首那人立刻道:“回二公子,是有人状告张小姐杀了他们家公子,小的们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张家捉拿疑犯张樱樱过堂问讯,可张大人拒不让小的们入府。”   “嘿,你们刑部这次办案效率挺高啊!”沈瑜坏笑着,目光落在张侍郎身上。   这个糟老头子,那天在相府指着他鼻子骂的时候,不挺能耐的吗?现在怎么了?哑巴啦?!   这帮衙役惯会察言观色。   见状,为首那人立刻道:“张侍郎,得罪了。”   话落,一声令下,便让进去拿人。   “你们谁敢!”张侍郎气的发抖:“老夫乃是朝廷命官,你们一无圣旨,二无圣上口谕,这般公然闯入朝廷命官府邸,将王法置于何地?!”   衙役对答如流:“律法有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今有人状告张樱樱谋杀他家公子,我等依照律法来拿人,敢问张大人,哪里不对?”   “老夫说过了,小女尚未醒来。”   本以为这话,能让这些衙役走人,却不想,为首那人道:“我们来之前,大人吩咐了,只要疑犯还有一口气在,就算抬也要抬过去。”   这话就摆明是在欺负人了。   张侍郎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你们……”   话没说完,便被呛的岔了气,猛地咳了起来。   戚如翡听到这话,脸瞬间就黑了。   这帮当官的,一贯最会偷懒耍滑,若是没有人在后面施压,他们绝对不敢这么做!   戚如翡阴恻恻盯着沈瑜:“你干的?”   沈瑜立刻捂着脑袋跳开:“不是我!”   戚如翡要上前,却被沈琢一把攥住胳膊。   沈琢压低声音道:“阿翡,这位刑部尚书和张侍郎之间有嫌隙。”   戚如翡懂了,这是在公报私仇。   呸!没有官品的狗官!   衙役道:“张侍郎,今日张小姐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您看您是让她自己出来呢?还是兄弟们……”   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你们是耳朵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人张大人都说了,张樱樱还没醒,她怎么出来?”   衙役们不认识戚如翡。   但见她是同沈瑜他们一起的,也不敢得罪,只道:“可尚书大人吩咐,今日是一定要带张樱樱到堂问讯的。”   “问讯个屁!张樱樱现在就剩一口气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现在让她到堂问讯,你们大人是想怎么问?招魂问吗?”   衙役被问住了。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为首那个只能硬着头皮上:“怎么问是大人的事,我等只是奉命办事,还请夫人莫要为难我们。”   “你们……”戚如翡话说一半,余光扫见了一抹淡绿的衣角,立刻道:“你们大人说的有个屁用!大理寺少卿在这儿,谁敢把人带走!”   说着,一把将沈琢推到人前。   沈琢:“……”   沈瑜表情都要裂开了。   他拼命揪着戚如翡的袖子,低声道:“刑部尚书是正三品,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刑部尚书比大理寺少卿的品级高。”   戚如翡哦了声,表情都不带变的:“正三品咋啦?你们尚书的爹是丞相吗?”   众人:“……”   戚如翡:“你们尚书来了吗?”   众人:“……”   “那你们还哔哔什么?”戚如翡扯着虎皮做大旗:“他既没有一个当丞相的爹,人又没来,现在有个爹是丞相的大理寺少卿在这儿站着,他的话,不比那个尚书管用吗?”   只说过一句话的沈琢:“……”   沈瑜竖起了大拇指。   衙役们惊呆了。   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品级不够爹来凑的。   衙役们面面相觑,只能看向传说中的那位不可说的大理寺少卿。   为首的衙役道:“小沈大人,这……”   戚如翡在身后推了沈琢一把,示意他说话。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温声笑道:“诸位先请回吧,此事我会亲自向孙大人解释。”   衙役们得了这话,当即行礼走了。   戚如翡见状,这才跟着张樱樱的侍女进府了。   张侍郎被下人搀扶着,颤巍巍向沈琢行礼:“多、多谢小沈大人。”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侍郎又看向沈瑜。   昨天张樱樱临出门前,在房中的妆奁台上,留了一封血书。   她在里面阐明了她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张侍郎方才知晓,此事与沈瑜无关。   张侍郎原本想着,等张樱樱好些,再亲自去相府赔罪的,却不想今日沈瑜竟然来了。   他颤巍巍道:“二公子,是老夫教女无方,致使二公子蒙受了不白之冤,且老夫人曾对二公子言语无状,今日一并向二公子赔礼。”   话落,张侍郎推开下人,对着沈瑜一揖作到底。   文人向来重风骨,轻易不肯折腰。   但今日,张侍郎腰弯的几乎要折断了。   张侍郎的年纪比沈勉之还要大,因着张樱樱的事,此时两鬓斑白,这样的人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沈瑜觉得他会折寿。   沈瑜立刻跳开,不耐烦摆摆手:“行了行了,小爷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你们这一回了,赶紧起来。”   这厢他们已经冰释前嫌了,那厢,戚如翡却气的头顶都要冒烟了。   张樱樱人是醒了,但戚如翡觉得,她还不如不醒呢!   醒来后的张樱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副要绝食而亡的架势,戚如翡进来时,张夫人的眼睛都快哭瞎了。   戚如翡恨不得将张樱樱拖起来打一顿,将她打清醒了:“为了那样一个到处骗姑娘的狗男人,你值得吗?值得吗?!”   戚如翡将方卓冒用沈琢的身份,在叶城骗得柳柳一尸两命的事,告诉了张樱樱。   张樱樱惊的无以复加。   愈发觉得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心里更是悲痛,只一心寻死。   戚如翡道:“张樱樱,你已经活下来了,可你非要为那个狗男人要死不活的,可柳柳她,她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想到柳柳躺在血泊中而亡的场景,戚如翡就恨不得把方卓拉出来鞭尸。   那个狗男人,让他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不,我不是为他。”   在方卓说了,让她打掉孩子嫁给沈瑜的种种之后,张樱樱就对这个男人彻底死心了,她是为她自己。   张樱樱哽咽道:“婚前失贞,有孕被弃,污蔑他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令我爹娘颜面尽失,他们这辈子都会因我蒙羞,我,我已无颜苟活于世。”   “你这话简直是在放屁!”戚如翡怒道:“是,你是蠢,被一个男人骗了,可被骗了只有死才能解决这件事吗?!”   张樱樱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戚如翡一看到她这样,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她一把将张樱樱从床上扯下来,拖到窗边,指着窗外相护搀扶的张侍郎夫妇,冷冷道:“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觉得,对他们来说,女儿蒙羞的打击大,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大?”   因着张樱樱的事,张侍郎夫妇俩短短数日,便已形容枯槁,鬓染白霜,立在院中,颇有几分形销骨立的意味。   张樱樱骤然心惊。   她父母年过四十,才得了她,若她不在了,那他们……   “你口口声声说,你令他们颜面尽失,所以无颜苟活于世,可是张樱樱,人生在世,最重要的不是脸面,而是活着,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计较那些虚的东西!”   话落,戚如翡松手,任由张樱樱跌在地上,她居高临下看着她:“若是脸面能换死人活过来,那我愿意拿所有的脸面,换柳柳活。”   说完,戚如翡转身大步朝外走。   张樱樱一瞬间醍醐灌顶,跌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站在院中的张侍郎夫妇,听到张樱樱的哭声,急急朝内走。   张夫人瞧见戚如翡出来,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瑜一脸狐疑:“怎么了这是?”   沈琢没说话,望着戚如翡的裙角消失在院门口时,眼里划过一抹诧然。   虽然戚如翡走的很快,但刚才,他似乎瞧见她眼眶红了。   沈琢出去时,外面已经没有戚如翡的身影了,只有孟辛立在马车边。   孟辛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树。   那是一株合欢树。   时值六月,正是合欢盛绽的时节。   沈琢走到树下,便见戚如翡坐在树枝上,大半的身子掩映在红花绿叶间。   他叫她:“阿翡,下来。”   “我不!你别管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沈琢没再说话,只是抬手示意孟辛走远些,自己站在树下。   “吧嗒——”   一截花枝砸在沈琢肩膀,沈琢抬头,就见戚如翡将脑袋藏在花叶后面,瓮声瓮气道:“你别站在那里,走开。”   沈琢不但不走,反倒还坐了下来:“阿翡,你在树上看风景,我在树下看风景,打扰不到你。”   这话柳柳也说过。   以前在无妄山的时候,每次她生气,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都爱躲在树上,柳柳就会来找她,也会像沈琢这样,说她在树下看风景。   戚如翡沉默了好一会儿,闷闷道:“沈琢,我想柳柳了。”   沈琢嗯了声,把玩着手上的花枝,嗓音温柔道:“我记得,你说过,她是个温柔爱笑的姑娘,笑起来颊边还有酒窝。”   “对!”戚如翡道:“今天看到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我救活的是柳柳,那该有多好。”   沈琢知道,柳柳的死,是戚如翡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在看到张樱樱跟柳柳有相同遭遇时,戚如翡才会不遗余力救张樱樱,她不愿再让一个姑娘,像柳柳那样死去。   可是没办法,世间深情的大多都是女子,但偏偏她们最容易为情所伤,最后落得个红颜薄命下场的人不在少数。   沈琢没再说话,戚如翡也没有,两人安静坐着,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沈瑜出来时,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想要过去,却被孟辛拦了下来。   戚如翡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没一会儿,她就从树上跃了下来,稳稳在沈琢面前站定,她想通了:“反正能做的我也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吧!就像你昨天说的那句,不自救者,什么来着?”   “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对!不自救者,人弗救之,”说着戚如翡揪了个叶子叼在嘴里,张扬明媚的眉眼里匪气横生:“老子又不是菩萨!干嘛要管别人生死!真是没事找事!”   说完,转身潇洒走了。   回程的路上,沈瑜叽叽喳喳的,嘴就没停过。   到了相府,他还在同戚如翡说话,沈琢落后几步,同孟辛交代:“去查查,是谁去公堂状告张樱樱的,还有祁国公府那边……”   话说到一半,沈琢又顿住了。   方卓是昨天死的,今日刑部尚书才去张家拿人,这说明刑部尚书已经知晓他们两人的私情,今日这事,只怕刑部尚书一半是想公报私仇,一半则是想向相府示好。   毕竟张樱樱诬陷了沈瑜。   “公子?”   沈琢摇头道:“只去查是谁状告张樱樱即可。”   孟辛领命去了。   沈瑜头上的绿帽子没了,整个人就开始收不住了,各种闹腾,被戚如翡揍了一顿,才老实了点。   他趴在桌子上问:“喂,病秧子……”   “病秧子?!”戚如翡眯着眼睛,转头看过来。   沈瑜立刻改口:“沈琢,沈琢。”   “沈琢?”   “不叫沈琢叫什么?”   “他不是你哥吗?”   “是,他是我那什么,”那句哥太烫嘴了,沈瑜叫不出来,他立刻往后蹦了几步:“但小爷我当了十几年的相府独苗,他突然就蹦出来了,我叫不出来。”   沈瑜是真叫不出来。   可戚如翡一听这话,站起来,活动手腕,盯着沈瑜:“叫不出来没关系,打一顿就叫出来了。”   “啊啊啊啊!”   沈瑜又开始被打的满院子里乱窜。   侍女绿袖进来上茶,看到这一幕,便随口说了句:“自从少夫人嫁进来以后,咱们院子都比往日热闹不少了呢!”   一句无心的话,似一枚石子,骤然落入沈琢平静的心湖。   沈琢原本已凑至唇边的茶盅,突然便又握在掌心里。   他偏头看过去。   院中花木葳蕤,沈瑜瑜被戚如翡揍的吱哇乱叫。两人的声音在院中回荡,有些吵,但却给院中添了人气。   在戚如翡没嫁进来之前,这个院子里,除了魏晚若会时不时来‘嘘寒问暖’之外,再没有外人踏入其中。   再加上沈琢喜静,平日里侍女小厮走路,脚步都放得很轻,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整个院子,静的就像一汪死水。   回京一载,沈琢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空寂的日子,但戚如翡的到来,却打破这种空寂。   戚如翡嫁入相府,不过才大半个月,但他的院子里,却陆续多了不少她的东西。   戚如翡的衣裳;戚如翡从厨房拿来的蒲扇;戚如翡的刀;戚如翡的发簪,就连下人上茶摆果盘时,都会下意识放戚如翡喜欢吃的东西。   下意识这三个字,转换过来,就是完全没意识到这样有什么不对。   沈琢垂眸。   回华京之后,他一惯谨慎自省,这是唯一次,他忽略了一件事。   今日,若非绿袖无意说起,他竟从来没察觉到这一点,戚如翡正在一点点渗透他的生活,甚至在改变他院中的格局。这种在他眼皮底下显而易见的改变,他却毫无察觉,让沈琢眸色骤然一沉。   绿袖看见沈琢脸色变了,立刻不安道:“公子,可是属下说错什么了?”   沈琢冷冷道:“下去。”   回华京之后,沈琢待人向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露出真正的情绪来。   绿袖心下一惊,立刻退下了。   戚如翡还在外面揍沈瑜。   沈瑜哀嚎道:“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喊不出来!”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嘭——”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放到桌上,起身突然叫了声:“阿翡。”   戚如翡提拳正要揍沈瑜时,闻声转过头,去看沈琢。   几乎在戚如翡转头的瞬间,沈琢便敛去了眼底的冷意,又变成了平日病歪歪的模样,甚至他还平和的笑了一下:“葡萄来了。”   戚如翡一听有葡萄,立刻放了沈瑜,小跑到廊下,直接从窗口跳进来。   沈瑜这才从地上爬起来。   他被戚如翡打怕了,不敢进来,便站在窗外,伸长脖子问:“你上次说,帮我查女刺客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了。”   戚如翡一听这话,立马坐直。   沈琢道:“是去年刺杀我的那帮流匪余孽,去年他们刺杀我未果,反被端了老巢,那些余孽怀恨在心,一直在伺机报仇,但因你在外面说,你是相府独苗,所以他们将你误认成了我,这才三番四次来刺杀你。”   戚如翡又歪下去。   认错这个乌龙,倒是跟她们当初杀沈瑜是一样的。   沈瑜脸都绿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是自己作出来的。   戚如翡吃着葡萄,口齿不清道:“这就叫那什么作孽,不可活来着。”   这次,沈琢一反常态的没接话。   但沈瑜和戚如翡都是神经粗大条的人,也没意识到沈琢的反常。   沈瑜问:“那两个女刺客抓到了吗?”   沈琢嗯了声:“抓到了,现在就在大理寺关着,阿瑜要去看吗?”   “刺客有什么好看的!”想到那个女刺客差点削了他的脑袋,沈瑜就觉得头冷:“那她们既是流匪余孽,是会被处死的吧?”   沈琢点头。   沈瑜这才松了口气。   一直以来,女刺客这事就像把刀悬在他头上,沈瑜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这把刀掉下来,自己就被咔嚓了。   现在这把刀卸下来了,沈瑜瞬间觉得心落了地,兼之前几天,他一直被沈勉之关在院中,现在听说刺客被抓了,沈瑜当即兴冲冲出门了。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瞬间安静了。   戚如翡躺在窗边的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吃着葡萄,一边摇着蒲扇,摇着摇着,目光就落在沈琢身上。   她突然喊道:“你咋啦?”   沈琢“嗯?”了声,转头看向她。   戚如翡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你突然怪怪的?!”   “没有。”   戚如翡不信:“是因为那只花孔雀没叫你哥?”   沈琢摇头:“不是。”   “那就是了!”戚如翡从榻上翻身坐起来:“你等着,我去把他给你抓回来。”   “阿翡!”沈琢起身,一把拦住戚如翡,抬手揉了揉眉心:“不是因为阿瑜,只是最近太累了,我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戚如翡哦了声,这才重新趟回榻上。   之后一连好几天,沈琢都是这样,戚如翡撑着下巴想了半日,才终于想明白了。   第二天,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正熟睡的沈琢,蓦的惊醒,指尖刚搭上袖箭,床就猛地被人踹了两脚。   戚如翡的声音在床前响起:“醒醒,别睡了,起来跟我走。”   “这么早?”沈琢睡眼惺忪探出头:“阿翡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别废话,赶紧起来。”   说着,戚如翡将沈琢的外袍扔到他脸上,转身出去了。   沈琢穿戴好出去时,便见戚如翡正靠在廊柱上。   戚如翡今日没穿裙子,而是穿了件湖蓝色的外袍,做男子装扮,一张脸不施粉黛,嘴里咬着簪子,动作利落将长发盘成发髻,最后再将簪子送入其中,稳稳固定住。   稀薄晨雾中,她身姿挺拔,看着很是英姿飒爽。   戚如翡回头,看见沈琢,立刻皱眉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干什么都磨磨唧唧的!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啊!”   沈琢当即跟上去。   出了院子,戚如翡一路向西走。   昨天下午,她在相府遛弯,在西苑附近发现了一片竹林,那里环境清幽,很适合练功,今日便带沈琢来了。   “什么?!”听完戚如翡说要教他习武,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   他立刻摇头:“阿翡,我这身子骨,不行的。”   自沈琢回华京后,幕后之人多番刺杀无果后,隐隐已在怀疑他会武功了。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暴露。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弱鸡,你是怎么好意思说自己不行的?”戚如翡一脸鄙夷盯着沈琢:“别哔哔了,你现在学什么都晚了,直接练逃命吧,最起码每次有人想杀你的时候,你还能跑,今天是第一天,你就先绕着这片竹林跑个十圈吧。”   沈琢觉得,戚如翡说得十分有道理,但是他不能跑,有太多双眼睛盯着他了。   沈琢眼脸微垂,神色落寞:“阿翡,我不能跑,我生来便患有心悸之症,有时候情绪激动,都可能会犯病。”   戚如翡震惊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情绪激动都会犯病!   要不是成亲当晚,她亲眼见过,沈琢一言不合喘的像条死鱼一样,她都要怀疑沈琢是在驴她了。   “你他娘可真是个病美人!”戚如翡盯着沈琢:“病美人,不能跑,能走吗?”   “能的。”   戚如翡瞪他:“能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我拿鞭子抽你啊?!”   沈琢立刻去了。   戚如翡盯着沈琢。   他身形孱弱,长得高又瘦,加上今日穿了件绿衫,慢吞吞在林间走着,朦胧的晨雾叠起,愈发衬得他像是竹林里的竹子成了精似的。   戚如翡摇摇头,也没再理沈琢,自顾自去林中练刀法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平静。   到了大暑这天,张家突然又来人了,说是张樱樱约沈琢夫妇在茶楼见面。   想到那次,张樱樱要死不活的样子,戚如翡原本不打算去的。   但是转念一想,她还得去问方卓死前发生了什么,便决定去赴约了。   去的路上,戚如翡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转过头问:“前段时间,刑部不是在拿张樱樱到案吗?现在她怎么能出来了?”   “方卓的案子结案了。”   “结案了?!什么时候的事?”戚如翡立刻坐直:“难不成杀死方卓的凶手另有其人?”   沈琢摇头:“凶手是张樱樱,她之所以能出来,是祁明月出面了。”   虽然相府不再追究张樱樱,但她杀人一事,毕竟属实,刑部尚书自然不肯放过这个公报私仇的机会。   但后来祁国公府的小姐祁明月知道,张樱樱与方卓之间的种种后,她可怜张樱樱的遭遇,便去刑部为张樱樱求情了。   而方卓虽在学子之间颇有名气,但他去岁入试未中,只有个举人的功名,且他父母皆亡,是叔父将其养大的。   祁明月施压,兼之方卓叔父收了张家的银子,便也撤了诉,刑部尚书只得将此案定为过失杀人,张家交够了赎罪银,张樱樱便被放了出来。   戚如翡一激动,狠狠拍了沈琢肩膀一巴掌,一脸骄傲:“看吧,还是姑娘懂得心疼姑娘,男人都是狗东西!”   沈琢:“……”   事情始末讲完,马车也停了。   戚如翡他们一下马车,便有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雅间。   张樱樱等在那里。   张樱樱比前段时间瘦了不少,但脸色却好了很多,一身鹅黄的裙子立在那里,像一只伶仃的素心腊梅。   一见到戚如翡和沈琢,她便泪眼盈盈,先冲他们行了个大礼:“樱樱多谢大公子、夫人救命之恩。”   戚如翡见她这样,便知她是想通了。   她上前亲自将人扶起来,摆摆手道:“不必谢我们,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沈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什么救来着?”   沈琢:“不自救者,人弗救之。”   道完谢之后,张樱樱才说了今日约他们来的目的——张樱樱是来辞行的。   经此一事后,张夫人大病一场,张侍郎便递了辞表,打算带妻女换个地方生活。   戚如翡虽然来华京不久,但也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性,觉得他们换个地方生活也挺好的。   说完这个之后,戚如翡又问起了方卓死的那日,发生的事情。   张樱樱将那天的事全说了一遍,戚如翡顿时面露失望。   她没想到事情就是这么凑巧,方卓竟然是真的死在张樱樱手上的!   从茶楼里出来,沈琢见戚如翡神色恹恹,便劝道:“阿翡不觉得,方卓死在张小姐手里,比死在你手里好么?”   戚如翡愣愣抬头:“为什么?”   “因为张小姐是苦主,而阿翡是为报仇,这两者意义不同。”   “对哦!”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觉得也是:“这个狗男人冒充别人的身份到处骗姑娘,这下死在姑娘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沈琢“……”   他十分想说,死得其所不是这么用的,但见戚如翡不容易说对了一个成语,便也没扫她的兴致。   两人朝马车走去,戚如翡突然转头问:“方卓跟你有什么仇吗?不然他为什么要冒充你?”   他们有仇吗!?   沈琢对方卓有印象,完全是因为那次的辩论,之后,他们从未见过。   沈琢摇摇头:“有没有仇,他如今死了,便都过去了。”   说话间,沈琢掀开车帘,正要上马车时,身后突然响起戚如翡的声音。   她说:“沈琢,既然害死柳柳的狗男人死了,那我就要回叶城了。” 第23章 夜谈  一起喝个和离酒不?   沈琢上马车的动作一顿。   这是他们当初说好的。   他帮戚如翡找凶手, 戚如翡暂时护他周全,如今方卓已死,柳柳的仇便算报了。   戚如翡也该回叶城了。   孟辛不知其中内情, 听到这话,下意识去看沈琢。   虽说他们已经查明,戚如翡来自叶城的无妄山, 但她是否是将军府当年被拐走的二小姐,以及她来华京的目的,这些统统都尚未查清,她怎么就说又要回叶城了?   公子绝对不会同意的。   孟辛心里刚想完, 转瞬就被打脸了。   因为沈琢说了声:“好。”   孟辛:“!”   公子您要是被威胁了,您就眨眨眼!   沈琢上了马车,抬手撩着帘子,问:“阿翡打算什么时候走?”   “最近这几天吧, ”戚如翡上去, 在沈琢身边坐定:“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 把休夫书给我写一写。”   孟辛都要裂开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怎么又跟休夫扯上关系了?!   孟辛没忍住问:“休休休夫?!”   沈琢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老老实实驾马车了。   戚如翡见孟辛惊呆了的表情, 这才后知后觉道:“你们华京人好像很重脸面,看在你帮我这么多的份上, 休夫要是让你没面子,那你就写休妻书吧。”   反正他们寨子里, 被休的叔伯很多, 多她一个被休的也不打紧。   沈琢表情有些复杂。   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声道:“阿翡,你知道,除了休夫和休妻之外, 还有一种叫和离书么?”   戚如翡不知道,也不在乎。   她大手豪迈一挥:“反正我不识字,你说的那三个,对我来说也没区别,你自己看着写,写完给我就行。”   沈琢:“……”   孟辛坐在外面,听的心惊肉跳的。   而马车里的两个人,却全程都很和谐,在敲定和离之后,戚如翡又问起沈琢华京的特产来。   她来华京一趟,不能空着手回去。   但想到寨子里乌泱泱的人,戚如翡对特产提了要求:“不能太贵,也不能太重,不然买不起也领不动。”   沈琢:“……”   默了两息,沈琢道:“阿翡要不带点华京的土回去?”   既不用银子,还不重。   戚如翡一脸‘你在逗我’看着沈琢。   她是脑子有病吗?千里迢迢从华京带土回去?   “带土好像不合适,”沈琢叹了口气,老实道:“我身子不好,平素很少出门,华京有什么物美价廉的特产,我不太清楚,不如我回头帮你问问阿瑜?”   沈瑜长于华京,这个他应该门清。   戚如翡道:“不用,我自己去找花孔雀。”   沈勉之平素忙于政事,沈瑜最近便疯的没边儿,又跟狐朋狗友厮混了一日,到月上中天,才拎着一壶酒回来。   刚走到月拱门,就见院中有个人。   沈瑜今晚被灌了不少酒,兼之他院中灯笼有些暗,他只模糊看到了个人影,他膝盖发软,嘭的一声就跪了下去。   沈瑜张嘴就道:“爹,您怎么来了?”   魏晚若平素早眠,沈琢又从不来他院中,沈瑜下意识便觉得,来人是沈勉之。   却不想,来人极轻极快笑了声。   沈瑜一怔,就见来人站从院中走过来。   一身水绿色裳裙,坏笑道:“我来看你啊!”   不是戚如翡是谁。   “你你你——!”   沈瑜顿时气的半死,扶着月拱门站起来,怒道:“你这个死女人,你连我爹的便宜也占?”   戚如翡:“我占你爹什么便宜了?”   她好像确实没占他爹便宜,而是——   “你连我便宜也占?”说完之后,沈瑜觉得还是不对,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本来脑袋就不清楚,兼之被戚如翡这么一气,更不行了。   沈瑜没好气道:“你找我干什么?”   “我想问问,华京有没有什么,又便宜又轻的特产。”   沈瑜现在脑子不清楚,他只听见了个便宜,顿时看向戚如翡的目光里,全是鄙夷。   买特产要求便宜的,他还是第一次见,抠不死你丫的!   戚如翡不耐烦道:“到底有没有?”   沈瑜点头:“有的。”   “什么?”   戚如翡凑过去。   就听沈瑜一本正经道:“你去买一只华京的土鸡,把它们的毛拔下来,又轻又便宜,刚好也衬你的身份。   戚如翡听懂了。   沈瑜这是在骂她是铁公鸡。   “我看你是活腻了!”   戚如翡一把揪住沈瑜的衣领,沈瑜立刻就怂了:“别别别动手,我带了醉仙居的梅子酿,我把它孝敬给你。”   一听有酒喝,戚如翡拳头才松手。   沈瑜忍痛割爱,将带回来的酒双手奉上。   戚如翡接过酒壶,拔开木塞,一股酒香瞬间扑鼻而来。华京的酒虽然没有叶城的烈,但喝起来,却有股清香甘甜,别有一番滋味。   沈瑜头疼,他现在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回去睡觉。   他道:“华京有三绝,分别是瓷玉砚,就是价格有点小贵,不过没关系,你随便挑,不够的银子,我给你补上。”   前面两个,一碰就碎,不好带。   后面那个砚倒是可以,但是他们寨子里的人全都大字不识,带个砚台回去干什么,显得自己更没有文化吗?!   戚如翡:“这三个不行,再想想别的。”   “别的,别的就是吃食了,华京的……”   “吃的也不行。”   太远了,说不定路上就坏了。   “那就酒?”   戚如翡抽了沈瑜一巴掌,怒道:“你是听不懂又轻又便宜这句话吗?重新想!”   沈瑜都要崩溃了。   又轻又便宜,她怎么不直接拿沓茅厕纸算了!   说到纸!有了!   沈瑜道:“华京的鹿鸣寺很灵的,华华京人但凡远行,都会去那儿而求个平安符,那里的平安符也算是华京的特产之一。”   平安符,这个好!   戚如翡决定就这个了,问过鹿鸣寺的地址后,这才放了沈瑜。   今夜月亮又大又圆,且月光极亮,似给人间落了一层乳白色软纱似的。   戚如翡回去时,沈琢正临窗而坐。   他手中拿了一张纸,眸光落在上面,不知在看什么。   光线骤然一暗。   沈琢偏头,就见戚如翡站在窗外。   她将大半个身子探进来,就着沈琢的手扫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沈琢答:“和离书。”   戚如翡哦了声:“那我要在哪儿摁手印?”   沈琢指了下角一块地方。   戚如翡拇指在印泥里摁了摁,啪啪在两张和离书上都摁过之后,拿过其中一张,胡乱团了团,塞进衣襟里,然后举着酒壶问:“一起喝个和离酒不?”   沈琢搁了笔出去。   戚如翡坐在廊下,后背靠在廊柱上,一脚踩在廊椅上,一脚垂着。   她脚下是一簇正值花期的茉莉。   幽幽花香,在夜里散开,夹杂着酒香,颇有几分沁人心脾的意味。   沈琢一撩衣摆,在戚如翡身侧坐下。   戚如翡仰头喝了口酒,将酒壶递给沈琢:“来点?”   沈琢摇头,翻出一只茶盅,浅浅笑道:“我喝茶就好了。”   戚如翡这才想起来,他身患弱症一事。   她啧了声,将酒壶收回去,突然有些好奇:“病美人,你都这样了,为什么还有人想杀你啊?”   这是戚如翡一直很想不通的事。   沈琢这人,病恹恹的,犯病的时候,感觉随时都能蹬腿挂了。   就这,为什么还有人老想杀他呢?!   沈琢啜了口茶,轻声道:“这事有些复杂,阿翡若是想听,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以往每次,沈琢一说这话,戚如翡立马表示拒绝。   但这次,她却道:“嗯,说来听听。”   沈琢:“……”   失策了!   沈琢眼睫轻碰了一下,笑道:“算了,阿翡很快就要走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我以茶代酒,权当今夜为阿翡践行了。”   “叮——”   茶盅和酒壶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满打满算,他们俩成亲不过刚刚一月。成亲那日,龙凤喜烛高燃时,没能喝上一杯合卺酒,今夜却在临别前夕,在月下喝上了和离酒。   但两人喝的都很平和。   戚如翡喝过酒后,又偏头看了沈琢一眼,问:“那我走了,你行不行啊?”   她虽只撞见过两次,但也察觉到了,那些刺客不简单,而且从身手上看,也不像是一伙人。   你行不行?   沈琢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话,他被戚如翡这句话逗笑了。   是真的笑了,不带半分虚假成分在里面的那种。   沈琢望着天上的明月,轻声道:“行的,阿翡没来之前,我不也没命丧他们之手么?”   “这倒也是。”   戚如翡听沈琢这么说,便没再提这话茬了。   两人并肩坐着赏月,一人喝茶,一人喝酒,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酒壶见底的时候,戚如翡同沈琢道:“病美人,你以后要是来叶城了,记得来找我啊!你随便找个人问,他们都知道,我戚如翡的大名!”   沈琢笑着点头。   醉仙居的酒入口甘甜醇厚,但后劲儿很大。   沈琢见戚如翡已有几分醉意,便让绿袖陪她回房中沐浴,他一人在廊下独坐。   孟辛在不远处踌躇了好一会儿,终是走到了沈琢面前。   他道:“公子,可是有什么计划?”   戚如翡身份不明,公子不可能当真就这么放她离开。   他应当是有什么计划。   孟辛如是想。   沈琢却问:“有什么计划?”   孟辛被问懵了。   公子当真是要放那戚如翡离开?!   一念至此,孟辛立刻单膝下跪:“公子三思,戚如翡如今身份未明,再加上方卓冒充您去叶城一事,也疑点重重,公子怎能在这个时候放戚如翡离开?”   沈琢淡淡道:“方卓冒充我去叶城一事,我已有了些许眉目。”   叶城县令曾在信中说过,方卓去岁去叶城后,一直在打听人。   后来没多久,他便同柳柳在一起了。   而在张樱樱入狱后,沈琢私下曾去见过她,又问了一遍,方卓临终前他们的对话。   据张樱樱说,在她说要去找祁明月时,方卓曾颠三倒四说过,他办砸了一桩差事,若不娶祁明月,他会死的!   事后,沈琢曾派人调查过,方卓只领了一个虚职,并没有什么,能让他办砸就丧命的差事。   沈琢便猜,方卓还在为别人效力。   而他口中,所谓办砸的差事,应该是幕后之人吩咐的。   沈琢之所以会这么猜,还有一个原因:他因去岁那场辩论赛而认识方卓,但之后从未见过,方卓应当是不认识他。   可他却冒充他的身份去叶城,去骗柳柳一个孤女,而戚如翡与柳柳相识,也是从叶城来的。   还有方卓要娶祁明月一事。   这所有的事情,表面上看着各不相干,但沈琢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他握住茶盅,问:“方卓的书童呢?”   “已经被我们的人抓住了,在城外的暗庄中,公子可要见他?”   沈琢垂眸:“明日见。”   他得等戚如翡走了再去。   孟辛不明白:“公子,您为何一定要让戚如翡走?”   沈琢去见张樱樱时,孟辛也在。   他亲耳听见,沈琢让张樱樱不得将方卓曾说过,他办砸了一桩差事,若不娶祁明月,他便会死这事,告诉戚如翡。   那时孟辛以为,沈琢是担心戚如翡是细作,到今日他才明白,沈琢这是想让戚如翡走。   可是为什么呢?   孟辛不明白:“公子,您曾说过,戚如翡是一把刀,您想要让她为……”   话未说完,沈琢一个眼神过来。   孟辛立刻将头垂下,噤声了。   沈琢垂眸,看着廊下。   那里摆着个青花瓷缸,里面养有两尾红白相间的鲫鱼,夜深了,鲫鱼已经睡了,只剩月亮落在水里。   孟辛问他,为什么要让戚如翡走。   因为他只接受,所有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喜欢那种,明明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改变,他却毫无察觉,反倒要人提醒,才会发现。   沈琢厌恶这种后知后觉的感觉。   “啪——”   沈琢将手中的茶盅,扔进了青花瓷缸里,原本落于水面上的月亮,一瞬间没了踪迹,只剩下两尾被惊醒的鲫鱼,在缸中惶然乱蹿。   孟辛吓了一跳,将头垂下。   衣料摩擦声响起,沈琢站了起来。   夜风忽起,吹过竹林,沙沙的声音,像是落了一场雨。   然后,孟辛就听见沈琢开口了。   他说:“她太干净坦荡了,不适合待在华京这种地方。” 第24章 遇袭  沈琢握着剑的那只手,抑制不住抖……   第二天, 沈琢去见沈勉之。   等他再回来时,院中寂寞如斯,夏风穿堂而过, 吹的珠帘璁珑作响,院中却已没有戚如翡的身影。   戚如翡走了。   她来的猝不及防,走的又悄无声息。   其实也算不上悄无声息, 毕竟他们昨夜已喝过饯行酒了。   沈琢走到廊下,听到孟辛在训小厮:“赶紧把冰盆搬出去。”   小厮道:“可是少夫人说,每日这个时辰,都要给她在屋里摆冰盆的。”   沈琢脚下一顿。   他身子畏寒, 戚如翡则不耐热。   大暑过后,日头一天烈过一天,戚如翡热的受不了,便让人在外间放了个冰盆, 她每日只挨着冰盆坐。   “闭嘴!”孟辛朝外看了一眼。   见沈琢没回来, 便立刻压低声音吩咐:“少夫人没在, 现在听我的,赶紧把这冰盆搬走。”   不然等会儿公子回来了, 只怕又是……   孟辛还没又是完,身后唰啦一声。   他转头, 就见沈琢掀帘从外面进来。   孟辛脖子立刻一缩:“公公公子!”   沈琢没理他们,径自坐到案几后去处理公务了。   昭和帝虽体恤他, 不必他日日去大理寺点卯, 但毕竟有官职在身,沈琢平日里还是会帮着处理一些公务。   孟辛见状,麻溜让两个小厮将冰盆搬走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绿袖进来奉茶。   虽然沈琢正在垂眸办公, 但绿袖侍奉沈琢有段时间了,她知晓,他们这位公子,心里有事,面上便愈发漠然。   奉完茶后,正要退出去时,却又被叫住。   沈琢道:“把她的东西收了。”   绿袖一怔,立刻称是。   戚如翡嫁进来,满打满算,不过将将一月。   但这屋里,她的东西却不少,绿袖杂七杂八收拢下来,竟也装了一箱子。   收好之后,绿袖犯难了。   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些,询问沈琢的意思。   沈琢头也不抬:“烧掉。”   绿袖便唤来两个小厮,让他们帮忙把箱子抬出去。   脚步声走远之后,沈琢抬头时,神色微微一怔。   屋内已恢复如初。   戚如翡没来时,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的东西,戚如翡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全都被抹的一干二净。   就好像这月余,只是他午后小憩时的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又剩他一个人了。   怔坐片刻,沈琢将脑中杂念屏退,接着处理公事。   还未至午时,空气便似凝住了一般,一丝风影也无,只余蒸腾翻涌的暑气,从敞开的门窗漫进来。   平常这个时辰,戚如翡已经用了冰盆,纵然离的远些,但屋内还是凉快很多。   沈琢提笔写公文的间隙,随口道:“阿翡,冰……”   话刚出口,几乎是立刻收音。   但还是迟了一步。   “吧嗒——”   笔端的墨滴下,在沈琢刚写好的公文上,晕开一团脏污。   不能再用了。   沈琢神色平静,又换了张新纸。   提笔要写时,才发现,自己随手抽过来的是和离书。   一早上的不对劲儿,在这一刻,裹着暑气,齐齐狰狞向沈琢扑来。   似是要硬生生撕开他伪装的平静,逼他露出真正的情绪来。   沈琢一把将笔扔进笔洗里,闭眸揉着眉心,想将心底的那股烦躁压下去。   但情绪这种东西,愈强行压发倒蹿的愈厉害。   尝试许久,终是无用。   沈琢睁眼,猛地站起来:“孟辛。”   孟辛在廊下打瞌睡,冷不丁听到沈琢叫他,立刻惊醒跑过来。   他问:“公子,您有何吩咐?”   沈琢眸色阴霾:“备马车,去庄子里。”   嗯!?现在?!   现在日头正烈,这……   对上沈琢不耐烦的目光,孟辛的睡意瞬间全没了,他也不敢再问,立刻去套马车了。   他们出门时,正好是正午时分。   太阳火辣辣的,落在人身上,像是要将人烤化了似的。   孟辛赶着马车,一路往城外走。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庄子前停下。   马车刚停稳,便有黑衣人悄无声息蹿出来,单膝跪在沈琢脚下:“参见主上。”   酷夏炎炎,这人全身上下却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是沈琢手上暗卫的分支——刑部,主攻逼供审问。   平日里,他们都是直接将情报呈上去,这是第一次,沈琢亲自来的。   刑部首领不敢马虎。   沈琢从马车上下来。   他一身青衫雅致,脸上却再无在相府时的温润,只剩下森森寒意:“带我去见方卓的书童。”   刑部首立刻起身引路。   这处庄子,外边看着平平,内里却大有门道。   地上地下两层,地上是庄子,地下则是暗牢。   暗牢幽深,终年不见天光。   两侧墙壁上,烛火幽幽,只能照见寸许光亮,进了这里,仿佛是到了幽冥地狱,寒意都是骨缝里渗出来的。   暗卫提着灯笼,将沈琢引至最末间。   那里的草席上躺着一个人,看着衣裳整齐,面容整洁,完全不像受过刑的样子。但孟辛知道,刑部这些人审问动刑时,手上从不沾血。   据说一是嫌脏,二是看不上。   毕竟人的骨头、穴位,只要手法到位,力道适中,远比皮肉之苦更痛。   沈琢进去坐下。   暗卫将书童拎过来,他脚刚挨地,便扑到地上,哭着求饶道:“贵人,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人说是书童,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啊!”   奉墨是真的怕了。   这个地方比十地狱都恐怖,这些人折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他想死都死不了。   他们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奉墨砰砰给沈琢磕头,涕泗横流求饶。   沈琢靠在圈椅上,无动于衷:“去岁六月,方卓去叶城做什么?”   “去,去寻人。”奉墨被折磨怕了,沈琢问一句,他能答三句:“当时公子给小人放了假,具体他去寻谁,小人不知。”   沉默片刻,沈琢又问:“方卓去叶城之前,与从叶城回来之后,有何变化?”   有什么变化?!   奉墨俯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去之前,公子得意满满,说办好了这桩差事,回来之后,便能在刘公子他们那群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沈琢问:“刘公子是谁?”   “刘公子刘子庸,是我家公子的同窗,他学识才华一直不如我家公子,但他去岁却高中了,我家公子说,多半是因他姐夫在礼部任职的缘故,他……”   沈琢打断他的话:“回来之后呢?”   “回来之后,公子起先是高兴了一段日子,而且那段时间,出手也阔绰了不少,过年时,还给小人发了红包,但到了今年二月初时,他却突然变得惊惶不安起来。”   二月初?!   沈琢手搭在扶手上,在想今年二月初,华京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奉墨还在继续说:“但惊惶不安只维持了数日,就没了,之后,公子就把所有的心思,全放到了追求祁小姐身上。”   说完,他又砰砰磕起头来:“贵人,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求求您,求求您放过小人吧!”   沈琢沉默片刻,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方卓可曾与我有仇?”   自沈琢进来之后,奉墨一直低着头答话。冷不丁听到他这么问,便哆哆嗦嗦抬头,只匆促瞧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沈琢不耐烦敲了敲扶手。   “有没有仇,小人不知道,但是,但是小人知道,公,公子不喜欢贵人。”奉墨斟酌着用词:“小人曾听公子酒后说过,他寒窗苦读数十载,却比不过您投了个好胎。”   这是对他没参加科举,却被点为大理寺少卿一事,有怨言。   不过经奉墨这么一说,沈琢也想起来了。   那天在茶楼时,方卓曾说过,“您身份金尊玉贵,方某得罪不起,但您也别仗着自己的身份,这般折辱在下,士可杀不可辱!”   当时,他便该察觉出来,方卓对他有敌意的。   沈琢头顶的灯笼突然晃了一下,奉墨迅速趴在地上,不住哆嗦道:“贵人饶命啊!贵人饶命啊!”   沈琢回过神来,起身往外走。   刑部首领跟在后面,奉墨还想求情,却被人堵住了嘴。   夏季天气多变。   去趟地牢的功夫,再出来时,外面已是墨云翻滚,看着像是大雨将至。   孟辛驾着马车,往城中走。   沈琢坐在马车中,闭眸捋现在掌握的线索。   从奉墨口中,可以得知,去岁六月,方卓去叶城寻人之举,是幕后之人指使的。   那么方卓寻的人,究竟是不是柳柳?!   而他冒充自己,究竟是幕后之人指使,另有图谋让戚如翡来找他报仇?还是方卓为泄私愤,私自所为?!   但沈琢更倾向第二种。   因为奉墨说了,方卓从叶城回来之初,出手很阔绰,显然是差事办成了,领到赏了。   但直到今年二月,他却突然变得惊惶起来。   今年二月、今年二月……   沈琢突然问:“你上次说,戚老夫人遇到赖头和尚,是什么时候?”   孟辛在外答:“回公子,是三月初。”   那这一切,便能对得上了。   方卓当初去叶城,应当是受人指使,要去寻找戚家失踪的二小姐。   阴差阳错,他误以为,柳柳是戚家二小姐,便假意同他接近,甚至致使她有孕。   但到今年二月时,有人告诉他,他找错人了,所以他才会变得惊惶起来。   结合张樱樱所说的,那么方卓口中,办砸的差事,想必就是这一桩,所以方卓为了将功赎罪,又搭上了祁明月这条线。   可让沈琢想不通的是,幕后之人,找戚家二小姐做什么?   戚将军夫妇亡故多年,将军府就是个空壳子,一个被拐失踪多年的人,他们为何非要执着让她回华京来?!   还有戚如翡,她……   “哐当——”   马车骤然被逼停,沈琢思路被打断。   抬眸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杀意。   孟辛一把勒住缰绳,迅速道:“公子,有埋伏!”   话落,一道长箭破空而来。   孟辛当机立断挥刀。   长箭被劈开时,便见一群黑衣人飞身而来。   此时已是日暮。   狂风大作,雷声轰鸣,似有冤屈未昭的冤魂,在华京上空盘旋嘶鸣,眼看着大雨将至。   街上的行人,本已在收拾东西回家。见到此番景象,更是骇的什么都不顾了,当即连滚带爬跑了。   不过须臾之间,街上的人便散了个干净。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撩起车帘,而后沈琢弯腰从马车里出来。   他青衫雅致,头戴白玉簪,明明是谪仙样貌,但此时,他立在车辕上手握长剑,满脸戾气,仿若是从地狱而来的罗刹。   回京至今,他一再隐忍。   是他们欺人太甚!   孟辛一见沈琢这样,便知,他今日是要亲自动手了。   可是——   刃光乍起,那群人已经攻了过来。   孟辛当即顾不得再多想,提刀便迎了上去。   往日,碍于沈琢会武功这一点不能暴露,孟辛应敌时,还得分心保护他,是以很受擒制,今日他只需专心应敌即可。   沈琢面无表情,长剑扫过时,血珠飞溅。   他的剑法里,没有半分花哨,有的只是一剑夺命的杀招。   天空电闪雷鸣,酝酿了许久的雨,终是来了。   一冷一热砸在脸上时,分不清哪个是血,哪个是雨。   耳畔间,除了长剑刺穿皮肉的噗嗤声,就只剩下轰隆的雷声了。   而轰隆的雷声过后,突然遥遥传来马蹄声。   沈琢一剑贯穿面前刺客的胸膛,随意一瞥。   而后瞳孔猛地一缩。   苍茫大雨中,早上就已离开的戚如翡,一身天青色男装,在雨中纵马而来。   “喀嚓——”   一道白鞭在天际抽开,照的大雨中,沈琢那张脸血色尽失。   沈琢握着剑的那只手,抑制不住抖了起来。 第25章 质问  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所以把我东……   戚如翡打马过来时, 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沈琢。   他一身狼狈立在雨中,脸色苍白,平日里总是多情含笑的桃花眼里, 此时全是惊惶恐惧,手中竟然还滑稽握着一把剑,只是握剑的那只手, 抖的活像得了羊癫疯。   戚如翡低低骂了声。   “公子!小心!”   孟辛不经意回头,便见一个刺客举刀朝沈琢偷袭去。   而沈琢此时正惊骇于戚如翡的去而复还,并未察觉到危险逼近。   经孟辛这一提醒,他掌心倏忽攥紧剑柄, 条件反射性就要提剑格挡。   可他胳膊刚抬起来,却被人一把握住。   戚如翡飞身前来,劈手去夺沈琢的剑。   可沈琢被吓傻了,紧紧握着剑柄, 戚如翡一时没抽出来, 眼看着刺客的刀刃逼近, 戚如翡只得改夺为抓,她一把将沈琢扯直自己身后。   虽然戚如翡躲闪的极快, 但胳膊上,还是被刺客的刀划拉了一道口子。   血顿时涌出来, 被雨水晕开。   沈琢这才回过神来:“阿翡!”   说着,便要上前, 被戚如翡一把揪着衣领拽到身后:“后边待着去, 把剑给我。”   沈琢立刻将剑递过去。   戚如翡惯用刀,此刻拿着剑,颇有些不适,但有总比没有好。   她找手感的同时, 一剑抹了一个刺客的脖子,抽空还偏头对沈琢说了句:“跟紧我,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跟紧我,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沈琢说这话。   而且说这话的人,竟然还是个姑娘。   刺客的目标是沈琢,现在见他收手躲在人后,瞬间便齐齐朝戚如翡攻来。   孟辛见状,虚晃一招,将几个拖住自己的刺客劈开,迅速奔过来,与戚如翡一前一后护住沈琢。   戚如翡见孟辛过来,立刻道:“我攻你守!”   这样束手束脚的打,太他娘的憋屈了!   说着,戚如翡便要往前蹿,可腰封冷不丁被人拽住了,她气急败坏扭头,就见沈琢惶然看着她:“阿翡。”   戚如翡:“……”   “少夫人,您守属下攻!”   说完,孟辛也不管戚如翡同意不同意,立刻便蹿了出去。   戚如翡暗骂一声,只能像老鹰护小鸡一样,将沈琢护在身后,无论这些刺客从怎么样的刁钻角度攻击,她都能迅速防守,不让他们伤到沈琢分毫。   戚如翡只一心防守,完全不知道,她身后的沈琢,一直目不转睛望着她。   此时的戚如翡,衣裳尽湿,背影高挑削瘦,整个人却仿若一株坚韧倔强的松树,以己之躯,为他挡去所有的腥风血雨。   这一刻,暴雨如注,都没能浇灭沈琢眼里的灼灼盛光。   一番厮杀缠斗过后,雨中又有马蹄声和奔跑声传来。   有好心人报官了。   那些刺客见状,毫不恋战,立刻便撤。   戚如翡却不愿就此放过他们。   一是因为她还没打过瘾!   二则是这群人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刺杀沈琢!   戚如翡当即便要追。   “阿翡!”沈琢急急抓住戚如翡的袖子:“穷寇莫追,小心有诈!”   “有炸我也能给他点了!奶奶个熊,这帮鳖孙玩意儿还没完没了了!”   说完,戚如翡一把挥开沈琢,正要继续去追时 ,身后突然‘嘭’的一声。   戚如翡扭头,就见沈琢跌坐在雨里。   他一手捂着胸口,唇色惨白,呼吸急促,瞧着像是又要犯病了。   戚如翡额角青筋迸了迸,只得转身过来扶沈琢。   孟辛也匆匆过来:“公子!”   戚如翡一见他就骂:“废物点心!你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是想让他被人捅成筛子吗?”   孟辛委屈,但孟辛什么都不敢说。   正说着,雨幕里的官兵赶到了。   来的竟然还是个老熟人——京兆尹林大人。   林大人一见到沈琢,几乎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他扑过来问:“大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你长得那对招子是出气的啊!他这样还能是怎么了?当然是犯病了!”戚如翡像赶苍蝇一样,将林大人挥开:“让让,我先带他回去,刺客往西逃了,你带人去追。”   林大人得了这话,留一半人护送他们回相府,带了另外一半人去追刺客。   沈琢被扶着上了马车。   他靠在车壁上,喘息道:“阿翡,桌屉里有个青色瓶子,里面有药。”   戚如翡立刻低头找药,刚好错过了,沈琢扫向了孟辛那一眼。   孟辛立刻会意。   戚如翡翻出一个瓶子,问:“这个。”   沈琢点点头,又恢复成虚弱无力的模样,倒了颗药丸,艰难吞下。   孟辛在外驾着马车,朝相府走去。   大雨滂沱里,没有人瞧见,他对虚无的空气中,极快比了个杀的动作。   刺杀沈琢的这拨刺客,刚到西巷,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来人个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瞧不出来路身份,但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来的这拨人,同先前孟辛他们在庄子上见过的刑部首领一样,衣摆处皆绣着一朵芍药暗纹。   为首那人手一挥,身后众人立刻扑身上前。   大雨如幕,将天地万物笼罩其间。   雨珠与血珠齐齐飞溅,不过片刻功夫,刺客已悉数被击杀。   但来人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将药粉撒在尸体上,不过须臾之间,地上的尸体便悉数化作一滩血水,被暴雨冲刷的一干二净。   做完这一切,这帮人又如来时一样,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京兆尹头都要挠秃了。   戚如翡只跟他说,刺客往西去了,可这西边岔路多了去了,再加上这么大的雨,鬼知道刺客去哪儿了!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不开眼的下属,过来问:“大人,现在往哪儿找?”   “本官怎么知道往哪儿找!”京兆尹没好气吼道,他这个官职,就是钱少事多,每天得战战兢兢伺候各种权贵,简直就是一块儿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   发了一通火之后,京兆尹道:“沿路挨个儿查,查不到就一路往前找。”   在京兆尹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乱转找刺客时,沈琢他们一行人已经回府了。   见到他们一身狼狈回来,相府顿时鸡飞狗跳的。   沈琢体质本就弱于常人,虽然回府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喝姜汤,但还是很快发起了高烧。   这次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病了。   沈琢烧的意识模糊,只觉眼前像蒙了层纱,只瞧见屋内人影憧憧,却看不清楚那些人的脸。   偏偏此时,他又浑身乏力。   这种置身在未知人群中,身边没有可信任之人,让沈琢觉得很惶恐不安。   “琢儿,你要做什么?”   沈老太太见沈琢突然强撑着坐起来,忙让沈瑜去扶他。   沈瑜只得不情不愿上前。   手刚碰上沈琢,却被他一把推开。   沈瑜一时不防,摔在地上:“喂,你……”   他正要发少爷脾气时,就见沈琢趴在床上,怔然举目四望,似乎是在找什么。   沈勉之夫妇也在,沈瑜只得压下脾气,问:“你找什么呢?我帮你找!”   沈琢不答,他只是紧紧抿着唇角,目光从屋内众人脸上挨个儿滑过。   其实现在,他压根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目光落在对方脸上时,他就不知道不是。   遍寻不到,沈琢掀被子便要下床。   沈老太太忙颤巍巍上前,欲伸手去扶他:“琢儿,你要找什么?你说,祖母帮你……”   话没说完,沈老太太只觉身后掠过一阵疾风,几滴水突然落在她手背上。   沈老太太愣了一下。   已经有人先她一步,扶住了沈琢。   是戚如翡。   刚才回来的时候,戚如翡惦记着自己的东西。   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屋内已经围满了人,刚好见沈琢马上要摔下来了,便迅速过来扶了他一把。   扶完之后,便见众人一脸诧然看着她。   而令众人更诧然的还在后面——   刚才谁扶推谁的沈琢,这次不但没将戚如翡推开,反而还握住了戚如翡的手。   沈琢急切摸索着。   身上有湿气,掌心处有薄茧,是戚如翡没错。   沈琢紧紧握住戚如翡的手。   沈瑜:“……”   他要是再扶这个病秧子,他就是狗!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   沈老太太目光微愕,过了两息,望向戚如翡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   她道:“孩子,让琢儿先躺下吧。”   戚如翡转头,看向沈琢。   她还没说话,沈琢便像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又乖乖躺了回去,紧紧攥住她的手。   沈瑜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就是发个烧吗?这两人黏黏糊糊的,真恶心!   戚如翡见众人盯着她的手,便解释道:“先前我们回府时,遇到了刺客,他被吓坏了,可能现在还有点怕!”   可不是吓坏了!当时沈琢转头看见他时,那张脸白的就跟鬼一样!   端水进来的孟辛,听到这话,嘴角抽了抽,放下铜盆又退了出去。   沈老夫人一听这话,瞬间扭头,怒气冲冲瞪着沈勉之:“你整天忙公务不着家,现在琢儿被刺杀,你这个当爹的都不管吗?”   沈勉之背光而站,让人瞧不清脸上的神色。   只听他道:“母亲息怒,儿子这边责令京兆尹、刑部,全力缉拿刺客。”   沈老太太是打心底里,疼沈琢这个孙子的,见沈勉之这般态度冷淡,有心想再骂几句,魏晚若立刻上前道:“娘,大夫说了,琢儿需要多歇息,我们别吵到他休息了。”   沈瑜戚如翡他们这些小辈也在,沈老夫人也不能真让沈勉之下不来台。   现在魏晚若这么说,她只冷哼一声,看向沈勉之:“你如今官拜丞相,琢儿是你儿子,他被人当街刺杀,若抓不到凶手,我看你这个丞相的脸往哪里搁?”   沈勉之恭顺道:“母亲教训得是,儿子定然让他们全力缉拿凶手。”   沈老夫人被他这车轱辘话气的一噎,拄着拐杖就要走人,身后的戚如翡突然道:“等等。”   众人回头。   就见戚如翡望着魏晚若:“沈琢好像在叫娘。”   戚如翡说这话,本意是想让魏晚若过来,却不想,屋内众人脸色齐刷刷都变了。   搞得戚如翡一时摸不着头脑。   是她说错什么了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还是沈老夫人开了口。   她道:“好孩子,琢儿现在只认你,你,你多陪陪他吧。”   什么叫只认我?!   他明明在叫娘,跟我有毛关系?   可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说话,沈老夫人已经率众人退出去了。   戚如翡只得作罢,打算起身去沐浴换衣。   一抽,手没动。   用力再抽,还是没动。   再用力,这次不仅没动,她手还被扯的生疼。   戚如翡没好气踹了床一脚,怒道:“你别给我装死!把爪子给我松开!”   沈琢像是睡着了一样,完全没动,但手却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戚如翡沉默了两个弹指间,扭头,扯着嗓子喊绿袖。   绿袖刚给沈琢熬完药,闻言,立刻端着药碗进来:“少夫人您吩咐。”   “给我找把锯子来。”   绿袖愣了愣,多嘴问了句:“您找那个做什么?”   戚如翡冷冷道:“锯手。”   其实戚如翡这话,是说给沈琢听的。   这个狗男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力气贼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戚如翡怀疑沈琢是故意在装睡,所以她想吓吓他。   但是却没想到,沈琢没吓倒,她反倒把绿袖吓坏了。   绿袖急急劝道:“少夫人,您冷静,公子现在还发着高烧呢!”   戚如翡问:“发烧影响锯手吗?”   影响是不影响,但是——   绿袖见戚如翡不像是在开玩笑,吓的膝盖一弯,就要往下跪。   “打住打住!”   戚如翡最怕他们这一套:“我不锯他手了,你把药端过来。”   绿袖端着药碗上前。   沈琢从没烧到这种程度,绿袖端着药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走不了的戚如翡,大马金刀往床边一坐,用另外一只手,卡住沈琢的下颌,强逼着沈琢张嘴,然后冲绿袖道:“灌!”   “啊?!”绿袖呆呆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瞪了她一眼:“不灌这药怎么进去?”   “可这……”   戚如翡看出了绿袖的不敢:“那要不你来卡住他下颌,我来灌?”   绿袖:“……”   她更不敢。   “别磨蹭,赶紧的!”   戚如翡现在只想赶紧把药给沈琢灌下去,让他早点醒来,这样她就能解脱了。   绿袖不敢,但是最终迫于戚如翡的淫威,她还是做了。   做完之后,绿袖几乎是同手同脚出去的。   走不掉的戚如翡,只能席地而坐,背靠在床榻上。   从敞开的窗子望出去,才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里全是泥土青草的味道。   雨后空气很湿润,兼之戚如翡今天跑了一天,现在也有乏些乏了。   坐着坐着,便睡着了。   而躺在床上的沈琢还陷在梦里。   他娘想必还在怪他回华京一事,自他回来之后,她从未入过他梦中。   今日是第一次。   梦中,他娘一直在往前走,而沈琢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娘,你等等我,你等等我。”   沈琢一直在喊她。   可前面那个人,却是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沈琢只顾着追着她,一时没注意脚下,一脚踏空,摔了一跤。   等他抬起头时,他娘已立在小船上,她冲他摇头道:“琢儿,回去吧,有人在等你,替娘照顾好那个小姑娘。”   沈琢还未来得及答话,后面突然有人推了他一把。   面前的平地突然变成了万丈悬崖,他吓得浑身一抖,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是水墨青绫帐,他掌心还握着一抹温热。   沈琢偏头,就看到枕在床畔的戚如翡。   沈琢呼吸一滞。   他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梦醒后,偌大的庭院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独坐于窗前,被院中的空寂肆意撕咬。   “阿翡。”   沈琢盯着戚如翡,如是唤着,握在她手腕上的手,微微用力。   即便是一场梦,在梦里,他也要抓住她。   戚如翡是习武之人,几乎是沈琢刚有动作,她便醒了。   戚如翡瞬间暴怒:“你他娘的还有完没完了?睡着的时候攥着人家胳膊叫娘,醒来的时候摸着叫阿翡,你究竟是想当我儿子,还是想当我相公?”   沈琢:“……”   戚如翡磨牙嚯嚯:“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松开!”   “阿翡,我……”   “翡你个头?!”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满脸痛苦:“赶紧把老子松开!老子要上茅房!”   说完,一把甩开沈琢,一阵风似的跑出去。   沈琢在床上呆坐许久,才反应过来。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戚如翡去而复还,还在那场刺杀中救了他。   她真的回来了。   过了许久,沈琢才低头闷笑一声。   刚笑完,外面便响起一道嫌弃的声音:“瞧这样子,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啊?坐哪儿傻笑什么?”   沈琢抬眸,便见沈瑜站在窗外。   沈瑜目光飞速从他脸上扫了一圈,见沈琢脸色没先前那般绯红,便知他烧退了,当即一脸不耐烦道:“我娘让我来看你醒了没有,既然你醒了,那我就回去跟她说了。”   说完,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沈琢的声音:“嗯,下雨天路滑,你回去的时候慢点。”   沈瑜原本正要下台阶的,沈琢这话一出,他脚下呲溜一滑,直接在台阶上摔了个屁/股墩。   戚如翡上茅房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立刻大喊一声:“花孔雀,你在哪儿狗狗祟祟干什么呢?”   沈瑜一听到戚如翡的声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戚如翡甩了甩手上的水,进来就见沈琢坐在床沿上,便问:“花孔雀来干什么?”   沈琢一本正经道:“来狗狗祟祟。”   戚如翡:“……”   戚如翡懒得搭理他,径自往前走。   沈琢的目光追随着她:“阿翡,你今天……”   “我今天去鹿鸣寺了,”戚如翡以为,沈琢是问这个:“我听花孔雀说,鹿鸣寺的平安符也是你们华京的特产之一,便打算去买一些。我早上走的匆忙,那时候你不在,我让花孔雀跟你说一声的。”   所以她今天不是走了?!   沈琢的气舒到一半,看到戚如翡的动作时,这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   他神色惊惶道:“阿阿阿翡……”   “叫魂啊你!有话就说,有屁……哎,我去,我的衣裳呢?”   说话间,戚如翡打开了衣柜。   发现衣柜里空空如也,她的衣裳,一件都没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我衣裳呢?”   “那个,阿翡,这个……”   “等等。”戚如翡抬手打断沈琢的话。   刚才进屋时,戚如翡就觉得哪里怪怪的,现在衣裳不见了之后,戚如翡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之后,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了。   戚如翡朝沈琢走去。   她抬手指向窗边:“那儿,原本有个妆奁台,我的。”   沈琢眼皮一跳。   戚如翡又指向角落里:“那儿,原本放着我的箱子。”   戚沈琢呼吸一滞。   戚如翡又指向榻上:“那儿,上面本来铺的是张虎皮,上面还有一把,我从厨房要来的蒲扇。”   沈琢心都快不跳了。   “阿阿阿翡,那个,你听我解释,我……”   戚如翡站在沈琢面前,微微俯身,逼的沈琢一下子坐在床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天走了,所以把我的东西全都扔了?” 第26章 套路  阿翡,你能不能不走?   是, 但是沈琢不敢承认。   这可不是打一顿就能完的事!   沈琢在心里,已经把沈瑜活刮了一遍,但现在当务之急, 还是得先安抚好戚如翡。   他伸手想去拉戚如翡:“那个,阿翡,你听我解释, 我……”   “别给老子整那些虚的!”戚如翡一把拍开沈琢的手:“你就告诉我,我的东西去哪儿了?”   这个狗男人!   自己出趟门的功夫,他就把她的东西全给扔啦?!   这是迫不及待想让她滚的意思?!   沈琢脑子飞快转动着。   现在有两个解决办法:第一,承认, 然后跪下求戚如翡原谅,但很大概率,戚如翡不但不会原谅他,反而还会把他暴揍一顿, 立刻走人。   第二, 装病, 拖延时间,让人将原本的东西再置办一套。   沈琢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他抬手捂住胸口, 蹙眉,正要开始喘时, 有人从外面进来了。   来人迟疑问:“少夫人,可是在找您的东西?”   “对, 你看见了?”   戚如翡暂时放过沈琢, 看向绿袖。   绿袖声音还有些喘:“今日天气好,公子让奴婢把您的那些东西,拿去让婆子浆洗了。”   衣裳什么的,浆洗戚如翡能接受, 但是——   戚如翡拧眉道:“那妆奁台呢?那个也要浆洗?”   “妆奁台没有,那个搬出去擦洗了,奴婢这就让人给少夫人搬回来。”   绿袖说完,就有四个小厮从外面进来,两个抬着妆奁台,两个抬着箱子。   戚如翡这才放了沈琢,朝箱子走过去。   而几乎是她刚转身,沈琢就立刻松了口气,他也跟着站起来。   两个小厮抬着妆奁台进来,询问道:“少夫人,这个要放哪儿?”   戚如翡头也没抬,指了指原来放妆奁台的地方,去翻箱子里的东西。   箱子里的东西是她的没错,但是——   戚如翡拨弄了几下,问:“我的衣裳呢?”   这里面,并没有她的衣裳。   一般人家,主人不要的衣裳,都会赏给下人穿。   但绿袖知道,沈琢之所以让将东西烧掉,就是不想留下一星半点戚如翡的影子,所以处置这些东西的时候,她便按照沈琢说的,让小厮烧了。   可现在……   绿袖心虚道:“下午风大,被、被风刮走了。”   戚如翡惊了:“全刮走了?!”   一件都不带剩的?!   绿袖艰难点头。   戚如翡又问:“那我的蒲扇呢?”   “那个,刚才奴婢给公子熬药时,不小心把它给烧了。”绿袖膝盖一弯,跪了下来:“奴婢该死。”   戚如翡觉得,简直是哔了狗了!   她就出了趟门的功夫,怎么就成这样了?!   绿袖还在请罪:“是奴婢该死,奴婢煎药的时候不该打盹,烧了少夫人您的扇子,少夫人您放心,明天奴婢就去买一把一模一样的赔给您,至于您被风吹走的衣裳,奴婢……”   戚如翡满脸烦躁打断绿袖的话:“行了,没了就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   沈琢靠在妆奁台上,虚咳一声:“此事归根究底,还是由我而起,阿翡,衣裳和扇子,明日我让人重新再给你置办一套。”   “大可不必!”戚如翡转头看向绿袖:“我要沐浴,把你的衣裳借我一套。”   “好,奴婢这……”绿袖答应的话正要说出口时,见沈琢突然看过来,绿袖突然就想起,上次孟辛说,他莫名得罪沈琢一事。   绿袖立刻改口:“奴婢换洗的衣裳堆着还没洗。”   戚如翡一脸狐疑看着绿袖。   她一向都将自己收拾的很干净整洁,看着不像是个堆着衣裳不洗的!   但转念一想,也正常,毕竟姑娘家,总有不方便洗的时候。   她不行,换个人就好了。   戚如翡道:“那你帮我问问其他人,看她们谁有,借我一套。”   沈琢眸光微闪。   绿袖从善如流答:“少夫人,您个子高挑,奴婢们的衣裳,您怕是穿不上。”   戚如翡:“……”   沈琢适时开口:“我有两身夏衣,还未穿过,阿翡不如穿我的?”   别无选择的戚如翡,只能拿了沈琢的衣裳,去净室沐浴。   见戚如翡进了净室后,一直靠在妆奁台上的沈琢,这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立刻转身托住妆奁台一角。   如果戚如翡刚才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妆奁台有一条腿短了一截。   下午看到戚如翡回府后,绿袖便心知不好,立刻去找了焚化的小厮。   但她去迟了半步。   戚如翡的衣裳蒲扇等物,已经被烧了,而这个妆奁台,也被劈了一刀。   刚才妆奁台被抬进来的时候,沈琢眼尖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在小厮放下时,他佯装不经意靠过去,实则是为了扶住,避免被戚如翡看出端倪。   绿袖立刻找了石片,垫住妆奁台的一角,确保妆奁台不会倒。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身道:“属下已命人去找木匠了,让他重新再做个一模一样的妆奁台,三天之内应该能完工。”   这才是沈琢用绿袖的原因——   绿袖心细如发,且能随机应变,不像孟辛那个死脑筋,今夜若非是她,戚如翡这一关,他定然过不了。   沈琢轻轻颔首:“今夜这事你做的很好,我允你一件事,想好了来告诉我。”   绿袖猛地抬头,满脸惊愕看着沈琢。   但旋即又反应过来,这样是大不敬,立刻垂首道:“多谢公子。”   沈琢挥手示意绿袖退下,自己独身立在窗前。   窗外灯影憧憧,黛青色的苍穹上,挂着伶仃星子。   沈琢在想以后。   今日他本以为,戚如翡已经离开了,所以才做了断舍离,却万万没想到,戚如翡竟然会去而复返,又于这场刺杀之中救了他。   经此一事,沈琢后悔了——   他不愿意放戚如翡离开了。   可他知道戚如翡的性格,柳柳大仇已报,她定然是要走的。   他要用什么办法才能留下她?!   沈琢正想的出神时,身后突然传来窸窣脚步声。   他回头,便见戚如翡从屏风后面出来,素净的脸上还带着沐浴后的绯色。   沈琢的衣裳,对戚如翡来有些宽大,戚如翡便将袍摆的前后襟,全都撩起来掖在腰上,又将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白净纤细的手腕,整个人看着飒爽不羁。   戚如翡出来,见沈琢立在窗边,便随口问了句:“又在想你娘了?”   沈琢一愣。   戚如翡坐到榻上,抓起一把扇子,虎虎生风扇起来:“你下午昏睡的时候,一直在叫娘,话说府里现在这位,不是你亲娘啊?”   嫁进相府之前,钱嬷嬷其实有同戚如翡说过相府的人丁关系。   但当时,戚如翡想着,她是来找沈琢报仇的,又不是真来给他当媳妇儿的,便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没往心里去。直到今天众人走了之后,她才想起这一茬。   沈琢眼脸低垂。   这次,他没有像以前那般,说‘相府的事情有些复杂,阿翡若是想听的’之类的话,而是径自开了口:“嗯,我娘是我父亲的发妻,她是平妻。”   这个戚如翡知道。   男人嘛,有点小钱,有点小权,不是想换媳妇儿,就是想养一堆媳妇儿,叶城好多大户人家也这样。   沈琢道:“阿翡应该听说过,相府两位夫人相处,曾堪称后宅典范一事?”   戚如翡实诚摇头:“没有。”   她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终止了,却不想,沈琢将果盘递过来,轻声道:“阿翡没听过也无碍,我说给阿翡说。”   戚如翡其实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但鉴于沈琢今晚似乎格外有倾诉欲,戚如翡也不好拒绝他,便接过果盘,当起了吃瓜群众。   “我娘是我父亲的原配,但他们之间的婚事,并非是情投意合,而是陛下赐婚所致。但据说,他们成婚之初,也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直到双亲皆亡的魏晚若来府里。”   戚如翡一听这个开头,就嗅到了烂俗话本子那味了,便只专注吃西瓜。   沈琢还在继续:“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她来府里不过月余,我爹便以平妻之礼将她娶过门……   “嗯嗯嗯,然后呢?”   戚如翡吃着瓜,敷衍发问,实则已经猜到了后续,按照这种发展,接下来宅斗是没跑了。   毕竟那些烂俗话本子都这么写。   “她过门之后,和我娘相处的很好,两人之间亲如姐妹,外面人一度说她们是后宅相处典范。”   “嗯?!”跟话本子的走向不一样,戚如翡有点好奇:“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阿瑜相继出生了。”   “听着很和谐啊!”戚如翡就有点奇怪了:“照这样发展,你跟花孔雀关系应该很好,为什么会搞成现在这样?”   “因为我娘去世了。”说这话时,沈琢逆光而坐,让人瞧不见他的神色,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浓浓的哀伤:“她去世之后,我就被送去梨川了。”   戚如翡顿觉手中的瓜不甜了,坐起来问:“你娘去世后,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这是个好问题。   沈琢身子微侧,眼睫下垂,半张瓷白的脸沐浴在灯晕里,将他脸上的失落难过,照的一览无余。   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全是酸涩:“我不知道,他们说,这是我娘的遗愿。”   “他们?”   “我父亲和我母亲。”   沈琢垂眸,余光扫见戚如翡眉头紧蹙。他以为,她会说些安慰,或义愤填膺的话来,那样,他就可以……   却不想,戚如翡一张嘴,差点把他送走了。   因为戚如翡问:“你娘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沈琢:“……”   这是重点吗?!   这个时候,戚如翡不应该安慰他吗?她——   但对上戚如翡好奇的眼神,沈琢知道:在戚如翡那里,这个确实就是重点。   他只能极尽难过道:“我不知道。”   戚如翡又不说话了,她在思考。   沈琢一见她这样,眼皮猛地一跳。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戚如翡开始思考,她这一思考,这个话题,说不定等会儿就歪到爪哇国了。   “阿……”   “我知道为什么了!”戚如翡激动的狠狠拍了沈琢一掌,称赞道:“你娘挺有远见啊!”   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远见?!”   “是啊!”戚如翡头头是道给他分析:“人不常说么,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你娘定然是担心,她走了以后留你在华京她不放心,所以就让把你送走了啊!这是个多么有远见的决定啊!”   沈琢没有心疾。   但他觉得,要是再跟戚如翡说下去,他就该有心疾了。   他一晚上搁这儿又演又说的,最后竟然只换来一句——你娘挺有远见啊!   沈琢气不过,又垂死挣扎一下:“阿翡,我当时被送走的时候,只有七岁。”   “七岁咋啦?!我七岁的时候,都能跟寨子里的叔伯兄弟下山去打劫了!”戚如翡说完之后,立刻改口:“那什么,打猎打猎!”   沈琢:“……”   好了,现在死透了。   戚如翡觉得再聊下去,她土匪的身份,可能就兜不住了。   她迅速做了总结陈词:“你不就是娘早逝,爹不疼后娘不爱吗?这才哪儿到哪儿,你看看我,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知道,胡打海摔长大,这不也没整天哼哼唧唧么?我这样说,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沈琢心里没有好受,相反还有些发苦:他是来卖惨的,不是来比惨的。   但今晚他已经被戚如翡打死了,只能来日再战了。   沈琢捂着胸口站起来:“嗯,好多了,不早了,阿翡早点睡吧,明天我让人来给你做衣裳。”   “不用,反正我就要走了。”   刚朝前迈了一步的沈琢,猛地转身,又坐回榻上:“走?”   戚如翡不明白沈琢这么大反应干什么:“是啊!柳柳的仇报了,我的特产也买好了,自然就该走了啊!而且我的衣裳扇子也没了,那就明天走好了。”   沈琢没想到,戚如翡会突然决定明天就走,他急急道:“衣裳扇子我给你置办新的。”   “不是衣裳扇子的事。”   沈琢满面惶然看着戚如翡,语气里全是无措:“阿翡,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   “可是有要杀我。”   “一直不都有人要杀你么?”   沈琢:“……”   之前他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戚如翡不明白,沈琢现在娘们兮兮的又闹哪出?!   戚如翡不耐烦道:“而且昨晚是你自己亲口说,你行的,还说以前我没来的时候,你也活得好好的。”   沈琢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伸手去拉戚如翡,可怜兮兮道:“那是之前,今天阿翡你也看见了,我差点被杀了,我现在觉得我不行。”   “男人是不能说不行的!”“男人是不能说怕的!”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再说了,你先前昏过去的时候,你爹说了,他会让京兆尹、刑部全力缉拿刺客的。”   “他以前也说过这话,可我回京一载,刺客一直没抓到,阿翡,我……”   沈琢话没说完,就被戚如翡抬手打断了:“你等等。”   戚如翡起身去了外间。   等她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东西:“这个给你。”   沈琢接过,是一个三角的平安符。   戚如翡打了个哈欠:“那个花孔雀说,鹿鸣寺的平安符很灵,我给你也顺带求了一个,它会保你平安。”   送完平安符,戚如翡便打算睡了。   正要往榻上躺时,手腕猛地被人一把攥住,紧接着就听沈琢问:“阿翡,你能不能不走?” 第27章 端倪  方卓已死,线索全断了。   “不能!”戚如翡抽出手, 打了哈欠:“行了,别娘们兮兮的了,你要是怕刺客, 下次出门就多带护卫。”   她回寨子里还有事呢!   当初因她执意来华京一事,寨主估计现在还在生气。   她还得回去哄他。   一想到这个,戚如翡就觉得头秃。   她刚躺在榻上翻了个身, 就听身后的沈琢道:“柳柳一事,或许另有隐情。”   沈琢握紧手中的平安符。   戚如翡不愿为他留下来,但若事关柳柳,那定然会另当别论。   果不其然。   他这话一出, 戚如翡立刻翻身坐起来。   沈琢没隐瞒,将奉墨今日说的话,悉数告诉了戚如翡。   戚如翡拧眉,沉默片刻, 说出口的第一句话, 不是问方卓这事, 而是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早不说晚不说,却在她说要走的时候, 突然告诉她这件事。   沈琢站在灯下。   烛火将他秾丽的眉眼照的一清二楚,他脸上还有病态, 但神色却很坦荡。   他大大方方承认了:“因为我想留下阿翡。”   戚如翡握着拳头起身。   沈琢不避不让:“我今天刚见完方卓的书童,回程的路上, 就遇到了刺杀, 阿翡若不信我说的,我可以让方卓的书童来见你。”   他这话说的巧妙。   他去见方卓的书童是真,遇袭也是真的,但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 没人知道。   但没关系,只要能留下戚如翡,沈琢就可以让它们有联系。   戚如翡的拳头,停在沈琢面门前时,他刚好说了最后一句话:“只有阿翡在,我才有命查这件事。”   说完之后,沈琢晃了一下,勉强扶住站稳,又开始微微喘起来的。   戚如翡啧了声:“你他娘还真是朵娇花!多说几句话就喘!”   嘴上如是嫌弃着,但戚如翡还是倒了盅茶,递给沈琢。   “多谢阿翡。”   戚如翡坐回榻上,垂眸凝思。   沈琢也没逼她,她知道,戚如翡在辨认,刚才他说的那些话的真伪。   所以说,方卓对柳柳,并不是简单的见色起意,而是有所预谋?!   可柳柳一个孤女,有什么值得方卓,千里迢迢从华京跑过去骗她的呢?!而且还冒充沈琢的身份?!   这太说不通了。   但戚如翡并没有说信任沈琢与否。   她先问了个问题:“方卓为什么要冒充你去接近柳柳?”   沈琢哑然失笑。   戚如翡这人,小事上大大咧咧的,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   她对华京不熟,便从他身上着手。   沈琢将他和方卓之间的恩怨说了。   末了,他又道:“但根据奉墨所说,方卓去叶城,应该是受人指使。”   风从窗口吹起来,将戚如翡的头发吹的扑在她脸上。   戚如翡烦躁将头发拨开,转头看向沈琢:“既然他是去叶城找人,却利用你的身份去接近柳柳,那么他要找的人是柳柳?”   沈琢点头。   戚如翡沉默了好一会儿,扇着扇子:“一般找人,要么是寻亲,要么是寻仇,如果是前者,那么方卓找到柳柳之后,应该会直接将她带走。可如果是第二种,方卓会直接杀了柳柳,可他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柳柳?!”   上次说方卓处处留情时,戚如翡就已经很恶心方卓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狗东西还能更恶心!   他同柳柳的相遇,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算计!他们诱柳柳捧出一颗真心,却又将这颗心摔的稀巴烂,害得柳柳一尸俩命!   戚如翡恨的牙痒痒,她蹭的一下站起来,眸色猩红:“方卓那个狗东西在哪儿埋着?我要把他拉出来鞭尸!”   这个狗东西,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阿翡,你先冷静点!”   沈琢忙上前拉住戚如翡,他知道,一旦牵扯到柳柳,戚如翡就容易失了理智,便迅速道:“现在方卓已经死了,柳柳的仇,我们只能找指使方卓去叶城的人报。”   对!方卓那个狗东西已经死了!   但是指使他害死柳柳的人还活着!   戚如翡灌了盅冷茶,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你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不知道。”见戚如翡脸又要变,沈琢立刻道:“不过要想找出这个人也不难,如今方卓已死,他的书童也一问三不知,这边的线索断了,我们不妨从他找柳柳目的这一块儿着手。”   这倒是个主意。   可柳柳自幼在叶城长大,方卓的主子找柳柳干什么?!   戚如翡想不明白。   不过没关系,当初是寨主捡了她们两个的,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一念至此,戚如翡立刻起身。   沈琢一眼看出了戚如翡的想法,一把又将她摁了回去。   他道:“阿翡,不用回叶城,我猜,方卓找柳柳,应当是将她当成了将军府的二小姐。”   戚如翡猛的抬头,脸色变了变。   沈琢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儿:“怎么了?”   戚如翡眉心跳了跳。   她深烦躁道:“没事,他们找将军府的二小姐做什么?”   这也是沈琢想不通的地方。   戚将军夫妇亡故多年,将军府就是个空壳子,一个被拐失踪多年的人,戚家人找尚能理解,幕后之人找,究竟是意欲何为?!   还有方卓冒充他,接近柳柳一事。   究竟是方卓为泄私愤为之,还是幕后之人刻意安排,目的是诱戚如翡来华京,那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方卓已死,所有的不对劲已有端倪,但线索却全断了。   戚如翡见沈琢不说话,忍不住问:“你想什么呢?”   沈琢回过神来,想了想,道:“阿翡,我们成亲已有月余,不如我明天陪你回趟将军府?”   戚将军夫妇在十三年前亡故,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将军府的人了。 第28章 兄长  图他死得早。   沈琢每次生病, 都得躺个三五日。   但这次,第二天他便能出来走动了,甚至在陪老夫人吃早饭时, 还说要陪戚如翡回趟娘家。   彼时,魏晚若也在。   她听到这话,愣了下, 柔声道:“你昨日病了一场,大夫叮嘱过要你多休息,今日瞧着日头不弱,不妨你们改日再去?”   魏晚若满脸关怀之色, 任谁见了,都要称她是慈母。   戚如翡摇头:“不行,今天去。”   她不想等了。   “可琢儿的身子……”   “母亲不必忧心,”沈琢给戚如翡夹了个包子, 温润一笑:“我的身子已无大碍了, 而且听说今日子忱兄回京, 我和阿翡也去瞧瞧他。”   魏晚若听他这么说,便去看沈老太太。   沈老太太一向疼沈琢。   他既说要出门, 她自然依了。   而魏晚若只是做做慈母的样子,沈老太太既然点了头, 她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转而又说了些关怀的话。   吃过早饭后, 戚如翡和沈琢便出门了。   孟辛一甩鞭子, 将马车往戚家赶。   戚如翡靠在车壁上,一把将袖子撸到胳膊肘,随口问道:“你刚才说的子忱兄是谁?”   沈琢正在倒茶。   闻言,动作一顿:“阿翡不记得他了么?他是你兄长。”   兄长?!   戚如翡不耐烦啧了声:“我连我爹娘是谁都不记得, 你觉得,我还能记得我有个兄长?”   沈琢:“……”   虽然戚如翡不记得戚子忱这个兄长,但戚子忱却一直惦记着她。   先前,戚子忱收到家书,说戚如翡已经找回来了。   是以今日随大军回朝,戚子忱匆匆去营中露了个脸,便向上峰告假,一路纵马回了戚家。   可回来之后,却被告知,戚如翡已经出嫁了。   戚子忱愣住了:“囡囡不是刚找回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嫁人了?!”   “是你大伯父他们生前就定好的亲事。”二夫人匆匆带过这一茬,拉着戚子忱,抹着眼泪道:“长高了也瘦了了,当初娘就说,让你好好读书,将来走仕途,可你偏不,非要去从军……”   “娘!儿子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还不如上战场杀敌保家卫国呢!”   戚子忱打断二夫人的话,拎着茶壶,对着壶嘴直接喝了起来。   二夫人忙道:“你慢些喝,慢些喝!”   戚平川是文人,见不得这般牛饮的方式,但见戚子忱满头大汗,又想着他今日刚回来,便忍着没发脾气。   戚子忱灌了半壶茶,才觉好些。   他随手抹了把汗,问:“娘,囡囡嫁给谁了?我瞧瞧她去。”   戚子忱虽是戚平川的儿子,但他自小就喜欢亲近大伯戚平山,连带着,同戚如翡的关系也很好。   这些年,除了戚老夫人之外,戚子忱也在找戚如翡。   二夫人轻咳一声,神色有些不自在:“你这刚回来,过几日再去瞧她。”   “娘,我等不了过几日,我跟囡囡这么多年都没见了,我……”戚子忱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二夫人似乎有些心虚。   等等!刚才他娘说,这门亲事是大伯父他们当年定的,那就是——   戚子忱声音陡然拔高:“相府?!你们把囡囡嫁进相府了?!”   这几年,戚子忱一直在军中,身上便有股杀伐之气,陡然发起脾气来,二夫人也怵得慌。   她忙道:“不,不关我们的事,阿翡被找回来之后,相府的人就来提亲了。”   人常说,知子莫若父,反过来也一样。   戚子忱太了解他爹娘,他怒道:“阿翡被拐多年,若非你们主动提起,相府如何会记得这桩亲事?!”   二夫人嗫喏道:“我,我……”   “混账东西!”一直被忽视的戚平川终于忍不下去了,重重拍着桌子:“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戚如翡和沈琢刚进院中,就听到了戚平川的怒吼声。   戚如翡有些好奇:“二叔怎么突然发这么大火?”   “这,小人……”管家话没说完,一道比戚平川更凶的男声跟着响起来了:“我说错了吗?!全华京谁不知道,沈琢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你们竟然让妹妹嫁给他?!”   一脚刚迈进院中的沈琢:“……”   管家简直都想死了。   戚如翡突然带沈琢回来,他本想让小厮先去通传一声的,但沈琢却说,他知戚子忱今日回来,想必此时已经到府上了,不让打扰他们共叙天伦,他和戚如翡直接过来便好。   谁曾想,直接过来的结果就是这。   管家生怕,里面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当即扯着嗓子便要喊,可有人却比他更快一步。   戚子忱见与父母说不通,一把抓起桌上的佩剑:“我这便杀去相府,将妹妹带回来!”   说完,大步流星朝外走。   “混账东西!你给我站住,你……”   戚平川话说到一半,外面突然响起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你是要去相府接我吗?”   戚子忱脚下一顿,看着面前的人。   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挽着妇人的发髻,一身水绿色窄袖裙装,手上握着一把文人扇,此时正将扇子盖在头上挡太阳,眯着眼睛看他。   依稀有些像他记忆里的面容。   戚子忱不可置信叫了声:“囡囡?!”   “囡囡?!”戚如翡一愣:“哦,不是我啊!”   说完,她顺着台阶上上走,向匆匆奔过来的戚平川夫妇打招呼:“二叔,二婶。”   戚平川夫妇也是一愣。   他们没想到,戚如翡会突然回来。   还是二夫人率先反应过来,立刻道:“阿翡回来了,来,快进来,刚好你哥回来了,听说你成亲了,还嚷着要去相府见你呢!”   自己儿子这个脾气,二夫人是知道的。   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说不定真的会杀到相府去!不过现在戚如翡回来了,这事就好办了,左右当时这门亲事,是戚如翡自己点头的,也怪不到他们头上去!   “哥?!”戚如翡扭头,看向银甲凛凛,一脸杀气的戚子忱。   “哎哎哎,”找了多年的妹妹,现在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戚子忱高兴的手足无措:“囡囡还记得我吗?”   戚如翡指了指自己:“囡囡?!”   戚子忱怔了一下,突然啊了声。   他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戚如翡也不喜欢他叫这个称呼,立刻改口道:“我以前听大伯母常常这么叫你,既然你不喜欢,那我跟大伯一样,也叫你阿翡吧。”   戚子忱刚说完,二夫人便道:“外面天热,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   戚如翡朝前走了一步,突然又想起来沈琢来,扭头道:“你还站哪儿干什么?等着我找八抬大轿来抬你呢?”   谁?!   谁站在哪儿?!   戚平川夫妇顺着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一身绿衣的沈琢,站在廊下的花树下,正微笑望着他们。   天爷啊!他什么来的?!   戚平川差点来了个平底摔。   戚子忱忙扶着他:“爹!”   戚平川立刻将他扒拉开,正要开口跟沈琢说话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我刚才听子忱兄,我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我怕我再往前走,不吉利。”   戚平川:“……”   戚子忱扭头。   他其实没见过沈琢,只是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一身病骨的事。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话,会这么尴尬,竟然被沈琢听了个正着,不过沈琢既然来了,也刚好,省得他再去找他了。   “沈公子,阿翡……”   戚子忱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戚如翡打断了。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戚子忱,但戚如翡对这个便宜哥哥印象不错,见沈琢突然作起来了,直接不耐烦道:“你再站那儿哔哔不过来,我就把你打进一只脚迈进棺材里!赶紧滚过来!”   戚平川夫妇都要凌乱了。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戚如翡说完这话,沈琢竟然真的就过来了。   戚子忱也是一愣,他还以为戚如翡在相府过的不好呢!没想到,沈琢竟然这么听她的话!   但是听话也不行。   瞧沈琢那面色苍白,脚步虚弱无力的模样,一看就是非长寿之人。   戚子忱跟着戚如翡进去:“阿翡,你放心,兄长回来了……”   “打住!”戚如翡刚才在门外已经听了个大概。   这位戚子忱大概是个妹控,以为是他爹娘忽悠她,嫁给沈琢的呢!   戚如翡道:“二叔、二婶一没逼我,二没忽悠我,是我自愿嫁给沈琢的。”   戚子忱不信:“嫁给他?!你图他什么?”   戚如翡往圈椅上一靠:“图他长得好看,图他有个当大官的爹,图他听话,图他死得早,不行么?”   被图死得早的沈琢:“……”   戚平川瞬间觉得椅子扎的慌。   见沈琢捧着茶盏的手一抖,他眼皮也跟着一抖,立刻呵斥道:“阿翡,不得胡言乱语!”   说完,又立刻向沈琢赔不是:“大公子,犬子刚才言语无状,冒犯了您,老朽代他向您赔不是,还请您勿怪!”   戚子忱不服气:“爹,我……”   戚平川转头呵斥:“闭嘴!”   “行了!”戚如翡打断他们的话:“我既然嫁给沈琢了,凡事我自己能解决,你们就别操心了。”   说到这里,戚如翡扫了一眼戚子忱,撑着下巴问:“你武功怎么样?”   戚子忱一愣,不明白戚如翡怎么会问这个,便谦虚说了句:“还行。”   “我们俩比划比划?”   戚如翡在叶城的时候,想松筋骨了就下山去打劫。   到华京来,只能跟那些刺客打,但因为要保护沈琢,她每次都打得不过瘾,见戚子忱穿着盔甲,又握着剑,一时兴起便想同他比划比划。   戚子忱一脸惊讶道:“阿翡会武功?!”   “小瞧我?!等会儿我让你叫我爷爷!”戚如翡问:“比不比?”   戚平川嘴都要气歪了。   戚子忱当即应了。   两人也不管堂上剩余的三人,当即便一起往外走。   沈琢无奈摁了摁眉心,在戚平川连连道歉中,跟了过去。   将军府专门修建有练武场。   虽然戚将军夫妇去世多年,但这练武场却没荒芜,看得出来,时常有人过来打扫。   戚如翡等戚子忱卸了甲,也没跟他啰嗦,直接提刀就上。   戚子忱怕刀尖无眼伤了戚如翡,最开始并没有拔剑,但数招过后,他发现戚如翡武功不弱,他一味防守有些吃力,只得拔剑应对。   今日是个阴天,凉风习习。   练武场上刀光剑影惊掠而过,一绿一黑两道身影缠斗在一起。   沈琢立在廊下,绕有兴致看着他们。   戚如翡的武功,沈琢是知道的,但他没想到,戚子忱的武功竟也不错,动起手来,竟然能和戚如翡不相伯仲。   一炷香后,戚子忱仓惶间,不小心露了个破绽,被戚如翡一刀将剑劈开,刀尖直抵他喉间。   戚子忱顿时输的心服口服,不禁感叹道:“大伯父要是看到你如今这样,定然会很欣慰的!”   戚如翡不置可否。   她习武是为了她自己,别人欣慰不欣慰,关她什么鸟事!   沈琢坐在旁边的亭子里,待两人比武归来,立刻将帕子递给戚如翡。   戚如翡胡乱抹了把汗,问道:“你说你从小就崇拜我爹,那你知不知道,他跟谁不对盘?或者谁跟他有仇?!”   这才是戚如翡找戚子忱比武的目的。   对他们习武之人来说,与其搁哪儿用嘴叭叭说,还不如痛痛快快打一场,打得血热了,什么话都好说。   “大伯父一直在边关驻守,要说跟谁有仇,或者不对盘,那就只有……”   戚子忱话一顿,抬手指向沈琢:“他爹。”   沈琢表情骤然一冷。 第29章 传召  兄终弟及?阿瑜,你想及我什么呢……   这话并非是戚子忱信口开河。   时间往后倒退二十年,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镇远将军戚平山和丞相沈勉之不和。   自古以来,武将和文官都是互看不顺眼。   但又属于看不惯但又干不掉彼此的那种, 只能有事没事就吵,而戚平山和沈勉之各自统领文武官,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戚子忱道:“据说有一次, 因为将士抚恤金的问题,大伯父和沈相在早朝上吵起来了,大伯父暴脾气一上来,直接抄着笏板就把沈相暴揍了一顿。”   沈琢听不下去了:“你当殿前司的人是摆设吗?!”   “好像也是。”戚子忱挠了挠脑袋, 他承认沈琢说得有道理,但却又道:“那会儿我还小,只有八岁,但我记得, 是有这么回事的, 但可能没这么严重, 当时陛下好像还下了口谕,让大伯父去相府道歉, 但大伯父死活不愿意。”   戚如翡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好像是大伯母出面了。”   “我娘?”   “对!”戚子忱比戚如翡大三岁, 且他自小崇拜戚平山这个大伯,但凡戚平山回华京, 他就爱粘着他, 对戚平山他们一家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戚子忱道:“虽然大伯父和沈丞相关系不睦,但大伯母和姜夫人是却是好……   戚如翡都被整糊涂了:“姜夫人又是谁?”   “是我娘。”沈琢解释道:“当初我爹娶了平妻之后,府里下人为了区别两位夫人,便按照她们的姓氏来叫。”   沈琢的母亲名唤姜离, 下人便称她为姜夫人。   戚子忱点头,他见戚如翡似乎把以前的事全忘了,便说的很细致。   “大伯母以前曾是宫中的医女,因医术出众,一直在为姜夫人看眼疾,两人便成为了好友,虽然大伯父和沈相吵的不可开交,但她们两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后来你们两个的亲事,就是她们敲定下来的,据说是为了缓和大伯父和沈相的关系。”   戚如翡惊呆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儿女亲事缓和关系的!   而且刚才戚子忱都说了,她爹连在朝中揍人这种事都能干得出来,他和沈勉之之间的关系,还能缓和个屁!   他们三个人正说着话,便见有人从廊下过来。   来人冲他们三人行了一礼,道:“老夫人醒来,听说公子、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便让奴婢过来请三位主子过去说会儿话。”   沈琢神色一怔。   目光落在传话人的身上。   来将军府这半日,府里的下人,皆唤戚如翡是二小姐,只有这人叫的是小姐。   戚如翡是镇远将军的独女。   正经计较起来,她应该被叫做小姐,而不是二小姐!   戚如翡看到来人,眼睛瞬间亮了。   她立刻翻身从亭子里跳下去,摇着扇子,明媚笑道:“钱嬷嬷,我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钱嬷嬷依旧板着脸。   但看向戚如翡的目光,却很柔和:“小姐说笑了,自小姐出嫁后,奴婢便又回老夫人身边侍奉了。”   沈琢见她们两人很娴熟,不禁问道:“这位是?”   “哦,你说钱嬷嬷啊!”戚子忱道:“她是我大伯父的乳母,阿翡小时候,她也帮忙带过的。”   沈琢点点头。   他们三人去见了戚老太太。   老太太最近这几天身子不爽利,孙子孙女全回来了,本是件喜事,可她没坐多久,身子便撑不住,被婆子扶去歇息了。   戚平川又请他们去前厅用茶。   用茶时,沈琢同戚平川闲聊时,便将昔年,戚平山在朝中的事摸了个七七八八。   之后,戚如翡和沈琢在戚家用过饭,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离开。   来戚家一趟,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戚如翡心里气不过,重重捶了一拳桌子。   戚子忱说,戚平山生前,和沈勉之不对盘。   但是害死柳柳的人,绝对不可能是沈勉之,不然沈勉之当年为什么要同意这门亲事,以及为什么要让沈琢娶她!?   是嫌沈琢命长吗?!   那指使方卓去找柳柳的人究竟是谁?!   她对华京不熟,所有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她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找凶手!   戚如翡看向沈琢:“你有没有头绪?”   沈琢摇头。   方卓虽然有个叔父,但并未跟叔父住在一起,唯一可能知道些什么的,只有他的书童奉墨。   可奉墨知道的全都说了,而戚家这边又全无线索。   他们虽然都知道,这幕后还有凶手,却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马车疾驶而过,热风刮起帘子来,戚如翡更觉烦躁,便突然道:“停车!”   孟辛在外勒住缰绳,将马车停下。   戚如翡扔了句:“我下去转转,你自己回去。”   说完,便径自下了马车。   此时天已是日暮,暑气逐渐消散,小贩行人都出来了。   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人头,戚如翡顺着人流走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见旁侧临街有个酒馆,便要了壶酒,靠在一棵柳树上喝了起来。   而她身后,正对着一家赌坊。   一群公子哥儿摇着折扇,从里面出来。   打头的就是沈瑜和刘子庸。   “娘的,今天手气也忒差了!”刘子庸啐了一口气,冲众人道:“哥几个,晚上还有没有别的安排?没安排的话,咱们一起去春满园,找红红姑娘,给我们换个手气怎么样?!”   以往每次这个时候,沈瑜最先附和。   但今天,他却果断拒绝了:“不去,小爷我要回去睡觉了。”   “睡觉,现在?!”   刘子庸惊呆了,只觉天上下红雨了。   沈瑜却是其苦不堪说。   自从上次张樱樱那事之后,他见到女人就怵得慌,生怕再来个李樱樱、王樱樱,现在一离女人近,他就浑身不自在。   可这帮狐朋狗友却不肯放过他。   “一个人睡多寂寞啊,走走走,去春满园睡,那里的床大!”   刘子庸说着,便和一群狐朋狗友去拉沈瑜。   “小爷不去!小爷我要回府睡!”   沈瑜拼命挣扎着,可双拳难敌四手,只能高声骂道:“刘子庸,你这个杂碎!你放开小爷,小爷我不去!我不去!啊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戚如翡刚仰头灌了口酒,冷不丁听到沈瑜的声音。   她扭头,就见沈瑜被几个公子拽着往前拖,沈瑜正在拼命挣扎。   戚如翡皱眉,骂了声:“怂包蛋!”   当即便拎着酒壶过去了。   “哎呀,沈兄,你就别……”   刘子庸话没说完,只觉眼前有人影一晃,他还没看清楚对方是谁,就被人当胸一脚踹了出去。   其他几个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也接二连三被踹到了地上。   骤然得救的沈瑜,一脸懵逼抬头。   看到戚如翡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条件反射性抱头蹲下护着脸,张嘴就道:“不准打脸!”   戚如翡啧了声。   直接毫不客气踹了沈瑜一脚:“怂包蛋!”   沈瑜瞬间嗷嗷直叫。   这个死女人,在外面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啊!   “你你你你……”   刘子庸看到这一幕,正要说话时,沈瑜一个箭步冲过来。   沈瑜生怕刘子庸说错什么,戚如翡又把账算在他头上,便赶在刘子庸开口之前,恶狠狠道:“闭嘴,他是我嫂子!”   可刘子庸是个嘴贱的。   一听这话,张嘴就道:“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的那个嫂子?!”   最后那句话,压得极低,只有他跟沈瑜能听见。   “好玩儿你妈!”沈瑜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同样压低声音道:“这女人就是个母老虎!谁敢玩儿她!不被她玩儿就不错了!”   说完之后,沈瑜生怕戚如翡虎性大发,把他这一堆狐朋狗友嚼吧吃了,又立刻朝戚如翡跑过去,谄媚替她扇着扇子:“真巧,我也正打算回府呢!没想到就遇见你了,我们一起啊!沈琢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戚如翡转身朝前走:“我让他先回去。”   “哦哦哦,那咱们也回吧。”   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刘子庸,见沈瑜这般上赶着巴结戚如翡,猥琐笑道:“沈兄,兄终弟及啊!”   一听这话,沈瑜立刻就想转头,回去再抽刘子庸几个大嘴巴子。   戚如翡脚下一顿,皱眉问:“他在说什么鸟语?!”   沈瑜头立刻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没什么,没什么,他让我代他向沈琢问好。”   刚说完,沈瑜突然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   他一扭头,就见沈琢立在不远处,正目光幽幽看着他。   沈瑜吓得差点蹦了起来。   这个病秧子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那话,他应该没听见吧?!   戚如翡也是一愣:“不是让你先走了吗?”   沈琢过来道:“上次阿翡为了救我,损失了一瓶酒,和两只猪蹄,今天刚好出来,便买来赔给阿翡。”   说完,他将酒和猪蹄递给戚如翡。   上次的事,戚如翡已经忘了。   但既然沈琢买了,她就收了往马车那边去了。   沈瑜心虚,见状立刻要去追戚如翡,却被沈琢拦住了。   沈琢靠过来问:“兄终弟及?阿瑜想及我什么?!”   完犊子,这病秧子听见了?!   沈瑜立刻道:“我对那个母老虎不感兴趣,我发誓。”   沈瑜不怕沈琢,但他怕戚如翡。   刚才戚如翡没听懂这话的意思,所以才走了,要是她知道了,肯定又得把他揍成个猪头了。   沈瑜央求道:“你别告诉那个母老虎,我……”   沈琢眼睛倏忽间眯起来:“母老虎?”   “大嫂!大嫂!”   这个称呼听起来顺耳多了。   沈琢往沈瑜身后往了一眼,说起正事来:“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刘子庸?他姐夫在礼部任职?”   “是是是,他就是嘴贱,人不坏。”   刘子庸?!   奉墨曾说过,方卓和刘子庸是死对头,这个刘子庸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沈琢心思微转:“要想让我不告诉阿翡也行,你替我办件事。”   沈瑜不想替沈瑜办,但是又怕挨打,最后还是答应了。   之后,三人坐马车回了相府。   刚从马车上下来,管家便急匆匆出来道:“大公子,少夫人,二公子,宫里来人说,传召你们二位明日入宫。”   “二位?”沈瑜道:“我们这里有三个人。”   管家道:“是召大公子和少夫人。” 第30章 对弈  她可是有座山寨要继承的人。   戚如翡愣了一下。   沈琢是大理寺少卿, 召他进宫情有可原。   召自己进去干什么?   “你确定你没听错?”   戚如翡问完,沈琢便接着问:“可是贵妃娘娘传召?”   管家称是。   那便是了。   沈琢同戚如翡解释:“贵妃娘娘是我的姨母,想必她是瞧瞧阿翡你, 才命人传我们入宫。”   戚如翡皱眉:“瞧我?!我有什么好瞧的?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说完,转身便走了。   管家和沈瑜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 贵妃传召,有人竟然敢说不去的。   沈琢无奈叹了口气,正要去追戚如翡时,管家道:“大公子请留步, 老爷说了,若大公子回府,让大公子先去见他。”   沈瑜一听沈勉之在府里,立刻跟着戚如翡跑了。   沈琢无法, 只得先去见沈勉之。   天边浮光散去, 风慢慢涌了上来。   沈琢踏进院中时, 书房门窗大开,隔着遥遥的距离, 便能瞧见沈勉之在书案后忙碌。   鲜少有丞相,一做便能做数十年的, 但沈勉之是个例外。   自沈琢有记忆时,沈勉之便是丞相了, 在沈琢的记忆里, 他总是很忙,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瞧不见人影。   那时候,每次他说想父亲的时候,姜离就会牵着他, 来找沈勉之。   来了之后,也是隔着这样的距离,他看着沈勉之案牍劳形,想欢欢喜喜跑过去叫声父亲,却被姜离拉住。   姜离同他说:“琢儿,父亲在忙,别去打扰他了。”   可沈琢不肯。   他甩开姜离的手,便迅速冲进去,抱住沈勉之的腿,撒娇道:“父亲,你都好久没来看琢儿了。”   那时候,沈勉之即便再忙,也会停笔歇息片刻,陪他们母子说会儿话。   说是说话,但大多都是沈琢再说,姜离捧着一盏茶坐在旁侧。   等手中的茶凉了,她便又摸索着搁下,然后同沈琢道:“好了,琢儿,我们该走了,父亲还有事要忙。”   “来了怎么不进来?”   倏忽响起的男声,将沈琢从回忆中拽了出来。   沈琢回过神来,进去道:“父亲,您找我?”   他们父子阔别多年,如今聚在一处,只剩下疏离。   沈勉之放下手中的公文,起身走到窗边。   那里摆着棋盘,以前沈勉之会和姜离对弈,如今姜离不在了,他便同沈琢道:“陪我下盘棋。”   沈琢不觉得,沈勉之今日找他来,是想让自己陪他下棋。   但他什么都没说,点头应了。   父子俩各执一子,沈琢道:“父亲您先。”   沈勉之便落了子。   自回京之后,沈琢几乎从未单独与沈勉之见过面。   像这种父子对弈的事,亦是从不曾有过,但他们两人都很平静,只安静下着棋。   姜离的棋术是沈勉之教的,而沈琢的棋术则是姜离教的。   是以沈琢的每一步,沈勉之都能猜到,但他并未一下子就将他的后路堵死,而是一点一点蚕食。   等到天光散尽,天堪堪擦黑时,沈勉之才落了最后一子。   白子落下,沈琢已是满盘皆输。   院外有小厮在点灯笼,本欲进来也给书房里点上,沈勉之摆手让退下了。   沈琢盯着棋盘看了片刻,轻声道:“孩儿输了,父亲想让孩儿做什么?”   输赢总会有个彩头或者惩罚。   沈勉之起身,没去看沈琢,而是盯着窗外摇曳的灯笼。   过了片刻,才道:“你遇刺的事,刑部已经查出来。”   沈琢问:“谁做的?”   “是从前你经手判的几桩案子,犯官亲属心有不服,买凶找你报仇。”   沈琢抬头。   此时天色没全暗,他只看到沈勉之立在窗边的侧影。   是他幼年时,可望而不可即的身影。   沈琢极轻笑了声:“动手抓人查案,皆是刑部所为,我只负责复核,犯官家属买凶找我报仇,父亲不觉得,这个理由太拙劣了些么?”   沈勉之微微侧头。   自回来之后,沈琢一直对他尊敬有加,但凡他说的话,他从不开口辩驳,一味遵从。   这是第一次,开口质疑他。   可质疑也无用。   沈勉之又目光落在窗外,随风摇曳的树枝上,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刑部已将犯人逮捕归案,这事就这么定了。”   沈琢捏紧手中的棋子:“若是我不呢?”   “你没有说不的权利,此案……”   沈勉之话说到一半,突然被啪的一声轻响打断了。   他偏头时,廊外红灯轻晃,灯晕洒下来,从棋盘上掠过,沈勉之神色一顿。   沈琢又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这一子,瞬间扭转了局势,反败为胜。   现在败的人是他。   沈琢站起来,轻声道:“父亲应该不知道,在梨川这十三年里,孩儿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下棋。”   左手跟右手下。   沈勉之没答话。   沈琢也没指望他答话,他道:“既然这事父亲查不出来,那孩儿便亲自去查,左右孩儿如今已是大理寺卿,若连自己的事都查不明白,岂不愧对了这个官职!”   说完,便欲转身走人。   “沈琢!”沈勉之突然叫住他。   沈琢停下,等着沈勉之开口。   这一次,是沈勉之看着他。   沈勉之问:“你可知,你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沈琢没有丝毫犹豫。   他道:“父亲不必担心,孩儿的所作所为,孩儿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到相府,日后,父亲也不必派人在暗中护我了。”   说着,冲沈勉之行了一礼。   沈勉之向来是个喜怒不显的人,但此时也被沈琢气到了。   他冷声道:“你当真要这般执迷不悟?”   “哗啦——”   外面突然毫无预兆下起了雨,有风吹进来,盈满沈琢双袖。   他道:“父亲,我早已立于风雨中,既然躲不开,那便只能走出去了。”   说完,就推门出去了。   孟辛立在廊下,见沈琢出来,立刻上来为他打伞。   主仆二人迎着风雨往外走。   沈勉之负手立在窗边,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儿子,待沈琢主仆二人走远之后,沈勉之目光正欲撤回时,眸光无意滑过台阶下,蓦的一顿。   而后,立刻快步出去。   台阶下,原本放着一排芍药的。   今夜这雨来得又急又猛,小厮想起来,匆匆过来时,便见沈勉之已将花搬进屋了大半。   小厮顿时两股战战。   沈琢回到院中时,身上已湿了大半。   戚如翡正坐在榻上擦匕首,瞧见他这狼狈样,不禁挑眉道:“这么大的雨,你赶着回来投胎吗?”   说着,将肩上的毛巾扔给沈琢。   沈琢接过,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阿翡不必担心,虽然戚家没找到线索,但是我打听到,方卓生前有个死对头,说不定那人或许会知道些线索。”   戚如翡不以为意:“死对头能知道什么线索?”   “那人既然和方卓不对盘,那么即便他没有刻意打听,自然也会有人将对方的事,告诉对方的。”   戚如翡一愣。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沈琢往净室走,边走边道:“而且我已经让人将奉墨放了,幕后之人知道此事,定然会去将奉墨灭口的,到时候我们来个瓮中捉鳖便好。”   戚如翡一拍大腿:“这个办法好!这样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方卓的主子了!这个烂心肠的乌龟王八蛋,让我逮到他,我要一刀一刀割了他的肉!”   戚如翡提前给幕后凶手预定了一百零八种酷刑之后,心中的郁闷这才散了。   将擦好的匕首重新装进包袱时,戚如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的那封和离书,在上次救沈琢的时候,被泡烂了。   沈琢这儿好像还有一份,她去找找。   戚如翡直接到沈琢书桌上翻了起来,一时没注意,手肘碰到了一个画轴。   画轴没绑住,哗啦一下散开。   绿袖端了姜汤进来,看到这一幕,便问:“少夫人,您在找什么?”   戚如翡匆忙将画轴合上:“哦,找沈琢上次给我写的那封和离书,没事,你忙你的,我自己找。”   绿袖:“……”   虽然她不识字,但那和离书她见过字的形状,再看见应该能认识。   “哎,好像就是这个!”   戚如翡从一堆纸里,找出了一张,冲绿袖招招手:“你过来给我瞧瞧,这是和离书吗?”   绿袖正要过去时,沐浴完的沈琢从屏风后面出来,见戚如翡站在他的书案后,眼皮猛地一跳,快步过来:“阿翡在找什么?”   “找和离书啊!我的那份被雨泡坏了,你把你这份给我,回头你自己再写一份!”戚如翡答的无比自然,然后又扭头问绿袖:“是这个吗?”   是,但是绿袖不敢说。   “啊,这个……”   绿袖战战兢兢刚开口,沈琢一个箭步冲过来,一把抽走戚如翡手上的纸,一脸严肃道:“阿翡,这是我的公文。”   “公文?!”戚如翡之不大信:“我瞅着最上面那两个字,跟上次你给我写的那个劳什子和离书,长得一样啊!”   沈琢面不改色:“阿翡,你记错了,很多字长得很像,但读法不一样,若阿翡不信,我可以写给你看。”   “不用了!”戚如翡看字就头疼:“那你把和离书找给我,或者再给我写一份也成。”   绿袖觉得,这个话题,她不适合听,便道:“少夫人,公子体弱,刚淋了雨,还是让公子先喝姜汤吧。”   说完,绿袖立刻转身下去了。   沈琢当即将和离书折了揣入袖中,以手握拳低咳了几声:“对,我得先喝碗姜汤驱驱寒。”   戚如翡虽一脸嫌弃,但也知道沈琢身体不好,便坐在榻上,抖着腿道:“那你麻溜喝,喝完了给我重新一张。”   原本沈琢便打算,找机会从戚如翡哪里将和离书骗来的。   现在既然被泡坏了,简直是天助他也。   沈琢自然不肯给她再写。   沈琢捧着汤碗,慢吞吞喝了一口,然后道:“阿翡……”   “你别说话!”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赶紧喝,喝完了给我写了再说。”   沈琢:“……”   “阿翡,我……”   戚如翡一把将刀插在桌子上,凶神恶煞瞪着沈琢:“闭嘴!喝!”   笑话!她又不是傻子!   沈琢以为,她看不出来,他心里那点小九九吗?!   他想毁约,想用夫妻关系绑住她,骗他给她当护卫!他想得美!   她可是有座山寨要继承的人,岂能待在华京给他当护卫! 第31章 进宫  让我履行夫妻义务,你他娘挺敢想……   沈琢最后还是写了。   但戚如翡拿到和离书, 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而是又道:“把你身上那份和离书给我,我对一下。”   沈琢惊呆了。   他坐在圈椅上, 不可置信看着戚如翡:“阿翡,你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最后一句话,隐约带着颤音。   戚如翡冷笑一声:“我倒是想信你, 可你值得我信么?”   她又不瞎!   刚才沈琢写这封和离书时,笔尖停顿了好几次,一个写过两遍的东西,再写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停顿呢!   一定是这个狗男人欺负自己不识字, 想骗她!   “拿来吧你!”   戚如翡直接夺了上次沈琢写的那封和离书,将两张凑到一起对了起来。   要是让她发现,这个狗男人在骗她,她立刻就拧掉他的狗头!   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戚如翡看得头大。   她记得, 沈琢上次说, 最前头那三个大字是和离书,如果那三个字没问题, 那内容应该也没太大的问题。   戚如翡先对前面三个字。   “撇、横、竖……”   “点、横、撇……”   “横折、横折钩、竖……”   这三个字长得一样。   所以沈琢没忽悠她,这真是和离书?!   见戚如翡看过来, 沈琢立马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眼脸下垂,眼睫在眼窝处扫下一片阴翳, 苦笑一声:“阿翡, 原来你一直都不信我的。”   “我没不信你,我……”戚如翡顿了一下:“那你刚才写的时候,笔尖为什么停顿了好几次?”   沈琢道:“阿翡,我只是个普通人, 我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言下之意,是在边写边想。   这个理由好像没毛病。   既然这封和离书的内容,可能跟上次那个版本不一样,戚如翡也懒得再对了,反正是和离书就行。   戚如翡从桌子上跳下来,准备拿着和离书往包袱里放,袖子却被人抓住了。   她回头,就见沈琢坐在圈椅上,他桃花眼下垂,里面盛满了苦涩:“阿翡,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我以为我们是互相信任的,现在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没不信你。”   “你刚才把两张纸放在一起对比。”   “我为什么放在一起对比,你心里没点逼数么?”戚如翡不喜欢跟人打哑迷,索性就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沈琢,你想让我留下来保护你,对么?”   沈琢:“这跟你怀疑我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关系大着呢!万一你不想让我走,给了我一份假和离书,那我以后再成亲该怎么办?!”   沈琢愣住了:“你还打算以后再成亲?!”   “你说的这不是废话么?我可是家里有山寨的人,当然得要再成亲了,我还得再生好多个娃娃,然后给他们每人分一块山头,让他们……哎,沈琢,你怎么了?!”   戚如翡说到一半,就看沈琢突然歪在椅子上,捂住胸口,满脸痛苦。   这是又犯病了?!   戚如翡已经见怪不怪了:“你药在哪儿?我给你取。”   沈琢从桌上取出个青色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个药丸吞下去,看向戚如翡:“若我不给阿翡和离书呢?”   “瞧你这话说的,你不给就不给呗,”戚如翡端了杯水递给沈琢:“反正我又不介意丧夫后再成亲。”   沈琢这杯水是从脊梁骨下去的。   “行了,别哔哔了,”戚如翡接过水杯:“你可是相府大公子呢!除了整天病歪歪的之外,长得好看,还有个当大官的爹,以后肯定能再娶个美娇娘,到时候……”   “我以后不会再成亲了。”沈琢打断戚如翡的话。   戚如翡一愣:“哈?!男人不都热衷于娶媳妇儿吗?”   “我这副病体惨躯,何苦误人家姑娘!”沈琢匆匆带过这个话题,看着戚如翡:“阿翡,我们谈谈。”   他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戚如翡见沈琢神色郑重,便问:“谈什么?”   “阿翡,虽然我把和离书给你了,但和离这事没这么简单,这其中牵扯到你的嫁妆,还有双方长辈那里……”   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嫁妆我不要了,长辈那里各说各的。”   反正戚家人对她没有太深的感情,她和离与否,他们应该也不在意。   沈琢点头:“行,双方长辈那里,我们各自去说,我没意见,但嫁妆是你的,我断然没有留下的道理。我知道,和离以后,阿翡会离开华京,带着这些嫁妆不方便,那不如这样,嫁妆留在相府,我会将嫁妆折合成银票给你。”   “听着很不错,”戚如翡抻了个懒腰:“说说你的条件。”   沈琢这人是不错,但也不至于替别人精打细算到这种地步,他能想的这么周到,自然会有条件。   沈琢也没同她拐弯抹角,低咳数声便直接说了:“查到方卓幕后之人,想必还得段时间,这段时间……”   “我知道,保护你安全!”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放心,有我在,阎王爷都别想从我手里把你抢走!”   沈琢被戚如翡逗笑了。   他轻声道:“我信阿翡,但除了这个,我希望在我们彻底和离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有这个打算,以及在这期间,阿翡需要履行夫妻义务。”   “履行夫妻义务?!”戚如翡杏眸一眯,一把揪住沈琢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语气危险道:“你他娘挺敢想啊!让我履行夫妻义务,来,我现在就给你履行履行!”   “不不不,阿翡,你误会了!我说的夫妻义务不是这个,”沈琢急急解释:“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我成亲了,以后定然免不了我们要一同出门应酬的事,能推的我会推掉,不能推的,阿翡得与我同去。”   陪他去应酬?!   是她理解岔了?!   戚如翡啧了声,松开沈琢:“以后说话就别用这种有歧义的词,我还以为就你这个身板,还挺敢想的。”   沈琢:“……”   他这个身板,怎么就不能想了?!   戚如翡又言归正传。   她问:“你确定要我陪你去应酬?!上次二婶带我去了一回,回来以后,她脸都黑成锅底了,从此以后再也没带我出门了,你确定要带我去?”   沈琢笑道:“阿翡放心,同我一起出门,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那我也不用穿的像个被绑架的粽子?!”   上次那身衣饰是戚如翡的噩梦。   沈琢知道,戚如翡不喜欢繁琐的衣裳:“不用,阿翡喜欢穿什么便穿什么。”   “那说话呢?”   “阿翡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听沈琢这么说,戚如翡这才答应。   但第二天,戚如翡又后悔了。   因为他们今天要进宫。   戚如翡是个最没规矩,也不讲规矩的人,可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宫里规矩很多。   沈琢知戚如翡所想。   他替她将鬓边的流苏珠钗拨好,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温柔笑笑:“阿翡放心,我们今日是去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人很好,没有那么多规矩。”   “当真?”   “当真,”沈琢将扇子递给戚如翡:“阿翡放心,万事有我。”   戚如翡进宫不是胆怯,而是嫌规矩多麻烦,现在听沈琢这么说,便全然没有后顾之忧了。   吃过早饭后,两人就往宫里去了。   他们刚至宫门口,婉贵妃宫里的人,已在那里候着了。   一见他们下了马车,来人立刻上前,屈膝行礼道:“奴婢见过公子,夫人。”   戚如翡转头,扫了对方一眼。   她也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是敌是友,便没接话。   “姑姑不必多礼,”说着,沈琢又转头道:“阿翡,这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大宫女兰芩姑姑。”   大宫女?   戚如翡不懂,但还是叫了声:“兰芩姑姑好。”   “夫人折煞奴婢了。”兰芩姑姑立刻又向戚如翡行了一礼,这才道:“娘娘早起就在等公子和夫人了,奴婢引二位过去。”   戚如翡向来是个心大,既然来了皇宫,眼睛一路上就没停过。   看了好一会儿,她又悄咪咪同沈琢咬耳朵:“天下人不都说,这皇宫怎么怎么怎么好么,可我看着,怎么像是个华丽的笼子,住在里面的人多憋屈的慌啊!”   这话说的十分大不敬。   但戚如翡也不傻,知道隔墙有耳这句话,她说的声音,只控制在沈琢能听到的范围。   戚如翡在女子里,算是身形高挑的了,但与沈琢站在一起,还是比沈琢矮了半个头,以至于沈琢要听她说话时,还得微微低头。   听清戚如翡的话之后,沈琢一愣,旋即笑开,敢在宫里说这么大逆不道话的,估计只有她了。   但紧接着,他也压低声音附和:“我也这么觉得,所以我也不爱进宫。”   戚如翡顿觉找到了同道中人,更加起劲儿吐槽起来,说到激动处,还拉住了沈琢的袖子。   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小两口之间的腻歪。   他们一路走过去,遇见了不少宫人,宫人们心里如何想,没人知道,但面上都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瞧见。   从宫门口到婉贵妃所居的万华宫,走过去得两刻钟。   以往每次沈琢走的时候,中途都要歇个一两回的,但今天跟戚如翡一起,两人一路上说着话,竟是一回也没歇。   他们一到万华宫,兰芩便立刻命人进去通传,同时引着戚如翡和沈琢往殿里走。   戚如翡和沈琢刚进去,便听到珠帘碰撞,以及匆促的步履声。   有人温柔欢喜道:“琢儿来了。”   戚如翡还没来得及抬头,便见身侧的沈琢已经开始行礼了。   她也只得垂眸,跟着行礼。   “臣参见贵妃娘娘。”   “臣,臣妇参见贵妃娘娘。”   话落,一阵清幽的兰香扑鼻而来。   有人已行至他们面前,一手拉住他们一个,嗔怪道:“你这孩子,跟本宫还这么见外,快起来。”   沈琢起身:“娘娘,礼不可废。”   戚如翡见状,也跟着起身。   “现在没外人在,说什么礼不礼的,不准叫娘娘,叫……”   话没说完,便被戚如翡打断了。   戚如翡杏眸撑圆,不可置信看着沈琢面前的人,叫了声:“娘!” 第32章 筹划  你愿意帮我,是因为戚如翡?!   沈琢和婉贵妃齐齐愣住了。   “不是!”戚如翡意识到自己这个称呼有歧义, 立刻指着婉贵妃看向沈琢:“这不是你娘么?”   昨晚戚如翡在桌上找和离书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画轴。   她卷画轴时,不经意瞄了一眼, 画轴上的女子,跟这个贵妃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这女子保养得宜,但看年龄, 应该在三十七八虽左右了。   不可能是沈琢喜欢的人,但沈琢又有她的画像,且那画像边缘处已有褶皱,一看就是主人经常拿出来看, 那画像中的人十有八/九是沈琢他娘。   可沈琢他娘不是早就去世了么?   现在怎么又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了,还成了这劳什子贵妃?!   沈琢一看戚如翡这表情,就知道她误会了。   他道:“阿翡,这不是我娘, 是我姨母。”   姨母个屁!   哪有外甥存着姨母画像的!   戚如翡不信, 并且脑补了一出狗血的强取豪夺戏码!   难不成是皇帝看上了沈琢他娘, 将她纳进宫里来了?!毕竟她曾听人说过,还有皇帝强纳儿媳妇为妃的事。   戚如翡看沈琢的目光, 顿时充满同情。   沈琢:“……”   姜婉也是哭笑不得。   她拉住戚如翡的手,温声细语解释:“琢儿的母亲是我姐姐, 我们是双生女,所以容貌很像。”   双生女?!   戚如翡似信非信, 盯着姜婉。   三人正说着话, 外面突然响起请安声。   紧接着,匆促的脚步声和男声同时响起:“母妃昨个儿说,今天沈琢会携夫人进宫,他们来了没有?”   “回殿下, 已经来了。”   戚如翡闻声转头。   来人正从外面进来,一身玄衣,头戴金冠,面容不似沈琢这般秾丽,但细看,戚如翡却发现了个了得的秘密——   这人五官,与沈琢有几分相似。   傅岚清边往里走边笑道:“我都说好几次要见表嫂了,你每次都推三阻四的,今日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傅岚清看到戚如翡的脸时,猛地一惊:“是你?!”   这不是上次,跟在沈琢身边的小厮么?怎么……   “我就说么?”傅岚清愣了两息,这才反应过来,揶揄道:“你向来不参加那些宴会的,上次怎么好端端的,会去参加马球会,原来是为了博美人一笑啊!”   沈琢行了一礼:“参见殿下。”   “你这孩子,都说了,今日不讲这些虚礼,”傅岚清还没说话,婉贵妃已经嗔怒道:“你若再这样,姨母可要生气了。”   傅岚清立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母妃生气了,你自己哄啊!”   戚如翡瞧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场景,表情瞬间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然后,她手就被握住了。   是姜婉。   她真人与画上有些不同。   画上的人罗裙艳丽,但姜婉却不是,她穿的很清雅,头上只戴了只玉簪,整个人仿若是开在这深宫中的一枝兰花,清雅温婉。   她望着戚如翡,柔柔一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姑娘,如今竟长这么大了。”   “娘娘从前见过我?”   “见过的,”姜婉拉住戚如翡,往里走:“你娘曾是宫中医女,医术了得,后来即便嫁给了戚将军,后宫女眷身上不爽利时,还会请她进宫帮忙来看诊,那时候你正是粘人的年纪,她去哪儿你都要跟着。”   说到这里,姜婉又笑着指向傅岚清:“刚好岚清与你同岁,你娘便把你留在我这里,时候,你同岚清玩的很好,我本属于你做我的儿媳妇儿,结果却被姐姐抢了先。”   “我们竟然就这么错过了,真是遗憾啊!”   说到这里,傅岚清瞥了沈琢一眼,见他极快的蹙了蹙眉,便故意眨着眼睛道:“阿翡妹妹,你还记不记得岚清哥哥,这些年,岚清哥哥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姜婉呵斥正欲呵斥声,戚如翡却先一步开口了。   她说:“你算哪根葱?也配我记得你?”   傅岚清:“……”   还有,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刚才这个人说,要见表嫂。   戚如翡看向傅岚清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厌恶:“天天惦记着自己的表嫂,你也是够恶心的!”   有那么一瞬间,傅岚清觉得自己耳朵坏了。   他身为一个皇子,自幼是被人吹捧奉承长大的,即便有的人是面和心不和,但从来没人敢当面这么说他算哪根葱,以及骂他恶心的。   傅岚清惊呆了。   沈琢也是一愣,但紧接着,桃花眼迅速弯了弯。   傅岚清瞧见了,他刻冲婉贵妃道:“母妃,你看,沈琢他竟然还笑?!”   姜婉:“……”   戚如翡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   要不碍着这人劳什子皇子的身份,她拳头早就挥过去了。   一个牛高马大的大男人,被别人笑话了,竟然还找他娘做主!   戚如翡啐道:“呸,也不嫌臊得慌!”   傅岚清:“……”   有被内涵到。   “你住嘴!”姜婉瞪着傅岚清:“阿翡如是你嫂子,不得对她无礼!”   “母妃,你这偏心也太明显了,”傅岚清不高兴:“明明是他们夫妻俩对我无礼,好不好!”   沈琢闻言,便道:“殿下恕罪,阿翡性子烂漫,说话不知轻重,臣代她向殿下赔不是。”   说着,便要冲傅岚清行礼。   “哥,我叫你哥行了吧!”傅岚清一把扶住沈琢:“权当我求你了,别再搞这一套了,你这礼要是行了,母妃能立刻让我滚蛋。”   沈琢闻言,这才起身道:“既然殿下如此说,那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婉拉着戚如翡落座,宫娥们鱼贯而入,奉上瓜果茶点。   四人闲聊片刻,姜婉侧头同傅岚清道:“今日天热,本宫待会儿下厨亲自做道荷叶羹,你去后殿的小荷塘里,给母妃摘几朵荷叶来。”   傅岚清不乐意了:“母妃,儿臣一来,您奴役我,不行,沈琢,你得跟我一起去,我跟你们准备了新婚贺礼,你刚好一道取了。”   沈琢并未直接答话,而是看向戚如翡。   戚如翡正忙着吃果子呢,压根没瞧见沈琢看她。   傅岚清看不下去了,直接道:“放心吧,有我母妃在,没人敢动她,赶紧跟我摘荷叶去。”   这话倒是真的。   皇后仙逝多年,昭和帝并未再立继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便是两位贵妃。   虽说暂理六宫的是苏贵妃,但姜婉却是有实打实的恩宠傍身,每月昭和帝但凡来后宫,都会来她宫里几次,这是在其他嫔妃那里没有的。   且宫中还有传言说,皇后仙逝之后,昭和帝本欲立姜婉为后,奈何姜婉母族凋零,并无可用之人,昭和帝怕强扶姜婉上位,反倒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兼之姜婉不喜弄权,昭和帝便暂歇了这个心思,但却给了她无上荣宠,再加上先皇后无所出,东宫之位空悬已久,不少人揣测,昭和帝有意让傅岚清入主东宫。   而此时,傅岚清也正在为此事烦心。   万华宫后殿的小池塘边,傅岚清坐在廊椅上,一改先前在殿中吊儿郎当的模样,神色认真看着沈琢:“你当真想好了要帮我?”   不知是不是昭和帝当年登基时,造的杀孽太重,遭了报应。   昭和帝膝下本有十子一女,但其中有四子,一生下来便分别为聋哑残盲,剩余六子倒是正常,但大皇子早年战死沙场,四皇子满腹经纶,却在与大师谈论佛法时,突然弃了尘缘去庙里当和尚了,如今仅剩四位皇子角逐太子之位。   其他三位皇子,皆有母族可倚。   唯独傅岚清,被人推至高位,却是处境尴尬。   他满脸愁苦道:“虽然我一再表示,我对太子之位无意,但他们压根不信我。”   夏风拂过荷塘,荷花香四溢。   沈琢收回目光,淡淡道:“殿下自出生起,便已置于风雨之中,即便有心避之,亦躲不过风雨的摧残。”   傅岚清明白沈琢的意思。   他母妃宠冠六宫多年,不少人将他们母子视作眼中钉,日后无论是他哪位皇兄登基,他同他母妃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所以,为了姜婉,他也得去争,好在如今沈琢肯帮他,他也算是有了个帮手。   傅岚清道:“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在去岁新中的这批士子里,挑了几个可用之人培养着,可他们如今刚入仕,官职太低,根本无法皇兄他们的人抗衡。”   “现在不能抗衡,不代表以后也无法抗衡,”沈琢道:“更何况,如今朝中还有人没被其他三位殿下拉拢,但殿下有把握将他们拉拢过来么?”   傅岚清没把握。   剩余私下没投诚的大臣,要么是纯臣,只效忠于昭和帝,要么便是想再观望一阵子,而这其中,没有站队的人,还有沈相。   傅岚清问:“你帮我,那沈相?”   “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   言下之意,他们父子各为其主。   傅岚清懂了。   其实沈琢愿意帮他,傅岚清已觉得实属不易了,毕竟他现在的处境很不乐观。   傅岚清道:“三哥,六哥,八哥,他们似乎已经结盟想要对付我了。”   相比较傅岚清的不安,沈琢很是淡定。   他抬手慢悠悠折着荷叶:“结盟又如何?逐个击破便是了。”   人都是趋利而聚。   可偏生皇位这种东西,是没法平分的,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注定是要踩着其他人的尸骨上去的。   这一点,这些皇子比他更清楚。   傅岚清这才想起来。   沈琢回华京之后,虽然一直称病极少出门,但该做的事,他也一件没落。   一念至此,傅岚清问:“那件事,你查的如何了?”   “七七八八了,”沈琢将折好的荷叶拢起来,站起来:“但还缺个契机。”   傅岚清一听这话,立刻问:“用不用我……”   “此事殿下不必插手,我自有打算。”   傅岚清听他这么说,便也没再强求,只是有件事,让他觉得不解——   “你愿意帮我,是因为戚如翡?!”   之前,傅岚清曾同沈琢说过此事,但却被沈琢拒了,他说他无意卷入其中,但这次却突然改了主意。   沈琢没回头,只模棱两可,扔了句,“是,也不是”,便抱着荷叶往前走了。   “什么叫是也不是?”傅岚清追了上去,叭叭追问:“你回华京之后,你那个后娘,就没少给你张罗说亲,一直都被你拒了,难不成你是一直在等戚如翡?!可是我记得,小时候,你们见得不多啊!”   若真的细算起来,沈琢和戚如翡见的,确实不如傅岚清见的多。   那时候,戚将军常年在外征战,戚母因有一手顶好的医术,便一直随军充当军医,是以戚如翡也甚少在华京。   虽然每次戚平山夫妇回京,戚母都会和姜离约着见面,沈琢也会去。   但那时,姜离眼盲,沈琢即便和戚如翡在一起玩儿,注意力大半也在姜离身上。   所以,虽然他们见过数次面,但沈琢对戚如翡的印象并不深。   依稀只记得,那时候的戚如翡长得圆滚滚的,小手伸出来时,手背上全是小窝点。   而他们这场亲事,也是戚将军去边镇前,姜离和戚母匆匆定下的。   结果没过多久,戚将军战死,戚如翡被拐,姜离也病逝了,沈琢以为,这场亲事便作罢了,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还是和戚如翡成亲了。   “想什么呢?你该不会真的……”   傅岚清话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唱和声:“皇上驾到。”   “这大中午的,父皇怎么过来了?!”   傅岚清满头雾水,但还是和沈琢迅速往前殿去了。 第33章 往事  阿翡,以前过得很辛苦么?   他们过去时, 昭和帝刚到。   姜婉携着戚如翡从殿里出来,正准备接驾。   “臣妾参见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臣参见皇上。”   一行人纷纷下跪行礼。   戚如翡站在后面,正欲不情不愿跟着行礼时, 昭和帝已牵住姜婉的手,冲他们道:“都起来吧,今日是贵妃设的家宴, 不必多礼。”   戚如翡闻言,立刻站起来,想去看昭和帝。   毕竟来都来了,不瞧瞧皇帝老儿长什么样子, 多不划算啊!   可她刚抬眸,袖子便被人拽了拽。   沈琢冲她摇了摇头。   傅岚清也被她这大胆的动作吓了一跳,要知道,直视圣颜可是大罪, 他当即快步走到前面, 隔开了戚如翡的视线。   昭和帝进了殿内, 在主座上落座后,才冲姜婉道:“天气闷热, 朕记得,你宫里做的乌梅汤, 最是消暑。”   姜婉闻言,立刻让人去端酸梅汤。   昭和帝见他们都还站着, 摆摆手:“都坐吧, 今日既是家宴,就不必讲这些虚礼了。”   几人谢恩后,才相继落座。   戚如翡被隔到了最后,百无聊赖甩着裙带玩儿时, 便听到昭和帝又开口了。   昭和帝的声音偏沉,但却很温和。   他问:“听说你前几日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目光却是落在沈琢身上。   沈琢立刻起身行礼:“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碍。”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琢面色苍白,一看便是余病未消。   恰好有宫人奉上乌梅汤来,姜婉亲自接过来,递给昭和帝时,柔柔笑道:“琢儿自小身子弱,刚才臣妾还在说,改日太医过去给他瞧瞧呢!”   “朕记得,太医院的李全意于滋补养生一道上,颇有几分本事,回头让他去瞧瞧。”   姜婉柔柔应了。   昭和帝喝了口乌梅汤,又问:“朕听说,你娶的是平山之女,站出来让朕瞧瞧。”   戚如翡听昭和帝点了她,便起身道:“戚如翡参见皇上。”   昭和帝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戚如翡依言抬头,正好瞧见了昭和帝的面容。   昭和帝看着不过四十五六岁的模样,头戴蟠龙金冠,身上穿着浅蓝色团纹常服,傅岚清长得与他有五分像,他语气虽刻意平和,但身上那股久居高位的震慑却是压不住。   戚如翡不动声色打量昭和帝的时候,昭和帝也在看她。   昭和帝对戚如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印象,但她是戚平山的遗孤,如今又嫁给了沈琢,便多问了几句,又赏了些东西。   戚如翡看在银子的份上,对昭和帝行了个还算恭敬的礼。   昭和帝轻轻颔首,将汤碗放回桌上:“行了,朕就是来讨碗乌梅汤喝,汤喝完了,朕也该走了。”   姜婉道:“这眼看着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皇上不妨用过午膳再走?”   “不了,朕还有折子要批,况且朕在这里,他们也不自在,”昭和帝拍了拍姜婉的手:“朕改日再过来陪你用膳。”   一行人纷纷起身送驾。   昭和帝摆摆手,经过沈琢身边时,说了句:“好好养着身子,朕还盼着你同勉之一样,为朕分忧解难。”   沈琢垂首称是。   昭和帝一走,殿内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姜婉性格温柔娴雅,待戚如翡也是极好,一顿饭四人吃的是其乐融融。   饭后,姜婉不愿让他们走,便留他们陪自己打叶子牌。   戚如翡不会这个,但架不住有三个好牌友,一通玩下来,她竟成了赢得最多的那个。   傅岚清一脸不满道:“母妃,你们俩这放水也放得太过了!”   他们这哪里是在打牌,明明是借着打牌给戚如翡送钱啊!   “谁放水了?”姜婉不承认:“明明是你牌技不好,怨不得旁人,不准耍赖,快给阿翡钱。”   戚如翡伸立刻:“对!给钱给钱!”   这三个人一致对他,傅岚清只得气鼓鼓,将金叶子给戚如翡。   戚如翡看着面前小山堆似的金叶子,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撸着袖子道:“来来来,继续打。”   沈琢提醒:“阿翡,时辰不早了了,我们该出宫了。”   戚如翡掉进金叶子里爬不出来了,蜷腿踩在椅子上,手法娴熟洗牌:“再打一牌再走。”   沈琢哭笑不得:“再打一牌宫门就该下匙了。”   戚如翡这才意犹未尽收了手。   姜婉命人将戚如翡赢的金叶子装好,又给她赏了不少东西。   末了,又将一块玉牌递给她:“阿翡,日后若想姨母了,便拿着这块玉牌进宫来找姨母。”   有了这块玉牌,相当于可无召入宫觐见,放在旁人那里,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恩典。   可戚如翡却是扫了一眼,一脸兴致欠缺的模样。   沈琢正欲说话时,姜婉先一步开口:“到时候,姨母再陪你打叶子牌。”   戚如翡立刻收了玉牌。   傅岚清:“……”   踩着夕阳的残影,戚如翡满载而归。   孟辛在宫门等着他们。   见到大包小包出来的沈琢和戚如翡,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   他们不是来觐见贵妃娘娘的么?怎么瞧这架势,倒像是把贵妃娘娘的寝殿给搬空了?!   戚如翡骂道:“你搁哪儿当树桩呢!还不过来帮忙!”   孟辛忙上前帮忙,将一堆东西搬到马车上,戚如翡转头,冲送东西的宫娥内侍,行了个抱拳礼:“多谢诸位了。”   “沈夫人折煞奴才了,”领头的内侍一甩拂尘:“夫人和公子一路好走,奴才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了。”   说完,行过礼,率着众人走了。   孟辛将东西装的妥当了,戚如翡和沈琢相继上了马车。   一上去,戚如翡又开始数她刚赢的金叶子了。   数着数着,戚如翡突然抬头,眼神发亮看着沈琢,问:“哎,我感觉我于此道上颇有天赋,要不是我改行,专门跟人打叶子牌赢钱去?”   打叶子牌比当土匪好多了,不用风吹日晒雨淋,而且成本低来钱快还不犯法,简直是最快的发财致富之路啊!   沈琢一把摁住蠢蠢欲动的戚如翡。   他十分想告诉她,她不是在打叶子上有天赋,而是因为她有三个一直在为她放水的牌友。   但对上戚如翡期待的小眼神,沈琢不忍心告诉她真相。   想了想,沈琢婉转道:“阿翡,你这个想法很不错,但是实施起来有难度,叶子牌虽然在华京盛行,但基本都是相熟女眷们私下取乐玩儿的,所以没办法变成赚钱的门道。”   “哦,好吧。”   发财大计落空了,戚如翡满脸失落,又低头数起金叶子来。   沈琢见状,轻声问:“阿翡很喜欢金子?”   “废话,谁不喜欢金子?”戚如翡头也没抬:“哦,你们华京这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好像更喜欢玉,我真是搞不懂,你们为什么喜欢那种容易碎的东西,还不如金银来得实在。”   沈琢一愣。   一般能说金银实在的人,大多都是受过苦的。   可从王县令的信中看,戚如翡能称得上是叶城一霸了,但她却对金银之物格外执着,每次看到银票银子,眼睛就会发亮。   沈琢忍不住问:“阿翡以前过得很辛苦么?”   “跟你们这些吃香的喝辣的公子哥儿相比,那应该算是辛苦的,毕竟以前最穷的时候,我还啃过树皮。”   “阿翡……”   “停!”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觑了他一眼:“别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我,啃树皮是辛苦,但我过得很开心啊!叶城所有的山头都被我承包了,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在乎劳什子身份,也不用看人脸色,过得逍遥又快活,比你们这些住在笼子里的人,好了不知多少倍呢!”   戚如翡说完,沈琢却沉默了。   他从没过过戚如翡那样的生活,但光听着,就让人很向往,不用尔虞我诈,不用勾心斗角的算计,就那么逍遥自在活着。   沈琢望着戚如翡,轻声道:“阿翡,我很羡慕你。”   “我也很羡慕我自己啊,”戚如翡抱着装有金叶子的盒子,哀嚎道:“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鸟笼子啊!”   沈琢没回答戚如翡这个问题。   而是眼睫低垂,低低道:“阿翡,以前有个人,也说华京是个笼子,她到死,都想离开这个鸟笼子。”   戚如翡‘嗯?’了声:“谁啊?”   “我娘。”   戚如翡猛地扭头:“你娘不是在宫里吗?!”   沈琢:“……”   虽然姜婉说,她和沈琢的娘是双生子,但戚如翡却不信。   沈琢哭笑不得:“阿翡,那真是我姨母。”   “什么姨母!”戚如翡不信:“你当我傻啊,暂且不说,双生女极为罕见这一事,如果贵妃娘娘不是你娘,当年你娘为什么要送你走?以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想杀你啊?”   戚如翡觉得,这所有的混在一起,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就是,昭和帝抢了臣妻,姜离改了身份入宫前,怕昭和帝对沈琢不利,这才将他送离华京,如今他回来了,昭和帝又向想沈琢动手了。   毕竟沈琢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昭和帝抢了臣妻的行为。   沈琢赶紧把戚如翡敞开的脑洞给堵上了。   他给他讲事实摆道理:“阿翡,若陛下真抢了我娘入宫,又怎会允许我父亲安然坐于丞相之位?”   好像也是哦。   沈琢继续道:“我娘是在我八岁那年去世的,若照你说的,那么十殿下怎么着都该比我小七岁,可十殿下却只比我小一岁。”   戚如翡眨了眨眼睛。   她艰难道:“所以贵妃娘娘真不是你娘?”   “真不是,我娘十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那戚如翡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娘不是贵妃娘娘,那为什么她临终前,要送你离开华京呢?还有啊,为什么老有人想杀你?”   自从明晰了自己不想让戚如翡离开的心意之后,沈琢便也没想瞒她。   他道:“因为我娘曾是陛下的暗卫首领。”   暗卫首领?!   听着就很飒啊!   戚如翡瞬间来了兴致。   在华京,官宦人家养暗卫,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但他们养的,大多都是孤儿或者是买断身契的,而皇家不同。   皇子的暗卫,是由皇子从大臣子女中挑选出来的。   一旦做了暗卫,便是入了暗籍。   这辈子都将活的永不见天日,但沈琢的母亲姜离却是个例外。   姜离从潜邸一路跟着昭和帝登上九五之尊的位子,她自己也从一个普通暗卫,做到暗卫首领,成为昭和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原本,姜离此生都将在暗卫首领的位置上发光发热,但后来,因为一次行动失误,她伤了眼睛。   暗卫没了眼睛,便没了作用。   但之后,姜离却成了唯一一个脱离暗籍,拥有正常人生活的暗卫。   关于这一点,众说纷纭。   说法一,是昭和帝念她劳苦功高的恩赐;说法二,是因为姜婉入宫为妃的缘故;说法三,是昭和帝打算让姜离去监视丞相沈勉之。   戚如翡愣住了。   她记得,沈琢曾说过,沈勉之与姜离是由陛下赐婚。   戚如翡道:“所以,你娘真是皇帝老儿,派来监视你爹的?”   所以沈勉之才会对沈琢这么冷淡?!   沈琢摇摇头:“时隔多年,具体如何,我并不知晓。”   这次,沈琢没有刻意卖惨。   但戚如翡心里却是五味杂全。   沈琢这样,还不如她这样父母双亡的呢!   毕竟她父母不在了,她也什么都不记得了,爹娘对她来说,就是个来处而已,但沈琢不同。   沈勉之还活着,但是他比死了更可怕!   他对沈琢的冷淡,时刻会提醒沈琢,他的出生是带着皇权监视的。   戚如翡:“惨,还是你惨。”   沈琢:“……”   “不过这也没啥大不了的,”戚如翡故作潇洒,拍了拍沈琢的肩膀:“爹不能选儿子,儿子也没办法选爹,但不管怎么样,血浓于水呢!他对你再冷淡,你都还是他儿子,别想太多。”   沈琢:“……”   怕是你想太多。   戚如翡又想起一件事来:“那为什么老有人要杀你?”   “还是跟我娘有关,”沈琢道:“当今圣上能登上帝位,除了他自己谋略过人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娘手上有一支隐卫。”   隐卫与暗卫不同。   暗卫藏于黑暗中,隐卫则隐于人群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可能有隐卫。   当年昭和帝能在一众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成功登基,这支负责替他探查情报的隐卫功不可没。   但除了姜离这个一手搭建隐卫的人之外,无人知晓那些隐卫是谁,更无从知晓,该怎么联系那些隐卫。   后来姜离离世后,有人便将主意打到了沈琢身上。   姜离旁人可以不告诉,但沈琢是她儿子,这么重要的事,她不可能不告诉沈琢,所以才有了沈琢回华京后,这一连串的刺杀。   毕竟如今东宫之位悬空,若谁能得了这支隐卫,完全是如虎添翼。   戚如翡气愤的一拍桌子:“这不是叫那什么屁/股无罪,胳膊有罪来着!”   “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对!胳膊有罪!”   沈琢:“……”   戚如翡迟疑看着沈琢:“不管是屁/股无罪,还是胳膊有罪!你应该没罪的吧?”   毕竟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若姜离没将这支隐卫上交国家,那极有可能会告诉沈琢,如何联系那帮人。   沈琢叹了口气:“阿翡,那支隐卫,落在旁人手上,或许是道保命符,但若在我手上,那便是道催命符。”   好像也是哦。   毕竟沈琢出生起,处境就很艰难,若手上再有这么一支隐卫,那皇帝老儿肯定转头就把他弄死了。   但今天瞧那架势,皇帝老儿挺看重他的。   戚如翡给沈琢想了个招:“要我说,既然你爹不疼你,那你不如去抱皇帝老儿的大腿!只要他肯罩着你,那……”   话没说完,马车猛地一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沈琢,第一反应就是有刺客。   戚如翡立刻转头去抽坐凳下的刀。   沈琢眉心微拧。   他并没有察觉到杀气。   戚如翡刚握住刀柄,还没来得及将刀抽出来,孟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还带着迟疑。   他道:“少夫人,这几个人好像是来找您的。”   哈?!   找她的?!   她在华京认识的人,一把手都能数完,竟然还有人主动来找她?!   戚如翡将刀放回去,掀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她嗖的一下就从马车上蹿下去,开心拉住来人:“你们怎么来了啊!”   沈琢掀帘看过去。   握住帘子的手,倏忽攥紧。 第34章 来人  要让阿翡尽兴。   来人是两男一女。   其中这个女子, 孟辛见过。   是上次戚如翡去客栈见的那个。   她身边那两个,一个是中年男子,满脸络腮胡, 五官都瞧不出来。而另外一个,则是个年轻公子,手上握着把剑, 样貌平平,但身姿挺拔,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大白牙。   戚如翡哥俩好似的,捶了年轻公子一拳, 开心问:“韶安,你怎么也来华京了?”   “我来华京押镖,路上遇到了胡叔和银霜,他们说要来华京寻你, 我们便一起结伴来了。”叶韶安说着, 目光落在戚如翡的发髻上, 迟疑问:“阿翡,你, 你是成亲了么?”   “哦,这个啊, 我……”   “阿翡,”戚如翡话没说完, 便被人打断了。   叶韶安闻声看过去。   便见一个头戴玉冠的碧衣公子, 弯腰从马车上下来,那公子眉眼疏朗,五官秾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   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一见到沈琢,唰啦一下,立刻将刀抽了一半:“阿翡嫁的,就是这个狗玩意儿?”   银霜立刻拉住他:“胡叔,你冷静点。”   沈琢走过来,温声道:“阿翡,这几位是?”   “这位是胡叔,银霜你见过的,就不用我介绍了,”戚如翡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叶城叶家镖局的少东家,叶韶安。”   沈琢的目光,在叶韶安身上,停顿了两息,旋即才移开。   他温和笑笑:“胡叔,银霜姑娘,叶公子,三位远道而来,不妨先随我们回府,容我同阿翡一起为三位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个屁!”还没等旁人说话,胡叔便立刻跳出来道:“老子奉我们大当家之命,来带阿翡回去的,阿翡,跟胡叔走。”   说着,就要去拉戚如翡。   戚如翡还没来得及动作,沈琢已先一步挡在戚如翡面前。   他道:“胡叔初来华京,想必不知道,阿翡已与我成亲了,她如今是我的妻子。”   此话一落,叶韶安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满脸杀气的胡叔身上,只有沈琢一个人瞧见了。   戚如翡嫁给沈琢这事,银霜回寨子里已经说过了。   “成亲咋啦?休了不就完事了!”胡叔推搡沈琢:“别挡道,阿翡,跟胡叔走。”   沈琢被推的一个踉跄。   他单手捂住胸口,另外一只手,紧紧握住戚如翡的手腕,脸上露出些许痛苦,语气却很坚定:“阿翡是我妻子,谁都不能带走她!”   “哎,你个鳖孙玩意儿……”   胡叔刚扬手,就被戚如翡打断了:“胡叔,你别动手!沈琢身子不好,经不起你这么推搡!”   胡叔眼睛瞪的跟铜铃一样,   他压根就没使劲儿啊,这个男人也忒弱了吧!   戚如翡扶着沈琢:“你怎么样?”   沈琢摇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胡叔看不下去他这副娘们唧唧的模样,直接道:“阿翡,我奉大当家之命,来华京带你回去,你跟我们走。”   说着,又示意银霜说话。   银霜立刻道:“对,大当家说了,你要是不回去,绑也得把你绑回去,还说你简直是反了天了,成亲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带跟他商量的。”   眼看他们当街拉扯起来。   沈琢提议:“阿翡,有什么话,不如去旁边的茶楼说吧。”   戚如翡也觉得,在街上说不是个事,便同意了沈琢说的。   五个人移步去了旁边的茶楼。   一上楼,胡叔便说有话要跟戚如翡单独说,银霜也跟过去了,只留下沈琢和叶韶安两人面面相觑。   沈琢亲自斟了茶,递给叶韶安。   叶韶安道了谢,却没喝。   两人干坐着也不是事,沈琢率先开了口。   他问:“叶公子来华京,路上可还顺利?”   “有劳沈公子关心,还算顺利。”   话题吧嗒一下掉到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了。   其实这两人皆各怀心思。   沈琢对叶韶安与戚如翡的相识好奇,叶韶安则对于,戚如翡来华京不过两月有余,突然嫁给沈琢这事,也十分好奇。   但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叶韶安沉不住气。   他握着茶盅:“冒昧问一句,沈公子与阿翡这桩婚事?”   “我与阿翡自幼便定了亲,只是她被拐多年,一直了无音讯,前段时间被寻回来之后,我们便成了亲。”说到这里,沈琢又问:“叶公子同阿翡是怎么认识的?”   瞧刚才那样子,戚如翡跟这个叶韶安很熟,两人看着关系匪浅。   “我同阿翡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以前在无妄山上学过武,和阿翡勉强算是半个师兄妹。”   沈琢微诧。   无妄山不是个山寨么?   可刚才,戚如翡介绍叶韶安时,曾说他是叶家镖局的少东家,现在镖局都跟土匪合作了?!   沈琢正欲说话时,隔壁传来胡叔暴跳如雷的声音。   “你这简直是在胡闹!说好了,只是回来看一眼的,结果你转头就成亲了,你知不知道,大当家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了,就等你回去成亲了!现在这叫什么事?买一送一吗?!”   沈琢一愣,看向叶韶安。   叶韶安尴尬的都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了,他局促不安抿了抿唇角,立刻笨拙解释:“沈公子,你,你别误会,我爹与大当家的相熟,一心想结成儿女亲家,他去寨子里提亲时,阿翡已经来华京了,这事跟阿翡没关系,你别误会。”   叶韶安是喜欢戚如翡的。   但他迟了一步,如今戚如翡已经嫁作他人了,他不想让沈琢误会她,便极力解释着。   可因着急,说话也颠三倒四的,但话里的真诚却骗不了人。   沈琢淡淡笑开:“不会,我信阿翡不是那种人。”   “那就好,那就好。”   叶韶安垂头,紧紧握着茶盅。   这位公子,样貌好,家世看着也不差,且谈吐不凡。   若他与自己一样,都是喜欢戚如翡,即便他胜自己百倍,叶韶安也会想努力争一争的,可如今戚如翡已经嫁他为妻了,他便知道,这场较量,他还没开始,就败了。   这样一想,叶韶安将头垂得更低了。   隔壁再未有声音传来,沈琢见叶韶安情绪不高,也没再说话,两人沉默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戚如翡和胡叔并银霜,三人从外面进来。   一进来,戚如翡就见叶韶安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垂着脑袋,不禁问:“怎么了这是?沈琢欺负你了?”   叶韶安强撑着笑笑:“没有,就是连日赶路有些累。”   沈琢道:“阿翡,叶公子他们一路辛苦赶路,想必确实是累了,不如这样,我让孟辛先去为他们定客栈,让他们先梳洗歇息一番,明日我们再为他们接风洗尘?”   “沈公子好意,我们心领了。”没等戚如翡开口,叶韶安便道:“但我们先前已经定了客栈,行囊也已经放进去了,我们直接过去就行了。”   听他这么说,戚如翡也没勉强,便道:“既然这样,那我随你们一同去客栈,你先回去。”   最后一句话是同沈琢说的。   沈琢心知,戚如翡这一去,今晚肯定不回府了。   “阿翡,”沈琢拉住戚如翡,压低声音道:“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法三章了吗?你现在是妻子,不能在外夜不归宿的。”   “你……”   沈琢没给戚如翡开口的机会:“还有,昨天我不是让阿瑜私下帮我去找刘子庸打听方卓的事了么?想必今晚应该有结果了,你确定你不跟我回去听?”   柳柳这事,就是戚如翡的七寸。   一捏一个准。   果不其然,戚如翡一听沈琢这么说,犹豫了一下,顿时改变主意了。   她道:“那这样,我送你们回客栈,你们先休息一晚,明天我再去找你们。”   银霜神色失落:“啊,二当家,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啊!”   胡叔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鉴于刚才戚如翡说的,只得暴躁道:“我们三个大男人,有什么好送的!”   说完,自己率先扛着刀走了。   银霜气的跳脚:“胡叔,我不是男人!”   胡叔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们一行人出了茶楼,银霜告诉了戚如翡,他们现在住的客栈名字之后,两拨人就分道扬镳了。   沈琢他们回相府,银霜和叶韶安回客栈。   因为胡叔走得快,便将银霜和叶韶安遥遥甩在后面。   银霜见叶韶安神色恍惚,不禁有些后悔。   虽然他们一路结伴来的华京,但是银霜和胡叔,都没告诉叶韶安,戚如翡已经成亲了这件事。   原本他们想,等来了华京,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的,可谁曾想,他们今天趁着叶韶安去给主顾交货,打算去相府找戚如翡时,竟然被叶韶安撞见了。   银霜小声道:“叶大哥,我们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叶韶安心不在焉的,闻言,茫然抬头,然后啊了声,又摇头:“没事的。”   说是没事!   可他浑身上下,哪里像是没事,明明是有事才对!   银霜停下,拉住叶韶安:“叶大哥,二当家跟沈琢这桩婚事,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我知道,刚才沈公子都已经跟我说了。”   虽然沈琢跟他说,他们这桩婚事是长辈定下的。   但戚如翡的脾气,叶韶安是知道的,她若真的不想嫁,没人能勉强她。   “不是,沈琢跟你怎么说的?”   银霜见叶韶安情绪不对,担心是沈琢骗了叶韶安,便将他们认错人差点身份暴露,以及戚如翡嫁给沈琢,目的是为了找到害死柳柳凶手的事,全部说了。   “而且,我跟你交个底儿,”银霜朝四周觑了几眼,压低声音道:“刚才二当家已经说了,等把害死柳柳姐的凶手抓住,她就跟沈琢和离,跟我们一块儿回叶城的。”   叶韶安猛地抬头:“真的?”   银霜忙不迭点头。   这厢,叶韶安刚知道戚如翡这个打算,那厢,沈琢也隐约猜到了。   他只是没想到,寨里会派人来接戚如翡,而且听那意思,寨主已经允了戚如翡和叶韶安的亲事。   那么叶韶安此番来华京,只怕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即便猜到了,沈琢也并未表露出来,而是同戚如翡道:“阿翡,胡叶公子他们三人远道而来,我们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不如这样,我……”   “不用!”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他们来都有事要办的,你不用管他们,只用抓紧时间,找指使方卓去叶城的那个乌龟王八蛋就行了!”   戚如翡也没想到,寨主竟然会让胡叔和银霜他们来华京寻她。   从胡叔说,寨主让他们绑也得将她绑回去时,戚如翡就知道,这次寨主是真的生气了!   但指使方卓,害死柳柳的那个乌龟王八蛋,还没抓到!   就这样回去,她不甘心!   等抓到那个乌龟王八蛋,她再回去给他赔罪!   戚如翡和沈琢回院里时,已是掌灯时分了。   他们还没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沈瑜的吵嚷声:“都这么个点了,他们俩今晚还回不回来?真是的,明明是他们求小爷办事,竟然跟个大爷一样,还要让小爷等,卧槽……”   沈瑜吐槽到一半,见沈琢和戚如翡突然从外面进来,顿时吓得跳起来:“你们俩是鬼啊,走路都没声的!”   说着,目光又落在沈琢身后的小厮身上。   身后有四个小厮,没一个手上空着的。   沈瑜顿时有些酸。   戚如翡瞧见了,便从孟辛手上,抽出了一个漆黑描红的盒子,放在桌上,指尖放在上面敲打着:“别哔哔,问到什么了?”   沈瑜的目光,随着戚如翡跳跃的指尖,来回移动,嘴却没闲着:“我找刘子庸喝酒,他喝醉了跟我说,方卓同户部的杨大人来往很频繁,他瞧见了好几次,他们俩在一起说话。”   戚如翡转头看向沈琢:“他说的杨大人,你认识吗?”   沈琢点头:“户部只有一位姓杨的大人。”   “哎,你们打听这个干什么?”沈瑜摇着扇子,好奇问:“方桌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们还查他跟谁交好干什么?难不成这事还有什么隐情?”   戚如翡不耐烦道:“干你什么事?不该问的别问,赶紧滚!”   “哎,你这个女人……”   沈瑜话还没说完,沈琢将戚如翡手中的盒子递给他:“苏大师亲手雕的美人玉雕。”   沈瑜最爱玉雕。   一听说这玉雕是出自苏大师之手,忙不迭将盒子接过来,抱在怀里,冷哼一声:“算你们俩还有点良心!”   说完,抱着盒子麻溜走了。   戚如翡立刻看向沈琢:“那个杨大人住在哪里?你带我去见他!”   她非要宰了这个乌龟王八蛋不可!   “阿翡,你先别冲动!”沈琢将手搭在戚如翡肩膀上:“如今方卓已死,这事便是死无对证了,就算杨大人真的是指使方卓去叶城的幕后之人,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戚如翡一把拍开沈琢的手:“谁说拿他没办法了!我这就去宰了他!”   “阿翡,杀害朝廷命官,视为谋逆犯上,亲眷是被要连坐的,而且方卓虽然跟杨大人有联系,但谁能确保杨大人身后没有人?”   戚如翡火气都已经蹿到天灵盖了。   但觉得沈琢说的有道理,便又硬生生压住了:“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如今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方卓跟杨大人之间有联系,那我们先别打草惊蛇,我会让人调查杨大人,而且现在奉墨也放了,恐怕幕后之人也坐不住了。”   戚如翡皱眉。   她记得,上次沈琢说,想用奉墨引出幕后凶手。   沈琢道:“只要我们抓到想要灭口奉墨的人,有了证据,便能为柳柳报仇了。”   戚如翡心里有气。   可她也知道,这里是华京,不比叶城。   叶城是她的天下,她想做什么都能放开手脚做,但华京不行,华京关系错综复杂,且凡事都有律法框着,她若踏错一步,便有可能会连累到全寨的人,事到如今,她只能听沈琢的,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奶奶个熊!烦死了!”戚如翡噌的一下站起来,指向孟辛:“你,陪我去竹林过招!”   孟辛:“……”   我做错了什么?!   沈琢知道,戚如翡现在需要发泄。   他便道:“孟辛,刀尖无眼,小心些,不可伤了夫人。”   戚如翡冷笑一声:“他要是能伤了我,算是他的本事!”   说完,戚如翡挽着袖子,杀气腾腾朝外走。   孟辛瞬间有些腿软。   他眼神无措看向沈琢:“公子……”   沈琢道:“去吧,要让阿翡尽兴。”   孟辛顿时如丧考妣。   戚如翡尽兴了,那他还有命活吗!?   事实证明,孟辛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跟戚如翡过完招后,孟辛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是被小厮搀着回去的。   沈琢沐浴过后,坐在案几后练字,顺带等戚如翡回来。   结果戚如翡踏进屋的第一句话,便是:“那个孟辛,跟你一样弱鸡!”   沈琢笑道:“那阿翡,要不改天,我们俩比比?”   戚如翡正在打算脱外裳。   闻言,扭头看了沈琢一眼,满脸鄙夷:“就你那小身板,我一拳下去,你就进棺材里躺着了。”   “我们不比武功,”戚如翡立在灯下,含笑看着她:“比写字,如何?”   她连字都不识,还写个屁!   沈琢这摆明了是在坑她!   “写你个大头鬼!”   戚如翡抬手就要去抽沈琢,却被沈琢攥住手腕:“阿翡,君子动口不动手!”   “老子不是君子,老子是土……”   匪字还没说完,戚如翡突然觉得胳膊骤然一痒,垂眸,就见沈琢指尖自他手腕的疤上拂过。   他问:“怎么弄的?”   那是一块牙印。   在戚如翡手腕的内侧上,看着已经有很多年了。   “不记得了,”戚如翡不以为意:“应该是小时候跟人打架,被谁咬的吧!”   说完,戚如翡抽出手腕,转身去净室沐浴了。   他们这边在查幕后黑手,却殊不知,幕后黑手也在想办法对付他们。   今夜星子满天,却没有月亮。   正堂之中,只远远燃了一盏灯笼,照着一个躬身行礼的人影。   户部杨大人语气焦急问:“殿下,沈琢回华京这一载,表面上看着,一直在府里称病,可私下却一直在查咱们的那些事,属下该死,都怪属下疏忽,没能及早察觉。”   “不怪你!”有人坐在阴影里,瞧不见模样,只听他道:“他手上有姜离的隐卫,只要他想知道,只怕父皇每次在宫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杨大人听对方这般说,忙不迭用帕子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殿下,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坐在阴影里的人,沉默片刻,敲着扶手问:“依你之见呢?”   “依臣之见,不如。”杨大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坐在暗影里人,低低骂了声:“蠢货!本王的这些兄弟,哪个不想让他死,可你瞧瞧,沈琢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这倒是不假。   沈琢频频遇刺一事,虽然瞒得严实,但并不是完全无人知晓。   杨大人问:“殿下,那沈相那边……”   “不必管他,沈勉之就是个老狐狸,当年他能在姜离死后,立刻就将沈琢送离华京,摆明了是对他厌恶之极。”   杨大人道:“可是殿下,咱们派去的人回来曾说过,沈勉之私下,也一直在派人保护沈琢。”   “这有何稀奇的,沈勉之再不喜欢沈琢,沈琢都是他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现在当务之急是沈琢。”   那人敲着扶手的指尖频率变快。   杨大人一颗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吧哒一声,那人手搭在扶手上,旋即也开了口。   他道:“沈琢那人做事谨慎小心,可他不是刚娶妻么?本王听闻,他对那个妻子,甚是上心,那便从她下手吧。” 第35章 误会  所以,他真的拉你的手了么?……   第二天一早, 戚如翡便要出门。   沈琢问:“阿翡可是要去找叶公子他们?”   戚如翡嗯了声,伸手抓了个包子,就要走人, 却被沈琢叫住。   沈琢道:“吃过早饭,我陪阿翡一起去。”   戚如翡一脸愕然:“你去干什么?”   “叶公子他们是阿翡的朋友,他们远道而来, 我也该尽下地主之谊的。”   “你都说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跟你有毛关系!”   沈琢一愣:“阿翡, 你现在是我妻子,我们……”   “打住!”戚如翡截了沈琢的话:“我们是有约法三章,可约法三章里,可没有你要帮我照顾我朋友这一条!”   沈琢立刻改变策略:“那我去给你们付银子。”   戚如翡拒绝了:“不用!”   “用的用的, ”   说着, 沈琢立刻起身净手。   戚如翡不想带沈琢。   其一, 沈琢跟叶韶安他们又不熟,去了多尴尬;其二他身体又不好, 多走几步就喘,胡叔最见不得男人弱不禁风了, 戚如翡怕他一不小心,就把沈琢给劈了。   戚如翡道:“你要实在在府里待的无聊, 你就去大理寺!你不是在哪儿当官呢么?我们成亲这么久了, 我都没见你去过!你这就是典型的光拿钱不干活!这要是在我们寨子里,是要被揍的!”   说完,戚如翡就扬长而去了,留下沈琢呆若木鸡站着。   孟辛见状, 过来问:“公子,可要我们的人跟着夫人?”   沈琢摇头:“不必。”   戚如翡一贯警醒,有人跟着,肯定会被她发现的。   而且她虽行事不羁,但却不会惹是生非。   但沈琢却没料到,戚如翡不会惹是生非,可是非却会惹上戚如翡。   此事还得同一个时辰前说起。   今天戚如翡一出门,便去客栈找叶韶安他们了。   叶韶安是来华京押镖的,昨日他已经将货物交给雇主了,而胡叔和银霜是来寻她的,现下他们既没事了,戚如翡便带他们在华京里逛逛。   上次买特产的时候,华京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儿的,戚如翡都知道。   她先带着他们三人,去鹿鸣寺逛了一圈。   戚如翡道:“这里的平安符你们就不用求了,我已经给你们求好了,回头给你们。”   银霜笑嘻嘻问:“二当家的,有叶大哥的没?”   “有有有,都有,就连咱们寨子里的阿黄都有。”   叶韶安:“……”   他们四个人,都是在刀口上舔血的,对佛寺里面的兴趣,还没外面那些卖小吃的多。   戚如翡走在前面,一副暴发富的架势道:“想吃什么随便点,我付银子。”   胡叔:“……”   你这才来华京几天,咋就飘了呢!   “多谢二当家的,”银霜一把夺了戚如翡的钱袋子,又拽着胡叔:“走走走,我刚才看前面那家冰粉不错,胡叔你陪我去吃。”   “吃什么冰粉,娘们兮兮的。”   胡叔还没说完,就被银霜拽走了。   银霜觉得,胡叔这人,就是个棒槌,这一路上,叶韶安看了戚如翡好几次,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明显是有话想跟戚如翡说。   他们俩还杵在哪儿干什么!   银霜和胡叔走远了,戚如翡偏头问:“你有话想跟我说啊?”   戚如翡不是傻子,她自然也察觉到了。   “啊,啊,我……”   叶韶安局促不安抓紧手中的剑。   昨天听银霜说,戚如翡只所以嫁给沈琢,是因为想替柳柳报仇,之后,她也会同沈琢和离,叶韶安心里是很高兴的。   原本他打算,等戚如翡和沈琢和离之后,再同戚如翡说这些事的。   可昨晚躺在床上,叶韶安心里又有些不安。   沈琢既是相府的公子,只怕到时候不好和离,秉持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心思,第二天一早,叶韶安便找客栈里的伙计打听了沈琢。   这一打听,叶韶安顿时气愤不已。   原来沈琢身患弱症,已是命不久矣,他们这门婚事,表面上看,是父辈定下的,可实则却是戚如翡那黑心的婶婶,将戚如翡嫁过去给沈琢冲喜的。   是以,叶韶安顿时忍不了了。   他看着戚如翡,鼓起勇气道:“阿翡,我,我听说了,你跟沈公子的事,我,我……”   叶韶安一紧张,就容易结巴。   戚如翡见他半天我不出个所以然来,都有些替他着急:“你到底想说什么?你要是没想好,等你想好了再说。”   说着,就要去追银霜他们。   “阿翡。”   叶韶安想都没想,一把拉住戚如翡。   好巧不巧,沈瑜跟一帮狐朋狗友,也来这边逛了。   沈瑜最开始没瞧见戚如翡,转身要往相反的方向走时,被刘子庸一把拉住。   刘子庸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指向不远处:“沈兄,前面那个,跟人拉拉扯扯的女人,是不是你嫂子?!”   “嫂子你妈,我……”   沈瑜话说到一半,转头看过去,瞬间呆住了。   那他妈还真是戚如翡!   可她面前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男人在干什么?!   哦,他是在拉戚如翡的手。   妈的!他竟然敢拉戚如翡的手!   沈瑜的火气一下子冲到了天灵盖,他当即撸着袖子,怒气冲冲就杀过去了。   此时,叶韶安也终于鼓足勇气了。   他磕磕绊绊道:“阿翡,你们的事情,我,我都知道了,我,我不介意你嫁过人,我,我会对你好的,我,我……”   “好你妈!”   沈瑜冲过去,一拳就朝叶韶安揍过去。   叶韶安是习武之人,虽然在同戚如翡说话,但警惕性还是有的。   在沈瑜冲过来时,他立刻朝后退了两步,一把攥住沈瑜的手腕,使劲一捏:“你,你干什么?”   沈瑜顿时一阵惨叫。   他忍着痛,怒道:“你他妈在干什么!”   “花孔雀?!”戚如翡一愣,皱眉道:“你今天出门又忘带笼嘴了?在大街上狂吠什么呢?”   叶韶安见戚如翡认识沈瑜,这才松开他。   沈瑜龇牙咧嘴抱着胳膊,扭头冲戚如翡狂吠道:“你们他妈刚才在干什么?!你竟然让他拉你的胳膊?!戚如翡,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对得起沈琢吗?!”   “这位公子,请你自重!”   叶韶安立刻挡在戚如翡面前,冲沈瑜道:“我与阿翡清清白白,你莫要信口雌黄。”   “清清白白个屁!你当小爷我眼瞎啊!”沈瑜啐道:“你刚才明明拉她的胳膊了!”   戚如翡觉得,沈瑜简直是有病。   刚才叶韶安确实拉了她一下,但她转头看过来,叶韶安就松手了。   他现在在大街上狂吠什么!   戚如翡火气也上来了:“他拉我胳膊关你屁事?!你搁这儿上蹿下跳的干什么?!装猴子呢?!”   “戚如翡,你还要不要脸啦!”   沈瑜见戚如翡毫无悔过之心,反倒还在骂他,顿时被气的失去了理智,也忘了平常戚如翡是怎么揍他的了,当即跳脚道:“你一个有夫之妇,在大街上跟别的男人拉手拽胳膊的,你还有理了你?!”   街上的行人顿时议论纷纷。   戚如翡脸都绿了,她撮着后槽牙道:“沈瑜,我看你是真的想死了!”   说着,提拳便朝沈瑜过去。   叶韶安听了个大概。   面前这位公子,在为沈琢打抱不平。   他虽喜欢戚如翡,但现在戚如翡毕竟还没和离,他怕再闹下去,对戚如翡不好。   叶韶安忙拉住戚如翡,低声劝道:“阿翡,算了。”   说着,又转头看向沈瑜:“这位公子,你真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小爷我又不瞎!”沈瑜被戚如翡的杀气,震慑的后腿几步,扭头冲他的狐朋狗友们道:“你们他妈都愣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   他一个人是打不过戚如翡,但他们一群人,平均分一分,他也能少挨点打。   可他们这群狐朋狗友,上次已经被戚如翡打过一顿了。   让他们看热闹还行,一说让帮忙,他们齐齐朝后退了一步,刘子庸第一个松了:“那什么,沈兄,我想起来了,我娘让我今天早点回去陪她用饭,我就先走了啊!你加油!”   “对对对,我也要回家吃饭。”   “我也要回家吃饭。”   ……   一时间,沈瑜的狐朋狗友全都跑光了。   沈瑜在心里把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转头,就见戚如翡推开叶韶安。   她道:“这事你别管,这种人,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打一顿就老实了!”   沈瑜顿时两股战战。   看着杀气腾腾过来的戚如翡,他知道,他今天这顿打是跑不了。   只来得及喊了句,“不准打脸”,就被戚如翡揍翻了。   沈瑜的小厮就在旁边,可他们谁都不敢上前帮忙。   他们这位少夫人,揍起他们二公子来,那叫一个娴熟!他们上去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倒还会连累沈瑜多被他们打一会儿!   所以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看祈祷,希望戚如翡早点手疼,她一手疼,就不打了沈瑜了。   叶韶安目瞪口呆。   山寨里的人都是暴脾气,一言不合就动手,完全是常态,可这里毕竟是华京,戚如翡这样直接在街上揍人,有些不大好吧!   更何况,周围还有这么人看着。   叶韶安硬着头皮,上前去劝架:“阿翡,别打了。”   今日这事,说起来是他理亏。   看在叶韶安的面子上,戚如翡这才住手。   她道:“这次饶了你,下次要是再敢胡乱狂吠,我打爆你的狗头!”   叶韶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位公子,我同阿翡……”   “哎呀,你跟这种人说什么,他听不懂人话的!”   戚如翡打断叶韶安的话,将他带走了。   沈瑜的小厮们,这才一涌而上,急急去扶沈瑜。   “二公子,您怎么样?您没事吧?”   沈瑜被搀着站了起来,疼的嘶嘶倒吸凉气,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脸上有没有伤?”   “脸上没有,就额头上,破了点油皮。”   “什么?额头上破油皮了!这个死女人,说好不打脸的!”   沈瑜一激动,又开始嘶嘶倒吸凉气。   每次戚如翡看着下手挺狠的,但她似乎刻意控制了力道,从来没真把沈瑜打伤过,小厮们扶着沈瑜,在旁边的小摊上坐下休息。   有小厮给沈瑜出主意。   他道:“二公子,要小的说啊,这是老天爷在给您报仇雪恨的机会呢!”   沈瑜觑了那小厮一眼。   小厮忙道:“二公子,您想啊,自从少夫人嫁进来,她就没少欺负您,这次这事,咱们既可以一雪前耻,又能一箭双雕!”   沈瑜狠狠踹了小厮一脚:“你他妈说话再这么弯弯绕绕的,小爷我先让老板把你雕了!”   “哎,二公子,你想啊,自从少夫人嫁进来,大公子有恃无恐不说,还撺掇少夫人,天天殴打您,现在这就是咱们报仇的好机会!”小厮道:“要小的说,您现在就该回府里去,把这件事告诉大公子,然后无情嘲笑他被人戴了绿帽子,至于少夫人哪里……”   小厮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瑜打断了。   他立刻指了个人:“快,让人把马车赶过来。”   小厮知道,沈瑜这是要回府找沈琢算账了,当即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   一行人火急火燎往府里赶。   马车到相府门前,刚停稳,沈瑜便撩着袍角跳下来,一瘸一拐往府里跑。   刚到中庭,正好碰见了魏晚若。   魏晚若见沈瑜一身狼狈,便拦住他,问:“你这是怎么弄的?”   “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娘,我还有事,先不跟你说了啊!”   “哎,阿瑜……”   魏晚若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瑜已经一溜烟儿跑的没影了。   魏晚若叹了口气,望着沈瑜的背影:“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毛躁!”   心腹宽慰:“二公子还小呢!”   “他哪里小了!”魏晚若头疼道:“他只比琢儿小了一岁,可你瞧瞧琢儿做事滴水不漏的样子,再瞧瞧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心腹笑道:“不碍事的,等成亲了就长大了,夫人这几日,不是正在给二公子物色么?”   这倒是真的。   自从张樱樱那事过后,魏晚若生怕再出现这种事,便想着,沈瑜如今也该娶亲了,便已经着手在相看了。   但沈瑜并不知道此事。   他还颠颠跑去看沈琢笑话去了。   先前刚下过一场雨,雨停了之后,空气很是清爽。   沈瑜进去时,沈琢正坐在廊下看书。   他跑上前去,一把夺过沈琢的书,嬉笑道:“病秧子,你竟然还有闲情逸致看书?你知不知道,……”   沈瑜话还没说完,沈琢突然抬眸看过来。   他身侧,是一树刚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树,花苞里积水骤然落下来,砸在沈琢眼脸上。   沈琢眼睫一颤,那滴水滑了下来,像是沈琢落了泪。   他问:“知道什么?”   那滴泪,再配上沈琢那张病恹恹的脸,沈瑜后半句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而且,大夫好像说过。   这病秧子心不好,不能受刺激,一旦受刺激,可能就挂了。   沈琢茫然又问了声:“知道什么?”   “没什么,看你的书吧!”   沈瑜将书扔到沈琢怀里,突然转身走了。   沈瑜的小厮愣了愣,急忙追出去。   出了院子,小厮才问:“二公子,您怎么又不说了?”   沈瑜抬手就抽了小厮一巴掌,骂道:“说什么说?!要是说了,这死病秧子气的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蹬腿挂了,这事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好像也是。   小厮捂着脑袋,立刻又出主意:“那要不,咱们去找夫人?说她不守妇道,在街上公然跟别的男人拉手,让夫人休了她!”   “你是不是蠢!”沈瑜又赏了小厮一个暴栗:“这跟直接告诉沈琢有什么区别!”   小厮都被打闷了:“那二公子,您说,现在该怎么办?”   “我他妈怎么知道,该怎么办!”沈瑜烦躁扇着扇子:“让我先想想,在我想出主意之前,你们几个都管好你们的嘴,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敢乱说……”   小厮们立刻齐刷刷扭头。   沈瑜这才转身回自己院里了。   绿袖过来上茶,见沈琢握着书卷,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便问:“公子可要属下去打听打听?”   沈琢回过神来,摇头道:“不必。”   沈瑜那人,向来喜欢大惊小怪,应当不是什么大事。   沈琢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却不想,晚上戚如翡一回来,就开始骂沈瑜。   没等沈琢问,戚如翡便噼里啪啦,将下午的事说了。   她怒不可遏道:“你是没瞧见,花孔雀那副嘴脸!简直了我跟你说,要不是韶安拦我,我今天非把他打死不可!这个狗东西……”   沈琢轻轻打断戚如翡的话:“所以他真的拉你的手了么?”   戚如翡被噎住了。   这他娘的重点吗?!   戚如翡暴躁了:“沈琢,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   “对我来说,叶公子他拉没拉你的手,这才是重点!”沈琢眸泛水光望着戚如翡,语气哀哀:“所以,这就是阿翡,执意不肯带我的原因么?” 第36章 禁足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戚如翡想掀桌子。   这都他娘的是什么事!   可沈琢这样, 她又没办法说重话,只得压着脾气道:“不是,你跟韶安他们又不熟, 没必要去。”   “可人跟人之间,只有接触了,才能熟稔。”沈琢一脸悲戚望着戚如翡:“所以, 阿翡,你是对我厌烦了么?”   “我……”   沈琢没给戚如翡开口的机会,自顾自说着:“我知道,我不如叶公子康健, 也没有他同你青梅竹马的情谊,可是阿翡,拥有这样一副残躯病体,非我本意, 至于青梅竹马的情谊, 我们本该也有的, 是……”   “打住打住!”戚如翡受不了:“你刚才问我什么来着?哦,对了, 问我韶安有没有拉我,拉了, 就一下下,他很快就松开了, 行了吧!”   “他竟然真的拉你了?!”沈琢桃花眸里含水, 整个人摇摇欲坠:“所以,这就是阿翡不肯执意带我去的原因么?”   戚如翡都要暴躁了。   这他娘的,怎么又绕回刚才的话题了。   “阿翡,我……”   眼看沈琢又要开始了, 戚如翡觉得,这就是个你死我活的事。   要么她被沈琢问死,要么让沈琢被胡叔打死,戚如翡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戚如翡猛地站起来,简单粗暴打断沈琢的话:“闭嘴!我明天出门带你。”   “真的么?”沈琢欣喜抬头,便见戚如翡摔着帘子,朝净室去了,他伸长脖子,欢快道:“阿翡放心,我可以给你们付银子的。”   回答他的是,哐当的关门声。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刚才还凄凄惨惨的沈琢,极轻极快笑了声,收了脸上的可怜样,冲外面叫了声:“孟辛。”   孟辛很快就进来了。   沈琢正坐在桌边,绿袍委地,一贯病态苍白的脸,被暖融烛火覆上了一层橘红,他眼角眉梢里,全是笑意。   孟辛进来问:“公子有何吩咐?”   “你去找绿袖,要一瓶跌打损伤的药,拿去给送给阿瑜。”   孟辛不明所以,好端端的,公子给二公子送跌打损伤的药做什么?但他还是应下了,又问:“可还要给二公子带什么话?”   “话就不必了,”沈琢笑道:“让他好好养着。”   孟辛应声去了。   他过去时,几个小厮正在给沈瑜揉上药。   沈瑜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幼被养的皮娇柔嫩,但凡磕着碰着,都会起淤青,更遑论被戚如翡揍了一顿。   见孟辛过来,他顿时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回二公子,我们公子先前看二公子,似乎不良于行,猜二公子可能伤着了,便让小人来给二公子送瓶跌打损伤的药。”   说完,孟辛从怀中掏出药瓶放在桌上,冲沈瑜行过礼,便走了。   沈瑜盯着那个药瓶,没说话。   他的小厮见状,立刻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药扔了!大公子向来跟咱们公子不对盘,谁知道他这药里……”   这小厮话没说完,就被沈瑜一脚踹翻在地。   沈瑜骂道:“狗东西!吃熊心豹子胆了,敢做小爷我的主!”   小厮都委屈死了。   这阖府谁不知道,二公子跟大公子不合啊,以前大公子每次送二公子东西,都被二公子扔了,还说大公子不安好心。   但这次,沈瑜却发话了:“把那药拿过来。”   小厮立刻上前,将药瓶递给他。   沈瑜看了一会儿,又将药瓶递给为他上药的小厮。   他不自在轻咳了声:“算他沈琢识相,还知道让人送药,来给我赔礼道歉!”   小厮绿豆眼瞬间撑圆。   人家孟辛刚才明明说,是大公子见他不良于行,这才送药过来的。   怎么就成赔礼道歉啦?!   但看见沈瑜那张骄纵跋扈的脸,小厮什么都没敢说。   毕竟这位是爷,人家说什么都对!   “还傻站着干什么?!”沈瑜又趴到床上,指着两个小厮:“你们两个,去给小爷盯着沈琢的院子,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来报告我。”   两个小厮迅速去。   此时,戚如翡并不知道,她已经被沈瑜盯上了。   戚如翡沐浴到一半的时候,才咂摸出不对劲儿来。   他娘的!他们不是合约夫妻吗?!   她为什么要跟他解释这么多?!   戚如翡沐浴完,气冲冲出去找沈琢算账时,沈琢却已经睡着了。   她生了会儿闷气,便也睡了。   沈琢套路戚如翡,想跟她一起出门,可第二天,他还是没去成。   因为一大早,孟辛就匆匆进来道:“公子,大理寺那边来人了,说张大人昨夜犯了旧疾,现在下不来床,许多事情,尹少卿一人拿不定主意,便遣人来问,公子您这几日身子如何?”   昭和帝念着沈琢身子不好,虽破例免了他去大理寺日日点卯一事,但他总归还占着少卿的位置,如今正值夏末兼月末,正是大理寺最忙的时候,张大人若不在,尹少卿一个人,确实应付不过来。   “阿翡,我……”   戚如翡没等沈琢说话,便道:“去吧去吧,公务重要。”   说完,她先麻溜出门了。   几乎是戚如翡前脚刚走,后脚沈瑜就收到消息了。   他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追了过去。   沈琢将戚如翡送到院门口,等戚如翡走远了,刚转身往院里近时,见沈瑜远远朝这边跑过来。   他心下微动,便停下了下来。   等沈瑜跑近了,才问:“阿瑜这是?”   沈瑜撑着膝盖,狠狠喘着粗气:“戚如翡呢?”   “阿翡出门去了,阿瑜可是找她有事?”   这个死女人!昨天当街被他抓个正着,今天竟然还敢出门?!   一抬头,看见沈琢这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沈瑜更来气了:“她是你媳妇儿,整天往外跑,你就不管管?”   “这……”沈琢面色迟疑,抿了抿唇角,老实道:“我管不住。”   沈瑜都要被气背过去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哪个男人把自己窝囊说得这么直接的!   沈瑜没好气道:“那你就不能跟她一起出门?”   他就不信了,沈琢在旁边,戚如翡那个死女人,还敢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的。   沈琢顿了一下。   十分巧妙答:“她不带我。”   昨天不带他,今天带他,但是他去不了。   沈瑜一听这话,差点就想说,‘她不带你,你就不能自己跟去啊!’   但他又觉得,这话不能说,要是说了,沈琢真偷偷跟去了,瞧见戚如翡跟那个男的拉拉扯扯的,他还不得被气的当场翘辫子啊!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沈瑜啪的将扇子一合,没好气道:“算了,看在玉雕和药的份上,这事小爷我帮你解决了!”   沈琢一脸茫然:“什么?”   沈瑜却没搭理他,带着自己的小厮,急急跑了。   等沈瑜跑的没影了,沈琢才敛了脸上的茫然,眸里闪过一丝深色。   沈琢是信戚如翡的。   但他不信叶韶安他们那一拨人。   他知道叶韶安是喜欢戚如翡的,那人表面上看着,倒像是个君子,可银霜和那个叫胡叔的,这次来,摆明是来带走戚如翡的。   难保这两人,在中间不会捣鼓什么,他现在去不了,有沈瑜去盯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   沈瑜一出相府,便问看门的小厮:“戚如翡往哪个方向去了?”   小厮指了东边。   沈瑜立刻坐着马车追过去。   戚如翡不喜欢坐马车,一般单独出门,都是用走路的。   车夫快马加鞭,不一会儿,沈瑜就瞧见了戚如翡的身影,他立刻冲车夫道:“走慢点,别跟丢了就行!”   沈瑜怕跟太近了,戚如翡发现了又揍他。   但他却不知道,戚如翡早就发现他了。   戚如翡讨厌沈瑜像个狗皮膏药一样,一直跟着她,便趁着人多的时候,甩掉沈瑜,跟银霜他们汇合去了。   可沈瑜是谁。   他是华京小霸王,还有一帮天天在华京,四处寻欢作乐的狐朋狗友。   发现戚如翡甩掉自己后,沈瑜也不慌,当即就让小厮去找他的狐朋狗友,以及巡城御史帮忙,只要她戚如翡人还在华京,就休想逃脱他的视线!   等了小半个时辰,有小厮面色慌张跑来道:“二公子,不好啦!咱们少夫人投河自尽了!”   沈瑜吓的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听到这话,沈瑜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昨天在大街上让戚如翡丢了面子,所以戚如翡想不开自杀了!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   戚如翡那个女人,可不像是个丢了面子,就要寻死觅活的人!   毕竟对她来说,压根就没有面子这种东西!   沈瑜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语气发抖:“在哪儿?快带我去看看!”   一帮人紧赶慢赶过去,这才知道,是闹了个大乌龙。   戚如翡不是跳河自尽,而是救了个落水的小姑娘!现下他们一群人,都被送到和春堂的医馆去了。   沈瑜来不及找小厮算账,又往回春堂跑去。   结果刚跑到回春堂门口,正好撞见了刘子庸。   沈瑜怒道:“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我外甥女掉水里了,来看看,沈兄,你这是?”   “我来看我嫂子!”   刘子庸意味深长哦了声,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沈兄,我怎么觉得,你比你哥,都关心你嫂子啊!”   “你他妈脑袋里,能不能装点正常的东西!”   说着,沈瑜撸起袖子,就想揍刘子庸,还是医馆里的小学徒出声提醒道:“二位公子,可是来看刚才落水那两个人的?”   沈瑜立刻扭头:“对对对,她们人在哪儿?”   “在里间,大夫正在给他们看诊。”   正说着,门外响起马的嘶鸣声,刘子庸和沈瑜齐齐扭头,就见有人一身红色官袍,急匆匆从外面奔进来。   沈瑜皱眉。   他身侧的刘子庸,立刻叫了声:“姐夫。”   来人是刘子庸的姐夫张明礼,在礼部任职。   张明礼一进来,便急急问:“燕燕呢?燕燕怎么样了?”   “我,我也不知道,我刚来。”   刘子庸话罢,便有人接话道:“她没事。”   沈瑜扭头,就见戚如翡从里面出来。   他立刻跑过去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戚如翡潇洒甩了甩头发:“你看我这样像有事吗?”   沈瑜迅速扫了戚如翡一眼,见她全须全尾的,这才放心。   但旋即,看见戚如翡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他脸瞬间绿了。   沈瑜三下五除二脱了自己的外袍,摔到戚如翡身上,低声骂道:“戚如翡,你现在是我们相府的少夫人,你下次做事之前,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们相府的名声,你一个女人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跳下河里去救人,你这样,置我们相府的颜面于何地?”   戚如翡从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救人还救错了。   她盯着沈瑜,冷笑一声:“怎么着?你们相府的颜面比人命都金贵?”   颜面自然是没有人命金贵,但是——   沈瑜道:“你可以喊别人来救啊!你为什么要自己去救?”   戚如翡又将衣裳砸会沈瑜脸上:“我要不去救,她就死了。”   当时情况紧急,她哪里有功夫想那么多!   “你……”   他们俩说话间,落水的那个小姑娘被她母亲从里间抱出来。   “爹爹。”小姑娘看见张明礼,迅速伸手,要他抱。   等张明礼抱住她,她又伸手指向戚如翡:“爹爹,是那个姐姐救了我。”   张明礼见到戚如翡的第一眼,便隐约觉得,她有点眼熟。   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现下见女儿说是戚如翡救了她,便抱着女儿上前道谢:“多谢夫人救了小女,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便冲戚如翡行了一礼。   戚如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小事一桩,不必……”   她话还没说完,银霜、叶韶安、胡叔等人,从外面冲进来,齐齐围着戚如翡:“阿翡,你怎么样?”   抱着女儿的张明礼,听到阿翡这个称呼时,脸色蓦的一变,尤其在瞧见满脸络腮胡的胡叔时,更是惊的踉跄朝后退了数步。   他女儿吓了一跳,忙用手圈住张明礼的脖子:“爹爹,你怎么了?”   “都干什么呢!”戚如翡受不了他们都围着她:“我没事,好着呢!”   戚如翡是好着呢,但张明礼那边却是很不好。   他夫人瞧他神色不对,低低唤了声:“相公?”   张明礼这才回过神来,他抱着女儿,再度上前。   这次,他的声音里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夫人叫什么?”   “哦,她是我……”   沈瑜话还没说完,戚如翡便直接道:“戚如翡。”   张明礼瞳孔猛地一缩。   果真是她!   “戚如翡,我叫戚如翡。”   记忆里,有个小姑娘,曾经也这么跟他说过。   但后来,戚如翡这三个字,代表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血腥。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在戚如翡身上,完全没人注意到张明礼表情的变化。   最后,还是刘子庸上前道:“姐夫,这位是相府的少夫人。”   张明礼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戚如翡,抱着女儿的手都在抖。   那厢,戚如翡受不了一堆人嗡嗡围着她,便直接朝外走了。   沈瑜跳脚道:“你都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打算去哪里,现在跟我回府!”   一行人吵闹着走远了。   女儿在张明礼怀中哼唧:“爹爹,你弄疼燕燕了。”   张明礼这才回过神来,将女儿交给夫人,让她带女儿先上马车。   然后才转头冲刘子庸道:“你认识她?”   “她?!”刘子庸愣了一下:“姐夫说的是相府的少夫人吗?哦,也不算认识,我常跟沈瑜一起玩儿,遇见过那位少夫人几次,她那人,额,有些彪悍。”   彪悍!   他记忆里,那个小姑娘很秀气,跟彪悍这两个字,完全沾不上边,但是——   张明礼闭了闭眼,放在身侧的手倏忽握成拳,不愿再继续回想。   但出了和春堂第一件事,他便唤来小厮道:“去打听相府的少夫人,越详细越好。”   戚如翡出来之后,受不了胡叔跟沈瑜的双重念叨,最后只得跟沈瑜回相府了。   回去之后,戚如翡沐浴刚换了身干爽的衣裳,绿袖便进来道:“少夫人,老夫人院里的人过来传话,说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沈老夫人请她过去?!   戚如翡皱了皱眉,她跟沈琢成亲至今,沈老夫人从未单独叫过她,这次叫她过去干什么?!   但戚如翡还是去了。   去了之后,看见沈瑜也在,戚如翡瞬间就知道什么事了。   沈老夫人慈祥拉着她的手,同她说了些关怀的话之后,这才转入正题。   她道:“阿翡,祖母听阿瑜说,你今日在外面救了个落水的姑娘?”   戚如翡点头。   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我们阿翡不亏是将门之后,行事颇有侠义之风。”   戚如翡见沈瑜在这里,原本以为,他是来撺掇沈老夫人罚自己的,却没想到,沈老夫人会这么说。   她一愣,问:“您不怪我?”   “怪你做什么?人不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老夫人话刚落,沈瑜就急了:“祖母,这话是没错,可她戚如翡毕竟是我相府的少夫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众目睽睽之下,跳下河里去救人,这……”   魏晚若轻声呵斥:“阿瑜,不准对你大嫂无礼!”   戚如翡翻了个白眼:“妇道人家就不是人啦?看见有人落水,妇道人家就不准救了?!”   “不是不准救,但你可以换种方式救,为什么你要跳下去?”   “要是有人下去救,我还去干什么!?”   “可你……”   “好了,”沈老夫人打断他们的争执,她握住戚如翡的手,望着她:“阿翡,你和阿瑜的意思,祖母都听明白了,你救人这事做的很好,祖母很支持你,但是你亲自跳下去救人这事,太危险了,祖母得罚你,你认不认?”   “我不……”   戚如翡正要反驳时,绿袖微不可查同她摇摇头,戚如翡只得将后半句话又憋了回头,低着头没说话。   沈老夫人道:“那祖母就罚你在府里思过,半个月不得出府门,可好?”   戚如翡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让她出府门这馊主意是谁出的。   她十分想反驳,但鉴于沈老夫人是长辈,再加上,她和沈琢的约法三章,只得憋屈应了。   沈瑜见状,这才松了口气。   最起码沈老夫人的禁足令一下,这半个月内,戚如翡都别想出门了,他也能轻松点了。   但戚如翡临走前的死亡凝视,硬生生让沈瑜在大夏天,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他立刻扑到沈老夫人跟前,殷勤道:“祖母,孙儿今天留下来陪你吃午饭。”   沈瑜算是看出来了,戚如翡这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但是在长辈面前,最起码还是把她那张人皮披着。   所以,她决定抱住沈老夫人的大腿。   沈琢是傍晚时分才回来。   回来之后,见戚如翡躺在榻上,不禁有些奇怪:“阿翡这是怎么了?”   戚如翡冷冷道:“问你的好弟弟去。”   绿袖进来奉茶,顺带把今日的事说了。   戚如翡这才从榻上坐起来,盯着沈琢:“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么?”   在戚如翡的认知里,活着这个东西,是应该排在最前面的。   但来华京之后,她的这个认知被颠覆了。   张樱樱因为所谓的脸面,想要寻死;而今日,她跳水救了个小姑娘的性命,却要因为所谓的丢了相府的脸面,而被罚禁足。   有那么一瞬间,戚如翡有些迷茫,她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的认知是错的么?   她想从沈琢这里问一个答案。   但沈琢半晌没说话。   戚如翡便明白了,他也觉得,她不应该跳下去救那个姑娘,可是——   “哪怕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跳下去救她。”   戚如翡如是说着,她这话也不知是沈琢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说完之后,戚如翡正要重新躺回榻上,灯笼突然熄了。   于此同时,沈琢开口了。   他问:“阿翡何错之有?!”   戚如翡一愣,扭头去看沈琢。   沈琢坐在窗边,外面暮色蔼蔼。   她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能瞧见个大致的轮廓,但他的声色里,却满满的全是温柔。   他说:“阿翡,我不是认同他们说的,而是在想,应该怎么同你说。你长于叶城,我虽没去过,但我想,那里应该是个钟明毓秀的地方,才能养出你这样拥有赤子之心的人。而华京,是人间欲望的名利场,这里的人枷锁缠身,终其一生,他们都要负重前行,而阿翡你不用,你生来自由,所以你不必因为别人的目光去改变什么,你只要做你自己,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   戚如翡讷讷重复了一遍:“做我自己?做我认为对的事就好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   “对,做你自己,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了。”   戚如翡现在形容不出来,她心里是一种什么感受。   就好像,她心里有一颗长了很久的树,但来到华京之后,那棵树慢慢枯萎了,在它即将要枯死的时候,沈琢突然给它浇了一瓢甘露,它一瞬间就活过来了。   “对!我是我,别人是别人,别人说什么,干我屁事!”   戚如翡塌下去的腰,一瞬间又挺的笔直,她双臂枕在脑后,晃着二郎腿,歪头看着夜幕里的沈琢。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戚如翡突然叫他:“沈琢。”   沈琢嗯了声,看过来。   虽然屋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但他知道,戚如翡在看着他。   戚如翡好奇问:“那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吹灯笼呢?”   沈琢:“……”   因为他不习惯跟人谈心,以及,有光的时候,刚才那番话,他说不出来。   但是这话,沈琢是绝对不可能告诉戚如翡的。   他道:“原本我想用人死如灯灭,去印证阿翡刚才说的,但是我怕阿翡不明白,所以就说的更通俗易懂了些。”   戚如翡立刻笑骂了声:“滚!”   因是沈老夫人发话,让她在府里禁足,戚如翡不好驳了长辈的脸面,便让沈琢找人跟叶韶安他们说了声,只得在府里待着了。   而在她被禁足期间,杨大人知晓张明礼私下在查戚如翡,便趁着去礼部办公务时,去找了张明礼。 第37章 圈套  今天这事,像是冲着少夫人来的!……   当时杨大人是去礼部办公的, 是以没人知道,他们中间还说了私事。   没过几日,张夫人便携女亲自上门, 来向戚如翡道谢。   张夫人泪眼婆娑道:“当日若非少夫人相救,我家燕燕今日如何能安然立在这里,燕燕, 来,给少夫人行礼。”   燕燕人虽然小,但她记得,落水的时候, 是戚如翡跳下去救了她。   闻言,便从张夫人身后出来,冲戚如翡行礼,脆生生道:“燕燕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不用这么客气的。”   戚如翡将燕燕拉到身边, 将桌上的果子递给她吃。   张夫人见状, 用帕子擦了擦眼角, 又道:“少夫人对我们家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我今日来,还有一事, 是我婆母听闻少夫人救了燕燕,想亲自向少夫人道谢, 可奈何她腿脚不好, 便在府上备了薄宴,让我来邀少夫人明日过府一叙。”   这种事,若搁在平日里,戚如翡定然是拒了。   但现在, 能有机会出府,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好啊,我明天一定去。”   说完之后,戚如翡这才想起来,啊了声:“我忘了,我还在禁足中,那他们邀请我,我能去么?”   这话是在问魏晚若。   魏晚若都快坐不住了。   心说,罚你禁足的是老夫人,又不是我,你问我做什么?!   但见张夫人也看过来了,魏晚若只得温婉一笑:“这事我做不了主,还得去问老夫人。”   说着,便让侍女请示沈老夫人的意思了。   沈老夫人罚戚如翡,也就是做做面子工程。   如今张家人亲自来邀她过府道谢,沈老夫人哪有不允的。   很快,便有侍女回来说,老夫人允了。   张夫人一得了这话,忙抱着燕燕,站起来道:“那我这便回府洒扫除尘,恭候少夫人明日过来。”   说完,她行了一礼,就抱着女儿欣喜走了。   走得太快,竟忘了礼貌邀请一下魏晚若。   *   沈琢这几天虽日日都要去大理寺,但他知道,戚如翡在府里太闷了,今晚下值回来,本打算去见沈老夫人,为戚如翡求情的。   却不想,刚回来,就听说了张夫人邀戚如翡过府一事。   沈琢知道,戚如翡想出府。   如今既有这个契机,他便没再去找沈老夫人,而是冲绿袖交代:“明日你陪阿翡去。”   绿袖应了。   第二天,沈琢依旧去了大理寺。   戚如翡想着今天能出门,也早早就起了,先去后院出了半个时辰的晨功,回来吃过早饭之后,便迫不及待要出门。   沈瑜也听说,张夫人邀戚如翡过府一事,现在见戚如翡一副急不可耐要出府的模样。   他生怕戚如翡借着这个机会,又要去会‘情郎’,当即也追过去道:“我也去。”   戚如翡彻底怒了。   她一把揪住沈瑜的衣领,怒道:“你他娘的就没别的事干了吗?你整天围着我转什么?”   “要不是你成天出门约男人,你以为小爷想围你转啊!”   沈瑜怕戚如翡揍他,但却还是梗着脖子吼。   戚如翡气的直撮搓牙:“约你个大头鬼!你眼瞎啊,没看到我们一起有四个人吗?”   “谁知道另外那两个是不是为你们打掩护的!”   戚如翡觉得,跟沈瑜这种人说不通的,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揍一顿。   眼见戚如翡又要动手了,绿袖忙道:“少夫人,这还在府门口呢,您先上马车,让奴婢来跟二公子说。”   戚如翡一听这话,这才推开沈瑜,转身上了马车。   “哎,戚如翡,你……”   绿袖忙拦住沈瑜,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少夫人嫁入相府这么久了,她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知道么?”   戚如翡确实不像是那种,会背着相公幽会的人。   沈瑜道:“可是,那天在街上,我亲眼看见,她跟一个男子拉拉扯扯的?”   “二公子,您好生想想,若少夫人真同人有什么,又怎会在街上呢?”   好像也是啊!   一般偷情幽会的,不都选那僻静无人处么?   绿袖见沈瑜神色略有松动,便继续道:“而且,您看见少夫人同那男子在一起时,他们身侧可有其他人?”   “还有一男一女。”   “那便是了,”绿袖笑道:“奴婢前几天听说,少夫人的朋友来了,公子还见过他们一次呢!”   “所以前几日,戚如翡日日出门,是带她朋友逛呢?”沈瑜不大相信:“既然是她朋友来了,那她为什么不带沈琢去?”   而且那天在街上,他明明听到,那个年轻的男子对戚如翡说,他以后会对她好的。   沈琢瞧见戚如翡待在府上不开心,见她好不容易出府了,也不愿让沈瑜再烦她,便早早同绿袖交代过了。   绿袖道:“最开始少夫人不带公子,是觉得公子与他们不熟,怕在一起尴尬,后来,少夫人改变主意要带公子时,大理寺那边一直有事,公子走不开,这才闹了这么大一个乌龙。”   虽然绿袖说的有理有据的。   但沈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有——   他凑过去,压低声音道:“我那天明明听见,那个男的,跟戚如翡说,他会对她好的。”   绿袖一愣。   这茬,她并不知道。   但好在,沈瑜的重点不是这个。   沈瑜道:“这事我没告诉过沈琢,你也别告诉他,要是让他知道,戚如翡背着他,跟别的男的不清不楚的,我怕他气的直接挂了!”   绿袖:“……”   沈瑜:“不过你今天既然跟着她,那小爷我就不跟了,这个女人狡猾的很,你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她,知道吗?”   绿袖点点头。   沈瑜这放心了。   经过戚如翡马车旁边时,他贱嗖嗖道:“虽然小爷我今天不跟着你,但是小爷的眼线可是遍布整个华京,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沈琢的事,小爷立马能杀到你们身边!”   戚如翡直接扔给他一个滚字!   沈瑜灰溜溜走了。   戚如翡道:“先去悦来客栈。”   车夫应了声,挥鞭赶着马车。   戚如翡这才看向绿袖,好奇问:“你是怎么把那个狗皮膏药弄走的?”   绿袖笑道:“二公子本性不坏的,只要同他好好说,他都能听进去的。”   “好好说个屁!他那人压根就听不懂人话!”   绿袖:“……”   戚如翡他们到时,悦来客栈外面围了一圈衙役,还有人在吵嚷。   竟然是刑部的衙役!   戚如翡心里咯噔一声,没等马车停稳,便迅速蹿了下去。   她拨开看热闹的人过去,就见衙差从里面押出来了两个人。   分别是银霜、叶韶安。   叶韶安边走,还在边挣扎:“你们凭什么抓我?我犯了什么罪?”   因着胡叔和银霜土匪的身份,刚才衙差进来的时候,叶韶安就已经让他们先走了,他留下拖延时间。   毕竟他虽然跟胡叔他们走得近,但没犯什么事,不怕这些衙差。   可谁曾想,这些衙差一上来,就说他是贼人同伙,不由分说便要拿下他。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更何况,这里不比叶城,叶韶安没想同衙差起冲突,只战了几个回合,为胡叔和银霜拖延逃跑的时间之后,便束手就擒了。   可谁曾想,银霜是个榆木疙瘩脑袋。   她原本能跑的,但见叶韶安被抓了,她当即又回去救叶韶安,结果也被抓了。   “到了刑部,你自然就知道了!带走!”领头的衙役说着,又扭头,问小弟:“还有一个抓到了吗?”   “已经让人……”   下属话还没说完,只觉面前一阵劲风掠过,押着叶韶安和银霜的两个小衙差,顿时被人踹倒在地上。   “什么人?胆敢……”为首那衙役刀抽刀一半,看到戚如翡时,顿时眼皮一跳。   上次去张家捉拿张樱樱时,他曾与戚如翡打过交道。   银霜和叶韶安齐齐抬头。   “二当家!”   “阿翡!”   戚如翡将两人护在身后,看向那个衙役,质问:“他们犯什么罪了?你们要这般拿人?”   王二虎直呼倒霉。   他怎么都没想到,竟然又遇到了戚如翡。   他赔笑道:“回少夫人,有人去刑部状告,说他们俩是逃窜来华京的土匪,大人命小的们过来拿人。”   戚如翡蹙眉。   叶韶安他们初来华京,没同几个人接触,谁会去刑部状告,说他们是土匪?!   难不成是沈瑜!   绿袖是知道戚如翡从前是做什么的。   见状,她立刻上前一步道:“几位怕是弄错了,这两位,是我们相府的客人。”   “啊,这……”   王二虎摸不着头脑时,有人突然问:“可是相府少夫人的客人?!”   戚如翡扭头,就见一个国字脸,留着八字胡的人,朝这边走过来。   她不认识这人,但绿袖认识。   是户部的杨大人。   这厢,戚如翡他们正和衙役针锋相对时,那厢,已经有人把消息报给给沈瑜了。   沈瑜听到这个消息时,在赌坊里赌的正嗨。   闻言,也没当回事儿,而是盯着骰盅道:“放心放心,就戚如翡那功夫,不可能有事的!小爷我赌大!”   沈瑜将银子全压到大上。   “二公子,这次小的们真没搞错。”小厮急的团团转,长话短说道:“而且小的们瞧着,今天这事像是个仙人跳啊!”   赌坊里人声嘈杂多,沈瑜没听清楚:“跳什么?!”   “小的派去张家附近盯梢的人说,刑部有人在张家附近转悠,似乎在等什么,结果少夫人去悦来客栈之后,那里的人也立马过去了,小的瞧着,今天这事,像是冲着少夫人来的!”   最后那句话,小厮是气沉丹田大声吼出来的。   沈瑜被震的耳朵发麻,脑袋嗡嗡的响,他跳起来,一巴掌将小厮的脑袋拍在赌桌上,用手捂住耳朵,这才听清楚。   今天有人设局,等着抓戚如翡呢!   “妈的,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们相府的人都敢动!”   沈瑜一时顾不上即将要开的骰盅了,撸起袖子就朝外跑。   出了赌坊,沈瑜直接抢了匹马,就朝悦来客栈奔去,心里直骂戚如翡不省心。   可他这话,却是冤枉戚如翡了。   戚如翡也没想到,自己土匪这个身份,暴露的这么猝不及防。   但就算她是土匪,她的活动范围,只在叶城,华京的人,又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面前这个矮胖子说有人状告她,说她杀了人家的爹!   戚如翡都被逗笑了。   她是杀过不少人,但那些人要么是恶贯满盈,要么就是通缉犯,杀了能领赏金的那种。   她就不信了,她杀这种人渣还有人去告她?!   戚如翡双手环胸问:“我杀谁他爹了?你让那人站出来,让我瞧瞧。”   “到了公堂之上,苦主自会上堂。”杨大人说着,阴恻恻看着戚如翡:“二当家,请吧。”   “二当家!”银霜抓住戚如翡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不如我们跟他拼了吧!”   叶韶安立刻道:“不,不可!阿翡,若我们动手了,只怕后患无穷。”   戚如翡觉得,叶韶安说的有理。   这里是华京,不是他们的地盘,他们若公然与官差动起手来,只怕会后患无穷,可能还会连累别人。   一念至此,戚如翡立刻将银霜的脑袋又摁了回去。   “好,我……”   戚如翡正要说话,有人突然大喝一声:“瞎了你们狗眼啦!连我们相府的少夫人,你们也敢动!”   戚如翡抬眸,就见沈瑜从马背上跳下来:“起开起开!”   他一路将衙役拨开,走到戚如翡面前,先是扫了她一眼,又讥讽道:“你打我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现在就怂了!”   戚如翡:“……”   别说,她现在又想打他了。   戚如翡拳头刚攥紧,沈瑜已经挡在她面前了。   沈瑜扫了众人一眼,高声道:““让小爷瞧瞧,是那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鳖孙玩儿意,敢来找我们相府的晦气?”   鳖孙玩意儿杨大人:“……”   杨大人知道,沈瑜就是个没脑子的纨绔公子。   他立刻上前道:“二公子有所不知,此女乃是叶城的女山贼,假冒镇远将军的遗孤混入华京,欲行不轨,上次二公子您遇刺一事,也是她所为。”   戚如翡觉得,这下花孔雀估计要翻脸。   谁曾想,沈瑜看都不带看她的,只叉腰冷哼道:“你当小爷我是傻子啊?上次刺杀我的那个刺客,已经被沈琢处死了!”   杨大人纳闷了。   外面不都说,沈瑜同沈琢不合吗?可今日他怎么一直在维护戚如翡?!   沈瑜斜睨着杨大人:“你搁这儿哔哔半天了,你姓甚名谁?官居几品,在何处就职?”   “在下乃是户部……”   “户部?!”   沈瑜突然叫了一声,吓了戚如翡一跳。   然后,戚如翡就见,沈瑜像是抓住了杨大人的小辫子,噼里啪啦就是一通喷。   “你一个户部的官员,刑部的事,关你屁事?!你搁这儿上蹿下跳装猴子呢?!”   杨大人:“……”   戚如翡:“……”   “还有你们几个,”沈瑜又转头去喷刑部的衙役:“你们是吃户部饭,领的是户部的俸禄吗?户部的人,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王二虎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   他们是来奉命捉拿银霜等人的,压根没想动戚如翡,是这位杨大人主动过来,逮着戚如翡一通攀扯。   他们可是什么都没说啊。   沈瑜不知其中内情,只一心想护住戚如翡。   “今天有小爷在,我看你们谁敢带走我,我……”嫂子这个词,对沈瑜来说,跟哥一样烫嘴,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再烫嘴他也得说。   沈瑜豁出去了:“我看你们谁敢带走我嫂子!”   戚如翡差点都被这声嫂子送走了。   她掐住沈瑜的胳膊,没好气道:“你嚎什么!我去一趟,这事不就完了!”   “你这个死女人是不是傻啊!”   沈瑜被掐的嗷嗷叫:“这事明显不对劲儿,不然他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去相府拿人,而是要将你骗出来呢?”   戚如翡没想到这一层。   不过沈瑜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她另外一件事——   这位横空冒出来的杨大人,一直在充当搅屎棍的角色,他似乎是在拖延时间。   绿袖也想到了这一层。   她立刻道:“少夫人,二公子,我们还是先走吧!”   “走什么走?有小爷在,就算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休想……”   沈瑜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匆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他扭头,就见刑部侍郎,亲自带着衙役从街上过来,而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一辆华盖阔身的马车。   刑部侍郎走近,高声道:“有人状告相府少夫人戚如翡杀了他父亲,现下我等奉尚书大人之命,特来请少夫人过堂问讯,少夫人,随我们走一趟。”   戚如翡还没说话,沈瑜高声道:“你既知道,这是我相府的少夫人,还……”   “二公子。”   有人打断了沈瑜的话。   华盖阔身马车的车帘被掀开,里面的人,微微一笑:“劳烦二公子帮本王回忆一下,是本王记错了么?本王怎么记得,父皇曾说过,要刑部有冤必伸,有案必审呢?”   沈瑜立刻怂了。   他扭头冲戚如翡道:“我爹没人家爹厉害,这下我保不住你了!”   戚如翡:“……”   果真是男人要能靠得住,猪都会上树了!   眼睁睁看着戚如翡一行人被带走之后,沈瑜立刻跳脚道:“都他妈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派人去找沈琢啊!”   简直是要命了!六皇子怎么也搅和进来了 第38章 过堂  我亲眼目睹,戚如翡杀了我父亲……   沈琢收到消息时, 已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他眉眼沉沉,让人瞧不出情绪来。   但步履却是极快,一出大理寺, 便要往刑部去,沈瑜立刻拉住他道:“哎,六皇子也在呢, 你一个从四品的少卿,去了能干什么?”   沈琢不想搭理他,径自朝马车走。   沈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沈瑜是从四品少卿不假,可他们的爹是丞相啊, 他立刻指着自己的小厮道:“你快去找我爹,把这件事告诉他!”   沈琢扭头看了沈瑜一眼。   沈瑜不明所以:“你看我干什么,人多力量大嘛,再说了, 咱爹可是丞相呢, 他肯出马, 咱们不就多一份胜算嘛。”   沈瑜虽然是个纨绔公子,但他脑子还没被吃喝嫖赌掏空。   他知道, 别人恭维他,跟他玩儿, 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爹是丞相, 既然如此, 那该用爹的时候,就要用起来的嘛。   “哎哎哎,你等等我啊!”   沈瑜见沈琢上了马车,也要同他一道去, 沈琢却道:“你亲自去找父亲。”   沈琢不觉得,沈勉之会帮忙,他此举,只是想支开沈瑜。   既然六皇子设局抓戚如翡,那肯定不可能让他太快过去,去刑部路上定然会有伏击,带着沈瑜多有不便!   沈瑜并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多有不便的那一挂。   听沈琢这么说,他以为,沈琢是担心小厮请不动沈勉之,所以才让他亲自去,当即便应了:“行,那我亲自去一趟。”   说完,便火急火燎骑马跑了。   孟辛也不敢耽误,当即驾着马车往刑部去。   沈琢靠在车壁上,闭了闭眼睛,而后伸手从长凳下,摸出一把剑。   这把剑是沈琢惯用的,但自从戚如翡来了之后,沈琢已许久没再用它了。   马车一路疾行,风将车帘卷起来。   不断有繁华声飘进来,但很快又被抛开,可走了没一会儿,外面突然安静下来了。   “吁——”   孟辛一把勒住缰绳,看着面前,十来个从天而降的刺客,他刚叫了声,“公子”,便又立刻噤声了。   因为沈琢提着剑出来了。   这次,同沈琢误会戚如翡离开那天的刺杀很像。   那天,戚如翡像个女英雄一样去而复返,于那场刺杀中救下沈琢,但今天不同,沈琢知道,他的姑娘不会来了。   她被人困住了,他得去救她。   但凡挡他者,死!   沈琢眼底陡然戾气丛生,足尖在车辕上轻点一下,整个人提剑惊掠上前。   孟辛见状,也立刻拔刀攻上去。   这帮刺客今日的目的,并非是刺杀沈琢,而是拖延时间,是以并没有下杀手,可沈琢却无暇于他们纠缠,下手快准狠,皆是一剑封喉。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死在沈琢剑下。   很快,这些刺客便无一生还了。   沈琢收了剑,冷冷扔下一句,“把他们的尸体,送到六皇子府上”,便转身上了马车。   孟辛应了声,立刻冲虚空中,飞快打了几个手势,而后重新赶着马车,朝刑部去了。   他们刚走,便又有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落地,开始收拾残局。   而此时,刑部公堂之上,刑部尚书如坐针毡。   堂下这两拨人,一个领头的是六皇子,一个是丞相的儿媳妇,这两尊大佛,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可偏偏,这个烫手山芋落到他手上了,他甩都甩不出去!   六皇子见吴尚书久久未有动作,便开口敲打:“怎么着?难不成是久不审案,吴尚书连审案流程都忘了?”   “没没没,”吴尚书立刻道:“下官这就审,这就审。”   戚如翡看了六皇子一眼。   先前原本沈瑜能保下她的,是这个人从中搅和,才让她来的刑部,所以冲她来的人是他?!   可她压根就不认识他。   “啪——”   吴尚书哆嗦着拍了下惊堂木,轻咳道:“堂下之人可是戚如翡、叶韶安,银霜?”   银霜觉得离谱:“你连我们是不是我们都不知道,你审的是哪门子案?狗……”   叶韶安扯了银霜一把,银霜才满脸不情愿,把那个官字咽了下去。   今天抓戚如翡,吴尚书纯粹是赶鸭子上架,他便将银霜的问题掠了过去,看向戚如翡。   吴尚书问:“戚如翡,有人状告你,冒充戚家遗孤,你可认?!”   戚如翡一愣,沉默了两息。   她不答反问:“你有证据吗?”   这下轮吴尚书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被嫌犯当堂问,你有证据吗,若是旁人,他早就大刑伺候了,但相府的少夫人,他可‘伺候不起’。   吴尚书便又换了一个问题:“有人告你,十一年前杀了他父亲,你可认罪?!”   戚如翡被这个问题问笑了。   她双手环胸,掀开眼皮,讥笑看着吴尚书:“我今年十八,十一年前我七岁,你的意思是,我七岁就杀人了?还杀的是成年男子?”   吴尚书也觉得,这事站不住脚,但是——   他用眼睛偷偷去瞄六皇子。   六皇子出声提醒:“吴大人不妨传苦主上堂,与沈少夫人对峙。”   吴尚书一听这话,立刻让人带苦主上堂。   戚如翡转头,讥笑看着堂外。   她倒要看看,是那个乌龟王八蛋,用这么蹩脚的借口来整她!   但那个人上堂时,戚如翡顿时笑不出来了。   而银霜和叶韶安也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张明礼!   状告戚如翡的人,竟然是张明礼!   银霜最先反应过来,张嘴就骂:“你他娘的还有没有良心了!我们二当家的,前几天刚救了你女儿,你转头竟然就来诬陷她,你……”   “她救了我女儿不假!”张明礼厉声打断银霜的话:“可她也杀了我爹!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银霜怒道:“你放屁!十一年前,她才七岁,她怎么可能杀得了你爹!”   同银霜的愤怒相比,戚如翡显得平静很多。   张明礼看她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恨意,那种恨意不似做伪,可就像银霜说的,十一年前,她只有七岁,她如何杀得了一个成年男子!   戚如翡沉默两息。   她问:“你爹叫什么?”   张明礼并未报他父亲的名讳,因为说他父亲名讳,许多人都不知道,但若说起李家村的张夫子,那十一年前是无人不知的。   他道:“叶城李家村中的张夫子。”   “李家村?”戚如翡默念一遍。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银霜便道:“是无妄山东面的那个李家村?!”   “不错。”   戚如翡扭头看向银霜:“你知道?”   “知道啊!”说完之后,银霜想起来了:“哦,我差点忘了,二当家你从来不走那边,所以应该不知道。”   戚如翡确实不知道,叶城还有个叫李家村的地方。   她冲着张明礼摇头:“那你应当是认错人了,我不知道李家村这个地方,也没听过李家村中的张夫子。”   “认错人了?!好一句认错人了!”张明礼扑过来,一把握住戚如翡的右手,双目赤红道:“你忘了,你手臂上那道咬痕是怎么来的了吗?”   张明礼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兼之是读书人出身,身上自带一股书卷气,但此时,他咬牙切齿,脸上全是浓郁的恨意,活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戚如翡脸色瞬间变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手腕上有一道咬痕?!   她一直以为,是小时候跟人打架,被人咬伤的,难道不是么?   戚如翡看向张明礼,正要说话时,堂外突然传来,凌乱仓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身官袍的沈琢,从外面快步进来,声音冒着寒气:“不知我夫人犯了何事,要劳吴大人这般兴师动众将人抓来过堂审问?”   六皇子没想到,沈琢竟然会来得这么快,心里直骂自己的暗卫是酒囊饭袋。   吴尚书额头上的冷汗瞬间下来了。   虽说沈琢官职没他高,但谁让人家会投胎,有个宠冠六宫的姨母,还有个位高权重的爹呢!而且朝野上下,谁看不出来,昭和帝对沈琢另眼相待。   亲自点了沈琢做大理寺少卿不算,竟还破例允他不必日日去大理寺点卯。   这恩宠,可是全天下独一份,若非必要,吴尚书一点都不想得罪他。   “啊,这……”   吴尚书站起来,干巴巴想解释。   沈琢已快步走到戚如翡面前:“阿翡,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这么着急干啥?后面有狗撵你啊?”   不过说起来,这是戚如翡第一次看见沈琢穿官袍,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   戚如翡鼻翼煽了煽,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你身上怎么有血腥味?”   大概是刚才杀人的时候,身上不小心溅到了。   但沈琢眼角迅速往下一塌,强颜欢笑道:“没事,就是来的路上,遇到了几个刺客。”   “你受伤了?!”戚如翡迅速打量着沈琢:“伤哪儿了?给我看看,孟辛那个饭桶是怎么保护你的!”   沈琢握住戚如翡的手,摇摇头:“我没受伤,可能是孟辛应敌的时候,那些刺客的血不小心溅到身上了,阿翡放心,那些刺客,已经被料理干净了。”   说着这里,沈琢不着痕迹刮了六皇子一眼。   六皇子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但那个预感刚冒了个头,就被人打断了。   沈琢又继续了最开始的话题:“吴大人?”   吴尚书立刻将前因后果说了。   沈琢与张明礼同朝为官,但两人并无交集,据他所知,张明礼是三年前考中进士的,原本他是要入翰林院的,但却被礼部右侍郎看中,要去了礼部当差,后又娶了礼部侍郎的女儿。   而就在昨天,张明礼的夫人,还去相府亲邀戚如翡过府,说张老夫人想当面向戚如翡道谢,但今天,张明礼便来刑部状告戚如翡,说戚如翡杀了他父亲!   沈琢问:“张大人既状告我夫人杀了你父亲,人证物证何在?”   “我便是人证,”张明礼抬手指着戚如翡,咬牙切齿道:“十一年前,我亲眼目睹,她杀了我父亲。” 第39章 下狱  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明礼到现在还记得, 那是个夏日的午后。   他刚写完一张字,兴冲冲去找父亲看,结果推开门, 就看到父亲躺在血泊中,而戚如翡立在一旁,手上握着一把染了血的匕首, 脸上还带着杀人后的惊恐。   “至于物证,她右手手腕上那个咬痕,就是物证!”   当时他冲进去时,曾在戚如翡右手手腕上咬了一口。   那个咬痕, 沈琢见过。   上次他曾问过戚如翡,戚如翡说她不记得了,可能是小时候跟人打架,被人咬的, 当时戚如翡的神色并不像是在撒谎。   戚如翡握住右手手腕, 脸色有些难看。   她看着张明礼, 实话实说:“我从小胡打海摔惯了,不记得这个咬痕的来历, 可若我当真杀了你爹,我怎么可能会毫无印象?”   “好一句毫无印象!莫不是你杀人太多……”   “张大人慎言!”沈琢冷冷打断沈琢的话:“十一年前, 我夫人不过七岁,一个七岁的小姑娘, 如何能杀得了一个成年男子?”   张明礼不知, 但是——   他指着戚如翡:“我亲眼所见,就是她杀了我爹。”   “张大人既是亲眼所见,当时为何不报官,而要拖到十一年后才说起此事?”   这一句掷地有声的反问, 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   是啊!若十一年前,戚如翡当真杀了张明礼的父亲,那他当时为什么不报官呢!   “报官!我当时何曾不想报官!”   说到此处,张明礼目眦欲裂。   当时他们这边动静闹的太大,张母闻讯赶来,但同张母一起来的,还有无妄山上的土匪。   “那些土匪以我的性命相威胁,我们孤儿寡母,如何敢报官!”张明礼气的发抖:“之后,我们匆匆葬了我爹,便被他们驱逐出了叶城。”   戚如翡还没开口,银霜已经忍不住了:“你放屁!我们虽然是……”   沈琢打断银霜的话:“张大人可有证据?”   叶韶安也忙拽银霜,示意她别说话,现在一切未明,别自曝身份。   “张大人刚才所言,全都是空口无凭,所谓的证据,亦是立不住脚!”说到这里,沈琢看向吴尚书:“吴大人,若沈某记得不错,刑部和大理寺过往的案子里,从未有过状告者是证人吧?”   “不曾有过,不曾有过。”吴尚书连连道,余光瞥到六皇子,又不得不战战兢兢问道:“张大人,你可有其他证据,证明戚,证明少夫人十一年前,杀了你父亲?”   这话,吴尚书也就是象征性问一问。   毕竟这事都过去十一年了,哪里还能找到证据!   却不想,张明礼猛地抬头,眼里恨意盎然:“有!十一年前,闯入我家中,拿刀胁迫我们孤儿寡母的土匪中,其中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而这个男子,与他们两人同住在悦来客栈!”   银霜和叶韶安齐齐一愣。   他说的是胡叔?!   六皇子原本以为,张明礼这步棋就废了,却不想,竟然是峰回路转。   他立刻道:“既然如此,吴大人不妨将人带上来与张大人对峙。”   “啊,这个,这个……”吴尚书连连赔不是:“那个络腮胡子没抓住,让他跑了。”   见六皇子脸色变了,吴尚书又立刻描补:“不过此人一见官差,便立刻逃窜,想来应当有案底的,下官已命人在城中四处搜捕了。”   沈琢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吴大人将此案的卷宗归置好,交由我带回大理寺。”   吴大人巴不得扔了这个烫手山芋。   他立刻应声道:“好好好,我这便……”   “不可!”六皇子反对:“如今戚如翡是嫌犯,按照律法,沈大人在此案上应该避嫌才是。”   笑话!若这案子转到大理寺,还有什么可查的。   沈琢淡淡道:“六殿下此言差矣,沈某只是个小小少卿,此案自有寺卿大人来审。”   “本殿听说,大理寺卿前几日犯了旧疾,既然如此,此案还是交由刑部来审最好。”   沈琢掀起眼皮,看向六皇子:“大理寺与刑部分工明确,六殿下这是要强行插手了?”   “何来强求插手,本殿……”   六皇子话说到一半,有人笑道:“六皇兄这不是强行插手是什么?难不成是仗势欺人?”   六皇子脸顿时黑了。   堂里众人回头,便见一身绛紫色纱衣的傅岚清,从外面缓步进来。   六皇子不悦道:“你来做什么?”   “瞧六皇兄这话说的,难不成吴尚书这里只欢迎六皇兄来,不欢迎我来?”   吴尚书就是个墙头草。   他的为官之道,就是谁都不得罪,闻言立刻道:“下官不敢,两位殿下能来,实在是下官的荣幸,实在令公堂蓬……”   吴尚书一拍起马屁来,就没完没了了。   傅岚清直接抬手打断他的话,笑嘻嘻道:“就算六皇兄不欢迎我来,也没办法,谁让我是来替父皇传口谕的呢!”   这话一出,公堂众人纷纷下跪。   六皇子心里纳闷,昭和帝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还下了口谕?莫不是,傅岚清在假传口谕?!   傅岚清问:“六皇兄,你是打算站着听父皇的口谕么?”   六皇子极不情愿跪下了。   “父皇口谕,此案既牵扯官员、官眷,此事体大,现交由三司会审,戚如翡暂押刑部大牢,无关人等不得插手此案。”念完口谕后,傅岚清又问:“六皇兄,你听明白了么?”   六皇子甩袖站起来,冷笑道:“十弟这话,难道不该问沈大人么?”   “六皇兄此言差矣啊,”傅岚清指了指戚如翡:“沈大人可不算是无关人等啊!”   就是因为戚如翡是沈琢的夫人,六皇子才推波助澜搞了这么一出,却不想,傅岚清竟然直接将这话摆到了明面上来说。   六皇子气了个半死,忽然看向傅岚清:“父皇怎么可能会这么快就知道这事?十弟,假传父皇口谕,是什么罪名,你不会不晓得吧!”   “六皇兄若是不信,可以回宫去亲自问父皇,至于父皇怎么知道的,”傅岚清眨了眨眼睛:“自然是沈相说的。”   沈琢愣了愣,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上次,关于他遇刺一事,沈勉之都不愿深究,这次牵扯到戚如翡,他更不可能会插手!   六皇子也不信。   沈勉之待沈琢一向冷漠,这事他是知道的,今日,沈勉之怎么可能会为戚如翡出头!莫不是傅岚清在诓他!   六皇子心下猜疑,脸上没露出半分。   左右这事,已交给三司审了,他也没留下的必要了,便当即走了。   吴尚书立刻从案几后下来:“下官恭送六殿下。”   六皇子走了之后,张明礼听昭和帝要将此事交由三司审理,松了口气之后,便也走了。   一时堂下,只剩下戚如翡他们等人了。   吴尚书试探开口:“沈大人,您……”   沈琢道:“吴大人,我能否送我夫人去牢房?”   吴尚书正要点头称是谁,戚如翡突然反手攥住沈琢手腕。   沈琢心下会意,淡淡扫了傅岚清一眼。   傅岚清立刻去叫吴尚书:“吴尚书,我有一事,要请教你……”   吴尚书被傅岚清带到旁边去了。   戚如翡立刻道:“沈琢,你见过胡叔,你替我去找他。”   她对张明礼说她杀了她父亲一事,全无印象,但是张明礼对她的恨意不假,且也说出了她手腕上疤痕的来历,既然张明礼说,当年胡叔也在,那么事情究竟如何,恐怕只有胡叔知道了。   沈琢点头:“好,我去找他。”   公堂之上,戚如翡只能长话短说。   她道:“你找到胡叔之后,先把他藏起来,再问问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然后来牢里告诉我。”   戚如翡现在也很懵。   她也想知道真相。   “好,”沈琢望着戚如翡,目光中带着担忧:“阿翡,暂时要委屈你去牢中了。”   戚如翡不以为意。   她不但不觉得委屈,反倒有点兴奋:“这有什么,我以前去找王胖子打秋风,常常被关在县衙的牢房里,也不知道华京的牢房,住着会不会比我们叶城的住着舒服?”   沈琢:“……”   他担心的太多余了。   傅岚清见他们说完了,便放了吴尚书。   沈琢问:“吴大人,可否容我送我夫人去牢房?”   “自然是……”   “送什么送!不用送!”戚如翡拒绝了沈琢,又指了指银霜和叶韶安:“张明礼告的是我,跟他们俩没关系,能不能把他们放了?”   吴尚书顿时面露难色:“这……”   此案未明,银霜和叶韶安,目前暂时算是同伙。   不过银霜没让吴尚书为难,她立刻道:“我不走,二当家去哪儿,银霜就去哪儿。”   胡叔现在不知所踪,叶韶安出去了也是一个人,他在华京又不熟,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也说要陪戚如翡一块儿蹲大狱。   这两人太过热情,戚如翡也拒绝不了,只得带着他们,冲衙役一挥手:“愣着干什么,前面带路啊!”   衙役晕乎乎带路去了。   吴尚书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蹲大狱蹲的这么雄赳赳气昂昂的。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   等戚如翡走远了之后,他才冲吴尚书道:“吴大人,我夫人这几日,就劳烦你多照顾了。”   吴尚书连连应了,恭送戚如翡和傅岚清离开。   一出刑部,傅岚清瞬间正色起来:“你打算怎么做?”   谁曾想,沈琢却是答非所问:“今日当真是我父亲入宫,同陛下说了此事?”   说到这个,傅岚清也很诧异。   沈琢同沈勉之的关系,傅岚清是知道的,他没想到,沈勉之会主动在昭和帝前说这件事:“是的,而且三司会审这提议,也是沈相说的。”   这倒是符合沈勉之一贯的行事作风,若非必要,绝不插手。   沈琢轻轻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我还有事,殿下早些回去吧。”   说完,便上马车走了。   守在刑部盯梢的人,见沈琢马车去的方向是回相府,立刻差人去禀报了。   沈琢回到相府时,府上已经掌了灯。   他刚进府,沈瑜便立刻跑过来问:“怎么样了?”   “已交由三司会审了。”   沈瑜未入仕,只隐约知道,只有大案,才交由三司会审,戚如翡一介女流之辈,怎么会惹上大案?!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瑜见沈琢走了,想追上前问个清楚,却被孟辛拦住:“二公子,您让公子一个人先静一静吧。”   沈琢步履不停回了院子。   院子里红灯摇晃,显得很是寂寥,小厮们全没了踪影,只有绿袖立在廊下,见沈琢回来,她立刻上前道:“公子,人在厢房。”   沈琢直接去了厢房。   撩开帘子,便能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   满脸络腮胡子,遮的瞧不见五官,正是刑部尚书派人四处抓捕的胡叔。   绿袖上前,掏出一个瓷瓶,掀开盖子,放在胡叔鼻下。   过了片刻,胡叔便打了个喷嚏,幽幽醒转过来。   胡叔的记忆,还停留在客栈外。   当时他原本已经逃出来了,见那些人又抓了戚如翡,便又想去救戚如翡,可刚转身,突然闻到一股香味,然后整个人就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便已到了这里。   胡叔醒来第一件事,便想立刻站起来。   却不想,刚起身就全身发软,整个人又猛地跌坐在地上。   他这是中毒了?!   “哪个狗东西,竟然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爷爷我,爷爷……”   骂到一半,看到沈琢那张脸时,胡叔瞬间顿住了:“你,你……”   沈琢没工夫同他说废话,言简意赅说了,张明礼今日在公堂上,指认戚如翡十一年前杀了他爹,以及他们无妄山上的土匪,在张父死后,将他们孤儿寡母驱逐出叶城的事。   “放他娘的屁!”   若说别的,胡叔没印象了,但李家村的张夫子一事,这辈子,他都不会忘记:“他爹是个什么狗东西!他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他怎么还有脸去告阿翡,他……”   沈琢摁着眉心,打断他的话:“阿翡如今已被关进刑部大牢,不日便会三司会审,若你想救阿翡,就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胡叔像被命运掐住了喉咙。   他脸色涨的通红,却执意不肯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道:“三司会审又怎么样,老子这就劫狱去!”   说着,就要挣扎着爬起来。   他把戚如翡他们救出来之后,就带他们回叶城,往无妄山里一钻,天王老子也逮不到他们!   却不想,沈琢毫不留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沈琢道:“劫走阿翡逃回叶城无妄山,等朝廷派兵去剿匪吗?”   胡叔骇然抬头。   沈琢知道他们是土匪?!   沈琢不想同他纠缠这个问题,只道:“十一年前,阿翡杀了张明礼的父亲,对么?”   胡叔猛地一个激灵。   沈琢便知道,自己猜中了,戚如翡当年真的杀了张明礼的父亲!   可为什么,戚如翡却完全不记得这事了!   沈琢从灯影后面走出来,居高临下看着胡叔。   他一字一句问:“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40章 知晓  无论发生什么,阿翡都是我妻子……   当年那事, 胡叔知道。   但是寨主说过,要他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可偏偏,现在戚如翡又因为这破事, 被关进了牢里!   胡叔又急又气,用拳重重捶地:“日他个仙人板板!早知道,当年我就该把那个小畜生一起宰了!”   沈琢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他一把揪住胡叔的衣领, 厉喝道:“说!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老子……”   “无论发生什么,阿翡都是我妻子。”   胡叔心下一惊:“你……”   他霍然抬头,就见灯火下,沈琢一脸病态, 可一双眸子却亮的骇人,那里面却像是燃着一簇火,既能烧了那些腌臜污秽,又能温暖戚如翡的火。   “无论当年发生什么, 阿翡都是我妻子。”   沈琢看着胡叔, 又坚定重复了一遍, 这话既是他的态度,亦是他的承诺。   胡叔煎熬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咬牙道:“好,我告诉你。”   毕竟要想救出戚如翡, 能靠的也只有沈琢了。   沈琢这才松开胡叔。   绿袖料想此事同戚如翡的隐私有关,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胡叔坐在地上, 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才开口:“既然你知道我们是土匪,那我就不瞒你了,这话还得从阿翡到山寨说起。”   戚如翡是在无妄山长大的不假。   但中途,她曾被人收养过一段时间。   落草为寇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儿, 寨主觉得,将戚如翡和柳柳两个女娃,养在山寨里,总归不大好。   毕竟她们长大了又不能也当土匪,而且日后还要考虑嫁人的问题。   寨主思虑再三,决定把戚如翡和柳柳,交给普通百姓抚养。   他挑了好几个月,最终选定了两家人。   “一家是叶城双桃巷做豆腐的老刘头,他们夫妻俩老实巴结,一辈子没有孩子,还有一个,就是那老畜生家!”   张明礼的父亲是读书人,屡考不中后,心灰意冷携妻儿回了祖籍叶城。   叶城地处偏僻,村民们大字不识,见张明礼是读书人,便对他格外尊敬,且见他们夫妇俩不会做农活,平日里,还会给他们送些自家种的菜。   张明礼心里过意不去,便主动说要教村里的孩子读书识字。   那年月,百姓能填饱肚子已是不易,哪有闲钱让孩子读书认字,再说了,束脩和笔墨纸砚,哪一样不要钱,农户谁能买得起。   村民自然不愿意。   张父便挨家挨户劝说。   说孩子读了书,日后才有机会走出叶城,还说他不要束脩钱,至于笔墨纸砚也用不上,让孩子们先在沙地上写。   听张父这么说,大家立刻就同意了。   毕竟张父收的是五六岁的孩子,这个年龄的孩子,帮家里干不了农活,有人不要钱上赶着教他们读书识字,傻子才拒绝呢!   一时,李家村但凡有五六岁孩子的,不管儿子女儿,全都往张家送了过去。   张父也全都收了。   “那时候,这个老畜生在李家村的名声很好,兼之寨主打听到,他们一直想再要个女儿,但他媳妇儿身体好像有问题,不能再生了。寨主觉得,这人不错,便将阿翡交给他们抚养了,可谁想到,这人就是个老畜生!老畜生!”   胡叔额头青筋迸的老高,双手握成拳,嘴里反复念叨着‘老畜生’,三个字,后面的话,他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刚才胡叔死活不肯说时,沈琢便隐约有了猜想,如今瞧他这样,还有什么明白的呢!   沈琢眼睫下垂,在眼窝处落下一片阴翳。   “寨主虽然将阿翡交给他们抚养了,但他终归还是不放心,过个十来天,他都要去看阿翡一次,每次我们一去,阿翡都会拽着我们,说她不要留在这里,说她不想像那些姐姐一样被教写字,她想跟我们回山寨里,那时候,我们以为,她是刚到张家不适应,便都没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胡叔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声音里带着哽咽,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跟寨主都没察觉到不对,而且那老畜生说,阿翡是刚到他们家不适应,若我们再这般隔三差五去看她,她会一直不适应,与其这样,还不如把阿翡重新带回去算了。”   寨里自然不缺戚如翡一口吃的。   但是寨主想让戚如翡在正常的环境下长大,最终还是答应了张父的要求。   屋内灯火哔啵,照的沈琢眼底落满了霜雪。   胡叔还在说:“后来到了阿翡生日那天,寨主想着,张家肯定不知道,便想着去告诉他们,然后最后再给阿翡过一次生日,可我们去张家之后,却看见,却看见……”   那天的场景,胡叔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和寨主带着一堆山货,刚到张家时,便听到屋内传来,张家那小子尖锐的哭声。   那是个午后。   去张家学认字的孩子们,都被父母接回家了。   他们听到尖叫声,立刻往屋内冲,一进去,就见戚如翡跌坐在地上,满脸血污,像一只落入狼群的羔羊,漆黑的瞳仁里全是恐惧,手上却紧紧攥着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寨主送给戚如翡的。   戚如翡还在寨里时,见所有人都有武器,便成日追在寨主身后说她也想要。   寨主被缠的没办法了,便用一把断刀给她磨了一个小匕首。   他们谁都没想到,戚如翡有一天,会用这把匕首杀人。   不!那个老畜生不是人!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畜生!   沈琢没有像胡叔那样,用尽所有的脏话去骂张父。   他只是静静站着,被宽袖遮住的手已攥成了拳,但他声音很稳:“后来呢?”   “我们进去时,那个老畜生已经死了!”胡叔用袖子狠狠揩了一下眼睛:“我本来要杀了那个老畜生的妻儿!寨主不让!他说祸不及妻儿,只将他们赶出了叶城,然后把阿翡带回了山寨!阿翡回去当天夜里,便发了高烧,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再醒来后,她已经不记得在张家那段日子了。”   这一刻,沈琢平日里觉得的奇怪的地方,一下子全有了答案。   就算忘了,但身体还会恐惧。   他的阿翡,明明那么聪明,却不识字;他的阿翡,每次看到他坐在案几后写字时,便会下意识离的远远的;他的阿翡,不爱裙装,练就了一身好武功!   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在这一刻化作无数根尖锐的针,一瞬间全扎在了沈琢心上,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沈琢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去见阿翡!   他要去见她!   胡叔正抹着眼泪,突然见沈琢转身外走,立刻道:“你干什么去?”   沈琢却不答,只疾步朝外走,他的声音都有些抖:“备车,我要去刑部。”   去刑部?去见阿翡?!   胡叔立刻爬起来:“等等,我,我也要去。”   他踉跄去追沈琢,刚到门口,突然又闻到一股香气。   胡叔心里暗道不好。   他立刻屏住呼吸,却还是迟了一步,只骂了句,‘日你仙人板板’,便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孟辛匆匆备了马车,等沈琢坐稳,便立刻朝刑部赶去。   从沈家到刑部牢房,只有一炷香的功夫。   夜空似浓墨倾倒,刑部牢房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在夜色中发出惨淡的白光。   马车刚停稳,沈琢便下来,径自朝天牢里走。   狱卒哈欠连天过来,骂骂咧咧道:“夜里不探监,改……”   话没说完,已被人一脚踹开:“滚!”   其他狱卒见状,立刻抽刀要涌上来时,孟辛厉喝一声:“瞎了你们狗眼了,连大理寺少卿也敢拦!还不快带我们公子去见夫人!”   夫人被关在这里的大理寺少卿!   那就只能是沈家那位不可说的公子了,狱卒立刻合了刀,低眉哈腰在前面带路。   顺着台阶下去,便是一条幽暗冗长的甬道。   因这里是女牢,里面的犯人并不多,见狱卒领着沈琢经过,有人痴痴笑着,还有人在一旁求饶,“官爷,放了奴家吧,只要您肯放了奴家,奴家什么都依您呀。”   狱卒一听这话,迅速将腰上的鞭子抽过去:“老实点!”   一时间,顿时无人敢说话了。   戚如翡原本都打算睡了,听到狱卒的脚步声,立刻爬起来,眯眼打着哈欠道:“怎么着?你们华京的牢里伙食这么好啊?晚上还管宵……”   话说到一半,见狱卒领进来的人时,戚如翡瞬间杏眸撑圆。   “沈琢,这大晚上的,你怎么……”   戚如翡话没说完,狱卒打开牢门那一刻,沈琢已经扑过来,一把将她抱住。   戚如翡懵了.   大晚上的,这是闹哪出?!   “阿翡!”沈琢紧紧抱着她。   戚如翡脑子一片空白,难不成是自己做梦啦?!   一念至此,她默默伸手,狠狠掐了……沈琢一把。   沈琢原本酝酿了好多话想告诉阿翡,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戚如翡突然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那些话瞬间全被疼的没了踪迹。   戚如翡手还没松,而是喃喃道:“难不成真的是在梦里?”   “阿阿阿翡,不不是在梦里,”沈琢疼的脸色都变了,忙道:“真的是我来看你了,你你你先松手!”   戚如翡哦了声,又骂道:“你大半天晚上来发什么神经?!”   说着,便要将沈琢推开,可沈琢却不松手。   “沈琢,你……”   沈琢不想松开戚如翡,情急之下,他瞎诌道:“阿翡,有人在偷听。”   戚如翡:“?!”   不止有人在偷听,还有人在偷看呢!   银霜趴在栏杆上,一脸呆滞看着他们。   这让戚如翡有一种,她和沈琢是两只猴子的感觉。   “不是银霜!”沈琢压低声音道:“六殿下一直派人在盯着这里。”   戚如翡立刻就要向四周查探,却被沈琢将脑袋摁在他身上:“别乱动,我来是要同你说胡叔的事,不能让他们听见了。”   一听到事关胡叔,戚如翡立刻不动了。   她也同样压低声音问:“你找到胡叔了?怎么样?他说了什么?”   见面前的两人不动了,银霜便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   像他们二当家那样的人,沈琢那个病秧子要是敢抱她,她能立刻把他打进棺材里!   梦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银霜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又躺回了稻草垛子上,不一会儿,隔壁便传来了打鼾声。   沈琢抱着戚如翡,轻轻嗯了声:“胡叔说,你七岁那年下山时,中途遇见了张明礼的父亲,欲对一个小姑娘不轨,你替那个小姑娘出头时,失手杀死了他。”   戚如翡沉默了。   这听着,确实像她能做出来的事,但是——   她在沈琢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那为什么,我现在不记得这事了?”   “傻姑娘,你当时只有七岁,七岁的时候,就算再勇敢,你都还是个小孩子,杀了人,自然是会怕的。”沈琢将戚如翡抱得更紧了:“胡叔说,之后你病了一场,就把这事忘了。”   是这样吗?!   戚如翡完全不记得了,但是胡叔是看着她长大的,绝对不可能骗她的。   他说是这样,那一定是这样。   戚如翡也没怀疑。   不过胡叔现在被沈琢找到了,戚如翡觉得,有件事她得跟沈琢坦白了。   “那个,沈琢,你松开点!我有话跟你说!”   沈琢不:“阿翡就这样说,我能听见。”   “咳,那什么,在来叶城之前,我其实是个土匪。”   戚如翡原本想故意吓吓沈琢,谁曾想,沈琢不但没被吓倒,竟然还摸了摸她的发顶:“阿翡好厉害。”   戚如翡:“……”   我觉得你对我这个职业有什么误解!   “不是,沈琢,你确定你听清楚了吗?”戚如翡不死心:“在没来华京之前,我是个女土匪,就是杀人抢劫不放火的那种。”   这个沈琢知道。   抢劫看心情,遇到有钱的人,就狠狠宰一笔,要是遇到穷人,还会给人家银子,曾经她还因此被人骗过银子,事后她追了那人二里地,把人家揍的鼻青脸肿。   至于杀人这个,沈琢也知道。   杀的都是十恶不赦的人,时不时还会抓官府通缉的要犯拿赏金。   但沈琢装作不知道:“阿翡抢的一定是奸商,杀的也一定是坏人。”   戚如翡:“……”   哥们儿,你这个反应也太不对了!   可还没等戚如翡发出抗议,沈琢已经又道:“毕竟我们阿翡这么好。”   这么好的姑娘,却受了那么的苦,即便如此,她却依旧灿烂而熠熠生辉的活着。   戚如翡觉得,自己被沈琢夸的有点飘。   为了遏制自己的这种飘劲儿,她立刻又说起了第二件事。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我有必要要告诉你!”   戚如翡语气严肃,沈琢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我不确定,我是不是戚家的二小姐。”   沈琢:“……”   “当初钱嬷嬷找到我,确认我的身份,是因为半块玉佩。”说着,戚如翡从腰封里摸出半块玉佩递给沈琢:“就是这个。”   沈琢接过玉佩。   看到第一眼,便隐约觉得有些熟,将玉佩翻过来,果不其然,便见玉佩下端处,有一朵芍药的图案:“这是我们定亲的玉佩,我手上也有半块。”   “不是我们,”戚如翡叹了口气:“这枚玉佩,是柳柳临终前给我的。”   沈琢倏忽间攥紧玉佩。   所以柳柳才是戚家的小姐?!   事已至此,戚如翡觉得,她的老底已经被掀光了,也不差这一桩了:“柳柳小时候被寨主送给刘叔和刘婶养了,我隔三差五去看她,我们俩也会互换东西,有时候是戴着对方的东西玩儿,有时候是送给对方留个念想,柳柳临终前,把这枚玉佩交给我之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去了。”   所以戚如翡也不知道,这枚玉佩,究竟是物归原主,还是柳柳留给她当念想的。   戚如翡道:“说不定,柳柳才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才是与你……”   “阿翡!”沈琢打断戚如翡的话,他将她微微拉开了些。   戚如翡不解看着他。   牢房里,灯火昏暗。   但却奇异的,照亮了沈琢脸上所有的温柔,和他眼里的坚定。   戚如翡看着沈琢慢慢俯身,目光与她持平。   戚如翡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沈琢轻轻笑开,伸手替她将肩头的枯草拍下,认真道:“阿翡,与我定亲的是戚家小姐,但我娶的人是你,无论你是不是戚家的二小姐,你都是我沈琢的夫人。”   戚如翡说不出来,这一刻,她是什么感受。   就觉得胸腔里突然涨涨的,有温热的细流滑过,明明沈琢与她择婿的标准南辕北辙,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戚如翡脑子里鬼使神差滑过一个念头:嫁给沈琢好像也不错。   这个念头,浮光掠影而过,迅速又堙灭了。   戚如翡回神,看到沈琢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当即就一巴掌挥过去:“说话就说话!你靠那么近干什么?!”   银霜被吵醒了。   她翻了个身,嘟囔道:“二当家,你们在我梦里折腾的轻一点啊!”   “阿翡,我……”   沈琢想上前,戚如翡却迅速朝后退了几步:“行了行了,事说完了,你赶紧滚吧,我要睡觉了。”   说完之后,戚如翡就径自爬上草垛子,面朝里躺下了。   戚如翡觉得,今晚的沈琢有点怪,她自己也觉得有点怪,竟然能生出好像嫁给沈琢也不错的念头,真是他娘的见鬼了!   不!沈琢这个病秧子绝对不行!   她戚如翡的相公,必须得打得过她才行!   沈琢不行!绝对不行!   沈琢被赶了出来。   一路上,他都觉得有些委屈,刚才戚如翡最后那个眼神,怎么似乎还夹杂着……嫌弃。   她嫌弃他什么?!   沈琢心不在焉走着。   身侧的孟辛开口问:“公子,接下来要回府么?”   沈琢这才回过神来。   他敛了脸上的神色,眼底滑过一抹戾气:“去张家。” 第41章 哑母  你就不怕天道好轮回么?   此时, 张家一片混乱。   沈瑜听说,是张明礼将戚如翡送进了大狱里,当即就来张家闹了。   张明礼是文人。   文人一向最重脸面, 被沈瑜这么指着鼻子骂,张明礼脸上顿时青白相加:“沈瑜!张某念你是丞相公子,对你再三忍让, 你不要得寸进尺!”   “小爷我就得寸进尺怎么了!”   沈瑜握着折扇,趾高气昂骂道:“张明礼!你他妈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瑜闹的动静太大,张夫人也出来了。   见到这阵仗,张夫人脸色吓的发白, 她今日没出门,是以并不知道,张明礼将戚如翡送进刑部大狱一事。   张明礼气的手都在颤:“沈瑜,你, 你……”   “我什么我?!”沈瑜打断他的话, 噼里啪啦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你不知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你也不知道,你他妈只知道恩将仇报!要我说, 戚如翡当时就不该救你女儿,合该让她被淹死算了!”   最后那句话, 说得就有些恶毒了。   张明礼再也忍不下去了, 怒吼道:“都还愣着做什么?给我把他乱棍打走!”   “你来打啊!”沈瑜毫无惧色,继续刺激张明礼:“小爷我今天就站这儿了,你要是不打,你就是个孬种!”   张明礼气的活像得了羊角风。   小厮忙道:“老爷, 您三思,这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啊!”   “丞相府公子又如何!”   女儿是张明礼的软肋,再加上被沈瑜这么一刺激,张明礼丢了一贯的涵养斯文,夺过小厮手中的棍子,就要去和沈瑜拼命。   张夫人和一众小厮,死死拖住不让。   “老爷!”张夫人涕泣涟涟,又扭头去看沈瑜:“二公子,妾身不知我家老爷如何得罪了您,妾身代他向您赔不是,但请您慎言,稚子无辜啊!”   沈瑜刚才也是说秃噜嘴了。   毕竟他再混账,也不至于去诅咒一个小孩子,便不耐烦道:“小爷刚才失言,小爷没有诅咒你女儿的意思。”   可张明礼现在怒火中烧,哪里听得进去他的道歉,只一味想冲过去,和沈瑜拼命。   张夫人和小厮死死拽着不让,沈瑜偏偏还要站那儿挑衅,一时张府门前乱做一团,是以完全没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小爷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你要是敢来动小爷,小爷敬你是条汉子,你要是光说不做假把式,那……”   有人叫了声:“阿瑜。”   沈瑜扭头。   就看到沈琢从马车上下来,愣了一下:“你也是来找这个白眼狼算账的?!”   张家阖府人,这才看到沈琢。   沈瑜一口一个白眼狼,张明礼实在忍无可忍了,他冷笑道:“是,戚如翡救我女儿不假,可她十一年前杀了我爹,也是不争的事实!”   “放你娘的屁!十一年前,戚如翡才多大,她怎么就……”   沈琢打断沈瑜的话,他道:“沈某听闻,张老夫人约了我夫人今日来府上,想亲自向她道谢,如今我夫人在牢中来不了,我代她来受张老夫人的谢,张大人,带路吧。”   张家人全愣住了。   他们听过代什么的都有,就是没停过,代人受谢的,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等着张明礼拿主意。   张明礼也觉得,沈琢这个说话忒荒唐了些。   他冷冷道:“家母如今已歇下了,况且如今这种情况下,沈大人怕是不合适……”   “爹爹。”   张明礼话还没说完,身后响起一道软糯的女声,他刚转身,就被人抱住了腿。   是他女儿燕燕。   而在燕燕身后,张老太太正杵着一根拐杖,深一脚浅一脚朝这边过来。   张明礼立刻将女儿交给张夫人。   他快步过去,扶住张老太太:“娘,这么晚了,您怎么出来了?”   张老夫人打着手语:娘听见外面很吵,出来瞧瞧。   说着,见沈瑜一行人剑拔弩张,不禁又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瑜一脸惊讶:“这张老太太竟然是个哑巴?!”   张明礼不想让老母担心:“没事,就是同僚之间起了几句争执,娘,您早些回去歇着吧,这里有……”   “歇什么歇?”沈瑜立刻打断张明礼的话:“刚才你不说了,你娘已经睡了吗?她现在好端端的在这儿,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背着她干了什么好事?”   张母原本已经要回去了,闻言,又停下来,扭头看向张明礼。   张明礼恨不得堵住沈瑜的嘴。   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他原本想着,等刑部定了戚如翡的罪,再同张母说,让她高兴高兴的,毕竟当年是因为戚如翡杀了她爹,才害得他们母子这些年过得这般辛苦。   可被沈瑜这么一闹,只能现在说了。   此时又起了风。   张明礼念着张母身体不好,便打算扶她回府再细说,而沈家这兄弟俩,赶不走便只能将人一并带进府里了。   沈瑜正要跟进去时,却被沈琢一把拦住:“你在这里等着。”   “凭什么!?”沈瑜不干了,虽然今夜,他为戚如翡出气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瞧沈琢这架势,等会儿肯定还有好戏看。   沈瑜想跟着去看,沈琢没答话,只是朝沈瑜身后看了一眼。   “二公子,得罪了!”   几乎话音刚落,孟辛手刀已经劈在了沈瑜后颈上,沈瑜闷声一声,便晕过去了。   孟辛将沈瑜扛去了马车里。   沈琢则跟着张家人进府,一众人去了花厅。   张明礼见女儿在打哈欠,便向张夫人道:“你先带燕燕下去。”   张夫人欲带女儿走,沈琢却突然开口问:“你几岁了?”   燕燕脆生生答:“三岁。”   沈琢没再说话,视线却落在燕燕身上。   即便张夫人携女走远了,他依旧没收回视线,眉眼沉沉坐在圈椅里,不知在想什么。   张明礼被沈琢看向燕燕的眼神,看得心惊。   他是正经寒窗苦读考中的,对沈琢这种靠封荫得了官职的人极为不屑,再加上他在礼部,平素与沈琢也八竿子打不着,虽同朝为官,但今日在公堂上,却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张明礼不知道,沈琢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沈勉之铁腕手段,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张明礼不怕沈琢对自己做什么,他怕沈琢将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   张明礼坐不住了,他蹭的一下站起来,挡住沈琢的视线,语气激动道:“沈大人,你我之间的事……”   “张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沈琢打断张明礼的话,神色淡淡的:“沈某今夜来,一为代我夫人来受张老夫人的谢,二则,是有桩旧事想问问张老夫人。”   张母一脸茫然。   丈夫死后,这些年,她一直靠浆洗衣服供张明礼读书,如今虽当上了老太太,但多年来被生活捶打的早已是战战兢兢了。   听到沈琢这话,伸手去拉张明礼,示意他说话。   “母亲,我……”   “既然张大人不便开口,那沈某替他说。”沈琢道:“前几日贵府小姐落水,救她的人是我夫人。”   张母愣了一下。   她原本是今日邀戚如翡过府,想亲自道谢的,可到中午的时候,有下人说,戚如翡有事来不了,她心里还失落了许久。   如今怎么是她夫君来了?!   张母不解。   但她还是立刻站了出来,拄着拐杖,冲沈琢比划着,似乎是在道谢。   沈琢看不懂,而且他今夜来,也不是真来听张母道谢的。   他将戚如翡因跳下去救燕燕,被沈老夫人罚禁足,以及张夫人过府相邀,但戚如翡今日出门赴约时,却被张明礼状告,如今人已下狱的事说了。   张老太太听完沈琢说的,情绪激动,立刻向他打着手语。   见沈琢似乎看不懂,又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张明礼膝盖上打,指着地上。   示意让张明礼跪下。   张明礼向来孝顺,当即跪了下去。   张母又指向沈琢,示意他给沈琢道歉。   “娘!”张明礼不愿:“戚如翡是救了燕燕不假,可她也是杀我爹的凶手!”   张母原本正在连连向沈琢行礼。   乍闻这话,猛地转头,浑浊的眼里全是惊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张明礼膝行至张母面前,哽咽道:“娘,你没听错,我找到杀我爹的凶手了!”   这些年,他们母子每受一分苦,张明礼对戚如翡的恨,就多一分。   他觉得,都是因为戚如翡杀了他爹,才让他们母子受这么多的苦。看着张母辛苦替人浆洗衣物供他读书,张明礼有无数次想出门找个活计做,他不想母亲这么辛苦。   可偏生,他要想为父报仇,只能走仕途这一条路。   只有考中当官了,他才有机会为父报仇。   张明礼高中那一年,他原本是想外放到叶城做官的,可是叶城官职并无空缺,且张母经年操劳,身子也不大好,根本受不了长途颠簸。   再加上,他得了岳丈的赏识,被要去了礼部。   虽然在礼部过的一帆风顺,但这几年,张明礼还是没放弃想去叶城的想法。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女儿落水这事,竟然让他再次遇见了戚如翡。   这一次,他定然要她血债血偿!   张明礼以为,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定然会跟他一样激动。   却不想,张母却是神色怔忪,脸上并无激动喜悦之色,反倒还有些古怪。   张明礼一愣,沈琢又开口了。   他问:“敢问张老夫人,十一年前,我夫人杀张夫子时,您当时身在何处?”   “我娘当时在厨房。”   张明礼替张母答了,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不对。沈琢问的是‘我夫人杀张夫子时’,所以他承认,是戚如翡杀了他爹吗?!   可是今日在公堂之上,沈琢明明说,他是状告者,他说的话不能采用,如今他怎么会突然改了说话,除非——   张明礼猛地抬头:“你见过戚如翡的同党?”   难怪刑部的人遍寻不获。   原来那人在相府。   “沈琢,你是大理寺少卿,你应当知道,窝藏……”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沈琢不理会张明礼,他站起来,眸色冰冷盯着张母:“若是这个问题难以回答,那我换一个,每次张夫子教那些孩子写字时,你在哪里?!”   “扑通——”   张夫人跌坐在圈椅上,双手紧紧抱着拐杖,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瑟瑟发抖着,不住摇头,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哭声。   张明礼被张母的模样吓了一跳。   立刻膝行到张母面前:“娘,您别怕,孩儿在,您别怕。”   可他的安抚丝毫不管用,甚至张母还很抗拒他的靠近。   “我听说,你并非天生哑疾?”   张明礼受不了沈琢的咄咄逼人,怒道:“戚如翡杀了我爹之后,我娘受了刺激,就再也不说话了,你满意了吗?”   沈琢充耳不闻。   他继续道:“张夫人,您是其苦不堪说,还是其悔不敢说?!”   “沈琢!”   张明礼见其母已被沈琢逼上了绝境,瞬间忍不了,蹭的一下站起来,胳膊却紧紧被人拽住。   一回头,便见张母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全是眼泪。   她拼命摇头,不让张明礼上前。   沈琢站在璀璨灯火中。   眉眼如画,整个人仿若谪仙,但说出来的话,却像是诅咒。   他说:“你膝下无女,可以装聋作哑一生,可你还有孙女,你就不怕天道好轮回么?”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已计划,外面轰隆劈下一道惊雷,似是天神要惩罚世间的恶人。   张母脸上血色顿时消失殆尽。 第42章 变故  张大人的母亲,今晨突发旧疾去了……   沈瑜是被疼醒的。   他睁眼, 就看到对面坐了个人,马车前行,外面的灯光, 时不时落在那人脸上。   沈瑜瞬间想起先前的事来。   他嘶嘶倒吸凉气,捂着脖子坐起来,恨恨骂道:“沈琢你还是不是人啦?我在外面闹了半晚上, 张老太太一出来,你竟然就把我踹开了!”   沈琢没答话,只是摸索着,倒了盅茶递给沈瑜。   沈瑜接过茶盅喝了, 气还是没消:“不是,你跟张家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非要让孟辛那个狗东西劈晕我, 单独说的?”   暗色里, 沈琢转过头来。   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 只听他说:“阿瑜,别打听这事, 对你没好处。”   是告诫,亦是提醒。   沈琢说完这话, 恰好马车也停了。   他掀开车帘下去。   “什么叫别打听这事?”沈瑜跟着下去,拦住沈琢:“合着我今天跑前跑后, 是在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沈琢如今已是筋疲力尽了, 他实在没精力再应付沈瑜的无理取闹。   但沈瑜却是不依不饶,孟辛见状,正要上前帮忙拦住沈瑜时,冷不丁瞧见府门口的人时, 立刻住了手。   沈琢低眉敛目,叫了声:“父亲。”   “你少拿爹来压我,我告诉你,今晚这事,你要是不跟我说清楚,爹来了也没……”   话说到一半,沈瑜冷不丁瞧见,地上多了一个欣长的影子,他唰的一下转头。   看到沈勉之真站在不远处时,沈瑜脸色瞬间白了。   兄弟俩走近,沈瑜哆哆嗦嗦道:“爹,这么晚了,您、您怎么在这儿?”   说完,瞧见还未抬走的轿子,沈瑜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想来是沈勉之刚回府,那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他全听见了?   沈瑜后背瞬间蹿起一层冷汗:“那个,爹,您听我……”   沈勉之打断他的话:“你先回去。”   沈瑜愣了愣,瞬间如蒙大赦,立刻往府里跑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四处静悄悄的,不时有风拂过,吹的府门前那两只灯笼,来回晃荡着。   父子相对而立。   静默片刻,沈勉之开口了,他声音冷冷的,不带半分温情:“你当真要那么做?”   沈琢苦笑一声:“事到如今,孩儿还有别的选择么?”   “六皇子的目标是戚如翡,只要……”   “父亲!”沈琢打断他的话:“事到如今,您还要粉饰太平么?”   并非是沈勉之想粉饰太平。   而是他在官场浮沉数十载,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不是所有坏人都能伏诛。许多事,不过取决于皇上的态度,更何况——   “他是皇子,陛下子嗣凋零,未必肯重罚。”   何必去蜉蝣撼树,更何况,臣子得罪皇子,不会有好下场的。   “那依父亲所言,孩儿还要继续忍下去么?”   今日一整天,沈琢连喘口气的功夫都不曾有,现在已是耐着性子在同沈勉之说话了,但沈勉之这句话,却成了压倒他情绪最后一根稻草。   “父亲,您扪心自问,我忍得还不够么?自从回京后,我不参宴,不与人结交,终日在府上养病,可是他们放过我了么?”   被困在乌云里的月亮,终于挣脱出层层禁锢,跳跃出来,将清辉洒向人间。   沈琢秾丽的眉眼,此刻锋利如刃。   他字字玑珠质问:“是,他们是皇子,可皇子便能视人命如草芥了么?他们是皇子,要杀我,我便只能隐忍,连反抗都不能反抗了么?”   说到这里,沈琢深吸一口气。   他极力遏制着,可声色却依旧发颤:“是,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除了我娘之外,没有人希望我活着,所以这些年,我如孤魂野鬼一般在这世间游荡,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不怨任何人,哪怕他们三番四次想杀我,我都可以忍,可是他们不该去动阿翡,她是我妻子,若我护不住她,我便枉为人夫!”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沈勉之脸色发白,他嚅动着唇角,似乎想要说话,沈琢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父亲,这些年我忍够了,日后谁若犯我,我必不退让。”   说完,沈琢冲沈勉之行了一礼,便直接往府里去了。   这是他们父子俩,第二次不欢而散了。   两次都是因为同一件事,不同的是——   “苍荣,他在怨我。”   沈勉之喃喃说完这话,身形猛地晃了晃。   立在旁边的老仆,立刻道:“老爷,您当心身子啊!”   沈勉之像是没听见,只望着沈琢离开的方向,又重复了一遍:“他在怨我,怨我将他送去梨川,怨我这些年对他的冷淡,怨我让他蛰伏隐忍。”   说到这里,沈勉之转头。   他茫然看着老仆,问出了那句话:“我当年做错了吗?”   老仆看着鬓染微霜的沈勉之,心下酸涩不已。   外人看沈勉之,都是天子宠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可有谁记得,这位丞相亦是凡夫俗子啊!   老仆抹了一把眼泪,道:“老爷,您当年也是为大公子好,再说了,那是姜夫人的意思。”   言下之意,此事与沈勉之无关。   沈勉之垂眸。   其实,当年在他把沈琢送去川梨时,他便知道,一旦他这么做了,他们父子情分,只会日渐稀薄。   如今,果不其然。   老仆陪着沈勉之站了许久。   他才道:“老爷,起风了,回去吧。”   *   沈琢回去时,已有人在侯着了。   见到沈琢,来人立刻单膝跪下,呈上一叠纸:“主上,这是您要的东西。”   沈琢回京之后,虽终日在府上养病,但却并没真的有坐以待毙,他早早便开始查各位皇子的动向了,原本是齐头并进进行的,但六皇子既然先冒了尖,那便拿他先下手。   沈琢问:“奉墨那边可有线索?”   “回主上,他被放走的第一天夜里,杨大人的人便动手了,动手的人已被属下抓住了,现在在暗牢里关着,暂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沈琢头也不抬:“把他交给孟辛,我自有用处。”   他放奉墨出去,只是想确定幕后之人,如今已经知道是谁,这人原本留着没多大用处了,但现在,他或许能成为一个变数。   暗卫领命,见沈琢没有其他吩咐,便迅速退下了。   沈琢坐在案几后,捧着纸,就着灯火,逐字看过去。   这上面所列的东西,若犯案的是官员,车裂都不为过,但就像沈勉之先前说的,昭和帝子嗣凋零,纵然他会震怒,但并不一定会重罚六皇子。   他得加把火。   沈琢抬头,看向绿袖:“药给我。”   绿袖一愣。   她擅长医术,沈琢的身体一直是她负责调理,以及瞒过所有大夫的,如今沈琢突然问她要药,只可能是一种药。   绿袖立刻单膝跪地:“主上三思啊!”   沈琢患心疾是假,但他生来就比旁人孱弱是真,若是强行用药,必然会对身体有损。   孟辛见状,也反应过来了。   他立刻也跟着跪下了,劝道:“公子,张明礼既已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了,明日定然会撤诉,您何苦再……”   沈琢伸手:“给我。”   语气里,皆是不容置喙。   事关戚如翡,一分险他都不愿意冒,况且,他绝对不会让六皇子,再有第二次害戚如翡的机会。   绿袖没办法,只得将那药给沈琢。   沈琢接过药瓶,示意他们下去。   绿袖走了两步,又问:“公子,那今日带回来的那个人……”   “先让他睡着。”   绿袖和孟辛下去了,沈琢握着药瓶,在书案后坐了片刻,这才起身往里间去。   但他却没往床上去,而是睡在了戚如翡睡的榻上,这榻睡戚如翡一个女子刚刚好,沈琢一个男子睡上去,就有些伸不开手脚了。   可即便如此,沈琢也不愿意去床上睡。   戚如翡只一天不在,他便觉得,这院子冷清得骇人,睡在她曾经睡过的地方,沈琢才会觉得有那么一丝暖意。   而此时,除了沈琢之外,沈瑜也没睡。   但沈瑜跟沈琢不同,他是想睡不能睡。   沈瑜觉得,他今天定然是犯太岁!   在府门口撞见沈勉之也就算了,回院子竟然又遇见了魏晚若,而且瞧魏晚若那架势,像是专门来逮他的。   沈瑜一进来,魏晚若便问:“你今晚去哪里了?”   平常沈瑜出去鬼混,魏晚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来没问过他,今天突然问起来,让沈瑜觉得有点奇怪。   但他今晚没去鬼混,便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便把自己去张家,为戚如翡出气的事说了。   谁曾想,他说完之后,魏晚若脸色突然变了。   但沈瑜没瞧见,今晚他嘴就没停过,现在渴得厉害,沈瑜喝完一盅,正在喝第二盅时,冷不丁就听见魏晚若问:“阿瑜,你老实告诉娘,你是不是喜欢戚如翡?”   “噗——”   沈瑜嘴里的茶全喷出来了,还把他呛了个半死。   这实在不怪魏晚若多想。   她知道她这个儿子,虽然表面上看着是个花花公子,但是做事还算有分寸,虽然常常出入秦楼楚馆,但多半是凑个热闹,以及面子作祟,并没有同那些花娘真的乱来。   这也是魏晚若平日里会对他睁一只眼一只眼的原因。   可是自从戚如翡嫁进府里之后,沈瑜突然连花楼都不去了,整天开始围着戚如翡打转,明明常常被戚如翡打,但他却好像乐在其中。   甚至在戚如翡出事后,他前后奔走营救,比沈琢都积极。   魏晚若从没见过,自家儿子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过。   “咳咳咳,娘,您是来搞笑的吗?我是陀螺欠抽吗?会喜欢上戚如翡那样一个女人?”沈瑜脸涨的通红,又气又怒:“再说了,她可我是嫂子,长嫂如母啊!我可没那种特殊的癖好!”   魏晚若没料到,沈瑜反应会这么大。   她似信非信问:“当真?”   “真的不能再真了!”   沈瑜受不了魏晚若这种怀疑的目光,他直接将魏晚若往门外推:“娘,您别瞎想了,赶紧回去睡吧!真是的,我喜欢谁,都不可能喜欢戚如翡那个死女儿!凶的要死,也就只有沈琢才会喜欢她那种女人!”   沈瑜将魏晚若推出门外,哐当一声,将门关上了。   “夫人小心!”   沈瑜将魏晚若推的太急,辛亏魏晚若的心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跌倒。   魏晚若嗔怪道:“这孩子,真是的!”   心腹扶住她:“夫人可有伤到?”   “无碍。”魏晚若抬手扶了扶鬓发。   见沈瑜见灯笼熄了,便搭着心腹的手,出了院子。   心腹见魏晚若依旧面有愁色,不禁有些奇怪道:“刚才公子不是已经说,他不喜欢少夫人了么?夫人为何还是愁眉不展?”   “你也算是看阿瑜长大的,他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魏晚若叹了口气:“他现在说他不喜欢,可难保以后不会喜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真不喜欢,可他没成亲,整天跟着自己大嫂转悠,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这倒也是。   心腹道:“不过,夫人不是已经在为二公子相看了么?”   “我相中的那几个,我问过阿瑜,他都不满意。”   心腹愣了愣,魏晚若挑中的姑娘,她是知道的,家世门第,才情样貌,在华京都是数一数二好的,可谁曾想,沈瑜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若是这样,那也不怪魏晚若会怀疑了。   若是这样,那放眼华京,沈瑜的选择只剩下两个了。   要么尚公主,要么便是祁国公府的祁明月了。   魏晚若摇着扇子,叹道:“阿瑜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让他去尚公主,断断是不行的。”   那便只有祁国公府的小姐了。   可沈勉之是丞相,祁国公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只怕陛下不会愿意沈祁两家联姻,不过沈勉之深得陛下信任,也不一定。   心腹道:“奴婢听说,祁小姐这几日便要回京了,夫人不妨得空去祁国公府探探口风。”   一家有女百家求,兼之因着方卓和张樱樱那事,沈瑜和祁明月也算是‘有缘’了,万一这缘分更深一层了呢!   魏晚若思虑片刻,觉得心腹说得在理,便也应了。   *   躺在戚如翡睡过的榻上,沈琢囫囵睡了一觉,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他便起身了。   绿袖听到声音进来,沈琢已在穿官服了。   他常年病着,昭和帝免了他日日去大理寺点卯的同时,也免他不必日日去上朝。   但今日,沈琢穿的却是朝服。   绿袖见他面如苍白,系衣带时手都在抖,便知他已经用了那药。   见状,她只得又出去,让孟辛去准备马车。   一身朝服的沈勉之出府门时,瞧见孟辛赶马车过来,脚下一顿。   老仆在一旁问:“老爷可要等大公子一起?”   沈勉之回过神来:“不必。”   说完,便径自上轿走了。   沈琢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孟辛见他脚步虚浮,立刻过来将沈琢搀上马车,然后往宫里去。   官员的轿子马车只能停在宫门口,之后的路,需要官员步行。   孟辛不放心沈琢,但好在他们到时,沈勉之也还未进宫,父子俩便一同去了。   早朝向来是一锅粥,吵吵闹闹说什么的都有的,自然也有御史跳出来,说昨日张大人去刑部状告戚如翡一事。   沈琢头晕眼花,立在后面,还没来得及插话,已经有人替他反驳了。   那人道:“这纯粹是无稽之谈,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杀了一个成年男子,谁能相信?”   周御史如今已经五十高龄了,那张嘴喷谁都没输过。   一听这话,当即抄着笏板就同那人吵了起来,沈琢这个正主愣是没插上话。   最后,还是昭和帝看不下去了,出声道:“此案尚未有定论,待三司会审过后,两位爱卿再吵不迟,对了,今日怎么没瞧见张爱卿?”   沈琢进殿后,便一直躲在人群里闭目养神。   听到张明礼没来上朝,这才睁开眼睛。   前方已经有人站出来。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沈琢一眼认出来,是六皇子。   沈琢心里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听六皇子道:“启禀父皇,儿臣听说,张大人的母亲,今晨突发旧疾去了。” 第43章 反击  臣沈琢,求陛下为臣做主……   张母死了?!   沈琢脑袋里嗡了一声, 他闭了闭眼睛,极力压住晕眩感。   大监立刻将一道折子递上去:“回陛下,张大人今晨确实递了告丧假的折子。”   昭和帝接过折子。   六皇子一脸欲言又止:“父皇, 儿臣还有件事,不知当讲不讲。”   昭和帝淡淡扫了他一眼。   六皇子立刻跪下:“回父皇,儿臣听说, 昨夜小沈大人去了趟张家,说要见张老夫人,他走之后没多过多久,张老夫人就没了的。”   此话一出, 举朝哗然。   昨日张明礼去刑部状告戚如翡,他们虽没目睹,但也听说沈琢去了刑部,甚至还公然要求将此案转入大理寺受审, 后来是陛下口谕, 将此案交由三司会审, 这才作罢。   按说,他们两方如今已是势同水火了。   沈琢好端端的, 去张家做什么?!而他刚走,张老夫人就没了, 这也太巧了些吧!   但因沈琢的身份。   以及昭和帝偏宠他的缘故,没人敢问出心中疑惑。   坐在龙椅上的昭和帝, 越过穿红着紫的朝臣, 准确落在沈琢身上。   他问:“沈爱卿,这事你怎么解释?”   沈琢出列:“回陛下,臣昨夜确实去过张家。”   一听这话,六皇子像是抓住了沈琢的小辫子, 洋洋得意追问:“不知小沈大人,漏夜去张家,所为何事?”   “一些私事而已。”   “哦,是何私事?”   六皇子不依不饶。   他原本是想,拿捏住戚如翡,和沈琢谈判的,可昨日回府,收到暗卫的尸体之后,他便知道这事没发谈了。   六皇子正愁,要怎么拖沈琢下水。   今晨听闻张母突然死了的消息,他便觉得,连老爷都在帮他。   六皇子起了个话头。   他的党羽纷纷站出来,附和六皇子,一致责问沈琢。   昭和帝坐在龙椅上,眼底覆上了一层阴霾,但却没说话。   被群起而攻之的沈琢,弓着腰,低咳道:“六殿下,这是早朝,并非是刑部,亦或者是大理寺的公堂。”   “是早朝不假,但……”   “够了!”昭和帝厉喝一声,将手中的奏折扔出去,直直摔在六皇子面前。   六皇子立刻跪地请罪。   一众朝臣们见状,也纷纷跟着跪下,高声道,“陛下息怒”,大殿中,唯独剩下沈琢父子,并刚才责难沈琢的周御史没跪。   周御史这人清正耿直,曾因上奏,被昭和帝申斥过数次。   但他始终改不了他的臭脾气,抱着笏板站的笔直端正:“陛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戚如翡杀人在先,小沈大人又逼死张母,实乃……”   “周御史慎言!”沈琢打断周御史的话:“未经三司会审,我夫人何至于就背负了杀人的污名?至于我逼死张老夫人一事,更是无稽之谈,我昨夜从张府离开时,张老夫人还好好的,更何况,刚才六殿下也说了,张老夫人是病逝的,与我有何干系?”   沈琢一口气说完,便又猛地咳了起来。   “可你……”   昭和帝大掌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怒喝道:“够了,大殿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周御史还想再说话,但鉴于天子震怒,只得抱着笏板站着。   在沈琢的低咳声中,昭和帝看向沈勉之,众臣吵了这么久,唯他巍然不动站着,未发一言。   昭和帝问:“勉之,这事你怎么看?”   沈勉之出列:“陛下,臣想先问刑部尚书并大理寺卿一个问题。”   “你问。”   沈勉之微微侧身:“吴尚书,李寺卿,张家可有人去刑部或大理寺报案?”   两位大人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天不亮就来宫里上朝了,如何知道?   但如今沈勉之既在御前问了这话,这两人便出列,异口同声答:“下官上朝之前,并未听闻此事。”   有六皇子党出声:“那许是张家人还未曾来得及报案?”   沈勉之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人一眼,只问:“既然未曾报案,那诸位大人在这里争什么?”   众人皆被噎住了。   昭和帝指向刚才说话的那人:“你谁?”   “陛下,臣是户部……”   昭和帝没等他说完,便道:“来人,扒了他的官袍,杖二十,拖出宫去,永不复用。”   轻飘飘有一句话,便断了这人一生的仕途。   众人顿时如惊弓之鸟,将头埋得更低了。   刚才说话那人,一听这话,顿时被吓晕过去了,立刻有殿前司的人上前,将那人拖了出去。   六皇子额头抵在金砖上,不断有汗珠滚下来。   沈勉之面无表情转过身。   这才回答了昭和帝最开始的问题:“回陛下,臣以为,早朝是商议要事的地方,此事既交由三司回审,便等他们审出结果,再议不迟,但……”   说到此处,沈勉之一撩官袍跪下,声音清冷:“但此事涉及犬子,及臣儿媳,一旦拖得久了,免不得有人会说臣徇私包庇,是以臣恳请陛下,从速让三司审理此事,若他们夫妇有罪,那便按律处置,但若他们无罪,臣也请陛下还他们清白。”   殿内顿时落针可闻。   沈琢站在后面,越过重重跪着的朝臣,目光落在沈勉之的后背上,这是第一次,沈勉之在朝堂之上,公然为他说话。   沈琢怔了片刻。   他也跟着跪下去:“臣附议。”   这句话,似是惊醒了众人。   一时不管是那个派系的人,纷纷高呼,“臣附议。”   端坐在龙椅上的昭和帝,看着乌泱泱跪成一片的臣子们,沉默两息后:“准奏,今日早朝过后,三司便开始问案吧。”   大理寺寺卿、刑部尚书,并都察院都御史,齐声道:“臣等遵旨。”   六皇子听到这话,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沈勉之又道:“陛下,臣身为丞相,此案涉及到臣的家眷,为免有失公允,臣奏请陛下亲临旁听。”   众臣皆是一愣。   不过沈勉之一向珍惜名声,此举倒也符合他的作风,一时也有不少人附议。   昭和帝允了。   沈琢又道:“陛下,既然六殿下指认张老夫人之死与臣有关,臣奏请也允六殿下旁听,好还臣一个清白。”   按说三司问案,不允许闲杂人等在场的。   但既然沈琢这么说了,昭和帝也允了。   六皇子眼皮突然狠狠跳了一下。   这次的事,明明陷入囫囵的是沈琢夫妇,但他心里,却没来由涌起一股不安。   而这个不安,直到张明礼来时,才略有松懈。   虽然他不知道,沈琢昨晚去张家说了什么,但是张明礼本就同沈琢有仇,再加上沈琢昨晚从张家刚离开,张母便病逝了,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六皇子笃定,此事与沈琢脱不了关系。   毕竟杀父之仇、杀母之仇,可都是不共戴天呢!   张明礼一身孝衫,来得有些迟。   同昨日在公堂上的义愤填膺相比,今日的他似乎是一瞬间老了十岁,眼窝深陷,下巴上已冒了青色的胡茬。   众人知他丧母,也没苛责他来迟。   三司主审见他来了之后,极快交换了个眼色,大理寺寺卿觑了昭和帝一眼,这才摸向惊堂木,轻拍了一下:“带疑犯戚如翡。”   衙役正要去时,张明礼开口了。   他道:“大人不必带戚如翡了。”   三司主审齐齐一愣。   不带疑犯,这案子怎么审?   张明礼沙哑道:“戚如翡杀我父亲一事,乃是在下诬告。”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他们见过,犯人临堂改口,但却从没见过苦主突然改口的,这要如何是好?!   三司主审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顿时面面相觑。   六皇子没想到,张明礼竟然会突然改口。   他瞬间坐不住了,当即就道:“张大人,公堂之上,岂容你这般儿戏?父皇如今也在此,你不必惧怕任何人,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父皇自会为你做主。”   张明礼跪地:“臣并无冤屈可伸,昨日状告戚如翡一事,乃是在下诬告。”   六皇子又气又怒。   该死的!昨晚沈琢去张家,究竟说了什么?!   “张大人,昨日你言之凿凿,说戚如翡十一年前杀了你父亲,为公允起见,父皇已将此案移交给三司会审,并父皇亲临旁听,如今你却当堂改口,这是在存心戏耍三司,蔑视天恩么?”   六皇子话中的威胁,已是昭然若是。   三司主审没人说话。   沈琢垂眸立着,像是没听见似的,只单手握在唇边闷咳着。   一声接着一声,像把小锤子一样,狠狠敲在众人的心尖上。   张明礼像是个没听出来六皇子话中的威胁,只满脸木然:“臣不敢,但此事确系是臣诬告。”   “你……”   “老六!”昭和帝打断六皇子的话:“既然你在此案上有诸多疑问,不如让三司退位让贤,你上去审?”   这话说得冷冷淡淡的,但六皇子冷汗瞬间下来了。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父皇息怒,儿臣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儿臣只是觉得,张大人出尔反尔,此举乃是藐视天恩,气不过这才出言。”   昭和帝没搭理他,又看向三司主审:“你们是来当摆设的?”   三司主审瞬间坐直。   这回,大理寺寺卿连惊堂木都不敢拍了,只问:“那你为何要诬告沈少夫人?”   张明礼垂眸,沉默片刻,才道:“在下与沈大人有私仇。”   大理寺寺卿:“何仇?”   “在下寒窗苦读数十载,才得以金榜题名,步入仕途后,也是从小官做起,而沈大人只因生得好,便轻松得了个从四品的官职,在下心里不平,故而心里对沈大人颇有怨憎。”   这个理由,既站得住,又站不住脚。   正儿八经走仕途考中的这些文官,看不起这些靠封荫得官的,已是心照不宣的事了,但朝中靠封荫得官的,又不止沈琢一个,为何张明礼独独针对沈琢。   不过这也能解释嘛。   封荫得官的确实不止沈琢一个,不过能一上来,就坐到从四品位子的,却只有沈琢一个人。   而且昭和帝对沈琢的偏宠,也是众目共睹的。   大理寺寺卿接着上个问题:“既然你心里对沈大人颇有怨憎,为何要诬陷戚如翡?”   “因为沈大人公事上挑不出毛病,私德也并无亏损,我便只能从他夫人戚如翡身上下手,”张明礼道:“而且戚如翡与我是同乡,她又会武功,我攀诬她,这样才能立得住脚。”   这话听着没毛病,但听着又好像全是毛病。   毕竟说一个七岁姑娘,杀了一个成年男子,这事怎么说都很离谱!   大理寺寺卿一时有些拿不稳主意,便询问另外两位主审的意思。   说是询问同僚的意思,但其实他们都是在猜昭和帝对此事的态度,毕竟昭和帝一向偏宠沈琢,既然张明礼承认这事是他诬陷,那他们是不是就这么借坡下驴算了?!   三位主审交换了下眼神,便要说话。   六皇子看出了他们的意图,立刻膝行到昭和帝面前,先一步开口:“父皇,儿臣有一个疑问,张大人既说,他是因对沈琢心有怨憎,才这般做,那为何昨日刚告完,今日又突然承认,说自己是诬告,父皇,这于理不合啊!”   哪怕到现在了,六皇子依然不肯放弃,这个能扳倒沈琢的机会。   众人觉得,六皇子言之有理,但没人敢发表意见,都在等昭和帝开口。   过了两息,昭和帝问:“张明礼,你怎么说?”   张明礼跪地:“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之所以今日来承认此事,乃是因为臣的母亲。”   昭和帝:“说下去。”   “先前,臣的女儿落水,幸得戚如翡相救,才保住了性命,但臣却被嫉妒蒙了心,因而做了诬告她一事。臣行此事时,本是瞒着臣母亲的,但昨夜沈大人来臣府上,将此事告知了臣的母亲。”说到这里,张明礼抓了抓孝衫,声色里带了哽咽:“臣的母亲听闻臣做了此等错事,她为了避免臣再继续错下去,已于今晨在房中自缢了。”   这……   众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明礼躬身,长磕而下:“臣自知罪该万死,请皇上降罪。”   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魔幻!   因为嫉妒,而诬陷自己的恩人,他老娘为劝他迷途知返,竟然选择自缢而亡了?!这华京最会写的话本子先生,怕是都写不出这样的本子来!   六皇子不信,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此事定然另有隐情,定然是昨夜沈琢去张家,威胁了张明礼什么:“父皇,此事……”   昭和帝直接忽略他,问:“此事,你们怎么说?”   是在问三司主官。   三司主审闻言,立刻从案几后下来。   大理寺寺卿道:“陛下,本朝曾有过官员相互诬告之事,但从未到动用三司,以及陛下亲临的地步,臣等实在不知该……”   昭和帝抬手,止住了大理寺寺卿的话。   他扭头看向沈琢:“此事是你受了委屈,朕将裁决权交给你。”   这已是莫大的天恩了。   但沈琢却没受,他道:“陛下天恩,臣惶恐,三司主审既在这里,如何处置张大人,自有他们评判,无论是什么臣都没意见,但只一件,张大人如今刚丧母,毕竟死者为大,臣觉得,可等张大人处理好母亲丧仪,再行处置。”   律法不外乎人情。   三司主审觉得沈琢说得有理,也纷纷附议。   昭和帝便卖了沈琢个人情:“既然沈爱卿替你求情,那朕容你办了你母亲的丧仪之后,再行处置。”   “臣谢主隆恩。”   “你该谢的不是朕,而是沈琢。”昭和帝说着,起身走到沈琢身侧,亲自去扶他:“此事委屈你们夫妇了,回头朕在宫中设宴,以慰你们夫妇平白受了这场无妄之灾之苦。”   “臣叩谢陛下。”沈琢如是说,但却并未起身,而是道:“此事已了了,臣还有一事,求陛下为臣做主。”   说完,便弯腰冲昭和帝行了个大礼。   昭和帝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他道:“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   沈琢直起身子,却并未起来。   他坚持跪着:“陛下,三司的诸位大人也在,臣今日要状告一人,多次派人刺杀于臣。”   六皇子愕然看着沈琢。   他是得失心疯了吗?他一个臣子,竟然敢在昭和帝面前,状告他一个皇子?!   三司主审在朝堂浸淫多年。   虽然沈琢没说那人是谁,但整个堂内,就这么几个人,沈琢说得是谁,闭着眼睛也能知道。   直觉告诉他们,接下来的话,他们不配听。   但昭和帝不让他们退下,他们只能乖乖站着。   昭和帝的动作一顿。   他退后一步,垂眸看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沈琢,问:“你要状告人谁?”   时值中午后,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一丝风影也无。   堂内的众人,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   沈琢抬手,指向旁侧。   他声色微哑,里面却全是孤注一掷:“臣要状告六殿下,多番派人刺杀于臣,还请陛下为臣做主。”   “你撒谎!”六皇子立刻反驳:“本殿堂堂皇子,怎会去刺杀你一个臣子,依本殿看,你是对那日,本殿在街上为刑部拦住戚如翡一事,怀恨在心污蔑本殿!”   公堂众人齐齐装鹌鹑,低眉敛目站着,谁都不敢胡乱瞄。   但实则,却都竖起耳朵,等着后续。   “殿下是皇子,臣怎么敢污蔑!”说到这里,沈琢又捂着唇角低咳数声,这才喘息着继续方才的话题:“陛下若不信,臣有人证。”   六皇子眼底滑过一丝慌乱。   沈琢怎么可能有人证,他派出去的暗卫,不都全被他杀光了吗?尸体他都如数给他送回来了,他怎么可能还会有人证!   不!不可能!   六皇子专注在想这事,却没注意到,昭和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昭和帝没错过,六皇子眼底刚才一闪而过的慌乱,他原本已经打算要走了,但此时,却又坐了下去,吩咐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一个人被带上来。   六皇子看到来人时,立刻不着痕迹松了口气:“父皇,儿臣并不认识此人,沈琢是在污蔑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昭和帝直接忽略他,目光落在带来的暗卫身上。   这暗卫看着像是受过刑了,脸上还有伤,手脚被皆被绑着,嘴也被堵着。   昭和帝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去替他将手里的布取掉。   可几乎在布取下的瞬间,那人神色骤然发狠,有人叫了声,‘不好,他要咬舌自尽’,可殿前司的人还是慢了一步。   那暗卫立刻瘫倒在地上。   殿前司首领跪下请罪。   昭和帝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六皇子见状,觉得此举是沈琢设计的。   他立刻哭诉道:“父皇,儿臣冤枉啊!想必是因昨日,儿臣在街上,见刑部衙役捉拿戚如翡时,沈二公子仗势压人,儿臣便顺嘴说,父皇曾要求刑部有冤必伸,有案必审,沈琢便因此怀恨在心,这才找了这么个人来污蔑儿臣,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堂堂皇子,怎会去刺杀一个臣子,儿臣图什么啊!”   六皇子嘴皮上下翻飞,愣是将黑的说成了白的。   一时,六皇子的哭诉声,和沈琢的闷咳声,交织在一起,众人也被整糊涂了。   昭和帝没看六皇子。   他目光全程落在沈琢身上。   沈琢面白如新雪,唇色惨淡。   但他整个人,却跪的笔挺,哑着声道:“殿下之所以要杀臣,乃是因为臣今年开春,收到的一封诉状。”   沈琢似是身体不适至极,说一段话,要喘息片刻,才能继续。   昭和帝拧眉道:“去请太医。”   有内侍正要去,却被沈琢拦住了。   “多谢陛下关怀,只是旧疾而已,臣不碍事的。”沈琢继续道:“臣接到的那封诉状,乃是由川安县一个农夫所呈。”   原本装鹌鹑的三司主审,听到川安县这个名字时,齐齐抬头,飞快看了下六皇子。   原因无他,今年初春,川安县发生瘟疫,六皇子被派去治瘟疫,并且成功止住了瘟疫蔓延,当时还因此事,被昭和帝嘉奖了一番。   现在听沈琢这意思,当初之事,莫不是另有隐情。   一听是川安县,六皇子也慌了。   他立刻道:“父皇……”   昭和帝没给他开口的机会,而是冲沈琢道:“你继续说。”   “那农夫呈的诉状是一封血书,上面说,当初六皇子之所以治疫成功,乃是因为,他将已患瘟疫,同有与瘟疫症状相似的人,全都赶到了一个村子里,然后命弓箭手守在村外,放火烧了整个村子。”   话罢,沈琢抖着手,从袖中掏出一块破布,呈了上去:“这是当初,那个农夫呈给臣的状纸。”   说是状纸,其实是一封血书。   上面写了六皇子屠村之事,后面只有几个人名,其余的,全是红圈。   不消说,每个红圈,应当是代表着一个人。   六皇子抖若筛糠。   他从没想过,这事竟然还能被翻出来,但他坚决不认:“父皇,若儿臣当真放火屠村,这封血书,又怎会交到沈琢手上?更何况,各县各村的人数,户部黄册均有记录,儿臣如何能瞒得过他们?”   “咳咳咳咳,这也是臣疑惑之处,可惜当初,那个农夫将此血书交给臣之后,便去世了,因为并无证据,臣没敢将此事上报,也未曾声张,只私下调查着。”   三司主审,见沈琢说得的艰难,正想提议,要不改日再说此事。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沈琢又开口了。   他道:“最开始,臣也同六皇子想得一样,觉得若当真整个村子被屠,户部黄册应当会有记录的,可在臣在调查过程中,却发现户部的杨大人,私下同六皇子交情颇深。”   沈琢用的是交情颇深这个词。   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杨大人就是六皇子党。   “若是如此,那六皇子屠村却没被发现,便是情有可原了,原本臣查到这里,正准备向皇上上奏时,却没想到,又从杨大人身上查到了一件事。”   昭和帝沉默了几息,才问:“你查到了什么?”   “臣查到,在西南剿匪的田将军,报的士兵人数有五万,实则却只有四万,而杨大人一直在暗中包庇将军吃空饷。”   三司主审瞳孔皆是缩了一下。   若说六皇子为争功劳,屠村一事,尚有转圜余地,可若再加上勾结将领这一条,那可就严重了。   毕竟皇子私下勾结笼络将领,除了谋朝篡位之外,还能做什么。   “父皇,沈琢污蔑儿臣,儿臣……”   昭和帝冷冷看过来,六皇子顿时如坠冰窟,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昭和帝又看向沈琢:“以上两件事,你可有证据?”   “屠村一事,臣已查到证据,杨大人包庇镇田将军吃空饷一事,臣只查到一半,便被六殿下察觉了。”   话落,沈琢指尖发抖,从袖中掏出一叠纸,双手呈给昭和帝。   内侍见状,正要上前代为专程时,昭和帝已经自己伸手了。   只是,在从沈琢手上接过那叠纸时,昭和帝目光,无意滑过沈琢清瘦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时,神色蓦的一顿。   旋即,他将纸拿走。   待证据呈上之后。   沈琢端正跪直,面色虚弱道:“臣沈琢,求陛下为臣做主,为血书上那一百零八个无辜枉死的人做主。”   而他话音刚落,大堂内骤然传来哗啦的清响。   众人循声望去。   便见沈琢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不知怎么的,突然断开了,颗颗佛珠在沈琢身侧迸溅开来。   而下一瞬间,沈琢似是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   他捂住胸口,突然呕出一口血,整个人便栽了下去。 第44章 病危  沈琢他不行了。   戚如翡在牢中, 尚不知外面的事。   她见没人来提审她,也不着急,反倒翘着二郎腿, 叼着根稻草,躺在草垛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 跟银霜聊着天。   突然,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骂声。   听声音像是沈瑜。   但戚如翡也没起身,而是转过头, 朝门口的方向看过去。   不一会儿,狱卒的声音就近了:“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话落, 狱卒和沈瑜一同出现在牢房门口。   戚如翡这才将嘴里的稻草吐了。   她没看满头大汗的沈瑜, 而是朝他身后望去:“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知道来看我,有没有给我带什么好吃的?”   “吃吃吃, 你就知道吃!”   狱卒刚将牢门打开,沈瑜就火急火燎冲进来:“快快快, 跟我走,沈琢不行了!”   “走什么走?我警告你, 说话就说话, 别……”话说到一半,戚如翡神色骤变,猛地坐起来:“你说谁不行了!”   “沈琢!沈琢不行了!”   戚如翡不知是起猛了。   还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她眼前骤然一黑, 勉强扶住床沿,才没让自己跌下去。   “放你娘的屁!”戚如翡不信:“昨晚他来看我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别说戚如翡不信,要不是亲眼看见沈琢被人抬回去,沈瑜也不信。   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沈瑜急的直跺脚:“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你现在赶紧跟我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见他最后一面。”   戚如翡像是骤然被人打了一闷棍,狼狈必现。   她迅速跳下来,当即就朝外跑。   沈瑜见状,也立刻追出去。   银霜在隔壁急的跳脚,大力拍着栏杆,冲狱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放我出去啊!”   “哎,你等等我,等等我!”   沈瑜追出天牢时,只看到戚如翡策马远去的身影,他也当即要去马桩上解自己的马。   却发现,马桩上空空如也。   “闪开!快闪开!”   戚如翡一路纵马疾行,远远就大声嚷嚷着,路人闻声,纷纷四散避开,一时街上咒骂声不断。   但此时,戚如翡什么都听不见。   她现在满脑子,全都是沈瑜刚才那句,“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见沈琢最后一面。”   不!不可能!   昨晚沈琢来见她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呢!   不!她不信!   戚如翡一路狂奔回相府。   管家亲自在府门口迎接太医。   他刚让小厮将一位太医送进去,就听到由远而近的马蹄声。   管家转过身,马还未停稳,一身囚服的戚如翡,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少……”   管家话还没说完,只觉面前吹过一阵劲风,等他再看时,戚如翡已经进府了。   戚如翡一路跑回他们的院子。   院子里乌泱泱的全是人,昭和帝并沈家人全都在,人人面色悲戚,全都望着屋内。   但屋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戚如翡像是须臾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膝头一软,猛地跌栽到地上。   不!不可能!   众人被这响声惊到,纷纷扭头。   得了昭和帝赐座的沈老夫人,见是她回来了,立刻拄着拐杖站起来,颤巍巍道:“好孩子,你回来了,你去瞧瞧琢儿吧,他,他……”   话至一半,沈老夫人已是说不下去了。   魏晚若扶住沈老夫人,冲两个侍女使眼色。   侍女立刻过去扶戚如翡。   手刚搭上戚如翡的胳膊,便被戚如翡甩开了。   戚如翡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自己站起来,踉跄望这边过来。   不!她不信!她要亲自去看!   昭和帝就在院中坐着。   但戚如翡进来之后,却是连礼都未行,浑浑噩噩便要上台阶,往屋里去。   沈勉之见状,当即呵斥:“放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   戚如翡被训的脚下一顿。   昭和帝有气无力摆手:“免了,他们夫妻鹣鲽情深,让她先进去瞧瞧。”   几乎是昭和帝话落,湘妃竹帘子就被人掀开。   一众太医从里面如鱼贯出,个个弓着腰,满脸都是汗。   沈琢在堂中呕血晕过去后,昭和帝不但亲临相府,还下令让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过来为沈琢看诊。   昭和帝立刻站起来:“如何?”   一众太医纷纷跪地,却无人敢开口。   沈老太太身子猛地一晃,昭和帝宽袖一甩,指向最前面的那个太医:“齐铭,你说。”   齐铭是太医院的院判。   亦是平素负责为昭和帝诊脉的太医。   听昭和帝亲点了他,齐铭只得答:“回皇上,小沈大人本就患有心疾,兼之他天生体弱,本应精心修养,好生调养,不该焦思过虑……”   “你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戚如翡一把将齐铭拽起来:“你直接告诉我,沈琢现在怎么样?!”   齐铭是太医院判,兼之深得昭和帝信任,从没有人敢这般粗鲁对他。   一时竟被吓傻了。   圣驾在此,戚如翡这般放肆,论理可是大不敬。   但昭和帝并未责罚她,而是看向齐铭,怒喝道:“照实说。”   “是是是,”齐铭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战战兢兢道:“若下官猜的不错,想必这几日,他身体早已有所不适了,但他并未及时服药,再加上忧思过虑,此番骤然发作,便所有症状齐齐涌了上来,如今已是十分凶险。”   齐铭文绉绉说了一堆,戚如翡就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她杀气腾腾问:“你就说你能不能治好他?”   昭和帝如今也在。   齐铭不敢撒谎,只得照实说:“若三日之内,小沈大人能醒来,倒还好说,若不能,那就,那就……”   那就什么,齐铭没有再说。   但众人皆已明了。   沈老夫人身子一歪,踉跄跌坐进太师椅上。   “娘!”魏晚若忙去扶住她。   向来喜怒不显的沈勉之,身形也晃了晃。   昭和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一时院中没有人说话,戚如翡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立刻松开齐铭,往屋内跑去。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绿袖在旁伺候。   看见戚如翡进来,绿袖沙哑叫了声,“夫人”,眼泪就滚下来了。   戚如翡没看她,径自走到床边。   即便看到了沈琢,戚如翡还是觉得不真实。   昨晚,还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说不论她是不是戚家二小姐,他既娶了她,她便是他夫人的人,今天怎么就成这样了——面如新雪,唇色惨淡,躺在锦被里,呼吸微弱。   戚如翡喃喃道:“这才一天,他怎么就成这样了呢!”   “公子他……”绿袖话答了一半,见戚如翡在脚踏上坐下,没有要听的意思,便止了话头,端着铜盆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戚如翡望着沈琢,她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就这么干坐了好一会儿,她突然动了——却是主动握住了沈琢的手。   上次,沈琢生病的时候,非要拉着她。   后来,他便醒了,这次——   戚如翡道:“你也要醒来。” 第45章 期满  我有话想单独跟沈琢说……   屋外太医跪了一地, 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昭和帝静默良久,本欲进屋去看沈琢,但走到廊下, 却又止住了脚步,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吩咐道:“你们都留下, 务必要尽全力医治,若缺什么药,便从朕的私库里拿。”   一众太医纷纷称是。   明明往屋里去,只有数步。   但昭和帝却没进去, 他负手在廊上站了好一会儿,只说了句,“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后, 便满脸戾气走了。   “恭送陛下。”   院内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昭和帝仪仗走了之后, 众人这才起身, 沈老夫人拄着拐杖,急急道:“快, 快扶我去看琢儿。”   魏晚若扶着她往屋里去。   沈勉之转身,冲太医们行了个拱手礼:“犬子就拜托各位了。”   “丞相大人折煞下官了, ”齐铭立刻还礼:“下官等定然全力医治沈公子。”   说完,太医们聚到一旁, 去商讨药方了。   沈勉之这才进屋去瞧沈琢。   沈琢以往也时常犯病, 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他双目紧阖,一张脸毫无血色,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沈勉之面皮骤然绷紧。   沈老夫人看见沈琢, 不停用帕子抹着眼泪,但她上了年纪,站一会儿,便受不住了,沈勉之夫妇便送她出去歇息了。   戚如翡一个人守在沈琢床边。   太医过来诊脉,她就挪开地方,太医一走,她就继续走在脚踏上,握着沈琢的手。   过了一会儿,绿袖端着药碗进来。   戚如翡原本打算起身,让绿袖来喂药,但起到一半,她突然想起来:沈琢帮她做了很多的事,但自己好像还没为他做过什么。   一念至此,戚如翡又坐了回去。   她道:“把药碗给我。”   绿袖将药碗递过去。   戚如翡向来没耐心,也做不来这种精细的活儿,但今天,她却是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将药喂给沈琢。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   一碗药喂完,绿袖接过空药碗出去。   刚下台阶,就见沈瑜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身后还跟着银霜和叶韶安。   一见绿袖,沈瑜便急急问:“沈琢怎么样了?”   绿袖将太医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瑜眉毛顿时拧在一起,他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的汗:“我进去看看。”   说完,便掀帘进了屋内。   银霜和叶韶安也没想到,这才短短一日,沈琢突然就病危了。   绿袖道:“少夫人在里面陪公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不如这样,我让人先带两位去见胡叔,可好?”   银霜:“胡叔在这里?”   绿袖点头,唤了个小厮过来,让小厮带他们过去。   叶韶安踌躇片刻,问:“听说我们能这么快出狱,全是托了沈公子,在下能否进去看看他?”   “公子尚未苏醒,现在怕是有些不方便,”绿袖冲叶韶安行了一礼:“不如等公子醒了,我让人告诉叶公子?”   “就是就是,”银霜跟着附和:“他现在还没醒,你进去也没用,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走,我们先去见胡叔。”   叶韶安朝屋内看了一眼。   见沈瑜都进去了,戚如翡还没出来,他只得和银霜走了。   沈瑜进去,瞧见昏迷不醒的沈琢,他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从沈琢回京时,他就不喜欢他。   其实也不能说不喜欢,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排斥。   其实他们俩只差两岁。   沈瑜依稀记得,自己原先有个哥哥的,但姜离死后,沈琢突然就消失了,他们母子俩,一下子成了府里的禁忌。   那时候沈瑜还小。   他以为,沈琢是跟姜离一样,都被钉在那个黑匣子里,埋到地下了。   当时他还难过了很久,但后来慢慢有了新玩伴后,他也就忘了这件事,所以当沈琢突然回华京时,他是惊愕的,甚至是手足无措的。   毕竟他当了十几年的独苗,突然蹦出一个‘死而复生’的哥哥,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不过沈瑜排斥沈琢,最大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府里所有人对沈琢的偏爱。   祖母、母亲都更疼沈琢。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俩活成了一个对照组。   沈琢明明体弱多病,却是温和谦逊文采斐然,虽然没走科举,但昭和帝点了他做大理寺少卿,他竟也做的有模有样。   两相对比,更显得他是个猫憎狗嫌,不学无术的纨绔。   所以,沈瑜越看沈琢越不顺眼,各种找他麻烦,但每次,沈琢都能四两拨千斤将他绕过去,有时候,他闹的太过了,沈琢就突然‘发病’。   搞的沈瑜很抓狂。   但后来,沈琢帮他找到刺客,又帮他洗清污蔑之后,沈瑜突然觉得,有个哥哥好像也不错。   但谁曾想到,现在沈琢突然又……   “喂,死病秧子!”   戚如翡猛地扭头,就见沈瑜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恶狠狠道:“我好不容易才接受,我还有个哥这件事,你,你不准死!”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沈瑜声音明显哽咽了。   戚如翡一时语塞。   沈瑜不想让人看见自己丢人的一面,放完‘狠话’之后,正要走时,又被戚如翡叫住。   “干什么?”   沈瑜没回头,他不想让戚如翡看见,他眼里的红晕。   戚如翡:“你过来摸一下,我怎么感觉,沈琢好像发烧了?”   沈瑜嘟嘟囔囔:“你是傻子吗?连发没发烧都摸不出来?”   嘴里这么说,但他还是转身回来了,手往沈琢额头上探了探,顿时皱眉道:“好像有点。”   可先前沈琢明明没有发烧的!   戚如翡立刻让人去喊太医。   太医们呼啦一下子全涌进来了。   沈老夫人等人本在外面歇息,听到动静,又急匆匆进来了。   屋内竹帘簌簌,人影来回晃动。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流来给沈琢诊脉,沈琢呕血过后陷入昏迷,本就情况不大好,现在又突然开始发烧,情况更是不容乐观。   诊完脉后,见那群太医们,又要凑一块儿嘀咕,戚如翡直接不耐烦指向一个人:“你来说。”   被选中的齐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得战战兢兢上前。   他道:“沈公子天生体弱,此番发热,想来应当是气血阴阳亏虚,脏腑功能失调所致……”   “他先前还好好的,”戚如翡打断齐铭的话:“喝过你们开的药,突然就脏腑失调了?”   “这,沈公子先天体弱,怕是受不了先前的药劲儿,少夫人稍安勿躁,老朽这就与同僚们商议,重新调整药方。”   戚如翡一听这话,火气瞬间蹿到了头顶。   她怒道:“你们是大夫,开药之前,连沈琢体弱,能不能受得住药劲儿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你们看什么?”   这话简直是在打太医们的脸。   但现在这个当口,他们谁都不敢出声反驳。   戚如翡看向沈瑜:“他们靠不住,你去外面给我找个大夫来。”   沈瑜一听这话,立刻转身就要走人,被魏晚若一把拉住。   魏晚若劝道:“阿翡,母亲虽不是大夫,但也听说过,病人骤然发烧,是有很多种可能,也并不一定全是太医们药的问题。再说了,琢儿已经喝过太医们开的药了,若是再换别的大夫来看,万一他开的药,与琢儿先前喝的药冲撞了,遭罪的不还是琢儿么?”   沈琢如今这样,是再经不起折腾了。   魏晚若见戚如翡神色略有松动,立刻又道:“更何况,这些太医们都是杏林圣手,是陛下让他们来给琢儿看诊的,他们自然会十分用心的。”   戚如翡这才暂时歇了让去外面找大夫的心思。   齐铭率领太医们,去隔壁重新商讨药方了。   沈老夫人等在屋内待了一会儿,出来后,沈老夫人将沈勉之单独叫到一旁,颤巍巍道:“琢儿如今这样,你让人把该预备的,都预备了吧。”   沈勉之神色骤变:“母亲!”   “琢儿是我孙子,我难道会咒他不成,”沈老夫人敲着拐杖,颤声道:“现在备着,也算是有备无患啊!”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勉之早让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但现在说这话的是他母亲,他只极力压制着怒气,扔下一句,“母亲,琢儿不会有事的”,说完便转身大步走了。   “你……”沈老夫人眼前发晕,勉强扶住拐杖站稳。   魏晚若立在不远处,见他们母子不欢而散,立刻快步过来:“娘。”   “我不碍事,”沈老夫人道:“勉之嫌此事晦气不愿意做,你去告诉苍荣,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私下先把东西备着。”   沈家这厢刚有动作,昭和帝便已知道了此事。   泰和宫内,灯火熄了大半。   昭和帝坐在御座上,一张脸隐在暗色里,让人瞧不见脸上的神色,只是不住摩擦着手上那只白玉扳指。   过了许久,他才问:“齐铭怎么说?”   “齐大人说,沈公子本就先天体弱,今日只用了些性温的药,他便突然发热了,只怕是,只怕是……”   大监话没说完,昭和帝一把将御案上的茶盏,摔在地上,怒骂道:“逆子!逆子!”   昭和帝性子深沉,从未发过这么大的火。   大监立刻跪了下去,连圣上息怒都不敢劝。   昭和帝俯身,双手撑在御案上,脸上的阴鸷,瞬间全暴露在灯火下。   但殿内两个宫人,恨不得把头埋进地砖里,是以无人瞧见,只听到昭和帝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头顶落下。   “传朕口谕,即刻将六皇子打入天牢,着三皇子、十皇子,彻底沈琢所奏之事,三司协查。”   一般皇子犯事,都是交由宗正寺处置的。   且若并无确凿证据,一也都是先下令禁足,待事情查出之后,再行处置。   但这次,昭和帝却是一上来,就将六皇子打入天牢,并且跃过宗正寺,直接让三皇子和十皇子调查,显然这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大监不敢耽误,立刻去传旨了。   今夜各处都不太平,但戚如翡都不知道。   她既不知道,相府管家私下已在准备沈琢后事了,亦不知道六皇子的事,她只安静守着沈琢。   第一天,沈琢没醒,夜里突然下起雨来。   第二天,雨没停,沈琢也没醒,并且还一直发着烧,见那些太医们,个个急的长了一嘴的燎泡,戚如翡骂他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第三天,沈琢还是如此。   所有人的神色,从期待变成了失望,再到如丧考妣,沈瑜更是眼睛红的像兔眼一样。   到了第三夜里,戚如翡已经听说,管家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甚至还带着小厮来送东西。   戚如翡在屋里,不知道小厮送的是什么,但听到沈瑜在外面大声骂:“滚!你们都给我滚!沈琢还没咽气呢!你们就这么巴不得他死是不是?”   院外吵嚷了一会儿,戚如翡听见有人走了,紧接着,她突然听到了哭声。   那哭声很快,只响了一声,就沉了下去。   戚如翡知道,沈瑜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来了。   她转头冲绿袖道:“你也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跟沈琢说。”   绿袖应了,退出去时,将门掩上。   一时屋内,只剩下沈琢和戚如翡两个人。   烛火哔啵,照得戚如翡形单影只,等关门上响起之后,她才转头看向沈琢。 第46章 醒来  这一次,我要让阿翡心甘情愿留下……   沈琢还是老样子。   脸上毫无血色, 气息微弱。   仿佛一眨眼,他就会这么悄无声息没了一般。   这三天里,戚如翡从最开始的不相信。   到希望沈琢能醒来, 再到今夜,听说相府已在准备后事时,她也终于接受, 那个先前在牢里说,不管她是不是戚家二小姐,他既娶了她,她便是他夫人的人, 马上就要死了。   沈琢是第二个,戚如翡守在旁边,知道他即将要死了的人。   柳柳死的时候,戚如翡心里有难过, 有愤怒, 有恨, 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但到了沈琢这里,戚如翡只觉心里木木的, 她形容不出这是种什么感觉,就好像是一个人明明很难过, 但是眼眶却很干涩,流不出眼泪。   戚如翡知道, 她现在是难过的。   但比难过更多的, 好像是恐惧。   这三天里,她一直守着沈琢。   每次打盹骤然惊醒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去探沈琢的鼻息, 待感受到他微弱的鼻息时,她才会松口气。   但之后,戚如翡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会长久盯着沈琢出神,想到他就这么死了,她心里就会又酸又涩,喉间就像堵了一团棉花。   “吧嗒——”   有水珠突然砸下来。   戚如翡喃喃道:“下雨了?!”   说完之后,她又蓦的反应过来,外面是在下雨不假,但她在屋里,下哪门子的雨!   戚如翡随手抹了一把脸,立刻叫了声:“卧槽!”   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甩开沈琢的手,立刻蹦起来。   她哭了?!   她竟然哭了?!   她戚如翡是谁!她是流汗不流泪的女土匪!现在竟然娘们兮兮哭了起来!   恶心!太他娘的恶心了!   “一定是那个花孔雀把我传染了!等会儿我要打死……”戚如翡话说到一半,见沈琢的胳膊狠狠撞在床上,立刻又上前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反应有点大!”   戚如翡忙将沈琢耷拉下来的手,放回被子上。   她不想放任自己再娘们兮兮下去了,便迅速抹了一把脸,开始切入正题:“我也不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话,你能不能听见,但我就当你听见了啊!”   沈琢睡容安详。   戚如翡道:“谢了啊!我来华京这么久,肯真心对我的,就你和花孔雀了,你还帮我找到了方卓那个狗男人,可是你福薄,还没等我报答你,你就要死了,这可不怪我啊!”   屋内烛火哔啵,寂静无声。   “不过你放心,我戚如翡,是个讲义气的人。虽然我们是假夫妻,但我不会让你没面子的,我会以你夫人的身份,为你披麻戴孝送你入土为安的,但守节就算了吧,毕竟我还有山寨要继承,而且寨主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   戚如翡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沈琢的眼皮动了一下。   “叶韶安也说了,不介意我成过亲,估计等我回去了,我们很快就会成亲了。”戚如翡道:“不过看在你帮了这么多的份上,以后逢年过节,我都会给你烧纸钱的,就是不知道,我在叶城烧的纸钱,你能不能收得到?”   戚如翡话音刚落,突然响起嘭的一声巨响。   她吓了一跳。   扭头,就见风突然将门吹开,门重重摔在墙上,像是有人在发脾气一般。   “呼——”   戚如翡松了口气,用手拍了拍胸膛:“吓死我了!”   “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冷不丁有男声响起来。   戚如翡睁眼。   看见沈瑜从外面进来,顿时没好气道:“怎么着?哭完了?!”   “你胡说什么?谁哭了?”   沈瑜像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立刻蹦起来。   戚如翡指着他:“你啊,瞧,泪珠儿还在脸上挂着呢!”   沈瑜下意识抬手去摸脸。   摸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进来之前,已经把眼泪擦干净了,怎么可能还有!   “你这个死女人,你……”沈瑜骂到一半,表情突然变得狐疑起来:“你也哭了?”   沈琢昏迷这几天,戚如翡饭是一顿没落,瞧着脸上也没太大的悲戚,但却一直不眠不休守着沈琢,太医来了她就让位,太医走了,她就坐那儿守着沈琢。   这是沈瑜第一次,瞧见她疑似哭了。   “放你娘的屁!谁哭了?”   沈瑜还欲再细看,就听戚如翡阴恻恻道:“你再敢盯着我看,我就把你那对招子抠下来,泡酒喝!”   “吁,你可真重口味!”   沈瑜一脸嫌弃,但他到底没再招惹戚如翡,而是去外间守着了。   被沈瑜这么一闹。   戚如翡的情绪顿时散了七七八八,瞬间也没再说的欲/望了,便转身,拧了帕子给沈琢擦脸。   虽然太医说,沈琢现在还没醒来,多半是醒不过来了。   但戚如翡觉得,左右自己也无事,就权当尽人事听天命了,若他醒不过来,也该让他干干净净的走。   等到桌上烛火燃了大半时,戚如翡终于支撑不住了。   她捏着帕子,脑袋一歪,便枕在床沿睡了过去。   长夜寂寂,雨声淅沥。   沈琢是被渴醒的,意识苏醒过来后,一是觉得渴,二是觉得胳膊有些沉。   他微微偏头,就见戚如翡趴在床沿上,抱着他的胳膊,睡的正沉。   她身上还穿着囚衣,想来是从牢里直接过来的,沈琢眼里涌起动容之色,除了姜离之外,戚如翡是第二个,在他生病时,寸步不离陪在他身边的人。   “阿翡……”   他嘴唇嚅动着,叫戚如翡的名字。   戚如翡这三天,从没睡踏实过。   有时候,睡着睡着,突然就醒了,就比如现在,她一睁眼,就对上了沈琢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   戚如翡:“……”   这是幻觉,还是做梦?!   戚如翡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嗯?!不疼!所以她是在做梦!   “阿阿阿翡,”沈琢疼的脸有点变形,沙哑道:“我有点渴,你、你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不能!你人都不醒来,还喝什么水,渴着吧你!”   戚如翡赌气,将头扭到一旁。   沈琢一愣,旋即有气无力,反手握住戚如翡的手,轻声道:“阿翡,我醒了。”   “醒个屁,你……”   “你刚才掐的是我。”   戚如翡:“!”   她立刻低头。   看见沈琢白如新雪的皮肤上,泛起一抹殷红的掐痕外,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的时候,又下意识握住了沈琢的手。   难怪刚才感觉不到疼。   “阿翡,我……”   “你先别说话!”戚如翡打断了他的话,扭头高喊:“来人,快来人!”   沈瑜并一众太医都守在外间。   听到戚如翡的声音,个个脸色煞白,连滚带爬进来。   待看到沈琢醒了,所有人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沈老夫人和沈勉之夫妇闻讯,也当即赶了过来,屋内人头攒动,但却无人说话,众人屏息以待,齐齐盯着太医为沈琢诊脉。   齐铭将沈琢两只手的脉象,全都探过之后,这才起身。   他道:“沈公子脉象虽然虚弱,但凶险已过,之后好生调养,应当便无大碍了。”   一听这话,沈老夫人不住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沈勉之面皮也微微松动,他冲一众太医,行了个拱手礼:“犬子的病,有劳诸位太医费心了。”   一众太医忙还礼,而后退了出去。   沈老夫人等同沈琢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见他人虽醒了,但精神还是不济,便也没再打搅他了,让他好生歇息,一众人便走了。   一时屋内,又只剩下戚如翡和沈琢了。   戚如翡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个哈欠:“既然你醒了,那我也去睡了。”   说着,戚如翡便要往榻上去睡,却被沈琢叫住。   沈琢道:“等会儿想必太医还要进来为我诊脉,他们进进出出的,阿翡在这里肯定睡不好,不如去隔壁睡?”   戚如翡觉得沈琢说的在理。   但他现在还病着,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也不行。   沈琢看出了她的顾虑:“你去叫孟辛进来就好。”   戚如翡应了,叫了孟辛之后,她就去隔壁睡了,是以并不知道,孟辛是同绿袖一起进去的。   绿袖一进来,便立刻去为沈琢诊脉。   而沈琢则问起了外面的形势。   他本以为,自己只是晕了几个时辰,却不想,竟是昏迷了三天。   三天,外面想必怕是已经闹起来。   孟辛将昭和帝大怒,已将六皇子打入天牢,并命三皇子和傅岚清,彻查他所奏之事,以及三司协查等,悉数全说了。   这倒是沈琢意料之中的结果,不过——   他问:“陛下没让宗正寺插手?”   “没有,陛下直接越过了宗正寺,”孟辛道:“而且听说,昨日早朝之上,御史台那帮老臣,也联名上书,要求陛下严惩六皇子。”   那看来,昭和帝这次,是要严惩六皇子了。   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六皇子草菅人命,为了担心暴露,屡次派人刺杀他一事,昭和帝都可能会因膝下子嗣凋零,而放过他。   但他勾结将领,帮助将领贪污吃空饷一事,便是触了昭和帝的逆鳞!   这次,他六皇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孟辛却仍有担忧:“公子,三皇子素来和六皇子交好,此番六皇子落难,他难免不会有唇亡齿寒之感,若是他从中徇私……”   后面的话,孟辛没说,但沈琢已然明了。   若六皇这次脱身了,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定然是他。   沈琢冷笑:“三皇子有唇亡齿寒不感不假,但是皇位只有一个,他现在救六皇子一命,来日,六皇子便会是他的劲敌之一,这个道理,皇家人比谁都明白。”   更何况,闻弦歌而知雅意。   此番昭和帝已是大怒,兼之傅岚清同他一起查,三皇子绝不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帮六皇子,而落人话柄。   孟辛这才恍然大悟。   见绿袖收回手,他便急急问:“公子怎么样?绿袖,不是我说你,你这次的药也太猛了,把我也吓了个半死!”   绿袖眼底滑过一抹凝重。   沈琢理了理袖子,看向绿袖:“照实说。”   绿袖不敢欺瞒。   她道:“公子身体本就比常人弱,兼之又在换季的时候,服了那药,如今虽然烧退了,但只怕今年冬天会格外难熬……”   孟辛瞬间急了:“什么叫格外难熬?绿袖,你说清楚?”   沈琢看了他一眼,孟辛这才不情不愿闭嘴了。   “不是,”绿袖觉得,自己刚才的措辞不准确,又改道:“是公子本就畏寒,兼之那药药性霸道,只怕公子今冬畏寒会更盛往年。”   孟辛这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绿袖立刻请罪。   沈琢摆摆手。   孟辛和绿袖见他神色倦怠,便躬身退了出去。   沈琢倚在软枕上,又垂眸静坐了好一会儿,这才重新躺下。   此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了,没过多久,天就亮了,院里扫洒的小厮,已经开始各处活动了,他们手脚放得格外轻,生怕吵醒了沈琢,却殊不知,沈琢压根没睡着。   之后,沈家众人又来看了他一回。   沈老夫人瞧沈琢病了一场后,又瘦了不少,心疼的直掉眼泪,众人劝了好一阵,才将她劝回去。   而沈琢呕血晕过去之后,昭和帝亲临相府,命整个太医院在沈家守着沈琢,以及将六皇子打入天牢等事,已传遍朝野。   现在听说他醒了,不少人官员送拜帖来,想要上门探病。   沈琢不胜其扰,便以太医让他静养为由,悉数拒了。   但外面的能拒,府里的就拒不了了。   沈琢正捧着碗喝补药,绿袖便进来道:“公子,少夫人,叶公子来了,说是想要见您。”   沈琢还没说话,戚如翡已经开口了。   她奇怪道:“韶安怎么会来找沈琢?”   说完,她也不等绿袖出去通传,便头探出窗子,冲外面的叶韶安招手道:“进来。”   叶韶安从外面进来。   虽然叶家做的是镖局生意,但礼数却很周到。   叶韶安一进来,便冲沈琢行了个抱拳礼:“听说我跟银霜能出来,全是多亏了沈公子,多谢了!”   沈琢正要说话时,戚如翡已经先一步打断他的话。   她大大咧咧道:“都是自己人,有啥好谢的,坐啊!”   叶韶安拘谨落座。   沈琢将自己面前的糕点,换给戚如翡后,这才冲叶韶安笑道:“阿翡说得不错,更何况,此事叶公子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委实不必向沈某道谢。”   “可……”   “行了行了,你别婆婆妈妈的了,”戚如翡打断叶韶安的话,看向沈琢:“说起来,这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沈琢:“此事说来话长,改日我再告诉阿翡。”   戚如翡不干:“话长怎么了?慢慢说呗!”   她是真的好奇。   沈琢神色为难:“阿翡,这其中,涉及很密辛。”   “密辛咋啦?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戚如翡不耐烦道:“别啰嗦,快说。”   叶韶安闻言,放下刚捧到手上的茶盏。   他适时道:“阿翡,沈公子,我的随从还在客栈,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戚如翡也不疑有他,便应了。   叶韶安冲沈琢行了个抱拳礼,一路走到门口时,他终于忍不住回头。   便见戚如翡正在同沈琢说话,却没分半个眼神给他,叶韶安眼底滑过一抹黯然,垂头走了。   戚如翡正在专心吃糕点,没瞧见叶韶安失魂落魄的这一幕,沈琢却是全程目睹了。   等叶韶安走远了,沈琢才转过头,同戚如翡说了,那日在堂上的事。   听完之后,戚如翡久久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那张明礼的母亲为什么会死?还有张明礼为什么会改口说是诬告呢?”   毕竟在前一天晚上,戚如翡已经知道,她当年真的杀了张明礼的父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张明礼怎么可能会帮她?!   沈琢道:“张母会死,大概是心里有愧吧。”   愧疚当年她的装聋作哑。   “而张明礼之所以改口,一半的原因是,他们确实看不起我,这种靠封荫做官的,另外一部分原因,我猜,应当是张母同他说了张父当年的恶行。”说到这里,沈琢眼底滑过一抹嘲讽:“他父亲做了那样的丑事,人人得而诛之,他如何有颜面,再来状告于你?”   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戚如翡又问:“那那个杨大人呢?他是不是指使方卓去叶城的人?还有,他身后还有人吗?”   “指使方卓去叶城的人,是他,他是六皇子党。”   所以六皇子就是幕后之人?!   戚如翡一听这话,哐当拍了把桌子,就要起身。   沈琢立刻摁住她:“阿翡稍安勿躁,如今六皇子已被关进天牢里了,他犯下的那些罪一旦查实,他不死也得脱层皮,不必脏了你的手。”   见戚如翡看过来。   沈琢只得将自己在堂上,在昭和帝面前弹劾六皇子的事情说了。   戚如翡皱了皱眉,这次重新坐下了。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想不通:“可是六皇子对付柳柳,图什么啊?”   此事沈琢也心里有疑。   但现在他已送六皇子下狱了,现在不论他查,还是戚如翡查,都有可能会让昭和帝起疑。   一旦昭和帝猜疑,那他便前功尽弃了。   沈琢道:“大概他们以为,柳柳是与我定亲之人,若是捏住她的七寸,日后她嫁给我之后,私下便不得不为他们效力了。”   这个解释倒是能说得过去。   毕竟他们以为,沈琢手上有暗卫,明得不来,就来暗的。   “这帮鳖孙玩意儿!乌龟王八蛋!”戚如翡气的直捶桌子:“一个大老爷们儿,明抢抢不过,就来阴的,还利用一个姑娘家,他们还要不要他们的逼脸啦!”   沈琢知道戚如翡心里有气,也没拦着她发泄。   等戚如翡用各种脏话把六皇子慰问了一遍之后,他才倒了盅茶递过去。   戚如翡一饮而尽,看向沈琢:“可就算他犯了很多罪,他也是皇帝老儿的儿子,皇帝老儿不可能杀了他,那他以后会不会再找你麻烦?”   沈琢微诧。   他没想到,戚如翡竟然会主动问这个。   沈琢抬眸看着戚如翡。   这一次,他在戚如翡眼里看到了关心。   她在关心他,但是——   这还不够。   沈琢摇头,笑笑:“会,但是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戚如翡听到沈琢这么说,她就放心了。   沈琢这人,虽然整天病歪歪的,但是他脑子很好使,但凡他说的话,他都能做到。   这样,她也就放心了。   戚如翡放下茶盅,正要说话时,沈琢先一步开口。   他问:“现在六皇子入狱,柳柳的事算是彻底了了,阿翡是不是又要走了?”   戚如翡想说的就是这事。   胡叔已经催她好几次了,但戚如翡一直不知道,她要怎么跟沈琢开口,因为怎么开口,好像都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   沈琢看出了她的愧疚。   他轻轻笑开,眉眼里全是温柔:“成婚之初,我们便说好的了,我替你查凶手,你护我周全,所以,阿翡不必觉得有愧于我。”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吧。   戚如翡心里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沈琢笑道:“若是阿翡当真觉得,有愧于我,不如在临走之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戚如翡立刻问。   沈琢却微微一笑:“过两天我告诉阿翡。”   戚如翡爽快应了。   刚好银霜在外面叫她,她便出去了。   听到两人对话的孟辛,着急道:“公子,你当真要放少夫人走?”   沈琢望着窗外。   戚如翡和银霜结伴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这一次,我想阿翡心甘情愿留下。” 第47章 撑腰  有我在,就不会让阿翡有事的……   戚如翡和银霜刚出院子, 就碰到了绿袖。   绿袖道:“少夫人,前院来人说,戚夫人来了。”   戚平川夫妇, 是她娘家人。   现在二夫人来了,戚如翡自然要去见,银霜见状, 便自己去玩儿了。   戚如翡原本想自己去的。   但走了几步,又觉得,戚二夫人现在来,只怕是来探病的, 便又回去叫沈琢。   如今虽然沈琢已经成亲了。   但并未分家,但凡有女眷上门,迎客陪坐的,都还是魏晚若。   待侍女上过茶点退下后, 魏晚若面含笑意, 感叹道:“戚将军夫妇离世多年, 二夫人还一直锲而不舍找阿翡,此举真是令人动容。”   二夫人眼底飞快滑过一丝尴尬。   一直锲而不舍找戚如翡的, 是戚老夫人和戚子忱,但这两个, 一个是她婆母,一个是她儿子, 四舍五入, 也算是她找了。   “大哥大嫂他们昔年照拂我们良多,他们不在了,我们自然是要好生照顾阿翡的,只是可惜, 当年边镇出事,我们派去的人迟了一步,才让阿翡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希望大哥大嫂在天之灵,可别怪我们才好。”   说到最后,二夫人捏着帕子,拭了拭干涸的眼角。   “阿翡所受的苦,全是拜那拐子所赐,与二夫人又何干系?再说了,二夫人这般疼她,想来戚将军夫妇若在天有灵,定然也会备感欣慰的,只是……”   说到这里,魏晚若蓦的又止住了。   二夫人刚捧起茶盏。   见魏晚若语气略有迟疑,便问:“只是什么?”   “没什么,”魏晚若强撑着笑笑,转移话题:“喝茶喝茶。”   话是这么说,但她的表情,可不像是没事。   二夫人有心讨好魏晚若,便放下茶盏:“夫人刚才都说,我们是儿女亲家,怎么现在反倒对我藏着掖着了?”   魏晚若面有难色:“倒不是藏着掖着,只是此事跟阿翡有关。”   一听跟戚如翡有关,二夫人立刻坐直了。   最终,在二夫人的苦苦追问下,魏晚若才‘不得不说了。’   她压低声音道:“前几天,阿翡不是卷入了一桩命案吗?我听说,当时有人说,阿翡真实的身份是叶城的山贼,假冒戚将军遗孤来华京,欲行不轨之事。”   魏晚若这话一出,二夫人脸色就变了。   因为戚如翡确实是从叶城接回来的。   但关于戚如翡以前是做什么的,老太太和钱嬷嬷并未细说,只说但凡有人问起,就说戚如翡是在乡野之间长大的。   所以戚如翡的真实身份是土匪?!   这这这这……   魏晚若见状,又加了一把火。   她道:“二夫人,如今我们已是儿女亲家了,你好歹也同我透个底,阿翡她究竟是不是假冒的?我也好未雨绸缪。”   二夫人愣愣问:“未雨绸缪?!”   “是啊!若她真是戚将军夫妇的遗孤,那哪怕她曾经做过土匪,陛下看在戚将军的面子上,也能宽宥一二,可若她不是,只怕这事……”   这事会如何,魏晚若没再说下去了,但二夫人想到了。   若戚如翡真是土匪假冒的。   那么陛下除了会处死戚如翡之外,还会怀疑,他们也参与了此事,毕竟戚如翡是他们找回来的,而且沈戚两家的婚事,也是他们主动提的。   若真是这样,那他们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二夫人瞬间坐不住了。   她立刻站起来,语气不稳道:“我突然想起来,府里还有急事,我先走了。”   说完,就步履匆促朝外走。   一看二夫人这个反应,魏晚若几乎可以确定,戚如翡的身份有问题了,但她面上却不显,而是跟着站起来,柔声挽留:“我已让人去请琢儿和阿翡了,二夫人略坐坐,他们想必快过来了。”   二夫人现在已经没心思坐了。   她得赶快回府,找戚平川商量这事,便快步往外走:“不了不了,我改日再……”   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二婶不是来看我跟沈琢的么?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二夫人吓了一跳。   抬头,就见戚如翡和沈琢从外面进来。   二夫人心里暗骂一声倒霉。   她迅速敛起脸上的慌乱,强撑着笑笑:“我刚想起来,府上还有点急事。”   戚如翡满脸不解:“若当真是急事,二婶怎会到这儿了,才想起来?”   二夫人:“……”   魏晚若从二夫人身后出来,为她解围:“前段时间,戚大人邀了赵太医,今日去将军府为戚老夫人看诊,原定的是今天,但二夫人记岔了,记成明天了。”   二夫人立刻点头:“是是是,总不好让人家赵太医等着。”   话是这么说,但戚如翡觉得,二夫人的脸色有点不对劲。   她偏头看了沈琢一眼。   沈琢走上前来,微笑道:“看诊是大事,耽搁不得,但我有件事,想向二婶求证,不会耽误二婶多少功夫的。”   虽然沈琢没说,是什么事。   但二夫人不太想听,可偏偏她又不能拒绝。   一行人又回到前厅坐下。   魏晚若道:“既然你们夫妻俩来了,那你们陪戚夫人说会话,底下还有婆子等着我回话。”   说着,便要起身走人。   “母亲且慢。”沈琢道:“母亲是长辈,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希望母亲知道。”   魏晚若一愣。   她与沈琢,无论心里如何,但面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维持着母慈子孝的模样,如今沈琢既这么说了,她只能又坐下来。   戚如翡挑了挑眉。   但她没说什么,而是大刺刺歪在圈椅上,看着沈琢。   沈琢目光落在戚二夫人身上。   明明是很平和的一个眼神,戚二夫人却是如坐针毡,沈琢病了这一遭后,全华京是个人都知道,昭和帝很看重他了。   所以在听说沈琢醒了之后,二夫人这才再三送帖子上门,以表关怀之意。   毕竟戚平山已经亡故多年了,他先前留下的情分已经淡到不能再淡了,所以二夫人才想,跟相府攀上亲戚,一来是多个庇佑,二来碍着沈家这层关系,戚子忱在军中,晋升的也能快些。   结果谁曾想,马屁没拍成,反倒拍到马蹄子上了!   戚二夫人胡思乱想时,沈琢已经开口了。   他道:“想必前几日,在公堂上的事,二婶已经知晓了?”   一听这话。   二夫人更是坐立不安了,她捏着帕子,不知所措啊了声:“什、什么?”   “有人说,阿翡是假冒将军府之后,混入华京,欲行不轨之事。”   二夫人脸色瞬间惨白。   完了,沈琢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二夫人立刻反驳道:“”这事,我不知道,我、我……”   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打断她的人是戚如翡。   戚如翡站起来,面色不善道:“这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二夫人都要吓死了。   戚如翡莫不是吃熊心豹子胆了,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质问沈琢?!   她自己上赶着找死,可别拉他们整个戚家陪葬啊!   二夫人一咬牙,便打算将此事全推到戚如翡身上。   却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此事,我稍后再同阿翡解释,先说回刚才的话题,”沈琢看向二夫人:“我知道,二婶对这个传言很生气,但请二婶稍安勿躁,阿翡父母双亡,如今二婶便是她的长辈,今日我便当着两家长辈的面,把话说开。”   二夫人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沈琢这是要休戚如翡了。   接下来,他是不是要迁怒他们了!认为是他们包庇这个……   “虽然与我定亲的是将军府的遗孤,但我如今娶的人是阿翡,我既娶了她,那么无论她是不是将军府的遗孤,她都是我沈琢的夫人,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护她周全,对她不离不弃。”   说完,沈琢敛袖,冲二夫人行了个晚辈礼。   然后牵过戚如翡的手,将她带走了。   二夫人惊呆了。   所以沈琢这意思,是不但不追究,相反还会护着戚如翡了?!   如今他是昭和帝身边的红人。   只要他愿意护着戚如翡,那么这事就翻不起风浪了!   二夫人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里。   完全没注意到,坐在圈椅上的魏晚若,慢慢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这就是戚如翡现在的感受,等沈琢将她拉出院外之后,戚如翡才反应过来,一把甩开沈琢的手。   这话,她在牢里时,沈琢已经说过一遍了。   如今再说时,戚如翡依旧觉得心里很暖,但是现在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没必要这么做的。”   毕竟她很快就要走了。   虽然昭和帝看着对沈琢很偏宠。   但上次张明礼这事,就是因为偏宠造成的,戚如翡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再让沈琢遭人嫉妒。   到时候,万一有人再想杀他。   孟辛那个废物点心,也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他!   沈琢知道戚如翡在想什么。   他道:“阿翡,若陛下知道,你是土匪出身,又冒充戚将军的遗孤,只怕你是走不出华京的。”   “可这又不是我主动冒充的?”戚如翡不干了:“是他们说,我是他们劳什子二小姐,非要带我回来认祖归宗,而且他们也知道,我是土匪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   沈琢:“二婶刚才的态度,阿翡也看到了。”   一旦这事昭和帝知道了,戚平川夫妇,定然是第一个把她推出去,当替罪羔羊。   戚如翡觉得真是哔了狗了!   而且她是土匪不可怕。   可怕的是,她若是个冒充将军府遗孤的土匪,那昭和帝盛怒之下,难保不会迁怒无妄山!   不行!她不能让无妄山出事!   可是他娘的。   关键是她也不知道,她跟柳柳两个,究竟谁才是将军府的二小姐!   而且瞧她二婶那架势,只要昭和帝有要罚她的苗头,他们绝对会立刻马上,跟她划清界限。   那现在要怎么办?   感觉横竖都是个死啊!   戚如翡没办法了,只能向沈琢求救:“你脑子比我好使,你给我出个主意。”   “办法也不是没有。”   戚如翡立刻竖起耳朵。   沈琢却捂住胸口,闷咳数声,有气无力道:“阿翡,我腿有些发软,你扶着我点。”   “你他娘可真是……”戚如翡想吐槽沈琢。   但话说到一半,想到如今他还病着,便又闭嘴了,她一把抓住沈琢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另外一只手,伸过去圈住沈琢的腰,几乎是半搂着沈琢往前走。   沈琢:“……”   倒也没软到这种地步。   不过既然戚如翡有心,他也没拒绝。   沈琢暗中控制着力道,没把自己全部的重量靠在戚如翡身上,只语气愉悦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戚如翡瞪他:“说人话!”   “既然这事,陛下迟早都会听说,那么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的说,倒不如我们自己先去找陛下坦白。”   戚如翡听到这话,差点想把沈琢推出去。   他这是想送她去死吗?!   沈琢察觉到了戚如翡的动作,立刻道:“阿翡,你别急,我向你保证,陛下不会责罚你的。”   戚如翡不走了。   她盯着沈琢。   沈琢无奈笑道:“真的,阿翡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虽然这事听着很匪夷所思。   但是鉴于,沈琢一贯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戚如翡暂时便信了他。   结果第二天,沈琢就说要带她进宫。   戚如翡不解道:“进宫不是要传召的吗?”   “阿翡忘了,上次贵妃娘娘给你的玉牌了?”   戚如翡这才想起这一茬来。   当时贵妃娘娘好像说了,这劳什子玉牌,能让她无召进宫!   而且不但如此。   沈琢醒来后,姜婉赏了他不少东西,于情于理,他们夫妇也该去谢恩。   是以昨天,沈琢便以戚如翡的名义,让人拿着那块玉牌,去向宫里上报了。   所以他们到宫门口时,姜婉的大宫女兰芩姑姑,依旧已经在哪儿候着了。   同上次一样,沈琢还是拒了坐轿椅的提议,坚持和戚如翡走过去。   但这次,他大病初愈,体力很是不支,从宫门口走到万华宫,就歇了五次,而且这一路上,他几乎都是被戚如翡扶着走的。   他们到万华宫时,没想到,昭和帝也在。   行过礼后,姜婉便拉着沈琢,满脸心疼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非要走过来,你如今这身子,如何能受得了?”   “娘娘,礼不可废。”沈琢虚弱笑笑:“而且有阿翡一路扶着我,走走歇歇,倒也还好。”   说是还好,但沈琢哪里好了。   如今已入了秋,兼之这几天一直在下雨,今日很凉快的,但沈琢额上却覆了一层薄汗,脸色也苍白得厉害。   昭和帝给他们赐了座。   瞧沈琢这样,不禁皱眉问:“可是太医们不尽心,朕瞧着,你怎么比前几日,似乎还清减了些?”   “陛下误会了,”沈琢立刻起身行礼,虚弱道:“诸位太医们对臣很用心,是臣自己身子不争气,每年一到秋冬季节,畏寒症便会加重,是以人总会清减几分,等开春便就好了。”   “这畏寒症就不能……”   昭和帝话说到一半,又蓦的止住了。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沈琢这畏寒症是怎么来的,而且当年曹神医也说过,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药石无医。   戚如翡不知其中内情。   她见昭和帝说到一半,偷偷好奇看了一眼昭和帝。   却不想,昭和帝说到一半,突然闭了闭眸。   戚如翡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今日来是有正事要办,便趁人不注意,偷偷拽了拽沈琢的袖子。   不过弹指间,高座上的昭和帝又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他又恢复成了那个满是威严的帝王,他同沈琢道:“朕已命老三、老十,去查你所奏之事,等他们查完,老六屡次刺杀你一事,朕会给你个交代。”   “多谢陛下为臣做主。”   沈琢俯身行了个礼。   昭和帝亲自起身,扶住沈琢的胳膊。   他轻轻拍了拍:“不必谢朕,原就是朕对不住你。”   “陛下言重了。”   沈琢不敢受,他又扭头,冲戚如翡道:“阿翡,过来。”   戚如翡依言上前。   沈琢朝后退了数步,携戚如翡跪下。   姜婉立刻过来。   昭和帝也是不解:“你们这是……”   “陛下,娘娘,臣今日携妻入宫,一则,是来谢陛下和娘娘,在臣生病期间,屡屡赏赐药材,臣沈琢携妻谢恩。”   说着,俯身行了个大礼。   因今天入宫前,沈琢曾多番交代,让自己一切听他的。   现在见沈琢行了大礼,戚如翡心里十分不愿意,但小命要紧,她还是跟着行了。   “二则,臣携妻前来,是为负荆请罪。”   负荆请罪?!   姜婉看了昭和帝一眼,又看向戚如翡。   阿翡这么乖的孩子,能犯什么罪?!   昭和帝也是一头雾水。   他问:“何罪之有?”   因着张明礼承认,他是诬告戚如翡。   是以,曾听说,戚如翡是土匪,却冒充戚平山遗孤这事,暂时还没传开,也还没传到昭和帝耳朵里。   所以沈琢主动说了。   他道:“阿翡在被接回华京之前,为了活命,曾落草为寇过。”   这话一出,饶是素来温柔的姜婉,也是吃了一惊。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土匪向来都是杀人如麻的人,她看向跪在沈琢身侧,乖巧垂着脑袋的戚如翡,怎么都把她跟那些凶神恶煞的土匪联系不到一起?   姜婉不信:“琢儿,你莫不是弄错了?阿翡怎么可能是土匪?”   戚如翡想承认。   但她记得沈琢说过的话,便只安静跪着。   沈琢替她答了:“回娘娘,没弄错,这是阿翡亲口向臣说的。”   “这、这……”   姜婉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昭和帝听到这话,表情也冷淡了不少。   沈琢继续道:“不过请陛下和娘娘放心,阿翡虽然曾落草为寇,但却从未做过十恶不赦的事。自她同臣坦白此事后,臣夜不能寐,便向叶城县令去了书信,以证她所说,这是叶城县令的回信,请陛下御览。”   说完,沈琢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呈上去。   大监接过纸,转程给昭和帝。   戚如翡迅速瞄了沈琢一眼。   他什么时候又给王胖子写信了?!她怎么不知道?!   估摸着昭和帝看的差不多后,沈琢又开口了。   他道:“陛下,阿翡虽曾落草为寇,但却从未做过大恶之事,且因她落草为寇习了一身好武功,才能屡次救臣于为难,无论陛下罚她什么,臣都愿代她领罚。”   一听这话,戚如翡瞬间憋不住了。   她立刻跪直道:“陛下,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跟沈琢没关系,无论你罚我什么,我都认。”   “阿翡……”   “你闭嘴!”戚如翡也不管这是御前,直接训斥道:“就你那身子骨,走一步喘三口,能代我领什么罚?好好养着吧你。”   姜婉听到这话,又是好笑,又觉心酸。   她也跟着求情道:“陛下,琢儿也说了,阿翡当年是过活不下去了,才会落草为寇的,若是戚将军他们还在,这丫头怎会沦落至此?而且这丫头,也没干过什么大恶之事,求陛下看在他们小两口这般恩爱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说着,也跪了下去。   戚如翡满头黑线。   姜婉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和沈琢恩爱的?!   过了半晌,昭和帝叹了口气。   众人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却听昭和帝道:“拦路抢劫,看人以及看心情收钱,挑遍了叶城附近山头的头匪窝,逼着人家管她叫爹,你这丫头,倒是颇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戚如翡一愣,试探问:“我爹当年也当过山大王?”   昭和帝都被她气笑了。   “你爹没当过山大王,但你们父女俩行事这个不羁的作风,却是如出一辙!”昭和帝摆摆手:“罢了,看在你爹脸上,饶了你这一回,都起来吧。”   戚如翡没想到,昭和帝竟然就这么放过她了。   当即欢喜谢了恩。   他们进宫便是为了这事,这事一了,戚如翡顿觉松快了不少。   因看着要下雨了,他们也没在宫里久待,很快便出宫了。   回城的路上,戚如翡开心的甚至哼起小调来。   这事一解决,那她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以后无论谁再翻出她是土匪这一茬,她也不用怕了!而且也不用当心,因为她而连累无妄山的兄弟们了!   这样一想,戚如翡心情更好了。   她扭头看向沈琢,雀跃道:“你上次不是说,要让我在离开之前,帮你一个忙么?什么忙?”   沈琢微微一笑:“明日阿翡就知道了。” 第48章 攻心  沈琢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回府后, 戚如翡就去找银霜玩了。   胡叔一见到戚如翡,又是每日一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戚如翡想着,答应沈琢的那个忙。   她道:“明天我有件事要办, 后天吧,我们后天走。”   胡叔见她这次给了句准备,便道:“那行, 相府这个破地方,我住着不自在,我先回客栈去找韶安,后天你来找我们。”   昨天叶韶安回客栈后, 便没回相府了。   银霜一听这话,立刻道:“那我也回……”   “你留下来。”胡叔打断她的话:“等阿翡的事办了,你跟她到时候一起来找我们。”   虽然戚如翡给了个准话。   但胡叔还是不放心,怕生什么变故, 便让银霜留下来。   走之前, 胡叔又去见沈琢, 向他道谢。   沈琢挽留许久,最终没拗过他, 只得作罢。   送走胡叔,刚回来。   绿袖便过来道:“公子, 魏夫人病了。”   沈琢握茶盅的手一顿。   绿袖低声道:“是老爷。”   沈琢瞬间了然,他眼睫轻扇了下, 既然如此, 那他就不用出手了。   而此时,沈瑜也听到,魏晚若病了的消息。   他着急忙慌过去看魏晚若,看到的却是一室狼藉。   沈瑜站在门口, 愣愣叫了声:“娘?”   在他印象里,魏晚若一贯温柔,从来没有失态的时候。   魏晚若没想到,沈瑜会突然过来,脸上滑过一抹不自在。   她飞快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阿瑜怎么来了?你们几个,做事毛手毛脚的,还不赶紧收拾干净。”   侍女们忙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   沈瑜走进去,在魏晚若身侧坐定。   他面露担心之色:“我听说娘病了,过来看看。”   魏晚若没病。   只是沈勉之以她病了,需要静养为由,夺了她的管家之权。   但这些糟心事,魏晚若不想告诉沈瑜。   她强撑着笑笑:“娘只是这几日,身上不大爽利,刚才太医已经来看过了,没有大碍的,阿瑜不必担心。”   沈瑜点点头。   整个人却再没平日的活泼,他垂头小声道:“娘,上次的事,对不起。”   前几天,魏晚若私下为沈琢准备后事的事,被沈瑜知道了。   沈瑜当时冲她发了很大一通火,还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今晨沈瑜去见沈老夫人时,才知道自己错怪了魏晚若。   提起这事,魏晚若现在心里还是有气的。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母子之间,哪能为了一点小事,真生气了。   她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久了,娘早就不生气了。”   一听魏晚若这么说,沈瑜当即开心笑起来:“那就好,娘最好了。对了,我早上亲自去珍馐阁,买了娘您最喜欢的白玉方糕,您尝尝。”   说着,献宝似的将碟子递过来。   魏晚若捻了一块,轻咬了一口。   沈瑜又殷切倒了杯茶递过来。   等魏晚若吃完那块方糕,他立刻将茶递过去。   魏晚若接过喝了一口,看向沈瑜:“行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沈瑜见魏晚若看出来了,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他问:“娘,您是不是私下,在派人调查戚如翡?!”   魏晚若攥着茶盅的手,倏忽间收紧。   她眼神蓦的锐利起来:“沈琢告诉你的?”   “您别管谁告诉我的,您就说,有没有这回事?”   沈瑜这人,平常虽然不着四六。   但是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魏晚若不想让他掺和进来:“这事与你无关。”   “怎就与我无关了?!”沈瑜气的脸都红了,但还是压着脾气道:“您是我娘,戚如翡是我嫂子,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事怎么就与我无关了?!”   魏晚若心瞬间冷了半截。   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在沈瑜心里的地位,竟然是跟戚如翡一样的。   沈瑜拉住魏晚若的胳膊:“娘,您不要听风就是雨,现在戚如翡已经嫁进我们相府了,您这样做,传出去,别人还怎么看咱们相府啊!再说了……”   魏晚若打断他的话:“那如果戚如翡真是山贼冒充的呢?”   沈瑜愣了一下。   旋即不以为意道:“就算是山贼冒充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啊,只要她不干坏事,爹爹是丞相,保她完全是绰绰有余啊!”   沈瑜靠爹靠的那叫一个娴熟。   魏晚若气的脸都绿了。   偏偏沈瑜还在继续说教,语气里甚至还带了埋怨。   “再说了,人不常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您倒好,不但不帮着兜底,怎么还在这儿拆台呢!也不怪爹爹会生气,突然收了您的管家之权,要我说……”   魏晚若的心腹进来上茶。   听到这话,立刻喊了声:“二公子!”   沈瑜茫然啊了声,不解问:“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心腹:“……”   您不是说错了什么,您是没一句话说对啊!   心腹正要再说时,魏晚若将胳膊抽出来。   她冷声道:“让他说。”   沈瑜以为魏晚若听进去了。   他还挺高兴的,噼里啪啦把心里话全说出来了。   “要我说啊,一家人嘛,就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虽然会有摩擦,但也不能窝里斗不是?”   心腹听的心惊肉跳。   二公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戳魏晚若的心窝子,她有心想劝,但又不敢开口。   过了片刻,魏晚若问:“说完了?”   沈瑜想了想,好像没什么遗漏的,便点头道:“嗯,说完了。”   “说完了就给我走!”   魏晚若的怒气都快压不住了,但她不想让儿子看到自己失态的一面。   沈瑜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魏晚若的那句,“让他说”,是在说反话。   他说了这么多,魏晚若压根没听进去。   若换做是旁人,沈瑜早就发脾气了。   但面前这人是他亲娘,见魏晚若的心腹拼命给他使眼色,沈瑜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   但心腹一听那话,都想直接上去把沈瑜劈晕。   二公子这是嫌夫人还不够生气么?   虽然沈瑜带了试探询问的语气,但他问的却是——   “娘,您一直对付沈琢,是不是因为,姜夫人的死,跟您有关?!”   自沈琢回华京之后,沈瑜一直觉得,魏晚若疼他,胜过他这个亲儿子。   但随着跟沈琢越接触,沈瑜就越发现,魏晚若对沈琢的好,只流于表面。而现在,她竟然还在私下查戚如翡。   她查戚如翡,摆明是冲着沈琢去的。   而当年姜离死时,沈瑜还小,他并不记得其中内情,但怎么着,沈琢都是他大哥,魏晚若却频频对付他,除了这个理由,沈瑜想不到别的了!   魏晚若原本是背对着沈瑜的。   听到这话,猛地转过头来,声音尖锐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姜夫人的死,是不是……”   “啪——”   沈瑜话还没说完,魏晚若的巴掌就下来了。   魏晚若气的发抖:“逆子!你也怀疑你!你竟然也怀疑我!”   “娘……”   “你别喊我娘!我没有你这么忤逆不孝的儿子!”魏晚若打断他的话:“你不是只认沈琢那个大哥么?你现在就找他去!你去告诉他!当年是我害死了他娘!你去啊!”   说到最后,魏晚若眼泪都下来了。   沈瑜没想到,他只问了这一句,魏晚若就这么大的反应。   他立刻怂了,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立刻道:“娘,我错了,我错了。”   魏晚若现在气的七窍生烟。   她摁着额头,一句话都不想听沈瑜说:“你给我走!走!”   “娘,我……”   心腹见状,立刻上来劝道:“二公子,夫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先回去吧。”   “可我……”   “回去吧。”   沈瑜只得起身,小声道:“娘,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魏晚若不理他。   沈瑜只得讪讪出去了,他人刚走,魏晚若便将茶盅扔到地上。   连同茶盅一起扔到地上的,还有魏晚若一贯的温婉体面。   心腹知道她心里苦,也就没拦着她。   魏晚若一通发泄过后,屋里又是一片狼藉,她浑身脱力跌坐在地上,苦笑道:“云儿,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都比不过姜离?”   “夫人……”   “你不用说了!”魏晚若自嘲笑笑:“这么多年,我也早就认清了,姜离活着的时候,我比不过她,她死了,我还是比不过她!”   心腹是从魏晚若做姑娘的时候,就跟着魏晚若的。   这些年,魏晚若在沈家的种种,她都看在眼底,她劝道:“夫人,您何必非要钻牛角尖呢!左右姜夫人已经亡故多年了,如今陪在相爷身边的人是您。”   “我陪在他身边又如何,他的心终究不在我身上。姜离活着的时候,他的心在姜离身上,姜离死了,他就宝贝着她的儿子。沈琢一回京,他就替他的仕途铺路,可阿瑜也是他的儿子啊,这些年,他为阿瑜做过什么?”   心腹沉默了一下。   小心翼翼道:“也是,这是相爷在向陛下表忠心呢!毕竟当年,姜夫人……”   魏晚若冷笑一声:“表忠心?!只怕他是在以公谋私吧!”   “夫人,您……”   “行了,这些年,我早就认清现实了!”魏晚若搭着心腹的手,从地上站起来,坐到凳子上:“我已经不奢求别的了,我只想让阿瑜好好的,可是你也看见了,阿瑜就是个傻的,但凡别人给他个好脸,他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人家,现在竟然还为了沈琢,来冲我发脾气!我真是白养他这么大了!”   说到最后,魏晚若火气又上来了。   心腹生怕魏晚若当真气出个好歹来,便冲她行个礼:“夫人,奴婢是自小跟着您的,今日您原谅奴婢僭越一回。”   魏晚若微微侧身。   心腹道:“奴婢觉得,二公子刚才说得也不无道理啊!不管怎么样,他跟大公子都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而且这事,也不是二公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上次张樱樱那事,还是大公子他们夫妇俩帮二公子洗刷污名的呢!”   在心腹面前,魏晚若倒不藏着掖着。   她冷哼一声:“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怀柔政策?”   “夫人,”心腹不赞同道:“当年姜夫人病逝的事,同您没有一丝关系,但您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大公子,这样不但会失了相爷的心,还会让大公子觉得,您是做贼心虚!”   “我……”   魏晚若想解释,但却又猛地发现,她说得不无道理。   毕竟,沈瑜都开始问她这话了,那沈琢那边……   “若您执意要查戚如翡,不但会得罪大公子,还会让相爷生气,毕竟戚如翡如今是相府的儿媳妇,您这么做,打的可是相爷的脸啊!”心腹劝道:“夫人,您三思啊!”   魏晚若觉得头有些疼。   她抬头摁了摁眉心:“你先出去,让我想想。”   心腹知道,魏晚若是关心则乱。   她便没再劝了,正要退出去时,魏晚若又道:“你带些药,去看看阿瑜。”   而此时,沈琢也知道了这事。   他喝完茶之后,这才慢条斯理起身,点了孟辛:“既然母亲病了,你陪我去看看她。”   魏晚若听到沈琢来探病,差点气的又砸了个茶壶了。   心腹见状,立刻以魏晚若刚喝过药,已经睡下为由,婉拒了沈琢。   沈琢也没强求,说了一堆关心之词,这才又回到院中。   他回去时,戚如翡正在屋里收拾东西,见沈琢情绪低落,便随口问了句:“怎么了?瞧你蔫了吧唧的?”   沈琢强撑着笑笑:“没事。”   今天孟辛难得聪明了一次,他立刻道:“公子刚才去看夫人了,但是夫人不肯见公子。”   戚如翡对这种事,想得很开。   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不以为意道:“不见就不见呗,反正她又不是你的亲娘,你还能指望她对你有多好,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了。”   孟辛愣了下。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清新脱俗的……开解。   沈琢也愣了下,然后笑笑:“阿翡说得言之有理。”   孟辛见状,立刻退了出去。   快到临睡觉的时候,沈琢突然道:“阿翡,要不,你今晚还是去隔壁睡吧?”   正在铺榻的戚如翡一顿:“为什么?”   “我夜里老咳嗽,怕是会吵得阿翡睡不好。”   这倒是实话。   自从沈琢这次病了之后,他的身体比以前更不好了。   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就会咳嗽。   戚如翡也问过太医了。   但太医说,沈琢身子弱,一到秋冬季节,便会如此,他也没办法。   戚如翡转头。   见沈琢一身寝衣坐在床沿上,脸色苍白如玉的模样,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算了,反正我后天就走了,再陪你两晚吧。”   沈琢听到这话,慢慢抬头。   虚弱冲戚如翡笑笑:“那就多谢阿翡了。”   今晚没事,他们睡得是挺早的。   但戚如翡却几乎整夜没成眠,因为沈琢时不时咳嗽,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着还是让人觉得很难受。   戚如翡生怕沈琢把肺咳出来,一晚上都是心惊肉跳的。   但第二天,卯正时分,她便又醒了。   见沈琢好不容易睡熟了,戚如翡便抱着衣裳,蹑手蹑脚正要出去时,身后冷不丁响起沈琢的声音。   戚如翡吓了一跳。   回头,就见面色苍白的沈琢,从床上坐起来:“阿翡是要去出晨功么?我同阿翡一起去。”   戚如翡只得带他去了。   平常竹林里只有戚如翡来,但今天他们过去时,里面有两个不速之客。   是府里的丫鬟。   应该是来收集竹露的,因林间有雾,兼之她们俩边干活边唠嗑,是以压根没注意到戚如翡和沈琢。   戚如翡也不想惊动她们,转身正要走,却听其中一个小丫头问:“哎,红绫姐姐,你在老夫人屋里伺候,消息比我们灵通,我前儿听人说,大公子快要不行了,是真的么?”   戚如翡脚下蓦的一顿,立刻转头去看沈琢。   沈琢也愣住了。   “这……”   听对方吞吞吐吐的,刚才问话那小姑娘语气里有些不高兴:“红菱姐姐,你也忒不够意思了,平日里你打听二公子,我可什么都告诉你了,今天我就顺嘴问句闲话,你就对我藏着掖着了,以后你要是再想找我打听什么,那可就不能够了!”   “哎呀,好妹妹,我不是藏着掖着!而是这事,大公子都不知道呢!我若说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沈琢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立刻去扶住他,她刚要说话时,沈琢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那两个小侍女没察觉到有人,还在继续说。   “好姐姐,你还信不过我了,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另外一个这才道:“没到快要不行了那种地步,但总归不是太好,我听说,公子这次的病伤了元气,怕是大好不了了,但太医不敢把事告诉公子,只私下同老爷说了,老爷怕大公子万一突然有个好歹,老夫人会受不住,前几日,便悄悄告诉老夫人了。”   说完,两个侍女挽着手,拿着竹筒走远了。   沈琢松开戚如翡,整个人摇摇欲坠,却还强撑着对她笑了笑:“阿翡,生死有命,我能看得开的,我能看得开的。”   说完,便踉跄着走了。   戚如翡不放心他,顿时也不出晨功了,跟着沈琢回了院子。   而沈琢除了最开始有些失态后,后面表现的很平静,甚至还拿了本书看起来,看似注意力全放在书上,但却久久没翻动书页。   戚如翡看不下去他这副颓废的模样。   她直接上前,一把抽走沈琢的书,骂道:“那种庸医的话你也信,我重新去找大夫来。”   说着,戚如翡便要走人,手腕却被拽住。   沈琢轻轻摇头道:“阿翡,不必了,我七岁那年,曹神医曾为我把过脉,他也说过,我非久寿之人。”   “你……”   沈琢打断她的话,释然笑笑:“人终有一死,没什么好怕的,阿翡去换身衣裳,陪我出去一趟吧。”   最终,戚如翡没拗过沈琢。   等到他们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他们甫一坐稳,孟辛便驾着马车往前走。   戚如翡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人声鼎沸,看了一眼对面,始终心不在焉的沈琢,她突然道:“停一下。”   孟辛立刻勒停马车。   戚如翡只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跳下马车了。   她一下马车,直奔那个买糖葫芦的小贩而去:“来两串糖葫芦。”   小贩忙立刻喜笑颜开,给戚如翡拿了两串糖葫芦。   戚如翡付过钱,正要走人时,突然有人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腿,软软糯糯道:“阿翡姨姨。”   是张燕燕。   戚如翡问:“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是跟娘一起来的。”   说着,张燕燕指了一个方向,一身素衣的张夫人过来,冲戚如翡行了个礼:“少夫人,上次的事,妾身代夫君向您赔不是。”   戚如翡一愣。   虽然她救张燕燕是真的,但她当年也确实杀了张明礼的父亲,张明礼要送她去坐牢,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没必要赔不是,”戚如翡将手中的糖葫芦,分给了张燕燕一串:“恩跟仇是两码事,不能因为有恩就不报仇了。”   张夫人没想到戚如翡会这么说。   戚如翡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张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推了张燕燕一把:“燕燕,爹爹是怎么教你的?”   张燕燕攥着糖葫芦,冲戚如翡行了个礼:“燕燕谢谢阿翡姨姨的救命之恩。”   “不谢不谢!”戚如翡揉了揉她的脑袋,握着糖葫芦朝马车跑过去了,因为她满心都是沈琢,所以并没有看见,张明礼就在不远处,神色复杂望着她。   关于当年戚如翡到他们家的事,张明礼还有印象。   他记得,最开始,是有人找到家里来。   那人不知道同他爹娘说了什么,之后他们家里就多两个小姑娘。   那时候,村子里很多孩子都到他们家来学写字。   张明礼以为,戚如翡也是其中的一个,但晚上的时候,那些孩子都回家了,戚如翡却还待在他们家里。   张明礼还问过张父:“爹,她为什么不回家啊?”   “这里就是她的家了,明礼,你以前不是一直说,想要个妹妹么?从今以后,阿翡就是你妹妹了。”   妹妹么?!   那时候,张明礼十一岁,他看着七岁的戚如翡,见她漆黑的大眼睛里,全是对未知环境的茫然,便主动拉住戚如翡的手。   他安抚道:“阿翡,你别怕,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哥哥会保护你的。”   在没出那件事之前,他们相处的很好。   唯一不好的便是,他娘好像不喜欢戚如翡。   动不动就给戚如翡甩脸子,还常常让她做家务,但却不让她吃饱饭。   为此,张明礼还曾和张母吵过。   但张母就是一句话:“我不喜欢她。”   张明礼拿张母没办法,只能偷偷护着戚如翡,趁张母不在的时候,会为戚如翡分担家务,还会藏吃的,偷偷给戚如翡。   那时候,张明礼是真的把戚如翡当妹妹的。   直到,他看见戚如翡杀了他爹。   之后,当年他有多疼戚如翡,后来就有多恨。   但当年那些肮脏丑陋被翻出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恨有多可笑。   “爹爹。”手突然被人握住。   张明礼垂头,就见燕燕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我按照你说的,向阿翡姨姨道歉了。”   张明礼回过神来,将女儿抱在怀中:“嗯,燕燕做得很好。”   张夫人也过来了,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融于人流中了。   沈琢刚放下帘子,戚如翡就上来了。   她直接将手中的糖葫芦,往沈琢手上一塞:“吃。”   沈琢不明所以。   戚如翡道:“我听人说,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你试试。”   沈琢没想到,戚如翡就会用哄小孩儿的把戏来哄他。   他垂眸,盯着沾满糖浆的冰糖葫芦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开:“好。”   戚如翡见状,皱了一早上的眉头,这才跟着松开。   她靠在车壁上,懒散问:“我刚才看见张燕燕了,上次张明礼说诬告你那事,有下文没?”   “暂时好像还没有。”沈琢虽然在府上养病,但消息还是灵通:“他母亲如今去世了,他得丁忧三年,至于诬告这事,我打算近日上个折子,奏请陛下,罚些俸禄以示惩戒便算了。”   戚如翡点点头。   张明礼知道他爹当年的恶性之后,能突然将罪责拦在自己身上,就说明这人本心不坏,略微惩罚一下就得了。   戚如翡昨晚没睡好,沈琢又忙着在吃糖葫芦。   马车摇摇晃晃的,不知不觉间,戚如翡就睡着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是马车甫一停,她便立刻坐直身子,睡眼惺忪问:“到了?”   沈琢点点头。   戚如翡眯着眼睛,掀帘朝外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沈琢带她来这儿干什么? 第49章 赌心  沈琢从不赌人心,但今天,他想赌……   外面是一座山。   瞧着还是人迹罕至的那种。   沈琢顺着戚如翡的目光看过去。   只看到郁郁葱葱的山林, 他轻声道:“我娘葬在这座山上。”   戚如翡愣了下。   所以沈琢那个忙,是让她陪他来拜祭姜离?!   “明日阿翡就要走了,我想让我娘见见儿媳妇。”   见她?!   若搁以前, 戚如翡定然会骂沈琢矫情。   但知道他命不久矣之后,再听到这话,戚如翡只觉心里发酸, 罢了,既然这是沈琢想做的,那她就圆了他这个念想好了。   戚如翡掀开车帘,率先跳下马车。   然后转身, 一手撩着帘子,另外一只手朝沈琢伸过去:“愣着干什么?不是要带我来见你娘吗?”   沈琢回过神来。   他将手搭在戚如翡掌心,借着她的力道,下了马车。   孟辛将香烛纸钱供奉之物取出来, 跟在他们身后, 往山上去。   山道崎岖, 兼之沈琢身子不好。   三人人走走停停,差不多用了小一个时辰。   到山顶时, 看到姜离那座孤坟时。,戚如翡觉得有些怪异。   一般来说, 亡故的妇人,不都是葬在夫家祖坟里的么?为什么姜离, 会被葬在这座荒山上?!   沈琢似是瞧出了戚如翡的疑惑。   他喘息着解释:“我娘一生被困于华京, 她临终前的遗愿,是想让把她一把火烧了,找个有风的日子撒出去,她想去看外面的世界。”   “一把火烧了?!”戚如翡惊了:“这不是那什么骨什么灰吗?”   “咳咳咳咳, 挫骨扬灰,”沈琢闷咳数声,沙哑道:“我娘只是想要自由而已,但最后,她还是没能如愿,便被葬来了这里。”   没能如愿是正常的。   虽然姜离想要自由,但她的那个自由,在世人看来,就是挫骨扬灰的意思。   而挫骨扬灰这事,只有深仇大恨的人才能做出来。   而且戚如翡记得,沈琢曾说过,姜离和沈勉之的婚事,是昭和帝赐下的,若沈勉之真把姜离烧了,那在昭和帝眼里,怕是会变成对他的不满了!   戚如翡不由感叹:嗐,华京真是生死都不由人啊!   不过,这姜离也是个苦命的人,生前,为昭和帝卖命,死后,却依旧没能得到想要的自由,戚如翡有些同情她。   见沈琢跪在地上,拿着锡箔纸叠银锭子。   戚如翡想着,自己既然是陪他来拜祭的,便索性也蹲了下来,抓过沈琢折好的银锭子,往火里扔的同时,嘴上还在碎碎念念。   “虽然你没能如愿,但这个地方也挺好的,春天有花,夏天有树,秋天有红叶,冬天有雪,四季不同。而且这里视野开阔,你想看什么,风都会捎来给你的。”   沈琢折银锭子的手一顿,微微侧头,看向戚如翡。   他的眼神很寂寥。   像是夜里独行的人,突然遇到了一个提灯路过的人。但那人只与他顺路走了一程,之后,那人便朝自己的方向走了。   而他只能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提灯的人走远。   戚如翡不明所以:“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沈琢摇摇头。   声音轻的像风一吹就能会散似的:“没有,阿翡说得很对。”   而后,他又垂头,继续折着银锭子。   沈琢的手修长如玉,十指翻飞间,锡箔纸便在他手中成了银锭子。   戚如翡觉得神奇,看了好一会儿,又给姜离上了炷香,想着沈琢定然有话,想跟姜离单独说,便道:“我瞧刚才上来的山道上有花,我去折几枝过来。”   戚如翡是个俗人。   她一向不爱搞这些花花草草,是烧银锭子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沈琢画上的姜离,正在低头嗅梅花,便借这个借口走了。   身后,戚如翡的脚步声远了。   沈琢将叠好的银锭子,一个一个扔进火堆里,火呼的一下扑上来,舔舐银锭子的同时,火光也照亮了沈琢苍白的脸。   沈琢抿唇,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   他指尖捏着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墓碑上的泥泞,额头抵在墓碑上,低语道:“娘,她是阿翡,是孩儿喜欢的人,孩儿带她来看看您。”   若您在天有灵,就保佑孩儿心想事成吧。   戚如翡折花没费多少功夫。   但她想着,沈琢定然有话同姜离说,便故意又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抱着摘到的野花,朝墓碑那边过去。   早上他们出门时,太阳还很好。   但上山之后,天突然就阴了下来,戚如翡抱着山花过去时,就见沈琢额头抵在姜离的墓碑上,一向挺直的脊背,这次却突然塌了下去。   这是第一次,戚如翡瞧见沈琢的脆弱。   天上阴云翻涌,山风飒飒,拂过树梢。   不知怎么的,戚如翡脑海里,突然就蹿起了两件小事。   都是沈琢生病时的事。   第一件,是那次沈琢明明烧的迷迷糊糊,却怎么都不肯睡,一直执着在找她。   第二件,是前段时间,沈琢呕血昏迷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除了我娘之外,阿翡是第一个,我生病时,一直守在我身边的人。”   那时候,戚如翡还觉得沈琢矫情。   一个大老爷们,生病了,竟然还要人守着他!   但今天,她突然好像就明白了。   沈琢要的不是有人守他。   他要的是有人关心他。   也是直到这一刻,戚如翡才突然发现:那些她唾手可得的东西,沈琢好像从来都没有拥有过。   她在寨子里,众人环绕。   而沈琢没有,他七岁就被送去了川梨,在那里长大。   回华京后,他没有朋友,爹不疼后娘不爱,还因为屁/股有罪,一直被人刺杀,但却没人管他的死活。   于自己而言,她只是帮他挡了几次刺杀。   但对从小就没被人疼过的沈琢来说,她就成了唯一那个对他好的。   所以,他才极力想让自己留下来。   戚如翡自幼在热闹堆里长大,她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但这一次,她却从沈琢身上,感受到了孤独。   还是那种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无人陪在身侧,他独自一人走向死亡的孤独。   沈琢听到戚如翡的脚步声了。   便将身上的落寞悉数敛了,将手中最后一个银锭子扔进火堆里,然后对墓碑磕了三个头,等他磕完时,戚如翡已将山花放在了墓台上。   “还是阿翡想得周到。”   沈琢说着,刚站起来,身子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一把扶住他。   沈琢面色苍白摇头:“没事,腿麻了,瞧这天色,怕是等会儿有雨,我们下山吧。”   三人下山,一路无话。   快到马车旁边时,戚如翡突然道:“沈琢,你要跟不跟我去叶城?”   “嘭——”   沈琢还没答话,跟在他们身侧的孟辛,倒是因为这话,一脚踩空,差点跌到坡下去了。   见沈琢和戚如翡齐齐转头看过来。   孟辛立刻道:“属下该死!”   说完之后,忙爬起来,行了个礼,就往马车旁去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等着他的答案。   沈琢眼睛先是亮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很快,他眼里的光又落下去了。   他语气里全是无奈:“我想,但是阿翡,我不能去。”   想但是不能。   如今他已然处在漩涡之中,若此时去叶城,只会给他们带去灾祸。   经沈琢这么一说,戚如翡也懂了。   暂且不说,沈琢的身份,和华京这些复杂的关系,就沈琢如今这副走几步就喘的身体,只怕还没到叶城,就挂在半路上了。   戚如翡点点头,也没再说了。   沈琢怕戚如翡误会,一脸局促不安想解释。   但见戚如翡不想再说这件事了,也不好再说了。   马车刚入城没一会儿,戚如翡掀帘,朝外面看了一眼:“孟辛,到前面那个苏记米铺跟前,停一下。”   孟辛在外面应了。   沈琢问:“阿翡要买什么?”   “不买什么,我去找胡叔他们,你先回府。”   戚如翡话音刚落,马车也停了。   她刚要起身,袖子就被人抓住了,一回头,就见沈琢眼神惊惶望着他她:“阿翡,你不是说,明天才走么?!”   虽然这次,她要走,沈琢没有出言挽留。   但戚如翡看得出来,他还是十分想要她留下的,戚如翡道:“嗯,明天才走,我现在去找胡叔说件事。”   “那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见沈琢眼角又要往下耷拉了,戚如翡解释道:“等会儿说不定要下雨,大夫说了,你这身体不能受凉,你先回去。”   沈琢并没有被安抚到。   他抓着戚如翡的袖子,依旧不肯松手:“阿翡,你没骗我?”   她骗他什么?!   难不成是骗他,她不回来了么?   见沈琢草木皆兵的模样,戚如翡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没骗你,我东西都没拿,怎么可能会不回来。”   “可是……”   “别可是!”她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塞到沈琢手上:“现在你总该信了吧?”   这把匕首是柳柳的遗物。   若是戚如翡当真不回来,她断不可能把它交给他的。   沈琢点点头,脸上的惊惶退了几分。   但他又追问:“那你为什么时候回来?”   戚如翡受不了沈琢用这种眼神看她。   她就去见胡叔他们一面,搞的就跟她抛弃他一样。   “很快就回来,你先回府。”   说完,戚如翡没给沈琢开口的机会,一把抽出袖子,便迅速跳下马车走了。   沈琢掀开帘子,看着戚如翡远去的背影。   他望着戚如翡的背影,慢慢攥紧扯帘。   听完全程的孟辛,忍不住问:“公子,要不派人跟着少夫人?”   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沈琢从不赌人心。   但今天,他想赌一次。   过了片刻,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不必,回府。” 第50章 决定  我暂时不走了,等沈琢死了我再走……   相府门口, 管家正在向傅岚清道歉。   他连连赔罪:“真是对不住殿下,大公子和少夫人一早就出门了,也没说去哪儿了, 什么时候回来。”   “不打紧,他既不在,那我改日……”   话说到一半, 傅岚清正欲翻身上马时,有眼尖的小厮,突然道:“大公子回来了。”   傅岚清和管家扭头。   就见一辆马车,从不远处朝相府驶过来的, 赶马车的人不是孟辛是谁!   傅岚清挑了挑眉,便又不走了。   很快,马车驶过来停下了。   一身白衣的沈琢从马车上下来,拱手冲傅岚清行礼:“十殿下。”   “不必多礼, ”傅岚清摆摆手, 见孟辛将马车赶走了, 不禁有些奇怪:“不是说,你跟戚如翡一起出去的么?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沈琢闷咳道:“阿翡有事要办。”   傅岚清今日是来找沈琢的。   如今既在府门口遇见沈琢, 便又跟着他回去了。   到了亭中落座,没旁人之后, 傅岚清立刻原形毕露了。   他没骨头似的一歪,盯着沈琢的脸, 啧了声:“上次我就想说了, 你这是真喜欢上戚如翡了?”   他们俩这门亲事,傅岚清是知道的。   但他一直以为,沈琢之所以会娶戚如翡,一则是因为, 他与戚如翡的亲事,是姜离定下的,二则是沈琢也到成婚年龄了,不是戚如翡,也得娶别人。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沈琢拢着茶盅,淡淡道:“阿翡是我夫人,我自然喜欢她。”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我……”   沈琢眼皮一掀,凉凉问:“殿下今日来,是专程来八卦我与阿翡的?”   “啊,不是不是!”被沈琢这么一说,傅岚清才想起正事来:“我来是想告诉你,杨文忠死了。”   户数右侍郎杨文忠。   就是他,当初让方卓去找柳柳的。   也是他,包庇在西南剿匪的田将军,虚报士兵人数,吃空饷一事。   沈琢问:“怎么死的?”   “他用腰带,把自己挂在牢房的窗子上,狱卒发现时,人已经断气了。”   沈琢语气有些冷:“自杀?”   傅岚清心虚点点头。   ‘“啪——”   沈琢将茶盏搁回桌上,脸色有些难看。   他好不容易才钉死了六皇子,现在杨文忠一死,那六皇子最后怎么处置,就全看昭和帝的心情了。   不过现在人都死了,发脾气解决不了问题。   沈琢压住火气,又问:“杨文忠死之前,谁见过他?”   傅岚清知他是怀疑,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就我和三皇兄,还有三司的人。”   三皇子和六皇子不同。   六皇子这人脾气暴躁,没什么心眼儿,而三皇子则是面上不显山露水,实则城府颇深,虽然他们二人私下已结盟,但在沈琢看来,更像是三皇子单方面将六皇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现在六皇子身陷囫囵。   三皇子不跟着踩一脚就不错了,不至于会铤而走险,为六皇子逼死杨文忠!   但如果不是三皇子,那就只剩下三司长官了。   三司长官虽然表面上看着,个个都是见风倒,但实则,他们却只忠于昭和帝。所以是昭和帝,暗中让人施压,逼死了杨文忠?   “也说不准,是杨文忠想留个全尸呢!”傅岚清道:“不过算他识趣,在临死之前,把他这些年干过的坏事,全吐了个干净。”   沈琢微诧:“全吐了?”   傅岚清耸耸肩:“他不吐也没办法,现在父皇的御案上,堆的全是弹劾他和六皇兄的折子。”   沈琢虽平日甚少上朝,但他也知道,墙倒众人推的道理。   只是最后,六皇子会得什么处罚,还是得昭和帝说了算。   沈琢问:“杨文忠死前,可曾说过,他包庇田将军吃空饷一事,是六皇子授意的?”   “没直接说,但是也差不多是那个意思了,再说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杨文忠是六皇兄的人。”   沈琢垂眸,指尖敲着石桌。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儿:“六皇子现在还在大理寺关着?”   “嗯,还在那儿关着呢,”傅岚清瞧他似乎想去见六皇子,便道:“你要去的话,最好是今天或者明天去,我和三皇兄正在整理手中的供词和证据,这两日就打算向父皇上折子了,想必不日,关于六皇兄的处罚,就下来了。”   沈琢轻轻颔首,没再说话了。   傅岚清神色有些复杂。   他这几位皇兄,私下派人刺杀沈琢的事,他是知道的。这次六皇子将主意打到戚如翡身上,是触了沈琢的逆鳞,沈琢这才会绝地反击。   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可谁曾想,杨文忠突然就死了。   而他父皇那人,虽然狠辣无情。   但因着膝下子嗣稀薄的原因,对他们这几个健全的儿子,倒也算宽厚。若杨文忠当真是他授意逼死的,那六皇子未必会被重罚。   不过沈琢也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傅岚清道:“这次,无论你要做什么,算我一个。”   毕竟沈琢已经投诚于他。   他也得摆出他的诚意来,再说了,六皇子是皇子,他也是皇子,有什么事,他也能帮忙扛一扛。   沈琢轻轻颔首。   傅岚清见他精神不济,说完正事,正要起身告辞时,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对了,父皇在命我们调查六皇兄的时候,也撸了田守义的官职,派了祁国公府的世子,前去西南接替田将军。”   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祁国公府世代忠良,且从不参与党派之争,向来只忠心于陛下。   此次去西南接替田守义,祁国公府世子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不过,傅岚清还带了一个人去。”   沈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戚子忱。”   戚如翡那个堂兄,上次在戚家时,他曾说过,他投在祁将军麾下。   傅岚清愣了一下。   旋即就开始吐槽:“沈琢,不是我说,你这个人,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问是谁吗?然后你来我往的……”   “殿下!”沈琢打断他的话:“情趣这种东西得分人。”   傅岚清:“……”   言下之意是他不配?!   “哎,我说你……”   沈琢起身:“想必殿下公务繁忙,我便不留了,我送殿下。”   傅岚清顿觉受宠若惊。   他来相府这么多回,这是第一次,沈琢说要送他。   不过见沈琢精神不济,傅岚清便拒绝了:“不了,相府我熟门熟路的,自己出去就行了,你回去歇着吧,我瞧你脸色挺差的。”   “来者是客,还是要送的。”   最终,傅岚清没拗得过沈琢,只得让他送自己出去。   出了相府,辞别沈琢。   傅岚清骑马走了一段路,鬼使神差的回头,就见沈琢并没进去,还立在相府门口,傅岚清愣了两息,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沈琢是在骗他!   他这样,哪里是来送他的!   分明是借送他的名义,来等戚如翡的啊!   这人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经过这件事,傅岚清算是看清楚了:沈琢这下是真栽到戚如翡手上了!   傅岚清叹息摇了摇头,打马走远了。   孟辛见天色不好,想劝沈琢进去。   但见沈琢一直望着街口的方向,只得闭嘴了。   而沈琢苦等的戚如翡,此时,正在客栈跟胡叔干架。   戚如翡是一炷香之前来的。   她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胡叔,我暂时不跟你们回叶城了。”   胡叔吓了一跳。   他以为是又出什么事了,结果听戚如翡说,她是因为沈琢之后,瞬间就炸了。   “沈琢!沈琢!又是沈琢!”胡叔将桌子拍的震天响:“那个病歪歪的小白脸,究竟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才来华京多久,竟然为了他,连我们都不要了!”   “我不是不要你们了!”戚如翡解释道:“我只是暂时不回去,等沈琢死了,我就回去。”   今天在墓地里看到的那一幕,一直在戚如翡脑海里挥之不去。   沈琢这一生,过得很是孤苦。   从姜离死后,他被送到了川梨,后来再回到相府,他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表面上看,沈琢对府里众人很。   但这好里,却总是夹杂着淡淡的疏离感,而魏晚若这个后娘,虽然未曾苛待过沈琢,甚至对沈琢很好。   但那种好,更像是对待亲戚的小孩一样。   对你好的无微不至,但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客气。   沈琢虽然担着相府大公子的身份,但在戚如翡看来,他更像是寄居的客人一样,每日看着魏晚若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更衬得他像个外人。   先前在马车上,沈琢拉住他,。   问她没骗他的那一瞬间,戚如翡心突然就软了。   沈琢一生孤苦,如今都快死了,还是得一个人等死。   光是想想,便让人觉得,既心酸又残忍,所以戚如翡决定了:看在沈琢曾真心待她的份上,她想留在华京,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也算是报了这么久以来,他对她的照顾吧。   却不想,胡叔气的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他吼道:“我看你是魔怔了!”   戚如翡试图跟胡叔讲道理。   她道:“胡叔,反正沈琢也活不久了,我不会在华京耽搁太多时间的。”   “行!既然你说他活不久了,那我现在就去宰了他!他死了,刚好你明天跟我们一起走。”   说完,胡叔杀气腾腾拎着刀,就要往外冲。   刚打开房门,就看到叶韶安一脸尴尬站在外面。   叶韶安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   他就住在胡叔隔壁,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了,谁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些。   胡叔一看到叶韶安,当即一把将他拉过来,指着他冲戚如翡道:“大当家的已经收了叶家的聘礼了,就等你回去成亲了,你现在又突然不回去了,你让大当家的,怎么跟叶家交代?!”   戚如翡无语翻了个白眼。   她一脚踩在凳子,冷哼道:“我还不了解大当家啦?!我猜,十有八/九是叶家把聘礼送到了寨子里,但是我不在,大当家说等我回去再说,是吧?”   最后一句话,是问叶韶安的。   叶韶安还沉浸在戚如翡不跟他们走这件事里。   冷不丁听到这话,下意识便点了头。   胡叔当即恨铁不成钢拍了他脑袋一把:“奶奶个熊的,你是榆木脑袋吗?”   这种时候了,他们不应该合力,先把戚如翡诓骗回去再说吗?!   叶韶安被拍的清醒了。   他走到戚如翡面前,小声问:“阿翡,你不跟我们回去了么?”   刚才其实他已经听见了,但是他不死心,还想再问一遍。   “嗯,暂时不回去了。”戚如翡说完,瞥见胡叔拎着刀又想出门时,又凉飕飕说了句:“胡叔,你是又想送我去蹲大狱了吗?”   胡叔:“……”   叶韶安还是不肯放弃。   他想到戚如翡一向看重大当家的,便立刻道:“阿翡,你上次来华京的事情,大大当家已经很生气了,如果你这次再不跟我们回去,大当家会更生气的!”   戚如翡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她道:“很生气跟更生气也没差多少,等沈琢死了,我再回去向大当家的请罪好了。”   胡叔都要被戚如翡这话,气的背过去了。   叶韶安见大当家也不顶用,瞬间着急了,他一把抓住戚如翡的胳膊:“阿翡,那我呢?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戚如翡不习惯别人抓着她,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你不是来华京押镖的么?明天刚好可以跟胡叔一起走。”   叶韶安眼里滑过一丝黯然。   他跟戚如翡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知道,戚如翡不喜欢异性碰她,但在相府那几日,他亲眼看见,戚如翡扶着沈琢在院中散步的。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   叶韶安道:“那我们之间呢?阿翡,我想要你给我句准话。”   “什么准话?”   叶韶安朝前走了一步,但话里却全是妥协。   “阿翡,我原本想着,等回了叶城,再同你说这些话的,但……”现在,他等不了,叶韶安攥了攥掌心,他看着戚如翡,再一次向戚如翡表明心迹:“阿翡,我不介意你同沈琢成过亲,我也不介意,你留在华京陪沈琢,但是,我想要你一句准话,等沈琢亡故后,你愿不愿意嫁给我,若是你肯嫁给我,我愿意……”   “等等,”戚如翡打断叶韶安的话:“韶安,现在沈琢还没死,你说这话,有点不合适吧?”   他知道不合适,但是他别无他法了。   叶韶安鼓足勇气:“若是之后,你还肯嫁给我,我愿意等你。”   说完,叶韶安眼神希冀看着她,他想要一个答案,想要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   戚如翡认真想了想叶韶安的话,然后——   她摇摇头:“韶安,别等了。”   叶韶安不可置信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认真道:“韶安,我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再嫁给你,但是我不希望,因为我一个我还没做的决定,而影响你的选择,所以,你别等了。”   她向来自由随性惯了,觉得万事随缘便好。   她不想给自己带上枷锁。   叶韶安脸色一变,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解释:“阿翡,我……”   “行了,”戚如翡摆摆手,站起来:“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会留在华京,等沈琢病故以后再回去,你们把行李收拾好,明天我来送你们。”   “不行!”胡叔恶声恶气道:“寨主说了!我们就算是绑也得把你绑回去!”   戚如翡斜睨了他一眼。   好心提醒道:“胡叔,你忘了你们都是我手下败将这件事了吗?”   胡叔脸瞬间气的黑了半截。   这倒不是戚如翡说大话。   戚如翡现在在寨子里,可是打遍无敌手。   胡叔立刻去怂恿叶韶安:“韶安,咱们两个一起上?”   叶韶安攥了攥拳头。   他想,但是他不能,他垂着脑袋道:“胡叔,我们两个一起上,也打不过阿翡。”   “没打你怎么知道打不过?”   “胡叔,”叶韶安声音里全是失落:“让阿翡走吧。”   他们留不住她了。   胡叔见叶韶安也不帮他,顿时气的脸红脖子粗,对着叶韶安就是一通骂,骂完之后,戚如翡早就没人了。   戚如翡来客栈,就是为了通知他们一声,通知完了,便立刻溜了。   从客栈离开之后,她原本是要直接回相府的,刚到主街,肩膀猛地被人撞了一下,有人从她身边迅速跑过去了。   身后有娇喝声传来:“狗东西!光天化日之下,你竟然敢抢银子!你给本小姐站住!”   戚如翡一听这话,当即就追了过去。   这小贼仗着对华京路熟,专往小道上蹿。   若是普通人,早被他甩掉了,但这次,追他的是两个练家子,他累的半条命都没了,身后的戚如翡还在穷追不舍。   眼看着,马上就道河边了。   那小贼纵身一跳,正想从河里逃走时,腰上骤然一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被就被人一把扯回来,摔在地上。   紧接着,一顿鞭子,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   戚如翡迟来了一步。   过来,就见那小贼被抽的抱头乱窜。   而抽他的是个鲜眉亮眼的姑娘,那姑娘一身紫红骑装,足蹬小皮靴,手中握着一根紫藤鞭,她每抽一下,那小贼就惨叫一声。   “姑奶奶,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姑奶奶饶命啊!”   戚如翡见有人先抓住这小贼了,也不再凑热闹,转身便要走人。   却不想,那姑娘扬了扬下巴,满脸倨傲问:“我瞧你身手不错,我怎么没在华京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旁人听见这话,只觉这女子态度傲慢。   但戚如翡随性惯了,也不甚在意这些,便道:“戚如翡,你叫什么?”   华京的姑娘们,都是芊芊弱弱那一挂的。   戚如翡还是第一次,看到会武功的姑娘,不觉有些好奇。   却不想,那少女听见她的名字,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对方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收了鞭子,夺了钱袋往外走,只扔下一句:“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第51章 请柬  你有什么遗愿,二当家帮你完成……   戚如翡也没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出了巷子之后, 她正要往相府走时,冷不丁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戚如翡扭头。   就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沈瑜探出脑袋, 朝这边看过来:“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你怎么在这儿?”   说着,还朝戚如翡身后看。   戚如翡走过去:“我一个人出来的。”   沈瑜奥了声:“那你回府吗?回的话, 一起啊?”   此时天上阴云密布,瞧着像是快下雨了。   戚如翡也没推辞,直接上去了,却不想, 她刚进车厢里,沈瑜却突然起身:“那啥,坐里面有点闷,我坐外面透透气。”   说完, 掀帘坐到了车辕上。   以前, 沈瑜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他一直把戚如翡当男的, 但上次,魏晚若问他, 是不是喜欢戚如翡之后,沈瑜才意识到, 他再把戚如翡当男的,但戚如翡本质上还是个女的。   而且还是他嫂子。   现在沈琢不在。   他们孤男寡女一起坐在马车里, 这就有些不合适了。   戚如翡神经粗大条惯了。   她压根没想到, 沈瑜是在避嫌,他只觉沈瑜脑子有包,也懒得再搭理他了。   但马车一走,沈瑜就后悔了。   坐在车辕上, 随时随地都要被颠下去的那种感觉,让沈瑜很抓狂,他只能双手紧紧抠住木板,竭力不让自己掉下去。   可谁曾想,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们走到半路上就下雨了。   沈瑜在面子和里子之间来回纠结时,后背突然被果子砸了一下,戚如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滚进来!”   戚如翡不知道,沈瑜突然又抽什么疯。   但她知道,若是让沈瑜就这样回相府,别人肯定会觉得,她在欺负他。再说了,沈瑜现在已经够笨的了,要是再淋了雨,只会更笨!   听到戚如翡叫他,沈瑜也没扭捏,几乎是瞬间就与自己达成了和解:今天雨太大,不适合避嫌,下次再避好了!   打定主意后,沈瑜立刻回了车厢里。   雨越下越大,从一开始的毛毛雨,慢慢成了瓢泼大雨。   如今已是夏末初秋了,雨里已带了寒意。   孟辛见沈琢执意站在府门口等,不禁劝道:“公子,您先回院子,属下去接夫人。”   “不必!”沈琢望着苍茫雨幕,头也没回。   他今天既赌了这一次,便不想中途而废。   孟辛还想再劝,但见沈琢表情坚定,只得闭嘴了。   又等了许久,茫茫水雾里,终于遥遥传来马车声。   此时不过酉时刚过。   但因天色阴沉,兼之到处水雾溟溟,压根看不清回来的是谁,但沈琢还是疾步下了台阶。   孟辛见状,立刻撑伞跟上去。   “吁——”   车夫勒停马车。   见这车夫是沈瑜的人之后,沈琢眼里的欣喜,一瞬间全落了空。   他垂头,缩在袖中的手攥了攥,刚转过身,突然就听戚如翡的声音:“沈琢?!这大下雨的,你怎么在这儿?”   沈琢猛地回头。   就见戚如翡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过来,对着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你是被沈瑜传染,脑子也坏掉了?!太医都说了,你现在不能受寒,这大下雨的,你杵在这儿干什么,当吉祥物还是当门神啊!”   刚从车厢里探出头的沈瑜就不高兴了:“喂,戚如翡,你骂沈琢就骂沈琢,干嘛要带上小爷我,什么叫他被小爷我传染了?小爷我……”   “我在等阿翡!”   沈琢打断沈瑜的话,从孟辛手中夺过伞,撑在戚如翡头顶上,眸光温柔望着戚如翡,满脸病容,都遮不住他眼底的滚烫热意。   沈瑜顿觉牙酸。   不就是戚如翡单独出趟门的功夫么?这两人怎么整的跟生离死别一样!   沈瑜看不下去了:“让让让让!”   他下了马车,从戚如翡身边经过时,跑得太快不小心撞了戚如翡一下,戚如翡一时不察,直接被撞进了沈琢怀中。   “花孔雀,我看你是想死了!”   戚如翡撮着后槽牙,正要站直找沈瑜算账时,沈琢却先一步圈住她的腰,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带着浓浓的委屈:“阿翡,我都等你好久了。”   一听这话,戚如翡就来气。   她让沈琢回来的目的,就是怕下雨他身体受凉,但沈琢倒好,大下雨的还站在外面,他是嫌自己命长了吗?!   戚如翡一把沈琢推开。   正要继续骂他时,蓦的察觉掌心一片冰凉,偏头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沈琢一直将伞往她这边倾斜,他后背已经湿一大片了。   孟辛立刻道:“夫人,外面雨大,您和公子有话,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戚如翡只得一把夺过沈琢手中的伞,撑在两人头顶,骂道:“回去我再收拾你。”   沈琢乖乖跟着戚如翡往府里走。   回到院子,又是一通的鸡飞狗跳。   泡热水浴,喝姜汤看诊,一通搞下来,沈琢觉得,自己没病,也要被折腾出病来了。   但每次他刚开口,就被戚如翡甩出的‘闭嘴’,堵了回去。   一番折腾之后,大夫终于走了。   沈琢倚在软枕上,拉住戚如翡的手,小声道:“阿翡,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是怕你不回来了,怕你也不要我了!”   说到最后,他声音落了下去。   此时的沈琢,刚沐浴完,穿了身家常的衣裳,乌发披在脑后,愈发衬得一张脸苍白如雪,惊惶不安的眸子,望向戚如翡时,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是真的怕她生气!   也是真的怕她不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戚如翡所有的气话,瞬间全堵在嗓子眼里了。   和沈琢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我戚如翡,哪次说话不算话了?”   “哪次都说话算话!”沈琢立刻顺杆子往上爬:“我只是想着,我若等在府门外,阿翡说不定会早点回来。”   戚如翡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我都不知道你在等我,怎么可能会早点回来,你是不傻?”   却不想,沈琢听到这话,却慢慢笑开了。   “那阿翡现在知道了,以后再出门,就会想着早点回……”来字还没说出口,沈琢的笑蓦的僵住,而后他垂眸突然就不说话了。   戚如翡一愣:“怎么了?你又不舒服了?”   说着,就要起身去找大夫,胳膊却被人一把攥住。   因着沈琢来拉她的动作,戚如翡回眸,就见他清瘦的腕骨白如细瓷。   紧接着,沈琢开口了,声音里却全是明晃晃的失落:“没有不舒服,只是才想起来,没有以后了,阿翡明天就要走了。”   戚如翡一愣。   现在的沈琢,在她眼里,就像一只受了伤,却害怕被人抛弃的小鹿。   可这个小鹿知道,她不想留下来,便也没说央求之词,而是摸索着,从床边拿出一个黑色描红花的木匣子,塞到戚如翡手上。   戚如翡打开,里面是一沓银票。   沈琢垂眸,指尖抠住被子上的花纹,沙哑道:“我让人把阿翡的嫁妆估算过了,这里面是阿翡嫁妆折合后的银子。”   “我的嫁妆没这么多吧?”   戚如翡干的是土匪行当,对价钱还是知道的,虽然她当初的陪嫁不少,但贵重的没几件,大部分都是看着好看,其实并不值什么钱。   但沈琢给她的匣子,最起码有上万两银票。   沈琢鼻音浓重嗯了声:“还有一部分,是我给阿翡的添妆。”   戚如翡:“……”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阿翡不是说,回去之后,便要跟叶公子成婚了么?”沈琢似是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虚弱无力抬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叶公子我见过的,他是个值得托付众生的好人,阿翡若嫁给他,我也放心,反正这些黄白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不如留给阿翡做嫁妆,在我们华京,新妇若是嫁妆不丰厚,会被婆家看不起的。”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沈琢猛地又咳了起来。   戚如翡忙倒了盅水,塞到沈琢手上,瞧他咳的满脸通红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沈琢都要死了,竟然还在担心她日后嫁给叶韶安,会因为嫁妆不丰厚,会被婆家看不起。   “我已休书一封给叶城县令,你回叶城后,将此信交给他,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你的,还有,叶家……”   窗外雨敲在黛瓦上,噼里啪啦作响。   而在细密的雨声里,沈琢声音虚弱无力,像是交代后事一般,一点一点为她筹划着将来。   这于戚如翡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长于山寨,寨里都是一帮糙老爷们,大当家虽然疼她,但却是将她当男孩子养大,她凡事都是她自己向前冲,他在后面为她兜底。   而沈琢是第一个,为她筹划将来的人。   可这个为自己筹划将来的人,他自己却已经没有将来了。   一想到这里,戚如翡就觉得眼眶发酸。   “沈琢!”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说了自己的决定:“我暂时不走了,等你死了,我再回叶城。”   她会留下来,陪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沈琢顿时愣住。   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茫然望着戚如翡。   戚如翡被他呆头鹅的模样逗笑了。   她伸出指尖,戳了戳沈琢的脸:“高兴傻了?!”   却不想,沈琢倏忽回过神来,反手攥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扯了下去。   沈琢这动作又急又快。   戚如翡对他又毫无防备,冷不丁便被扯的跌坐在沈琢腿上,一抬眸,就撞进了沈琢那双红晕未消的眼睛。   “阿翡,”沈琢目光紧紧锁住她,激动的说话都有些磕绊:“你,你真的不走了么?你没骗我?”   沈琢做事说话一贯温吞。   这还是第一次,表现的这么激动,但戚如翡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便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嗯,没骗你,暂时不走了,等你死了,我再回叶城。”   她会陪他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路,不会让他孤苦伶仃的死去。   这些天,悬在沈琢心里的那块石头,这一刻,终于落地了。   他身子前倾,一把将戚如翡抱了个满怀,像抱着绝世珍宝。   而绝世珍宝却瞬间怒了。   她搁这儿正说话呢,沈琢这个狗男人竟然敢趁机占她便宜,戚如翡拳头攥紧,正想把他揍成个猪头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阿翡,谢谢你。”   这声谢里,带着颤意。   戚如翡的拳头,顿时就挥不下去了。   算了!看在沈琢这么可怜,又快死了的份上,她就当是献爱心好了。但是现在这个姿势,对戚如翡来说很别扭。   虽然沈琢比她高半个脑袋。   但是现在她坐在沈琢腿上,她就比沈琢高了,可偏偏矮子沈琢还想将她搂在怀里。   这让堂堂无妄山二当家的戚如翡如何能忍!   戚如翡直接反被动为主动,一巴掌将沈琢拍进自己怀里之后 ,一脚踩在床沿上,顿觉得视线开阔了不少。   眉眼间那股匪气,也不自觉流露出来了。   她一手搭在膝头,一手顺着沈琢的后背,这架势,颇像个为博美人一笑,什么都能豁得出去的昏庸帝王:“所以,这段时间,你有什么遗愿全都说出来,二当家可以帮你完成。”   虽然沈琢是英年早逝,但是,戚如翡想让他了无遗憾的死去。   作为一个男人,却被女人搂进怀里,沈琢并不觉得难堪。   反而觉得很感动,他的阿翡,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保护他。刺客来的时候,她会提刀站在他面前;在知道他‘命不久矣’时,她会想尽可能让他少些遗憾的死去。   这样的人,能来他身边,是他沈琢此生最大的幸事。   沈琢抱住戚如翡的腰,摇摇头,哑着声道:“没有,我只想让阿翡陪在我身边。”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   戚如翡话说到一半,耳朵突然动了动,她转头,就见一只脚正要从门里收回去。   是绿袖。   她来给戚如翡送姜汤,   没想到会撞见这么一幕,正欲悄无声息退出去,却不想竟然被戚如翡听见了。   戚如翡当即一把推开沈琢。   她将脚放下来,从床上站了起来:“那什么,你该喝药了,我去找银霜。”   戚如翡虽然平常大大咧咧的。   但今天却莫名其妙觉得浑身不自在,当即就想溜。   沈琢一听这话,立刻就想下床:“我陪阿翡一起去。”   戚如翡头也不回往外走。   她只扔下一句:“你今天要是敢下床,明天我就跟他们一起回叶城。”   闻言,沈琢将已点地的脚,立刻收了回去。   等他再抬头看时,戚如翡已经出去了。   绿袖立刻单膝请罪:“属下该死!”   沈琢今日心情好,也没追究。   他道:“起来吧,让人把姜汤热着,等阿翡回来了再端给她,记得多放些糖。”   阿翡喜欢吃甜的。   绿袖应了。   在起身出去之前,又忍不住多说了句:“恭喜公子心想事成。”   沈琢不置可否,静静望着窗外的大雨。   对待旁人,他有很多筹码。   但对戚如翡,他能用的筹码,只有他自己。   这一次,他押了自己,去赌戚如翡那颗尚未明朗的心。   若戚如翡执意要走,那么他刚才许的承诺,全部作数。他会奉上和离书,给她一笔丰厚的添妆,日后无论叶城县令换成谁,他都会让那人护她周全。   而他们之间,将此生不复相见。   戚如翡在叶城做她的逍遥人,而他将继续陷于华京的漩涡中,哪怕粉身碎骨,他也要同那些魑魅魍魉斗到底。   可若戚如翡肯留下来,那他此生绝不负她。   只是他贪图的那颗心,也只能徐徐图之了。   戚如翡过去同银霜说了,她暂不回叶城的事情。   银霜虽然不同意,但最终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   这天晚上,沈琢夫妇给银霜饯行。   山寨出身的人,多少都能喝些酒,但银霜酒量不行,三盅酒下肚,他就开始打飘了。她拔了把刀,插在沈琢面前的桌上,眯着眼睛威胁道:“病秧子,你,你要是对我们二当家的不好,我,我就来华京阉了你!”   戚如翡对她这样已经见怪不怪。   直接收了刀,要将银霜拖去睡觉时,银霜扒拉在桌子上,死活不走,眼睛直勾勾瞪着沈琢:“老娘刚才说的那些话,你,你听见了没有?”   戚如翡正要发火时,沈琢却点了点头。   他认真道:“听见了,你放心,我会对阿翡好的。”   “那就好!你记着你今天说的话,不然我阉了你!”   说完,银霜直接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过去了。   戚如翡将银霜拖回房中之后,便也回去睡了。   他们心里无事,皆是一夜好眠,却唯独还在客栈的叶韶安,却是一宿没睡不好,第二天下楼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胡叔跟他是半斤八两。   不过胡叔愁的是,当初他们来华京的时候,大当家的咱三叮嘱,让他们一定要将戚如翡带回去,现在戚如翡不跟他们回去,他回去怎么向大当家的交代!   胡叔烦躁的想杀人。   结果一抬头,就见银霜从客栈外面进来,而她身后,戚如翡正在扶沈琢下马车。   胡叔更生气了,奶奶个熊的!   这小白脸究竟给阿翡灌了什么迷魂汤!哄的阿翡怎么都不肯跟他们回去了!   沈琢一进来,就察觉到了胡叔的敌意。   但他还是好脾气的冲他们打了招呼:“胡叔,叶公子。”   胡叔磨牙嚯嚯,恨不得当场宰了他。   叶韶安倒是应了声,“沈公子”,但表情有些木然,眼神不住往戚如翡身上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戚如翡直接问:“你们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送你们出城。”   叶韶安点头:“都收拾好了。”   胡叔知道,戚如翡决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所以,胡叔决定:“银霜,你留在华京,陪着二当家的,等沈琢死了,你再和二当家一起回来。”   站在这里的沈琢:“……”   你礼貌吗?!   银霜啊了声,看了看胡叔,又去看戚如翡。   戚如翡白了胡叔一眼:“这眼瞅着就到秋冬季节了,白婶的腿疾又该犯了,把银霜留在华京,胡叔你去帮忙照顾白婶啊?”   胡叔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来。   这倒也是,银霜若留在华京,白婶犯病了谁照顾她呢!   胡叔想了想,将自己的包袱摔在桌上:“那我不走了!我留在这儿陪你!”   沈琢这个小白脸,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羊,把戚如翡一个人留这儿,他不放心!   “可以。”戚如翡答应的很爽快:“但是胡叔,你要是留在华京,你得跟我们回相府住!”   “为什么?!”胡叔不干,那相府就跟鸟笼子一样:“我就住在这儿!”   “不行!你三天不找人过招,你就手痒难耐,你留在外面会惹事!”戚如翡对胡叔的习惯了如指掌,而且就像沈琢说的,华京的关系盘根复杂,胡叔性子直,不适合留在这里:“还有,你当土匪多年,有多少仇家,你心里没数吗?上次,张明礼那事,你忘啦?”   要不是张明礼认出他来,也不会连累戚如翡。   胡叔的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不过说到这个,也提醒了他一件事。   胡叔道:“我是土匪,你也是,上次张明礼把这事都嚷出来了,你留在华京多危险啊,赶紧跟我一起回去得了!”   沈琢微微一笑:“胡叔多虑了,此事我已经解释了。”   戚如翡跟着道:“嗯,对,前几天,沈琢带我进宫去见了皇帝老儿,把这件事告诉皇帝老儿了,皇帝老儿说不追究我当土匪这事了。行了,收拾好了赶紧出发。”   胡叔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   这个小白脸是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奶奶个熊的,这他要是能带走戚如翡,简直是见鬼了!   一行人出发往城门口去。   沈琢和戚如翡坐马车,其余人骑马。   到了城门之后,胡叔气的马都没下,只硬声道:“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们说的话你也不听了,你……”   “请胡叔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翡的。”   沈琢打断胡叔的话,冲他行了个晚辈礼。   胡叔气的又想骂人了。   虽然他不喜欢沈琢这个小白脸,但是通过戚如翡上次入狱一事,他也看出来了,沈琢是真的喜欢戚如翡。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我不管了,”胡叔索性撂了手:“反正我说的你也不听,你们爱咋咋的,我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说完,打马率先走了。   银霜和叶韶安也过来告别。   叶韶安沉默两息,才道:“阿翡,我在叶城等你,我昨天说的话,一直都作数。”   说完,不等戚如翡回答,便也骑马走了。   戚如翡下意识往前追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了。   来华京之后,戚如翡一直想着,赶紧抓到害死柳柳的凶手,然后回叶城。   可现在,能回去了,她却没走。   看着胡叔一行人远走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戚如翡后悔了——   她后悔了,她不想留在这里了,她想跟胡叔他们回叶城。   但身后传来阵阵闷咳声,又让她倏忽间回神。   她走倒是容易,但沈琢就会一个人孤独的死去!她不能丢下他!   戚如翡转头小声抱怨:“喂,沈琢,你……”   但刚说出口,她又顿住了。   沈琢立在她身后,他的目光,也落在胡叔他们远去的背影上,隐约带了几分向往,又带了几分歉疚。   前者是对叶城,后者是对她。   算了!他一身病骨也不是他的错。   戚如翡叹了口气,走到沈琢身边:“行了,他们走远了,咱们也回去吧。”   沈琢嗯了声,握住戚如翡的手。   戚如翡下意识想甩开,就见沈琢另外一只手抚住胸口,呼吸微微有些喘,便只得任由沈琢握着了。   孟辛赶着马车回相府。   沈琢和戚如翡刚回院子里,管家就来了,还带了两份请柬。   其中一份,是专门给戚如翡的。 第52章 探监  我与六殿下说几句话,你先下去吧……   戚如翡接过请柬。   满脸狐疑:“你确定是给我的?”   管家点头:“是, 祁国公府送来了两份帖子,这一份,点名说要给少夫人的。”   华京官眷设宴, 基本都是一张请柬,邀请全府的意思。   除非是主家,希望谁一定要来, 才会单独给那人再下一张帖子,以示郑重诚邀之意。   一听是祁国公府。   戚如翡立刻扭头看沈琢:“他们这是要秋天算账的意思?”   “阿翡,是秋后算账。”沈琢笑着纠正戚如翡时,极快扫了一眼请柬, 又问管家:“既是祁老太君六十大寿,那想必祁家四小姐也回来了?”   当初张樱樱那事刚完,祁明月就离开华京了。   管家点头:“听说是回来了。”   沈琢瞬间明了,虽然这两份请柬都是以国公夫人名义送来的, 但单独送给戚如翡的这个, 沈琢猜应是另有其人。   他收了请柬:“劳烦苍叔同送请柬的人说一声, 那日,我定携阿翡同行。”   管家应声去了。   “谁说我要去了?”戚如翡立刻拒绝:“要去你自己去!”   华京这帮夫人小姐们, 娇娇弱弱的,她跟她们又说不到一块儿, 去干什么?给她们表演怎么抢劫杀人吗?   沈琢却有自己的打算。   他道:“阿翡,你能为我留下来, 我很高兴。可我知道, 你生来自由,其实是不习惯华京这些条条框框的,是因为我……”   “哎,我不都给你说了, 是我……”   “阿翡,你听我说完,”沈琢握住戚如翡的手:“纵然华京比不上叶城,可我也希望阿翡在这儿能够开开心心的,而不是在华京谁都不认识,每天只能在府里打转,所以我想带阿翡出去走走,若是遇到合眼缘的,阿翡可以跟她们做朋友,若是没有,就当去看个热闹,好不好?”   这番话,谁听了会不感动!   但戚如翡不仅不感动,反倒很生气,她迅速抽出自己的手,杏眸撑圆瞪着沈琢:“我留下来的目的,不是交朋友,而是让你不用一个人惨了吧唧的死,你能不能搞清楚重点啊!”   沈琢表情差点没崩住。   合着他说了那么多,戚如翡就听出了这个?!   究竟是谁没搞清楚重点啊!   抬眸,见戚如翡一脸怒气。   沈琢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了好几遍,‘阿翡觉得我最重要’之后,才将心情平复下来,又换了个说辞:“阿翡,祁国公同岳父,昔年有同袍之谊。”   这倒并非是沈琢在诓戚如翡。   祁家世代从军,昔年戚平山在时,祁国公与戚平山,曾被人并称为北祁南戚。   意思是说,祁家镇守在北方,而戚平山镇守在南方。   “而且当年边镇出事后,也是当今的祁国公亲率大军前去救援,后平定战乱后,祁国公又亲自将岳父、岳母的尸身,从边镇护送回华京安葬。”说到这里,沈琢看了戚如翡一眼:“如今祁国公府既专门向阿翡下了帖子,想来是祁国公想看同袍遗孤,阿翡当真不去么?”   戚如翡犹豫了。   虽然不知道,她和柳柳,究竟谁才是将军府的二小姐,但如今她既顶着这个身份,人家既邀请了她,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不去都不合适。   戚如翡决定了:“去!”   反正无论是找茬,还是想看同袍遗孤,她戚如翡都不带怕的。   沈琢眼睛弯了弯。   若是戚如翡识字,便能认出来,单独给她的那张请帖上,下方署名是祁明月。   但沈琢想给她个惊喜。   不过祁老太君的寿宴在下月初八,还有些时日。   关于六皇子的事,却是迫在眉睫。   第二天一早,沈琢便以交接公务为由,去了大理寺。   但去大理寺之后,他却并未去值房,而是径自去了牢里。   彼时,六皇子还睡的迷迷糊糊。   猛地听到前面有犯人高喊,‘冤枉’,便知是有人来瞧他了。   他立刻翻身从床上坐起来,迅速整理好仪容,坐到桌边。   而他刚坐定。   就听狱卒道:“六殿下就在这里,沈少卿您小心脚下。”   一听到沈少卿这三个字,六皇子猛地回头。   看见一身绿衣过来的沈琢,顿时目眦欲裂,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要不是他沈琢!   他堂堂的皇子,怎么会沦落为阶下囚!   六皇子恨不得扑上去咬死沈琢,却完全忘了,是他先对沈琢下手的,沈琢只不过是反击了而已。   狱卒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心里顿时叫苦不迭。   这两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哪一位在这儿出了事,他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狱卒哆嗦着,正要开锁。   沈琢道:“不必开了,我就这样与六殿下说几句话,你先下去吧。”   上次杨文忠自杀一事,当时那一班守夜的兄弟们,全都被处置了。   狱卒不敢走:“少卿大人,这、这不……”   后半句话还没说完,孟辛已经将他提溜走了。 第53章 询问  那些年,你在梨川是怎么过的?……   周遭瞬间又安静下来了。   六皇子身后的高墙上, 有一扇小窗,微薄的天光从那里洒进来,只照亮了方寸之地。   这些天, 问话的人一拨接一拨。   昔日高高在上的六皇子,纵然心里再不愿,也不得不承认, 他如今已是阶下囚了。   而这一切,都是拜面前这个男人所赐。   六皇子咬牙切齿道:“沈琢,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殿下一直不都是这么做的么?” 沈琢语气淡淡,像是在说一件旁人的事, 最后甚至还带了几分惋惜:“可是殿下从没成功过。”   六皇子本就是易怒之人。   沈琢最后那句话,瞬间挑起了他的怒火。   六皇子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猛地冲过来,趴在栏杆上,嘶吼道:“沈琢,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来看本殿下的笑话!本殿下告诉你, 只要本殿下不弑君,父皇就不会杀了本殿下。如今父皇看重你, 又怎么样?只要本殿下不死,终有一日, 待本殿下熬出头,本殿下第一个便要将你碎尸万段, 以解心头之恨!”   六殿下说完, 眼睛紧紧锁在沈琢脸上。   他想在沈琢脸上找到害怕,可是却什么都没找到,沈琢脸上依旧很平静,看着他的眼神里, 竟然还带了一丝怜悯。   怜悯?!   他在怜悯他?!   六皇子怒了,他是凤子龙孙,沈琢一个臣子狗胆包天,竟然敢怜悯他!   “你……”   沈琢打断他的话:“六殿下在牢里待了这么久,就没悟出点什么来么?”   六皇子被这话问懵了。   什么叫他就没悟出点什么来么?   他应该悟出什么来?!   沈琢见状,知道他这趟是白来了,当即转身要走。   “站住!你站住!”六皇子在牢中,不停把着栏杆,跟着沈琢走:“什么叫我待了这么久,就没悟出点什么来?你什么意思,你,你……”   话至一半,六皇子突然顿住了。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见沈琢马上要走出他的视线了。   六皇子突然高声道:“杨文忠。”   果不其然。   这个名字一出,他就见沈琢停下了。   “所以,杨文忠是你的人?!”六皇子气急败坏吼道:“是你让他暗中包庇田将军虚报人数,贪污军饷,到头来,却将这桩罪名按在我头上?!”   六皇子这人虽然是蠢了点,但他不是傻子。   他知道,现在外面,弹劾他的奏折,定然像雪花一样,堆满了昭和帝的案头,但关乎他最后定罪的,只有同田守义勾结那一条。   沈琢哂笑:“六殿下这话从何说起?私下与田守义结交的人是你,让杨文忠暗中包庇田守义的人也是你,与我有何干系?”   “你放屁!”六皇子忍不住爆了粗口:“是,我私下与田守义结交不假,但难道不是你授意,让田守义主动来与我结交的吗?”   沈琢微怔。   他一直以为,是六皇子主动笼络田守义的,却不想,竟是田守义主动结交的?   六皇子见沈琢不说,便以为沈琢是默认了。   他顿时更生气了:“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先将杨文忠安插在我身边,又唆使田守义来找我投诚,故意设计好了圈套让我往里跳!”   沈琢没理会六皇子的谩骂。   他猛地抬眸,猝不及防问:“是杨文忠让你去叶城找戚将军遗孤的?”   六皇子这段时间一直在被问话。   兼之此时他刚骂完,正俯在栏杆上喘着粗气,听到这话,下意识便答了句,‘是’,答完之后,这才反应过来,但话已出口,再反口也没必要了。   他只能继续恶毒道:“是,当初就是杨文忠给我出主意,让我去找戚如翡的,要不是方卓那个废物找错了人,现在估计全华京都知道,你沈琢娶的,是个别人玩烂了的……”   “六殿下!”沈琢打断六皇子的话:“杨文忠已经死了吧?”   六皇子瞳孔猛地一缩。   杨文忠是证明,他没有包庇田守义的重要人证,他怎么会突然死了?!   六皇子猛地抬头:“是你,是你……”   话说到一半,他又猛地噤声。   不对!不是沈琢!   若杨文忠是他的人,那么沈琢就不会来找他,询问方卓去叶城一事了。   “杨文忠什么时候死的?”   “前天夜里。”   “前天夜里,前天夜里。”六皇子喃喃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就在昨天,他还在跟三皇子说,他要跟杨文忠当面对质,三皇子还答应了他,说自己会安排此事的!   可那时候,杨文忠已经死了!   六殿下再蠢,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杨文忠是三年前,暗中投靠他的。那时候,沈琢还没回华京,他自然不可能有先见之明,将杨文忠这颗棋子安插到他身边来。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他那几个手足兄弟。   可现在,他深陷囫囵,已经没有办法去查,究竟是谁在害他了。   但是沈琢可以。   六皇子猛地倾身上前,他紧紧攥着栏杆:“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敌人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   无论是谁在暗中害他,那个人都是要借他之手,对付沈琢。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沈琢问:“杨文忠为什么要找戚将军的遗孤?”   这是沈琢一直想不通的地方。   若说是为了在自己身边安插一个人,那他们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直接在华京找个贵女就行了,为什么偏偏要找戚将军的遗孤?   事到如今了,六皇子也不瞒沈琢了。   他道:“具体的我不知道,杨文忠跟我说,戚平山人虽然死了,但他在朝中还残存有一些势力,只要我找到能找到他女儿,先一步控制她,那么到时候,那些势力就能为我所用了。”   沈琢皱眉。   这个理由骗骗六皇子还行,但在他这里,却是站不住脚。   戚平山亡故多年,朝中残留一些势力不假。   但六皇子若是想得到那些势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娶了戚平山的女儿。   但显然,这个说辞,是杨文忠用来骗六皇子的。   沈琢刚收回思绪。   正要继续问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便有身穿青袍,头戴黑玉冠的男子,疾步从外面进来。   男子看到沈琢时,愣了下:“沈少卿,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人是此案的主审之一三皇子。   沈琢行了个拱手礼:“见过三殿下,臣来大理寺交接公务,顺便来看看六殿下。”   三皇子眸光迅速自两人身上滑过。   六皇子向来是个炮仗性格,此番见到沈琢,竟然没发脾气,这倒是奇了?   三皇子心下存疑。   但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含笑问道:“听说沈少卿前段时间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咳咳,有劳三殿下关心,臣这是旧疾,好不了。”   如今想问的已经问完了,沈琢懒得再同三皇子虚以为蛇,便以还要去交接公务为由,转身走了。   三皇子望着沈琢离开的背影,眸光闪过一抹深色。   旋即,又转头,冲六皇子道:“六弟,现在外面……”   “三皇兄,”六皇子打断他的话:“我累了,你要没事,就走吧。”   三皇子:“……”   说完之后,六皇子也不管他。   径自转身爬上床,背对着三皇子躺下了,他如今沦落至此,谁都不信了。   三皇子见状,只得走了。   沈琢从牢中出来,便去见了大理寺寺卿。   等他交接公务再出来时,便见马车旁,便见戚如翡坐在车辕上,正满脸怒气瞪着他。   沈琢顿时很心虚。   自从知道他‘命不久矣’之后,戚如翡待他,就像是捧着一个易碎的瓷娃娃一样,因为太医一句,他的身体不能受寒,但凡有风,戚如翡都不让他出门的。   今晨,沈琢还是偷溜出来的。   见戚如翡过来,沈琢立刻怂了。   他顿时一手捂住胸口,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扑下台阶,意料之中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   戚如翡瞧见他这样,回程时骂了他一路。   沈琢也不反驳,只乖巧坐着,甚至在戚如翡骂累了的时候,还会给她递盅茶。   戚如翡瞧见他这样,终是骂不下去了。   她将空杯子往茶盅小杌子上一放,盯着他问:“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沈琢想了想,点头。   他道:“有的,除了我娘之外,阿翡是第二个这么关心我的人,我很高兴。”   戚如翡以为,沈琢会认错。   却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顿时一怔,瞬间再也骂不出来了。   马车上顿时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戚如翡忍不住又问:“那这些年,你在梨川是怎么过的?”   以前戚如翡觉得,自己父母双亡,怎么着都比沈琢惨。   但越接触却越发现,沈琢比她惨多了。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没了父母,所以对他们已然不报期望了,但沈琢不同,说难听点,他是被沈勉之抛弃的。   而作为一个从小就被抛弃的孩子,竟然没有长歪掉,戚如翡觉得有些好奇。   “就跟正常人一样过,”这次,沈琢没有刻意卖惨,而是实话实话:“白天看书下棋,晚上看师傅和孟辛练剑。”   正在赶马车的孟辛手一抖,差点把缰绳甩了出去。   想到那些被沈琢提剑追着打的日子,孟辛就心有余悸。   可怕!太可怕了!   “看书下棋?这么枯燥的吗?”戚如翡难以理解:“你去川梨的时候,不是才七岁吗?怎么干的全是大人的事啊?”   在戚如翡的认知里,七岁正是爱玩爱闹的时候,怎么会有人能安静坐下看书下棋啊!   她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啊!   但沈琢却被她问懵了。   他不解问:“什么是小孩子该干的事?”   “当然是到处疯跑,上树掏鸟窝,下河里摸鱼啊,”戚如翡盯着沈琢:“你别告诉我,这些你都没干过?”   沈琢被戚如翡看的有些不自在。   他轻咳一声,但还是老实摇头。   “那斗草呢?”   沈琢摇头。   “推枣磨呢?”   沈琢再摇头。   “竹马呢?”   沈琢继续摇头。   戚如翡觉得自己天灵盖都要被劈开了。   她一拍桌子:“那你他娘小时候究竟是怎么过的?”   沈琢:“就看书下棋。”   戚如翡眼珠子都惊掉了。   沈琢轻声道:“那时候我在川梨,跟谁都不熟,只能自己看书,自己和自己下棋。”   自己看书这个戚如翡能理解,但是——   “自己和自己下棋怎么下?”   “就一只手执黑子,一只手执白子,就跟和旁人下棋一样下。”   戚如翡:“……”   好吧!她懂了。   被抛弃的沈琢没有感受过童趣这种东西。   童年是一个人,一生最开心的时刻,戚如翡绝对不允许,沈琢没有这个就嗝屁了。所以她决定,从给沈琢找童趣开始补。   自这天之后,沈琢每天早上醒来,都会收到一个惊喜。   有时候,是一个草编的蚂蚱;有时候是个糖人;有时候是泥娃娃;反正每天都不重样,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是哄小孩的东西。   被哄的沈琢:“……”   时间如水静淌,转瞬就到了祁老太君生辰这日。   前几日‘病了’的魏晚若,如今病也好了。   沈琢和戚如翡到府门口时,远远就见魏晚若在训沈瑜。   沈瑜今日穿了件绯袍,愈发像只花孔雀了。   但此时,他却是满脸的不情愿:“老太君寿宴,您和沈琢他们两口子去就行了,为什么非要带上我啊!娘,祁家有只母老虎,我不去!”   魏晚若立刻沉下脸训起沈瑜来。   戚如翡觉得,他们现在过去不合适,便立在廊下,百无聊赖抓着灯笼穗子,随口问:“花孔雀说的母老虎是谁?”   沈琢:“祁明月。”   戚如翡:“……”   沈瑜在那边鬼哭狼嚎:“娘,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那个母老虎差点废了我兄弟的命根子,我今天要是去了,那就是背叛我兄弟啊!”   戚如翡下意识朝沈琢看去。   沈琢立刻朝后退了一步:“不是我,阿瑜的朋友有一次在路上,调戏姑娘,被祁明月撞见,差点就……”   “废了人家的命根子?!”戚如翡瞬间抚掌笑开:“这姑娘的脾气,我喜欢,要是让我碰见了,估计我也会这么做。”   沈琢:“……”   魏晚若见沈琢和戚如翡来了。   立刻一把拉住沈瑜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今天去祁国公府,你要是不好好表现,这个月你休想从府里拿到一个铜板!”   “娘,这才月初啊,你……”   魏晚若却没听他哀嚎,而是转头,冲沈琢和戚如翡道:“琢儿,阿翡来了,那我们走吧。”   相府备了两辆马车。   原本应该是沈琢和沈瑜坐,戚如翡和魏晚若坐。   但沈琢怕戚如翡同魏晚若坐在一起,便以让戚如翡照顾自己为由,让戚如翡和他坐在一起。   戚如翡掀开车帘,朝外面望了好几眼,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沈琢。   她问:“你就没什么想要交代我的?”   “交代什么?!”   “比如什么话不能说啊,或者什么人不能得罪啊之类的。”   沈琢愣了下,旋即笑开:“不必,我带阿翡来,是为了让阿翡来玩的,阿翡随性自在就好,不必拘泥那些条条框框。”   “可是……”戚如翡皱了皱眉:“你们华京不是关系盘根错杂吗?万一我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什么贵人,该怎么办?”   华京最不缺见风使舵的人。   如今他是昭和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可能有人来得罪他,但既然戚如翡这么问了,沈琢便认真答了。   他一本正经道:“得罪了也不害怕,我们可以进宫去告状。”   “对哦!你可是个连皇子都敢告的人!那我就不怕了!”   沈琢:“……”   他们这边再讨论得罪人善后的问题。   另外一辆马车里,沈瑜被魏晚若敲打了一路。   是以到祁国公府时,戚如翡下马车时,是一脸‘谁敢惹我就削谁’的嚣张,而沈瑜则像是刚被毒打了一遍,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沈琢被戚如翡扶着下了马车。   刚站稳,就收到了四面八方的眼神。   但他表情都没带变的,而是转身冲魏晚若道:“母亲,阿翡就交给您了,这是她第一次参宴,还请母亲多照顾她些,若她有什么事,还请母亲立刻派人来寻我。”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阿瑜小孩子心性,你也替母亲多盯着他些。”说着,魏晚若又冲沈瑜道:“好好听你哥的话,不准再胡闹。”   沈瑜冷哼一声,将头扭到一旁。   沈琢见不远处有马车过来。   瞧着像是几位皇子,便道:“母亲和阿翡先进去吧。”   魏晚若点点头,带着戚如翡进府了。   今日祁老太君做寿,华京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   魏晚若和戚如翡一进去,便有不少夫人围过来说话,魏晚若对这些早已是应付自如,她有心想让戚如翡加入进来,但戚如翡明显对她们这种不感兴趣,只站在一旁,听她们说话。   绿袖看出了戚如翡的无聊,正要说话时,有个小侍女走了过来。   那小侍女冲戚如翡行了一礼:“夫人可是相府的少夫人戚如翡?”   绿袖上前应了。   那小侍女道:“我家小姐久仰少夫人大名,想请少夫人去后院一叙。”   祁国公府只有一位小姐。   绿袖不知祁明月此举何意,当即便要替戚如翡拒了。   却不想戚如翡先一步开口:“前面带路。”   绿袖扭头:“夫人?!”   “放心吧,”戚如翡拍了拍她的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且该来的也躲不掉。”   绿袖:“……”   见戚如翡执意要去,绿袖只得跟她同去。   那小侍女带着她们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座假山前。   她转身道:“少夫人,我家小姐就在里面等你。” 第54章 祝寿  母亲想让阿瑜娶祁小姐。   绿袖觉得有诈。   哪有正经约人见面, 会约在假山里的。可她还没来及劝,戚如翡已经弯腰进假山里了。   “少夫人!”   绿袖吓了一跳,忙跟了上去。   从假山穿过去之后, 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外面是一块空地,旁边的地上写着一个硕大的字,纵然戚如翡不识字, 但她见过那个字,听人说,好像是叫‘武’?   戚如翡刚站定,一道娇喝骤然响起:“看招!”   话落, 一道红影惊掠而来,对方提掌直劈她面门。   戚如翡也不是吃素的。   当即闪身躲过这一击,而后便赤手空拳同对方过起招来。   绿袖见状,瞬间就想上前去帮忙。   胳膊却被刚才引路的那个侍女抓住:“哎呀, 你别急啊, 我家小姐就是想跟少夫人玩一玩儿, 不会动真格的,放心吧。”   经侍女这么一说, 绿袖才注意到,场上那抹红影手上并无兵刃。   绿袖不会武功, 但也看得出来,戚如翡并未落下风, 再加上抓住自己的这个侍女, 看着娇小玲珑,实则却是会功夫,绿袖挣脱不开她,便暗中捏紧银针。   戚如翡平日都是提刀动手, 极少空手上阵,动起手来有些不适应。但同时,她也察觉到了,攻击她的人,似乎也不习惯空手搏斗。   两人打了数十个来回之后,戚如翡对这人的武功路数,已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她眼珠一转,故意露出个破绽,趁着对方攻过来时,又迅速反守为攻,一把捏住对方的腕骨,将人拍到地上,而后反剪住对方的胳膊。   谁曾想,这姑娘是个能屈能伸的。   被戚如翡压在地上之后,当即软声求饶:“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轻点轻点,胳膊要断了!”   绿袖见状,这才立刻收了银针。   和那小侍女朝那边过去。   戚如翡知道对方并没有伤人的意思,听她求饶,便收了手。   小侍女忙过去扶那红衣女子:“小姐,您怎么样?”   “没事。”趴在地上的人摆摆手,自己站了起来,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对着戚如翡绽了个大大的笑容:“好姐姐,我说过,很快你就会知道我是谁的,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戚如翡愣住了。   面前这个姑娘,竟然是前几天,她在街上遇见那个拿鞭子抽小偷的人!   而她,竟然是祁明月!   纵然戚如翡没事,但绿袖还是被吓到了。   过来之后,她冲着祁明月冷冷道:“这就是祁国公府的待客之道么?”   “不是不是,”祁明月扶着腰,忙解释:“我那天在街上见姐姐身手不错,一直想着和她切磋一二的,绝对没有伤人的意思。”   绿袖向来是温温柔柔的。   这还是戚如翡第一次见她发脾气,顿时觉得新奇又暖心,便简洁说了,那天在街上和祁明月遇到的事了。   绿袖脸色这才好了些。   说完之后,戚如翡又转头看向祁明月:“你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算起来,这算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   祁明月笑的见牙不见眼:“因为我喜欢姐姐啊!”   戚如翡:“……”   祁明月跑过来,毫不见外的挽住戚如翡的胳膊,撒娇道:“我不骗姐姐的,见姐姐第一面,我就喜欢姐姐。”   祁家崇武,兼之祁明月又是祁家唯一的女儿,自小就备受疼爱,十二岁以前,还曾跟着祁国公南征北战过,所以性格更像男孩子。   这就导致了她的言行举止,同华京的贵女们格格不入。   贵女嫌弃她没有女儿仪态。   祁明月则嫌弃她们矫揉造作,久而久之,她也没什么朋友。   但那天在街上,看到身手利索的戚如翡时,祁明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跟她做朋友。   戚如翡被祁明月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叫的有些上头。   “等等,”戚如翡看向祁明月:“可是上次,是我揭穿了方卓的真面目,害你被人议论的?”   华京的人不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么?   “说到这事,我还没来得及谢谢姐姐,揭穿那个人渣的真面目,才让我没被他骗呢!”说到这里,祁明月挥了挥拳头:“要不是张樱樱先一步宰了他,我也不会放过那个狗男人的!”   戚如翡虽然不懂,华京人这些逢场作戏的套路,但她能分辨得出来,谁是真心的,谁是虚情假意的。   刚好,她也喜欢祁明月的不矫揉造作,既然对方抛出了橄榄枝,戚如翡自然也开心应了:“你不怪我就行,感觉我们俩年龄差不多,你叫我阿翡就行。”   “好,阿翡,我娘他们都叫我明月,或者月月,你喜欢哪个就叫哪个。”说着,祁明月眨了眨眼睛,一脸跃跃欲试:“对了,阿翡,你惯用什么武器啊?”   戚如翡:“刀。”   “哎,这个我们府里有,不如我带你去我们武器库里,你自己挑一把,我们再切……”磋字还没说完,外面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有一道女声响起来。   那人道:“你确定,看见四小姐身边的侍剑,带沈少夫人来这里了?”   有人含糊应了声,紧接着脚步声就近了。   祁明月吓的立刻蹦起来。   她忙拉住戚如翡的手,小声道:“阿翡,等会儿我娘来了,你可千万别说,我叫你来是和你切磋武功的啊!不然我娘肯定又要罚我了!”   “为什么要罚你?”   戚如翡不明白。   祁明月叹了口气:“因为我娘最近在给我相看,她觉得,我成天舞枪弄棒的不……”   话还没说完,从假山里相继走出来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中年妇人,穿着朱红色的裳裙,眉眼与祁明月有五分像,一看就是祁明月的母亲。祁母身侧还跟着魏晚若。   魏晚若一见到戚如翡,这才松了口气,嗔怪道:“你这孩子,同祁小姐走了,也不同我打个招呼,我转头找不见你,着实吓了一跳。”   这话,魏晚若倒是没掺假。   纵然她和沈琢是表面母子,但在外面,他们总归还是一体。   刚才她同几个妇人说完,转头听说戚如翡被祁明月叫走了,实吓了一跳,她生怕祁明月因上次方卓的事,来找戚如翡麻烦。   但看现在这样,她们两个人似乎相处的很和谐?!   祁夫人见状,也忙道:“是我们明月没规矩,害沈夫人担心了,明月,还不过来,向沈夫人赔礼道歉。”   祁明月哦了声,和戚如翡过来。   “祁夫人言重了,小事而已,哪里就用道歉了。”魏晚若说着,看向她们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眸光微顿。   难不成戚如翡同祁明月以前认识?!   祁夫人适时插话:“时辰不早了,不如我让人带二位去见我婆母?”   今天是祁老太君的生辰。   但凡上门祝寿的人,都会拜见老寿星的。   祁明月见状,当即也要跟上去,却被祁夫人以让她换衣裳为由,拉住了。   等戚如翡和魏晚若走远之后,祁夫人才转头问:“你什么时候同沈家少夫人认识的?”   “就前几天在街上啊!”   祁明月把那天的事说了。   听着确实像是偶遇了。   祁明月见祁母神色不对,不禁问:“怎么了?”   “没事,”祁母回神:“今天来的宾客多,你换身衣裳,去给你祖母磕几个头,记得,要……”   “哎呀,知道知道,要端庄娴雅。”祁明月打断祁母的话,一溜烟跑了。   戚如翡和魏晚若被下人带着,刚走到祁老太君院外,就遇见了沈琢和几位皇子。   戚如翡不认识他们。   还是听旁人冲他们行礼,才知道傅岚清身侧那两个,是三皇子和八皇子。   戚如翡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她往沈琢身边凑了凑,小声问:“祁家面子这么大的吗?老太君过寿,几个皇子都来了?”   沈琢笑笑:“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已。”   戚平山亡故后,朝中的武将皆以以祁国公为尊,而祁国公手握重兵,又深受皇恩,自然是有人上赶着巴结。   今日祁老太君寿辰,来老太君院里祝寿的人络绎不绝,基本都是赶着说完祝寿词,就轮下一个的。   可等戚如翡和沈琢说完之后,却被祁老太君叫住了。   祁老太君拉住戚如翡,慈祥笑道:“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五岁,一转眼,都长这么大啦!”   戚平山当年从军之初,是在老祁国公手下当差的。   后来,他成为镇守一方的大将之后,一直感念当年老祁国公的恩情,但凡回华京,便会来探望祁老太君。   是以祁老太君对戚如翡也是另眼相待。   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见后面有人拜寿,才恋恋不舍放开戚如翡,转头冲祁夫人交代:“把戚丫头安排坐我边上,让她挨着明月坐。”   祁夫人应了。   祁明月拉着戚如翡的手,笑道:“祖母您放心,我会照顾好阿翡的。”   祁老太君点点头,让她们出去了。   出了院子,戚如翡就被祁明月拐跑了,傅岚清见沈琢站在原地,目送戚如翡离开的背影,忍不住上前道:“你差不多得了!就分开一会儿,至于这么舍不得吗?”   沈琢微笑:“殿下您没成亲,您不懂。”   傅岚清:“……”   谢谢!并不想懂。   见戚如翡和祁明月走远了,沈琢和傅岚清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沈琢随口问:“听说贵妃娘娘在为殿下相看?”   傅岚清今年及冠。   也到了成亲的年纪。   他斜睨了沈琢一眼:“你这整天在府上养病,怎么连这种小道消息也知道?!”   “贵妃娘娘曾派人来问过阿翡,愿不愿意陪她一起挑儿媳妇,我代阿翡拒了。”   傅岚清:“……”   他是捡来的吗?!   “我母妃就是整天闲得慌,你让戚如翡没事,就进宫陪陪她。”   “阿翡的事,我做不了主,殿下回头可以亲自同她说。”   傅岚清啧了声:“看来你这夫纲不行啊!”   “殿下错了,我们府里是阿翡说了算了。”   傅岚清都要无语了。   不过这是人家夫妻俩的事,跟他也没关系,插科打诨说几句之后,傅岚清就说到了正事:“对了,你前几天去牢里,可曾问出了什么?”   “六皇子是被冤枉的。”   傅岚清惊呆了:“什么叫他是被冤枉的?”   “六皇子与田守义结交不假,但是田守义虚报人数,贪污军饷一事,他应该并不知情。”   六皇子那人是蠢。   但不至于没脑子到这种地步,若他知道,田守义身上背着这么一个大雷,他是绝对不可能跟他结交的,毕竟这个雷一旦炸了,他也脱不了关系。   沈琢道:“当初我查到此事时,便觉得心中存疑,但还没来得及查到后续,六皇子便对阿翡动手了。”   傅岚清皱眉道:“你怀疑是幕后之人察觉到了,才来了这么一招弃车保帅?”   杨文忠跟在六皇子身边三年了,可谓是忠心耿耿,可到头来,他竟然竟然是别人安插在六皇子身侧的棋子,这事怎么想都匪夷所思。   沈琢偏头看了傅岚清一眼。   傅岚清立刻道:“我回去会再查一遍我身边的人。”   难怪六皇子在沈琢走后,突然就疯了?他一直信赖有加的谋臣,却是在他背后捅刀子的人,想想就不寒而栗!   六皇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傅岚清不知道。不过他这一疯,昭和帝那边怕是心就软了。   傅岚清迟疑道:“你……”   沈琢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淡淡道:“就算他不疯,皇上也不可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沈琢从任何人都知道,昭和帝对一个健康皇子的容忍度有多高。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六皇子的性命,不过因为六皇子插了这一脚,其余的线索就全断了。   沈琢道:“杨文忠就交给你去查了。”   他手中的暗卫,是回华京之后组建的,根基尚浅,有些东西,不一定能触及到。   傅岚清点头:“放心,这事交给我。”   两人正说着,听到前面传来闹哄哄的声音,隐约有人在喊:“世子回来了。”   祁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琢和傅岚清对视一眼,并没有走远,而是赏起了路边的桂花树。   此时初秋刚至,花树上叶盛花稀。   不过片刻,便有匆促的脚步声过来。   沈琢转身,就见两个身穿铠甲的人,大步流星朝这边过来。   打头的是祁国公府的世子祁靖,后面跟着的,则是戚子忱。   祁靖见沈琢和傅岚清在这里,忙过来打招呼。   几人说了几句话后,傅岚清道:“今日是老太君寿宴,世子既回来了,还是先去给老太君祝寿吧。”   祁靖冲两人行过礼,便要往老太君的院子去。   戚子忱跟在他身后,看向沈琢时,表□□言又止。   沈琢知道他想说什么,便道:“阿翡今日也来了,兄长先同世子去向老太君祝寿,我在这里等兄长,待兄长出来,我陪兄长去见阿翡。”   戚子忱当即欢欢喜喜走了。   傅岚清在旁边无语翻了个白眼。   什么陪兄长去见戚如翡,明明是他沈琢,自己想去见戚如翡好吧!傅岚清没陪沈琢等,而是先去了前厅。   祁明月带着戚如翡去了自己的院子。   两人正说着话,她的侍女侍剑跑过来说,祁靖回来了。   祁明月当即拉着戚如翡:“走走走,阿翡,我带你去见我兄长。”   戚如翡:“……”   去了之后,却发现戚子忱和沈琢也在。   戚子忱见到戚如翡很激动。   围着戚如翡开始问长问短,当时戚如翡出事时,他在军中,原本他已向祁靖告了假,准备回来看她的。   结果这事第二天就反转了。   紧接着,陛下派祁靖去接替田守义剿匪,他也在随军之列,军令如山,他只得跟着去了。   戚如翡大致说了事情经过。   戚子忱一脸愧疚道:“对不起,阿翡,那个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戚如翡最怕别人给她道歉。   她立刻摆摆手:“大可不必,我现在这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你既然想以我爹为榜样,那就好好跟着祁将军干,日后也要成为一个大将军。”   戚子忱立刻挺起胸膛,眼神坚定道:“嗯,我会的。”   一行人说了会儿话,便有侍女过来说开席了。   今日的席面,照旧是男女分席而坐,不过见祁明月和戚如翡形影不离的模样,沈琢倒也放心,便跟着祁世子去了前厅。   戚如翡被安排在了主席上。   有祁明月在,她这顿饭,吃得倒也不无聊,反倒散席后,戚如翡要走时,祁明月还拉着她的手,一脸恋恋不舍,就差没把“你把我也带走吧”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祁明月被娇宠长大,虽然看着泼辣,但骨子里还是像个小孩子,好不容易有了个玩得来的朋友,自然是舍不得。   祁母看到自家女儿这般不争气的模样,气的脸都绿了。要不是碍着府门口还有宾客在,她简直都想把她拖回去了。   沈琢瞧见祁夫人的脸色,便捂着唇角低咳数声,温润笑笑:“阿翡自幼不在华京,对华京不熟,若祁小姐不介意,他日若得了空,可否带她熟悉熟悉华京?!”   “好呀好呀,”祁明月立刻应了:“这事包在我身上。”   祁母见沈琢这般为祁明月解围,心里很是感激。再一偏头,看到马车旁边,喝的飘飘然,满脸写着不耐烦的沈瑜时,立刻摇摇头。   也不知道相府是怎么教的,能把兄弟俩教的这么天差地别!   他女儿就算是嫁不出去,也绝不嫁给这种一无是处的纨绔!   祁明月没瞧见祁母摇头。   她还在想着,华京哪儿比较好玩儿,下次带戚如翡去。   马车走远之后,戚如翡才放下帘子,扭头看向沈琢。   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小声道:“我怎么觉得,她今天对我笑的有点发毛?!”   “因为阿翡给了她希望。”   戚如翡:“啥?!”   沈琢微微一笑:“母亲想让阿瑜娶祁小姐。” 第55章 盘算(修了后半部分)  阿翡,你是厌倦……   魏晚若想让沈瑜娶祁明月?!   戚如翡愣了两个弹指间。   蓦的一拍桌子, 桌上的小灯笼跟着跳了跳,就听她怒喝道:“她在想屁吃!”   沈琢:“……”   “不对!”戚如翡又扭头看向沈琢:“沈瑜是她亲生的吧?!”   沈瑜这人虽然表面上看,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   但好在这个纨绔没什么坏心思, 脑子虽然笨但是够义气,这样的人做兄弟可以,但不堪为夫婿!   而祁明月性格泼辣, 爱憎分明。   喜欢戚如翡,能乖乖巧巧腻在戚如翡身边,一口一句姐姐。但面对厌恶之人时,她能毫不手软把对方抽的皮开肉绽!   而好巧不巧, 沈瑜应该隶属于后者!   就这,魏晚若竟然还想着,让沈瑜娶祁明月,她怕不是想沈瑜死!   沈琢明白戚如翡所想。   他叹了口气:“阿翡, 华京权贵子弟的婚事, 向来自有父辈的思量……”   “什么狗屁思量!”戚如翡就不懂了:“难道新人自己都没有知道的权利吗?一看沈瑜那傻不拉几的样子, 肯定还不知道,魏晚若要把他卖了, 我得去告诉他!”   至于说了之后,沈瑜怎么选,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   但沈瑜有知道的权利。   “阿翡!”眼看着戚如翡真的要去。   沈琢往前一扑,没抓到戚如翡衣角, 便立刻手往后一缩, 捂住胸口,又闷咳起来了。   戚如翡原本手已经碰上帘子了。   听到沈琢的咳嗽声,只得又扭头过来,转身去扶他。   “阿翡, 你别去!”沈琢势握住她的手。   他道:“母亲虽然想同祁家结亲,但祁家肯不肯,还未可知。万一此事不成,你却提前告诉了阿瑜,岂不是会惹得他们母子之间不快?再说了,母亲只有阿瑜一子,她又岂会害他?”   戚如翡刚才是替沈瑜着急。   听沈琢这么一说,顿觉好像有道理。   所以魏晚若是不知道,沈瑜和祁明月之间的事么?   可是不可能啊,今天在府门口,沈瑜嘴里那个母老虎,明明就是在说祁明月!   戚如翡皱眉想了想,转头问:“魏晚若为什么想要沈瑜娶祁明月?”   沈琢一愣,不禁又哑然失笑。   戚如翡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可在某些事上,又敏锐的出奇。   但沈琢也没瞒她,如实说了。   “我与阿瑜是兄弟,但如今我已在大理寺任职,而阿瑜至今仍是白身,母亲心里自然会有不忿,便想让阿瑜在婚事上,压我一头。”   沈琢这话说完,就见戚如翡不屑翻了个白眼。   她倒了杯水递给沈琢:“这有什么,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干嘛要一直跟别人去比。再说了,要比也是用自己的长处去比对方的短处,比如沈瑜比你年轻,比你……”   戚如翡是个话一说长,就容易说秃噜嘴的人。   虽然她及时刹住了,但那个话音还是冒了出来。   沈琢瞬间觉得,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事到如今,容不得他退缩,他只能捏紧茶盅,抬眸,桃花眼里含了无限哀怨。   一看沈琢这个眼神。   戚如翡就头皮发麻。   果不其然,接下来,她就听沈琢用质问负心情郎的语气,问:“阿翡,你是厌倦了,也嫌弃我是个病秧子了吗?!”   要是别的男人用这种语气,同戚如翡说话。   戚如翡早就一拳挥过去,打的他满地找牙了,但现在说这话的是沈琢,戚如翡立马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沈琢:“……”   孟辛坐在车辕上,听着戚如翡和沈琢的话,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谁吃定了谁!   戚如翡一路解释了许多。   沈琢都是眉眼哀哀,仿若被人抛弃的小可怜,到最后,眼见戚如翡耐心快要用尽时,沈琢立马扯开嘴角,露出一抹无害的笑:“从来没有人在乎过我的感受,只有阿翡会同我解释这么多,我信阿翡。”   戚如翡脸上的不耐烦,这才迅速落了下去。   算了!跟他一个命不久矣的人计较什么,不是说好了,要让他开开心心的死去么!   戚如翡深吸了口气,板着脸道:“日后,你想要听什么,直接同我说便是,不准再这么绕圈子,不然我会生气!”   沈琢乖巧哦了声。   他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正要往府里走。   走了几步,沈琢似是心有所感,回头,就见夜雾中,一顶轻软小轿,正朝相府过来。   沈琢脚下一顿。   他偏头冲戚如翡道:“阿翡,我有公事同父亲说,你先回去吧。”   沈瑜和魏晚若,走在前面。   听到这话,齐齐回头,往后看了一眼,沈瑜瞧见沈勉之的轿子,顿时像老鼠见到了猫一样,立马往府里跑。   而魏晚若脚下一顿。   偏头看了沈琢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转身也进府了。   戚如翡也走了,只余沈琢一个人立在夜里。   看着那顶不断走近的轻软小轿,沈琢表情有些复杂。   自上次‘病重’之后,他一直称病未上朝。   对于如何处置六皇子一事,也从未发表过意见,今日还是从六皇子口中,他才得知,皇上今日召他和三皇子入殿,问了六皇子的事。   而一向都独善其身的沈勉之。   今日却在他们回禀之后,突然向昭和帝奏请,让严处六皇子,一时有不少人附议。   据说当时昭和帝面色极为难看。   只脸色阴郁扔了句,‘容朕考虑后再议’后,便拂袖而去了。   “站在这里做什么?”   沈勉之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来。   沈琢回神,就见沈勉之已下了轿。   他行礼道:“父亲。”   沈勉之嗯了声。   以为沈琢是在等戚如翡,却不想沈琢竟提灯跟了上来。   沈勉之脚下微顿,步子放慢了些许:“找我有事?”   “父亲不该掺和此事的。”   沈琢虽未说明何事,但他们父子俩都心知肚明。   沈勉之脚下都未曾停一步,面上一派肃冷:“你不必多想,纵然不是你,此事我也会向陛下谏言的。”   这句话,沈琢是信的。   毕竟沈勉之在朝中,素有贤相之名,若放在别的朝臣身上,他自然会帮忙说话。   但若放在他身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今夜,沈琢问了,沈勉之既然这么说了,那他便只能这么信了。   沈琢没再纠结这件事。   而是又道:“母亲有意让阿瑜与祁家结亲,父亲可曾知道?”   府内树影憧憧。   沈勉之每往前走一步,灯晕已先一步落在他下一步要去的地砖上。   他声音淡淡的:“娶妻问妇之事,一向都是你母亲做主,我不过问此事。”   沈琢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   顿了两息,依旧往前走着:“那父亲如今知道了,也不打算再管了么?”   暂且不论祁家是否有意与相府结亲。   但就魏晚若起的这个念头,就足以给相府带来灾祸。   沈勉之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   无论他与手握重兵的齐国公府,最后能不能结成儿女亲家,一旦沈家动了这个念头,那便会让昭和帝如鲠在喉,继而怀疑他有不臣之心。   沈琢以为,此事他已说的够透彻了。   却不想,沈勉之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毫无起伏:“没影的事,管什么。”   沈琢一怔。   还没等他再问,沈勉之已又道:“今日祁老太君寿宴,几位皇子都去了?”   “都去了。”   沈勉之便没再答话了。   即便父子俩的院子,方向刚好相反,但走到岔路时,沈琢还是下意识提灯,欲送沈勉之回去。   沈勉之却道:“不必了,我公务尚未处理完,你且去吧。”   说完,便召来苍荣,主仆二人俩走了。   等他们人影不见了,沈琢才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而此时,除了沈家在议论这件事之外,祁国公府现在也是头大。   祁老太君寿辰,三位皇子齐至。   这在别人眼里看来,是极有排面的事,但在祁家人眼中,却是令他们头秃的事。   因为今日,这三位皇子,表面上看,是来为祁老太君祝寿的。   但祁家人心知肚明,他们都是为祁明月来的。   如今六皇子下狱,储位之争就只剩下这三位皇子了。   祁国公自上次与戎狄一战后,便以养伤为由,暂避锋芒,整日在府中含饴弄孙,一副不关心世事的模样。   但朝中的风吹草动,却都瞒不过他。   祁国公早已知晓,这三位皇子,已将不少朝臣拉入他们的阵营了。   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们祁国公府一门,向来只忠心于皇上,祁国公严令几个儿子不得与皇子结交,却不曾想,他们竟然又将主意打到了祁明月身上。   而祁国公早就料到了此事,所以当初才想将祁明月嫁给方卓。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方卓竟然是那样卑劣的一个小人!   除了呼呼大睡的祁明月之外,祁家其他人都在前厅。   烛火哔啵,满室静默。   祁家三郎坐不住了。   他气的脸红脖子粗:“亏他们还是皇子呢!竟然把主意打到一个姑娘家身上,他们还要不要脸了,他们……”   祁国公目光阴鸷望过来。   祁家三郎立刻闭嘴了。   祁国公目光落在祁家二郎身上。   祁家二郎知道,这是父亲让他说的意思,他便照实说了:“父亲,孩儿觉得,若当真要在这三位皇子中选一个,孩儿选十皇子。”   十皇子傅岚清,与祁明月年龄相符。   而且为人也落拓,兼之婉贵妃又深受陛下宠爱,傅岚清最后能入主东宫的几率很大。   祁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开始抹眼泪。   她啜泣道:“明月那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何堪为皇家妇!若非要在皇家跟相府选一个,我宁可让她选相府!”   此话一出,祁家三郎和四郎惊呼:“娘!”   “胡说什么!”祁国公当即怒喝道:“你以为,沈家是什么福地洞天吗?”   他是武将,沈勉之是丞相。   谁都能结成儿女亲家,就他们不行!一旦让昭和帝知道此事,必会怀疑,他们有不臣之心!   到时候,只会给阖府上下招来杀身之祸!   祁国公目光又落在,始终没说话的世子祁靖身上。   他道:“大郎,你来说。”   祁靖上前,与三个弟弟站在一起。   他道:“孩儿觉得,为今之计,要么将明月继续送出华京;要么就是找个人赶紧将她嫁了;要么,就将明月送到庵里去。”   “大哥!”   “大郎!”   祁母和祁将二郎、三郎,纷纷惊呼。   祁二郎忍不住道:“大哥,明月是个连素色料子都不穿的人,你将她送到庵里去,会比让她死还难受!”   祁三郎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要实在不行,我们就去进宫求皇上!”   “嘭——”   一个茶盏摔在他们面前。   祁二郎和祁三郎立马跪下去,不敢再说话了。   祁国公:“继续说。”   祁靖:“诚如二弟和三弟所说,送明月去庵里这一条,可以排除了。”   祁二郎和祁三郎,顿时松了口气。   祁靖继续道:“不过孩儿觉得,既然三位皇子,已将主意打到了明月身上,现在继续送她走,只怕会羊入虎口。”   祁国公沉思起来。   祁夫人生怕他要再送祁明月走,便道:“老爷,阿靖说的有理啊!”   那为今之计,只剩下让祁明月尽快嫁人这一条路了。   而经过上次方卓一事,祁国公心里有个结,他怕急头巴脑找的人,又是个人品差的,但见祁靖面色沉稳的模样,祁国公便问:“你心里有人选了?”   祁靖点头,报出了个名字。 第56章 慌乱  总之,她最后都是要回去的……   祁老太君寿宴后的第三天, 六皇子的处罚也下来了。   昭和帝下令,说六皇子在治疫期间草菅人命,后又为了掩盖罪行, 屡次暗杀忠臣,兼之勾结边将,包庇纵容底下人贪污受贿等, 一连串罪名加下来。   直接将其降为郡王,令其闭府思过,无昭不得擅出。   沈琢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坐在水榭里喂鱼。他手一顿, 鱼食倾倒了大半,一群红白相间的鲫鱼,便纷纷游过来,争相抢食。   沈琢将鱼食搁下。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昭和帝膝下子嗣艰难, 因为太子未立, 几位康健的皇子, 即便成年了,也并未封王让去封地, 而是全被留在华京。   沈琢以为,这次的事, 昭和帝最多,会给六皇子封王, 让他滚去封地。   却不想, 昭和帝竟然这么狠。   直接将他降为郡王,这下六皇子非但与太子之位无缘,反倒还尊严扫地。至于闭府思过,无昭不得擅出, 更像是幽禁了。   沈琢偏头问:“还翻出六皇子其他让陛下震怒的事了?!”   不然,昭和帝怎会罚的这么重?   孟辛将六皇子犯的其他事,又同沈琢说了一遍。   沈琢沉默了。   与他说的那几件相比,其他的都不足轻重,看来真让昭和帝狠心处置的,还是勾结边将那一条。   沈琢眼底滑过一抹嘲讽。   也是,昭和帝向来是个为了帝位不择手段的人,六皇子触了他的逆鳞,他若不杀鸡儆猴,只怕其他几位皇子也会有样学样,毕竟昭和帝……   一念至此,沈琢又及时止住。   他拢了拢衣衫,又问:“六皇子那边是什么反应?!”   “六皇子抱着圣旨,又哭又笑的,最后欢喜回房了。”   这倒是符合一个疯子的做法。   不过至于他真疯还是假疯,沈琢已经不关心了,毕竟真疯也好,假疯也罢,六皇子现在已经知道,自己被当靶子了。   现在最关心这事的,应当是其他几位皇子。   沈琢刚回过神来,就见戚如翡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沈瑜。   “那就是个母老虎啊,谁娶她谁倒霉啊!我说,你堂兄是脑子不好使,还是眼睛不好使,还是嫌命长啊!竟然想娶那个母老虎!”   “你闭嘴!”戚如翡忍无可忍,冲沈瑜扔了个眼刀:“明月是我朋友,你要是再一口一个母老虎,我就把你先剁了喂狗!”   “哎,戚如翡,你良心被狗吃了是吧!”见戚如翡护着祁明月这个外人,沈瑜瞬间不干了:“你忘了,你当年蹲大狱的时候,是谁在外面拼死拼活捞你了么?你……”   “咳咳咳咳咳……”沈琢捂着唇角,从石阶上过来:“怎么了?”   “你脸都白成这样了,还出来吹什么风,赶紧进屋去!”戚如翡瞪了沈琢一眼,半拉半拽将沈琢往屋里带。   沈琢顺从跟着她走:“你们刚才再说什么?”   沈瑜立刻答:“在说祁明月那个母老虎,要嫁给戚子忱了。”   沈琢原本正在上台阶。   听到这话,差点一脚踩空了,还是戚如翡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他的腰,才将人扶稳:“你走路看着点啊!”   “祁小姐怎么会突然嫁给兄长?”   沈琢偏头,一脸迷茫看着戚如翡。   “我怎么知道!”   戚如翡也觉得匪夷所思。   她将沈琢扶进屋里,这才道:“刚才侍剑来说,明月约我在星楼见面,我出去一趟,让沈瑜留在这儿陪你解闷。”   “小爷我不!我又不是玩意儿,我……”   沈瑜狠话放了一半,戚如翡一个眼神过来,他立刻又怂哒哒的闭嘴了。   戚如翡这才走了。   留下他们两个相顾无言。   虽然如今,他们兄弟俩关系缓和了很多。   但也没到能谈心的地步,沈琢叹了口气:“阿瑜去玩儿吧。”   他们两人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勉强待在一起,只会尴尬。   这若搁在以前,沈瑜听到这话,定然会骂沈琢不识抬举,然后拂袖离去。   但现在,看着沈琢那张病恹恹的脸时,沈瑜却发不出火来,只扭头哼唧道:“你没听戚如翡刚才说的话吗?我要走了,她回来要拧掉我的脑袋!”   沈琢愣了愣。   他轻声道:“阿瑜放心,我会同阿翡说的。”   “说了最后倒霉的还是我!”沈瑜故作一脸不耐烦:“行了,小爷我连出去玩儿都推了,你还哼哼唧唧个什么劲儿!”   沈琢:“……”   他怀疑沈瑜今天吃错药了!   但既然沈瑜非要留下来,沈琢也不好赶他走。   两人尴尬坐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趣,便想找个共同都会的东西,来打发时间。   可沈瑜擅长的都是吃喝玩乐。   沈琢擅长的则是风雅之事。   一个极雅,一个极俗,压根没有共同之处。   沈琢见沈瑜气鼓鼓的。   以为他要拂袖离去时,却听沈瑜突然问:“你是不是会下棋?”   沈琢轻轻颔首。   沈瑜顿时道:“那我们来下棋。”   沈瑜说的笃定,沈琢以为他擅棋。   可落了两子之后,就发现沈瑜下的毫无章法,而且还动不动就悔棋。但戚如翡不在,沈琢左右无事,便也权当打发时间了,边下边教沈瑜。   等戚如翡再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么和谐的一幕。   他们兄弟俩坐在窗边对弈。   沈琢不断提醒:“阿瑜,落子不悔。”   “落子不悔,我又没落,我就是放哪儿试试!”说着,他光明正大,将棋盘上的棋子,又拿起来,放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而坐在沈瑜对面的沈琢,只是叹了口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你真啰嗦!”沈瑜催促着:“快下,该你了!”   见他们兄弟俩下的开心,戚如翡便没进去。她双臂环胸,倚在廊柱上,还是沈琢先瞧见了她,喊了她一声。   沈瑜一见戚如翡回来,立刻凑上来,八卦问:“怎么样、怎么样?打听到什么密辛了吗?”   “密辛密辛!哪儿来的那么多密辛!”戚如翡没好气拍了沈瑜一巴掌:“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这么八卦,也不嫌丢人!”   沈瑜被戚如翡打的抱头乱窜,跳着在院子骂了几句,就立刻跑了。   戚如翡这才重新坐下,望着窗外的目光有些寂寥。   沈琢眼皮一跳。   但凡戚如翡露出这种目光的时候,基本都是她想回叶城的时候。   沈琢急急道:“阿翡,是出什么事了么?”   “啊?”戚如翡茫然转头,又摇头:“没事,就是我今天去见明月的时候,问她为什么突然会和戚子忱议亲。”   沈琢问:“她怎么说的。”   “她说,无论是方卓,还是戚子忱,对她来说都没区别的。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要嫁的人,是被综合考虑下来的那个,而不是她喜欢谁,就能嫁给谁。”   沈琢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道:“这便是权贵和普通百姓的区别,百姓羡慕权贵生来的锦衣华服,但却殊不知道,这些锦衣华服是用他们一生无数自由换来的。”   戚如翡机械点头。   就在前几天,她还因为魏晚若,想让沈瑜娶祁明月一事,而怀疑沈瑜是不是她亲生的,但今天她突然就明白了,在华京人眼里,门当户对,利益捆绑比一切都重要。   戚如翡突然道:“沈琢,我想叶城。”   我想叶城。   跟我想回叶城,只有一字只差。   但足以让沈琢心惊。   沈琢握住戚如翡的手,惶恐不安叫了声,“阿翡。”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戚如翡回过神来。   瞧见沈琢眼里的不安,笑了笑:“放心,等你死了,我再回去。”   总之,她最后都是要回去的。   沈琢眼睫一颤,握住戚如翡的手,微微收紧。   戚如翡长舒一口气:“不过明月嫁给戚子忱也挺好的。”   戚子忱也算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沈琢却没说话。   虽然祁戚两家已在议亲,但到成亲,还得一段时间,谁又能保证,不出什么变故呢 第57章 难寐  现在夜里寒气重,阿翡不如到床上……   事实上, 祁家人也担心这一点。   所以自从祁戚两家议亲之后,他们便鲜少肯让祁明月出门了。   而祁明月是野惯了的。   待在府里没几天,她就憋的受不了了, 便同去看她的戚如翡央求道:“阿翡,你想个法子,带我出门吧, 再在府里这么带下去,我都要疯了。”   这可难为住戚如翡了。   她在华京不熟,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帮上祁明月。   便回府将此事告诉了沈琢, 让他帮忙想办法。   沈琢想了想:“这个好办,如今正是赏菊吃蟹的时节,不如请母亲在府里办个赏菊宴,邀夫人小姐们过来。”   戚如翡眼睛亮了:“这样一来, 明月也能来了!那就这么办, 只是……”   沈琢知道戚如翡在担忧什么。   他轻轻笑道:“我去同母亲说。”   “好, 谢啦!”   戚如翡立刻应了,说完祁明月的事, 她又看向沈琢。   如今不过刚过九月。   她还穿着夏衣,但沈琢却已换上了厚秋衫。   可即便如此, 他一张脸依旧白的跟鬼一样,只有在咳嗽时, 才会浮上一层稀薄的血色。   人都说, 竹子遇雪更翠。   但沈琢这样,戚如翡甚至都要怀疑,他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了。   戚如翡盘着腿, 盯着沈琢问:“我记得,你说,你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   沈琢正在拉毯子的手一顿。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戚如翡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但还是轻轻嗯了声:“我娘从前执行任务时,掉下过寒潭,之后便落了病根,所以我从出生时就比旁人弱。”   “所以皇帝才会对你格外照顾?”   沈琢顿了下,才答:“算是吧。”   这若搁在旁人身上,只会觉得,昭和帝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十分有情有义了。   可戚如翡却满脸不屑:“那他挺不是个东西的!”   在姜离当暗卫首领时,拼命压榨人家。   后来就连姜离受伤了,他都不放过她,还把她嫁给沈勉之。   害得姜离早早就病故了,连带着沈琢一出生,就是一身病骨。   沈琢苦笑一声:“阿翡,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如果是以前,戚如翡听到这话,定然会嗤之以鼻。   但在华京待了一段时间,她也看到了这些权贵们,人前风光,人后遭罪的一面,刚深表同情拍了拍沈琢的肩膀。   绿袖便从外面进来了。   自上次病了之后,沈琢吃药跟吃饭一样,一天三顿,一顿能不落下。   但好在,这药他已经喝麻木了,也不觉得苦了,接过绿袖手中的药碗,便径自喝了。   却不想,戚如翡盯着绿袖。   看了片刻,她突然问了句:“你是不是沈琢的通房?”   戚如翡只是随口一问。   却不想,沈琢一口药全喷了出来,顿时咳的震天响。   绿袖也是一脸惊愕。   戚如翡一脸不明所以。   她抬手拍着沈琢的后背:“我就随口问了一句而已,你至于这么大的反应吗?”   “咳咳咳咳咳,”沈琢喘息着,扭头看向戚如翡,又气又好笑问:“阿翡从哪儿听说,绿袖是我通房的?”   “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听府里几个侍女说,”戚如翡冲魏晚若住的院子努努嘴:“那位,要给花孔雀物色通房呢!他们还说,你们华京权贵子弟,都是有通房的,还说绿袖……”   沈琢懂了。   因为绿袖是他院里唯一的侍女,外面便有人谣传成了这样。   沈琢无语扶额。   他无奈道:“阿翡,我跟绿袖不是这种关系,绿袖会医术,才会一直留在我这里。”   绿袖立刻点头。   绿袖会医术?!   她怎么不知道?!   戚如翡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沈琢想解释,但碍于刚才喝药被呛到了,只能单手撑着桌角,低咳道:“绿袖,你说给阿翡听。”   绿袖立刻如实说了。   她道:“姜夫人曾对奴婢的师傅有救命之恩,当初公子回到华京时,师傅担心公子在华京无人照顾,便给奴婢传了书信,让奴婢过来照顾公子。”   “而且阿翡也知道,”沈琢接过绿袖的话头:“华京中,有不少人想要我死,有个懂医术的人在身边,会相对安全些。”   戚如翡点点头。   她也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刨根究底。   说完之后,绿袖见她眉眼已有困意,便接过空碗退了下去。   自从祁戚两家议亲之后,戚如翡不但要照顾沈琢,还时不时得去祁国公府,一到睡觉点,就想往被窝里钻。   她扯了一把被子,没扯动。   再一扭头,就见沈琢坐在榻尾上,便打着哈欠道:“你还坐这儿干什么?!赶紧睡觉去!”   沈琢只得站起来。   见戚如翡将被子拉过去,翻了身边要睡觉,便不禁问:“阿翡,你睡这里冷么?”   如今已入了秋,早晚都有寒气。   这张榻又靠窗边,一到晚上,沈琢坐在这里,都能感觉到凉气。   可戚如翡却道:“不冷。”   戚如翡是真不觉得冷,但有一种冷,叫沈琢觉得她冷。   沈琢倒是如戚如翡所愿站了起来。   但他却不走,而是立在榻边,低低叹息着,望着戚如翡。   戚如翡现在很困,她只想睡觉。   可偏生沈琢立在榻前不走,一句话不说但却一直盯着她,戚如翡只得抱着被子坐起来,磨牙嚯嚯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   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别哔哔!有事直接说!”   沈琢被噎了一下。   他捏了捏袖角,小心翼翼道:“现在夜里寒气重,阿翡不如到床上去睡?”   烛火摇曳,隐约能照见沈琢眼里的期待。   但戚如翡现在困的要死,压根没瞧见,她只满脸烦躁拒绝了:“不去,你现在可以滚去睡觉了吗?”   沈琢哦了声,乖乖走了。   戚如翡抱着被子,又倒回榻上睡了过去。   夜里半梦半醒时,戚如翡又突然想起来这事。   沈琢先前是在邀她上床睡?!   他一个大男人,邀请她一个姑娘家,上床睡觉?!他想干什么?!   戚如翡火气蹭的一下蹿到了头顶。   一把掀开被子,正要坐起来时,又听到纱帐里,传来压低的闷咳声。   是沈琢!   入秋之后,他夜里就没睡过整觉。   戚如翡赤脚从榻上跳下来。   倒了盅温水,刚走到床边,沈琢听到响动,撩开纱幔,露出那张病态,带着歉意的脸:“我吵到阿翡了?”   “不是,我渴了,刚好起来喝水。”   戚如翡将水递过去。   待沈琢喝过水后,戚如翡这才重新躺回榻上。   刚才那事,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就沈琢那个身子骨,他自己心里还没点逼数吗?让她上床睡,他就算想做啥,也是有心无力!   一念至此,戚如翡便懒得想了。   她翻个身,便又沉沉睡过去了,而原本已经闭眼的沈琢,在屋里没动静之后,又睁开了眼睛。   他单手撩开纱幔。   翻身望着戚如翡的背影,从床到榻不过数十步之遥,他想过去,轻而易举。但是他要走到戚如翡心里,这个距离很近,又好像很远。   虽然戚如翡留下了。   但沈琢清楚的知道,她留下,只是因为同情他,并不是因为爱。   而他想要的,是她的心。   可偏偏这世上,有两种人最难动心。   一种是,风流浪子,他们玩弄人心,所以不轻易动心;另外一种则是,从不知动心为何物的人。   而显然,戚如翡属于后者。   暗夜里,沈琢望着戚如翡的背影,目光顿时变得幽怨起来。   他们明明是真正的夫妻,可现在,却被戚如翡单方面处成了兄弟,真是活见鬼了!   沈琢恋恋不舍放下纱幔。   悄无声息叹了口气,他不可能一直这样骗戚如翡,总有一天,戚如翡会知道真相的,若是在那之前,他还是不能让戚如翡喜欢上他,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一想到这里,沈琢顿时就睡不着了。   可偏偏戚如翡睡觉睡的很醒,他又不能动,只得生生捱着。   生捱加没睡好的后果,就是第二天,沈琢脸苍白如纸,愈发衬得眼底的乌青黑明显。   戚如翡瞧见时,还吓了一跳:“你昨晚后来,不是没怎么咳嗽么?脸色怎么差成这样了?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   说着,戚如翡就要去喊人。   “阿翡,不用了。”   沈琢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做贼心虚睡不着,而是道:“夜里有点冷,我睡不踏实。”   “冷?!”戚如翡觉得简直是活见鬼了。   沈琢已经盖上冬被了,他竟然还觉得冷?!   沈琢笑笑:“没事的,我一到秋冬就是如此,昨天阿翡不是说,想在府里办花宴么?我现在去找母亲,同他说。”   说着,沈琢正要出去时,绿袖从外面进来。   她道:“公子,少夫人,管家说,王府给少夫人送了帖子。”   沈琢表情一顿。   王府给戚如翡递帖子?!   沈琢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因为昭和帝的手足兄弟,要么死在争夺帝位时,要么就是事后被清算了,如今唯有一位王爷活着——逍遥王傅景砚。   可傅景砚是个出了名的断袖,他怎么会给戚如翡下帖子?!   沈琢接过帖子,偏头看向戚如翡:“阿翡是怎么认识逍遥王的?”   “逍遥王?!谁?!没听过!”   戚如翡专注擦着匕首,头也没抬。   沈琢:“……”   沈琢打开帖子。   这才发现,这帖子是出自逍遥王府不假,但下帖子里的人,却是王府里的时欢。   沈琢对这个叫时欢的姑娘,略有耳闻。   据说,时欢的父亲曾与逍遥王是好友,时欢十岁那年,父母染病相继去世,逍遥王觉得她可怜,便将其带回王府抚养长大。   而时欢身体孱弱,兼之逍遥王名声不大好。   所以她平素里,甚少出门,也从不参与各种宴会,这样的人,怎么会同戚如翡认识?!   沈琢又问:“那时欢呢?”   “时欢?!”戚如翡猛地抬头:“这帖子是时欢下的?”   沈琢点头:“阿翡认识她?”   “认识啊!”戚如翡也没瞒沈琢:“她跟明月是好朋友,我去祁家,见过她几回,也就认识了。如今她既办了这花宴,那我们暂时就不办了,等过几天再说。”   这是沈琢第一次,听戚如翡用我们这个词。   他唇角弯了弯,应了声好。   赏菊吃蟹都有时,是以这赏花宴定的很近。   临到赴宴这天。   戚如翡换好衣裳,都走到门口了,脚下一顿,又扭头去看沈琢。   沈琢拢着衣裳,坐在桌边。   桌上摆着棋盘,瞧那架势,又准备用下棋消磨时间了。   她留在华京,本意是为了沈琢,现在却把他一个人扔下,戚如翡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四目相对,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阿翡早点回来。”   话落,又齐齐怔住了。   沈琢虽然舍不得戚如翡,但诚如当初,他想让戚如翡认识祁明月的想法一样,他希望戚如翡在华京也能有朋友,可以时不时出门去同朋友小聚玩乐,而不是一直郁郁寡欢待在他身边,成日惦记着叶城。   如今她要出门,他自然不舍,但还是愿意的。   却没想到,戚如翡会愿意带着他。   沈琢眼睛亮了,他站起来,惊喜问:“阿翡要带我去吗?”   “不带你去,我干嘛要说这话?!”   戚如翡翻了个白眼,问:“去不去?”   沈琢忙点头:“去去去去。”   说完,立刻跟着戚如翡去了。   戚如翡和沈琢到王府时,才发现,今日赏花宴的阵仗办的很大。   还有不少夫人也来了。   戚如翡皱了皱眉。   她偏头,小声道:“时欢不是说,小办一场么?怎么搞的这么大?!”   沈琢无视旁边小厮惊呆的眼神,任由戚如翡扶着他从马车上下来。   之后,他才道:“时欢小姐长于王府,说是郡主之尊也不为过,如今她办花宴,想必不少人会上赶着来。”   几乎是沈琢话罢,王府管家便快步上来。   他笑道:“小的见过小沈大人,见过少夫人,我们小姐一早就念叨着少夫人呢,少夫人可算来了,祁小姐刚进去,不如小的让人带少夫人过去?”   戚如翡听说祁明月也来了,当即快步往里走。   今日的席面,照旧应该是男女分开坐的,戚如翡和沈琢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分开走,就听到前面蓦的传来鞭子声,夹杂着一道凄厉的尖叫声:“打人啦!母老虎打人啦!”   这鞭子声太有代表性了。   而后面那句尖叫声,怎么听都像是沈瑜的。   戚如翡和沈瑜,当即快步过去。   沈瑜和祁明月两个就是冤家路窄。   刚才进来时,两人恰好撞见,沈瑜是个嘴欠的,两句话下去,祁明月的火气便被他勾了上来,当即便拿出鞭子,要抽死沈瑜这个嘴欠的!   但今天这毕竟是时欢的场子。   祁明月不想砸她的场子,便刻意控制了鞭子的力道和方向,只是一鞭子抽在了沈瑜脚边,想给他个教训。   可谁曾想,沈瑜瞬间蹦的老高。   立刻扯着嗓子尖叫道:“打人啦!母老虎打人啦!”   一时来往的客人,纷纷扭头看过来。   祁明月顿时气的嘴歪,火气瞬间全上来了,当即挥起鞭子,不管不顾就想把沈瑜抽开花!   “明月!”   鞭子刚抡圆,就听到身后传来戚如翡的声音。   祁明月想再收鞭时,已来不及了。   眼看鞭子就要朝沈瑜身上招呼去时,一个矮瘦的小厮,猛地蹿出来,一下子扑到沈面前。他护住了沈瑜,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   沈瑜都被吓傻了。   一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小厮,疼的倒吸凉气。   那小厮却还在问:“公子,您怎么样?!”   祁明月也呆住了。   她只想抽沈瑜,没想伤别人的,一转头,见戚如翡往这边跑过来时,下意识说了句:“对不起。”   戚如翡看了她一眼,并未立刻答话。   而是先去看了替沈瑜挨了一鞭子的小厮,问:“你怎么样?”   “嘶……”小厮一动,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但却还是强撑着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小的没事。”   沈瑜这才回过神来。   当即气势汹汹站起来,就朝祁明月骂道:“你这个母老虎!有本事你冲着我来!打我的人算什么本事!”   祁明月抽了人,心里有愧。   但这愧却不是对沈瑜,现在见他这个罪魁祸首还敢跳起来跟自己叫嚣,当即毫不客气骂了回去:“老娘抽的就是你!要不是你的小厮冲上来,老娘看你……”   “明月!”戚如翡淡淡叫了声。   祁明月瞬间噤声了。   沈瑜还想再说话,沈琢扫了他一眼,他也悻悻闭嘴了。   一道男声突然响起:“出什么事了?”   原本围观的众人纷纷散开。   戚如翡偏头,就见一个约莫三十一二岁,紫袍金冠的男子,从不远处过来,他身后,跟着一身紫衣的时欢。   那男子所过之处,不断有人叫:“王爷。”   傅景砚一一点头应了。   他快步过来,瞧见沈瑜一脸狼狈,不禁问:“这是怎么了?”   沈瑜没好气道:“还能是怎么回事!母老虎发疯打人了!”   祁明月拳头硬了,戚如翡却先一步,一巴掌拍向沈瑜的肩膀,阴恻恻道:“嘴要是不想要了,我不介意帮你!”   沈瑜顿时气成了个蛤/蟆,恶狠狠扭头瞪着戚如翡。   这个死女人是哪一边的啊!他们明明才是一家人好不好?!现在她竟然帮着外人说话!   沈琢上前,轻声道:“见过王爷,是舍弟和祁小姐起了口舌之争,扰了王爷的花宴,沈琢代他赔不是了。”   说着,正要向傅景砚行礼时,沈瑜已先一步开口了。   他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沈瑜叨扰了,还请王爷恕罪。”   说完,自己冲傅景砚行了个拱手礼。   傅景砚愣了愣。   他虽然是华京远近闻名的断袖,但也是个纨绔,平日里也时常同沈瑜一起厮混。这是他第一次瞧见,沈瑜竟然这么端正的给人行礼。   “行了行了,沈兄弟,咱们平日里坐一张桌子喝酒喝惯了,你这么整起来,本王还不习惯呢!”说着,傅景砚又冲围观的众人道:“蟹已上桌,酒也热好了,诸位快请入席吧。”   众人这才散去。   时欢走过去,扶着祁明月,小声说了句:“明月,你没事吧!”   “没事,”祁明月摇摇头:“对不起,我今天不是要故意砸你场子的,实在是沈瑜那个狗东西,嘴太欠了!”   而沈瑜这个狗东西还没走远。   听到这话,沈瑜瞬间想转头反驳,肩膀却被人一把摁住,沈琢低咳道:“阿瑜想回去跪祠堂吗?”   沈瑜瞬间偃旗息鼓了,和傅景砚一块儿走了。   沈琢刻意落后了几步,压低声音道:“阿翡,我刚才瞧见,三皇子和八皇子好像也来了,你等会儿多照看着些祁小姐。”   “小沈大人?!你磨蹭什么呢?!”   傅景砚在不远处催促,沈琢只得跟着他们走了。   戚如翡一脸茫然。   三皇子和八皇子来了,关她和祁明月什么事?!   但沈琢既然这么说了,等入席之后,戚如翡还是将这话同祁明月说了。   祁明月也不知道其中详情。   她眨了眨眼睛:“可能他是怕我们俩莽撞,冲撞了皇子们吧,那我们俩今天就坐在这儿吃螃蟹,哪儿都不去!”   说着,给戚如翡夹了一个螃蟹。   戚如翡看着碗里的肥蟹,瞪了好一会儿。   她又往四周扫了一圈,那些夫人们都在手法娴熟的拆螃蟹,用的好像还是桌上那一排器具。   祁明月一个螃蟹都吃完了,见戚如翡还没动。   这才反应过来,问道:“阿翡,你是不是没拆过蟹?!”   戚如翡老实道:“我们叶城没有这种东西。”   “哎,那你怎么不早说!”祁明月顿时放下筷子:“来来来,我给你拆。”   祁明月三下五除二,将拆好的蟹肉放在戚如翡碗里,冲她道:“尝尝看。”   戚如翡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   祁明月见她喜欢,索性便继续坐在旁边,替她拆起螃蟹来。   戚如翡边吃边问:“时欢不是说,只小办一场么?怎么来这么多人啊!而且为什么那些人看时欢的眼神,怎么感觉怪怪的?!”   “是王爷将他们邀请来的。”   戚如翡‘嗯?’了声,逍遥王专门邀了一帮妇人来参加花宴?!而且瞧那帮妇人的模样年龄,应当都能当婆婆了。   当婆婆?!   戚如翡扭头:“王爷想给时欢说亲?”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而显然,时欢似乎并不情愿。   虽然在同一帮夫人们说话,但是眼角都是往下垂的,戚如翡看不下去了,便道:“我们把她叫过来吧。”   “等会儿再去叫。”祁明月道:“今日大家是来赴王府的宴,她作为东道主,理应待客的,等她将一切安置好了,我们再叫她吧。”   戚如翡应了。   因着她们俩性格在华京比较出名,所以周围的夫人虽然很多,但愣是没有人敢上来和她们俩攀交情。   戚如翡和祁明月也乐得自在,两人吃蟹喝菊花酒好不自在。   但没一会儿,有个侍女过来,小声道:“少夫人,前厅传来消息,说小沈大人找您。”   “沈琢找我?!”   戚如翡下意识以为,沈琢又不舒服了,便同祁明月说了声,跟着那侍女走了。   而戚如翡刚走没多久。   祁明月就觉得头有点晕,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想去外面吹风。   前来斟酒的侍女,便问:“祁小姐,您怎么了?”   “我头晕,有点热,我想出去走走。”   说着,祁明月摇摇晃晃着起身,用袖子扇着风,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那小侍女忙扶住她:“那奴婢扶您出去吧。”   祁明月应了声,脚步虚浮跟着那侍女走了。   而时欢被一帮夫人们围着,没能注意到这一幕。 第58章 中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秋阳璨璨, 菊花盛绽。   逍遥王虽是个王爷,但他只领了个宗正寺寺卿的虚职,成日里除了搜刮男色之外, 就是跟沈瑜他们这帮纨绔厮混。   是以,今日来赴宴的男客里,清一色全是纨绔, 唯独沈琢并三位皇子,是其中的一股清流。   而这股清流,全都是不请自来的。   现在,这股清流, 全被安排在凉亭里坐了一桌。   逍遥王抱着酒壶,苦着脸给他们几位斟酒。   傅岚清看不下去了,笑道:“皇叔,我们就吃您几个蟹而已, 您至于这样么?”   八皇子也跟着道:“就是, 几日不见, 皇叔怎么变得这般小气了!”   三皇子最为年长。   为人也素来端庄,但此时却也跟着打趣:“八弟、十弟, 我们不请自来,已是让皇叔不开心了, 你们再这么说,岂不是让皇叔更不痛快了!”   这几位皇子。   无论私下再怎么争, 但在面上, 他们还是十分兄友弟恭的。   “几位殿下,就别拿我打趣了!”   逍遥王抱着酒壶,哼哼唧唧道:“这是几只螃蟹的事么?你们自己瞅瞅,你们往这儿一坐, 把我那帮好友们吓的,都不会玩了!”   这倒是实话。   今天为了热闹,逍遥王还特地请了弹唱班子来。   若搁在平常,院中那帮纨绔们,早就嬉笑玩乐起来了。但今天,他们却像是被人捏住喉咙的小鸡崽子,齐齐鸦雀无声,甚至一个比一个坐的端正,原本热闹欢快的曲子,被他们这一衬,愈发显得凄凉起来!   “不过几位殿下既然来了,”逍遥王一脸牙疼的表情:“能不能请几位殿下,也与民同乐一次?不要这么干巴巴坐着,不然我今天这螃蟹怕是要被糟蹋了!”   几位皇子瞧他这模样,不禁抚掌大笑。   最后还是三皇子先开了口:“想在皇叔这儿吃个螃蟹,竟然这般艰难!”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端着酒杯,朝院中那帮纨绔走去了。   “三皇兄等等我。”   八皇子也起身追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十弟和沈大人不一起?”   沈琢笑笑:“沈某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八皇子听他这么说,便轻轻颔首,自己走了。   逍遥王也巴巴出去了。   沈琢偏头,问傅岚清:“你们今天怎么会来王府?”   “我听说三皇兄和八皇兄来了,便也跟着过来看看。”   沈琢点点头,目光落在了三皇子和八皇子身上。   这两位皇子,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他不信,他们今日来是真的来吃螃蟹的。   但这两位正主,却在院中同纨绔们说起话来了。   三皇子年长,身上自有一种兄长的气质,只要他不板着脸说话,很容易能博得人好感。而八皇子年岁与众位纨绔差不多。   他们主动搭话,众纨绔便也渐渐放开了手脚。   不过片刻,院中又重新热闹起来了。   沈琢则坐在凉亭中,看着逍遥王像只花蝴蝶一样,在众人之间周旋敬酒。   却没想到,很快,这只花蝴蝶就转到自己身边来了。   逍遥王笑道:“小沈大人,几位殿下都去玩儿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坐在这儿啊?”   “王爷有所不知,沈某近日身体不适,一旦去人多的地方,便容易喘不上气来。”   这话沈琢说的半真半假,毕竟全华京人都知道,他是个病秧子。   逍遥王闻言,却是叹了口气。   他欲言又止看了沈琢一眼,最后只道:“既然如此,那小王就不勉强了,小沈大人请自便,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说完,便冲沈琢敬了杯酒,转身又招呼旁人去了。   等逍遥王走了之后,沈琢脸上的笑瞬间凝滞了。   因为刚才在院中的三皇子和八皇子,在逍遥王敬他酒的功夫,突然全都不见了。   沈琢站起来。   目光又在院中旋了一圈。   还是没找到,而傅岚清此时,正在和逍遥王说话,想必也没注意到。   沈琢立刻站起来,起身朝外走。   却不想,刚出来,戚如翡就面色焦急过来了。   她一见沈琢,就急急问:“你哪里不舒服?!”   沈琢:“……”   几乎是瞬间,沈琢就想通了其中的原委。   他立刻问:“有人告诉阿翡,我不舒服?”   现在见沈琢好好的,戚如翡也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被人骗了。   想到三皇子和八皇子突然不见了。   戚如翡突然又被支出来了,沈琢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阿翡,你现在立刻回席上,去看祁小姐还在不在?”   “我走的时候,明月还……”   戚如翡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阿翡。”   他们转头,就见一身紫衣的时欢快步过来。   时欢先是冲沈琢打过招呼,又细声细气道:“我听侍女说,明月衣裳弄脏了,去枕风苑换衣裳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找她?”   戚如翡点头:“好啊。”   沈琢心里却有股不详的预感,他拉住戚如翡的手没松开,而是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时欢顿时侧目看过来。   戚如翡想起他刚才在问祁明月,便道:“时欢,沈琢他身体不好,刚好过去,可以让他在那边歇会儿。”   时欢闻言,点点头。   带着他们俩往枕风苑去。   到枕风苑门口时,时欢不禁觉得奇怪。   一般女眷换衣裳,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闯入,外面都会有侍女守着的,但这里却是静悄悄的。   时欢手刚将院门推开。   门窗紧闭的屋内,突然传来一道尖叫声:“干干干什么?!你,你放开小爷!你放开小爷!救命啊!救命啊!”   是沈瑜的声音。   戚如翡脸色一凛。   她当即冲上前去,一脚踹开房门。   屋内一片凌乱。   地上交叠散了好几件衣裳,有女子的外裳,有男子的腰带,一路蔓延至床边。   戚如翡微微抬眸。   就见沈瑜像条案板上的鱼,被人摁在床上,正在拼命挣扎着。   听到踹门声,床上的两个人齐齐回头。   一人双目赤红。   一人满眼惊恐。   沈瑜以为,自己今天的清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但扭头看到戚如翡时,瞬间像看到了救星,顿时挣扎的更厉害了:“戚如翡,救命啊!救命啊!”   许是戚如翡这三个字。   唤回了祁明月些许理智,她这才松开沈瑜,拼尽全力一脚将沈瑜踹下床,哆嗦道:“滚!”   沈瑜拢着被撕开的衣裳,连滚带爬就朝戚如翡去。   戚如翡却是看也没看他,径自朝祁明月过去。   “别、别过来!”   祁明月抖着声制止,声色里已染了哭腔。   “明月是我!”   “阿、阿翡!”祁明月哽咽道:“我、我好难受,我、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我……”   话没说完,祁明月觉得,体内的那把火烧的她更难受了,她当即垂头,狠狠在自己胳膊上咬了一口。   “戚如翡,这个母老虎……”   沈瑜原本正要向戚如翡告状,一扭头,顿时呆住了。   他和祁明月针锋相对许久。   这还是第一次,瞧见祁明月哭,沈瑜后面的话,顿时卡住了。   他再傻,也察觉到了,祁明月现在有点不正常。   戚如翡快步过去。   她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用它将祁明月包起来,冷声道:“滚出去!”   沈瑜麻溜捡了自己的衣裳,往出跑。   沈琢原本一只脚已经踏进来了,听到屋内的响动,他隐约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便迅速又将脚收了回去。   转头淡淡扫了绿袖一眼。   绿袖会意,立刻跟着时欢一同进去。   时欢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瞪的老大。   她捂住唇角,刚叫了声,“明月”,眼泪就下来了。   戚如翡听见祁明月不住喘息着,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正束手无策时,被这声明月一叫,刚好看到了她旁边的绿袖。   绿袖会医术!   戚如翡立刻道:“绿袖,过来给明月看看。”   绿袖快步过来,下意识伸手想为祁明月诊脉。   祁明月却是避如蛇蝎甩开,不住颤抖着:“别、别碰我!”   说话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戚如翡坐在床沿上,低声道:“明月别怕,绿袖会医术,让她给你看看,就不难受了。”   她们屋内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祁明月神色瞬间变得慌乱起来,她平日里再怎么张牙舞爪,但都是个姑娘!一旦今日这事传出去了,那她还如何做人!   戚如翡瞧出了她的不安。   立刻道:“别怕,沈琢在外面,他不会让他们进来的。”   而廊外,沈琢眉眼一沉。   他迅速偏头去看沈瑜。   沈瑜不是傻子,知道若是有人来瞧见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他当即胡乱将衣裳套好,可腰带刚才拉扯间,被祁明月扯断了,现在他只能用手捏住断掉的部分,佯装淡定。   刚匆匆收拾完,有两个人就从外面进来了。   沈琢的目光,着重落在后面那个人身上,冷冷的,没有半分情绪。   傅岚清甫一进来,顿时被沈琢的眼神看的发毛。   他不明所以道:“怎么了这是?”   刚才有人跟他说,沈瑜被祁明月拉走了。   傅岚清找不到沈琢,又怕沈瑜出事,便匆匆找过来了,可谁曾想,一过来,沈琢和沈瑜站在一起,而且沈瑜脸上还挂了彩。   沈琢淡淡道:“没事,阿瑜和祁小姐又打起来了,衣裳上蹭了不少灰,烦请王爷将他带去重新换身衣裳。”   逍遥王扫了一眼,紧闭的院门。   迅速收回视线,但却什么都没说,而是道:“好,沈兄弟,跟我走吧。”   沈瑜黑着一张脸跟上去。   逍遥王边走边吐槽:“不是我说,沈兄弟,好男不跟女斗,你怎么成天要跟人祁小姐过不去,你又打不过人家,还非要……”   后面的声音弱了下去。   院中只剩下沈琢和傅岚清两个人了。   沈琢也跟着朝外走:“里面有女眷,殿下同我去外面吧。”   紧接着,他们的脚步声也远了。   戚如翡看着瑟缩成一团的祁明月,又叫了声:“明月?”   祁明月这才抖着手,将手伸出来,瓷白的胳膊上,有一个带血的咬痕。   可即便如此,这疼只能止住一时体内的燥热,等到新一波的热浪来临时,祁明月正要故技重施时,绿袖却掏了颗药丸递给她:“祁小姐先吃粒这个。”   绿袖指尖,是一枚乌黑的药丸。   祁明月知道,她是戚如翡的人,当即一把抓过药丸塞进嘴里。   绿袖又转头,冲时欢道:“祁小姐现在这样,不能轻易挪动,还请时欢小姐为她叫水来。”   时欢抹了一把眼泪。   她哽咽道:“好,我这就去。”   绿袖又交代了句:“要冷水。”   时欢一愣,刚转过头,就见原本包在被子里的祁明月,闻言,眼珠子转了转,有气无力问:“这屋子后面,是不是,是不是有池塘?”   她隐约听到了水声。   时欢点点头。   祁明月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戚如翡知道她想做什么,立刻将人扶住,往窗边走。   后窗推开,外面一方水塘。   此时已入秋了,水塘上铺满了残荷。   “扑通——”   一声巨响,残荷被砸的沉了底,祁明月抱着双肩,跌坐在水塘里,绯红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痕。   时欢被逍遥王保护的很好。   她从不见过这些龌龊的手段,但戚如翡长于江湖,自然也知道些许。   见祁明月泡在水里,药效一时半刻散不去。   戚如翡一脸冷色道:“时欢,你把今日接触过明月的侍女,全部先抓起来!”   时欢被吓坏了。   听到戚如翡这么说,当即忙不迭应了,迅速出去照办了。   绿袖见戚如翡频频看向窗外。   她便道:“少夫人放心,这里有我在。”   绿袖这话一出口,蹲在水塘里瑟瑟发抖的祁明月,猛地睁开眼睛。   双眼无助看着戚如翡。   戚如翡道:“你别担心,我不走,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陪着你。”   却不想,祁明月却是摇摇头。   药效折磨的她牙关都在打颤,但戚明月此刻眼里全是杀气:“没事,这里有绿袖在,时欢一个人肯定不行,阿翡,你去,你去帮我先查。”   这件事,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戚如翡点点头。   出来时,正好撞见换完衣裳,回来的沈瑜。   沈瑜一进来,对上戚如翡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吓得立刻蹦起来,迅速蹿到沈琢身后,高声道:“不关我的事!我是被迫的!”   但这次,沈琢却没护他。   沈琢径自将袖子抽出来,没等戚如翡开口,他已先一步,冷冷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祁明月中药后,他为什么会刚好出现在这里! 第59章 善后  此事,总得说清楚。   说起这事, 沈瑜都要气炸了。   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事情的始末说了。   因着沈琢和几位皇子来,前院先前很冷清。   沈瑜觉得无聊, 便离席出去了,结果出来,刚好瞧见了祁明月的背影。   “那什么, 先前,祁明月不是打过我么?”沈瑜嗫喏道:“我离席出来,见她脚步虚浮,被一个侍女搀扶着, 便以为她喝醉了,就、就……”   后面的话,沈瑜声音细若蚊蝇。   戚如翡怒不可遏:“所以你就趁人、趁人……”   沈琢接话:“趁人之危。”   “胡说!小爷我是那种……”   说到一半,底气不足的沈瑜, 声音又弱了下来:“我只是气不过, 她三番四次让我丢面子, 所以我就想着,趁她喝醉了, 偷偷教训她一下。”   毕竟祁明月清醒的时候,只有她教训他的份上。   “结果他妈的谁想到, 谁想到……”   说到这里,沈瑜眼睛都气红了。   他只是单纯想趁祁明月喝醉了, 教训她一下而已。   可谁想到, 他刚推门进去,就被如狼似虎的祁明月,不由分说往床上拽!   要不是戚如翡和沈琢及时赶到,今天祁明月非把他办了不可!   “幸好幸好, 你们来的及时!”   不然他个大老爷们,被祁明月强了,这事万一传出去,他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戚如翡皱了皱眉。   她没再搭理沈瑜,只冲沈琢道:“你先看好他,我去找时欢!”   便转身走了。   无论沈瑜说的是真是假。   现在最重要的,是得先找到,给祁明月下药的那个人。   找到她,才能查清楚后面的事。   可戚如翡找过去时,还是迟了一步。   先前给她们斟酒的那个侍女,已经溺毙在池塘里。   时欢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早已是吓的面色惨白,看见戚如翡过来,当即六神无主抓住戚如翡的手:“阿翡,现、现在怎么办?”   戚如翡对这种事也没经验。   但这事牵扯到祁明月的名声,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少。她当机立断道:“既然死人了,这宴怕是办不了,你先让客人们回去吧。”   “对对对,先让客人回去。”   时欢忙吩咐侍女,按照戚如翡说的照办。   等侍女走了之后,她又巴巴问:“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戚如翡有点抓狂。   这个侍女死了,线索就断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   戚如翡率先败下阵来:“我也不知道,我们先去找沈琢吧。”   这种动脑子的事,还是交给沈琢比较好。   后院出了人命,前院的宴自然也办不下去了。   逍遥王寻了个借口,早早就将宴散了,自个儿过枕风阁来找沈琢。   他过来时,正好碰见了时欢和戚如翡。   时欢一见到傅景砚。   她眼眶瞬间红了一圈,当即走到傅景砚身后,伸手无措揪住傅景砚的袖角。   戚如翡:“……”   傅景砚无奈叹了口气。   他伸手拍了拍时欢的头:“吓到了?”   时欢点点头,将头埋得很低。   她一出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王爷,你要为明月做主。”   这事发生在王府里。   即便时欢不说,逍遥王作为主人,也理应给对方一个说法。   傅景砚轻轻颔首:“你先回去,这里有我在。”   却不想,时欢摇摇头。   她道:“我想在这里陪明月。”   傅景砚头都要大了。   他就正儿八经设了宴,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见戚如翡和时欢进了屋内,傅景砚深吸一口气,苦哈哈走过去,看向沈瑜:“沈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他妈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呢?!”   傅景砚是个闲散王爷,平日里跟沈瑜他们一起厮混时,从来不仗着身份压人,久而久之,沈瑜他们也将他当成了普通人。   沈琢听到这话,却是眉心微蹙,轻声呵斥:“阿瑜,不得无礼。”   “罢了罢了,现在礼不礼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傅景砚抬手指了指屋内,一脸愁苦:“这事要咋整啊?!”   虽然出事后,他们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可是今日来的人很多,难保不会有人瞧见什么。   再说了,刚才他来时,可是一眼就看出来,沈瑜靴子穿反了,而且腰带也断了!   沈瑜也是一个脑袋有两个大,怒道:“我他妈怎么知道咋整?!”   傅景砚:“……”   沈瑜现在深刻理解了那句话——   没吃到羊肉,反倒惹了一身腥。   他妈的,他就是单纯想找祁明月报个仇而已,怎么就把自己赔上了呢!   沈瑜正抓狂时,一个小厮连滚带爬进来道:“王爷,不、不好了,祁夫人来了!”   傅景砚顿觉头大:“快请快请。”   虽然沈瑜是被强的那个,但是听到祁夫人来了,他还是瞬间被吓得蹦了起来。   他哆嗦道:“祁夫人怎么来的这么快?谁通知她来的?!”   有人道:“是我。”   沈瑜猛地转头,看到神色冷淡的沈琢时,眉心狠狠一跳。   虽然是他被强了,但这种事,是个人都觉得,是男子有错在先。   而祁家人又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沈瑜觉得自己惹不起,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沈瑜立刻道:“景砚兄,你先给祁夫人解释解释。”   傅景砚:“……”   他要解释什么?!   沈瑜说完,当即就想脚底抹油溜走,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一抬眸,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沈琢时,沈瑜瞬间就来气了。   他怒道:“沈琢,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你是我哥,不是祁明月她哥,你他妈能不能搞清楚?!”   沈琢怔住了。   这是沈瑜第一次说,他是他哥!   而很显然,这话是沈瑜气急了说出来的,说完之后,他神色顿时变得懊恼起来。   沈琢没给他改口的机会,他淡淡问:“躲就能解决问题了?!”   沈瑜:“……”   “我也让人去请了母亲。”   沈瑜猛地抬眸。   沈琢道:“此事,总得说清楚。”   几乎是沈琢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很快,祁夫人就步履凌乱从外面进来。   自祁戚两家定亲之后,她声怕这门亲事有什么变故,便不允许祁明月出门。   这次,还是看在祁明月同时欢交好,兼之戚如翡也在,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了,可谁曾想,竟然又出事了!   祁夫人一进来,便语气急促道:“明月呢!我的明月呢!”   傅景砚指了指屋内。   祁夫人快步进了屋内,沈瑜正要松口气时,外面又进来两个人。   他顿时一口气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进来的这两个人。   一个是祁明月的兄长祁靖,另外一个,则是祁明月的未婚夫戚子忱。   祁靖带戚子忱到国公府时,刚好看见祁夫人的马车远去。   他询问小厮得知,说是有人来府里报信,说祁明月今日在花宴上出了点意外,但究竟是何意外,却没说清楚。   祁靖不放心,便带着戚子忱一同过来了。   他一进来,便问:“敢问王爷,舍妹在这里出了何事?”   “啊,这,这……”   傅景砚快速瞄了一眼沈家兄弟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祁靖自然是瞧见了。   他刚转过头,沈瑜嗖的一下蹿到了沈琢身后。   祁靖:“……”   秋风飒飒,吹的落叶飘零。   祁靖听完始末后,顿时双手握拳。   沈瑜立刻解释道:“我只想教训她一下,并不知道她中药了!”   祁靖虽然不喜欢沈瑜这个花花公子。   但他也知道,这些年,沈瑜小错不断,但大错却从没犯过,虽然他确实跟祁明月不对盘,但还不至于下作到,会给祁明月下药。   而听刚才他们那意思,几位皇子,今天也突然来了!   那么这事,怕是跟几位皇子脱不了关系。   祁靖怒不可遏。   他们国公府已是这般退让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揪住明月不放!明知道她已与人在定亲了,竟然还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祁靖气的脸色铁青,他压着怒气问:“敢问王爷,在明月酒里动手脚的人呢?”   “本王的人找到她时,她已经死了。”   祁靖:“!”   正说话间,紧闭的房门突然响了。   院中的众人纷纷转身。   就见眼圈发红的祁夫人,扶着祁明月从房中出来。   一向骄傲明艳的祁明月。   此时像是被风雨摧残过的花朵,脸色苍白垂着头。   祁靖何曾看过她这样,当即叫了声:“明月!”   他快步上前,想去扶她,祁明月却是下意识躲开,朝祁夫人身边靠了靠。   祁靖的手落了空。   祁夫人看到台阶下的戚子忱时,神色一顿,旋即闭了闭眼睛,道:“先回府。”   众人给他们让开路。   祁夫人拥着祁明月走了,全程都没看沈家兄弟一眼。   沈瑜缩在沈琢身后,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虽然他一直都盼望祁明月出丑,但他却从没想过,让她用这种方式出丑。   祁靖攥了攥拳头,跟着祁夫人走了。   戚子忱看了一眼戚如翡,想说话,但鉴于现在,他是祁明月的未婚夫,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该陪在祁明月身边。   他便同戚如翡打了声招呼,也跟着走了。   沈瑜心里正烦躁时,就听到有人在抽抽搭搭的哭。   一扭头,看到戚如翡身侧,哭哭啼啼的时欢时,他更是鬼火直冒:“哭哭哭,我跟祁明月都还没哭呢!你有什么好哭的!”   时欢本就因祁明月之事,格外自责。   现在听到沈瑜这话,眼泪落得更凶了:“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傅景砚额头的青筋迸了迸。   他上前,将时欢护在身后,语气冷了几分:“此事出在本王的王府中,是本王的过错,来人,将今日接触过祁小姐吃食酒水的侍女,统统杖毙,其余伺候的人,全部发卖。”   这话一出,院中气氛顿时凝住了。   傅景砚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这次,他却因此事,竟然要杖毙府中的侍女,这要是传出去……   “这……”   “住嘴!”沈琢打断沈瑜的话:“王爷处置自己府中的下人,哪里轮得到你插嘴!”   说完,沈琢又捂着唇角闷咳起来。   戚如翡蹙了蹙眉,走到沈琢身侧。   沈瑜嘴唇嚅动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出声。   闷咳过后,沈琢淡淡道:“既然王爷要处理私事,那我们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完,冲傅景砚行了个拱手礼,带着戚如翡走了。   沈瑜见状,当即也跟了上去。   戚如翡等人刚到王府门口,就见魏晚若匆匆过来。   沈瑜一看到魏晚若,本能就朝沈琢身后缩,却被戚如翡一把揪出来。   戚如翡冷冷道:“躲什么躲!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沈瑜:“……”   为了验证自己是个男人,沈瑜把事情的始末说了。   却不想,魏晚若听完之后,当即一把拉住他:“走,你跟我去祁国公赔罪去!”   赔罪?!   他是受害人!为什么要去向祁明月赔罪!   沈瑜不干了,他抱着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不撒手:“不!我不去!娘,您搞搞清楚,我才是被强的那个,好不好?”   “说什么浑话!”   魏晚若抬手拍了他一巴掌:“祁小姐被人设计不假,可你也没好到哪儿去!若非你自己心术不正,怎么会卷进来?!”   沈瑜想爆粗口。   他还没追究,祁明月差点强了他这件事!   他们凭什么要他去给祁明月赔罪!   不!他不去!   魏晚若见沈瑜死活不走,转头向沈琢求救。   沈琢捂着唇角闷咳数声。   他转头冲孟辛使了个眼色,孟辛会意,上前只说了句:“二公子,得罪了!”   说完,一把捏住孟辛的手腕,直接将人拖到了马车上。   马车驶走,遥遥都能听到沈瑜的尖叫声。   沈琢偏头,看向戚如翡:“阿翡要去祁家么?”   戚如翡同祁明月交好,沈琢以为,她会去。   却不想,戚如翡摇头道:“不了,回府吧。”   她去了也没什么用。   此事,最终还是得当事人并两家长辈商议。 第60章 定下  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得自己承担后……   沈琢因今日在王府吹了风, 路上就有些发热。   一回府,绿袖便立刻去煎药了。   等药碗刚送到沈琢手上时,就听到前院传来吵嚷声。   戚如翡想过去看看。   但刚站起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没动了。   沈琢看出了她的心思,冲外面吩咐道:“孟辛, 去前面看看,出什么事了。”   孟辛在外面应了声。   他正要朝外面去时,就见沈瑜从外面飞奔进来,二话不说, 就朝屋内跑去。   一进去,沈瑜就苦着脸哀嚎道:“我不要娶那个母老虎!我不要娶那个母老虎!”   天真如沈瑜。   以为魏晚若今天真的是押着他去国公府赔罪的。   可谁曾想,去了之后,椅子还没坐热, 魏晚若便说, 此事沈瑜会负责, 并代沈瑜求娶了祁明月。   “我才是被强的那个!”   沈瑜气的脸红脖子粗:“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小爷我赔罪也就算了!可现在, 为什么还要让我负责?!这他妈的还有没有天理了!”   戚如翡凉凉道:“如果这样想,让你觉得难受, 那你也可以想成,是明月对你负责!”   刚才回程的路上, 戚如翡已经从沈琢口中, 大致知道了今天事情的始末,   现在太子未定,几位皇子都想争那个位子。   所以他们便极力想拉拢手握重兵的祁家,但祁国公是个纯臣, 向来只效忠昭和帝,所以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祁明月身上。   而祁国公也看出了几位皇子的意图,这才匆匆让祁明月同戚子忱议亲。   可谁曾想,即便如此,那几位皇子还野心不死,竟然想用这种龌龊手段得到祁明月,逼迫祁国公府就犯。   王府花宴,宾客众多。   若是在祁明月中药后,有人‘不小心醉酒闯进去了’,一旦生米煮成熟饭,为了祁明月的名声,祁国公府也不得不帮祁明月嫁给他。   到时候,他们就能成为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   设计祁明月的那人,把一切都算计好了,可他却唯独没想到——   中途会突然杀出个沈瑜来!   戚如翡叹了口气。   她拍了拍沈瑜的肩膀:“别挣扎了,就当你们俩是天定良缘吧!”   沈瑜瞬间气炸了。   他怒道:“我可去他妈的天定良缘吧!我不管!我不要娶那个母老虎!”   沈瑜是打心底里不想娶祁明月。   他想娶个柔情似水的妻子,而不是像祁明月那种,一言不合就拿鞭子抽人的那种!   沈琢掩唇低咳数声。   他掀开眼皮,眸光微凉看向沈瑜:“事已至此,除了同祁小姐成婚,你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沈瑜被问懵了。   除了成亲之外,这件事还有解决办法吗?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这一点,沈瑜也知道。   毕竟这事,算起来,他们俩都是受害者。而女子与男子又不同,一旦这事传出去了,祁明月能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可是,让他就这么娶了祁明月,他又不甘心!   过了好一会儿,沈瑜才扭捏开口:“那什么,看在她可怜的份上,小爷我勉为其难娶了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但是?!”戚如翡打断他的话。   戚如翡拍了沈瑜一巴掌,没好气道:“你他娘的还好意思说勉为其难?要不是你狗狗祟祟跟着明月,怎么可能会出这种事?!”   “你这个文盲!那他妈是鬼鬼祟祟!”   戚如翡斜睨了他一眼:“我就喜欢狗狗祟祟,你有意见?”   沈瑜喉间滚动了一下,没敢再说话了。   沈琢咽下最后一口药,用帕子擦了擦唇角,这才看向沈瑜。   他神色淡淡的,目光却似泰山压顶一般,落在沈瑜身上。   他道:“阿瑜,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得自己承担后果。”   往常,魏晚若也时常同沈瑜说,‘他都不是小孩子’了这种话,但沈瑜从不往心上放。   可今天,沈琢说这话时,莫名让沈瑜心下一悸。   沈瑜抬眸,看了沈琢一眼。   就这一眼,他却鬼使神差的,从沈琢身上,看到了沈勉之的影子。   可是沈勉之平日里很忙,而且从来不同他说这些‘废话’,但凡他犯了错,若是让沈勉之知晓了,沈勉之都只是冷冷说句,“去祠堂罚跪,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而后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甚至于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魏晚若带他去见沈勉之。   沈勉之也只是在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冷淡道:“知道了,阿瑜去祠堂罚跪,你去安排人去国公府提亲。”   说完之后,便挥手让他们走了。   全程都没有问过一句,他在这件事里受过的委屈,也没问过,祁家人可曾有刁难过他。   戚如翡见沈瑜盯着沈琢。   盯着盯着,眼眶突然红了,她顿时吓了一跳,十分煞风景的问了句:“喂,花孔雀,你是要哭了吗?”   “你他妈才哭了呢!”   沈瑜这才回过神来,胡乱抹了一把眼睛:“眼睛进沙子了,有点疼!不跟你们说废话了,小爷走了!”   说完,又迅速跑了。   在王府花宴的第二天。   戚子忱便主动去了祁家退婚,对外的理由说是,戚老夫人突然晕了过去,请高人算了一番后,才得知,戚老夫人和祁明月的属相相冲。   若将祁明月娶回戚家,恐会克到戚老夫人。   这个理由,是个人都觉得很扯淡。   但紧接着,就有知情人士说,祁家之所以退婚,乃是因为戚子忱实在受不了,祁明月彪悍的作风。   但无论那一个,戚明月被退婚都是事实。   一时间,不少人都在暗地里看祁明月的笑话,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戚子忱刚退完婚的第三天,相府便去国公府提亲了。   这下不但坊间议论纷纷,八皇子和三皇子也坐不住了。   八皇子听到这个消息,当即来找三皇子。   他着急忙慌道:“三皇兄,祁国公已经答应了沈家的求娶,那日后,祁家不就站在十弟那边了吗?”   也不怪八皇子会这么想。   毕竟沈琢和傅岚清是表兄弟,且在经过六皇子一事后,是个人都觉得,相府已经站到了傅岚清那边。   而现在,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让祁沈两家结成了亲家。   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八皇子急的团团转:“三皇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八皇子同其他皇子不同。   他生母是个身份低微的宫人,因被昭和帝醉酒后临幸,才有了他。   他虽生的健全,可心里却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一无外戚支持,二无昭和帝的另眼相待,能登上皇位的几率很小,所以他选择投靠了母族势力雄厚的三皇子。   “八弟稍安勿躁!”   同八皇子的满脸急色相比,三皇子十分淡定,甚至还饶有兴致在逗廊下的鹦鹉。   “三皇兄!”八皇子实在受不了了:“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要我如何稍安勿躁啊!再说了,一旦祁家人查到,这次的事情是我们……”   “八弟!”三皇子打断他的话:“这次的事,无论祁家人查与不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说完,三皇子那双鹰隼似的眼睛,淡淡刮了八皇子一眼。   八皇子瞬间明了。   他立刻改口:“就是就是,我们只是去凑个热闹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这事他们做的隐蔽。   那天在沈瑜闯进去之后,他们当机立断就抹掉了所有的线索。   就算祁家人想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只是,若是祁沈两家联姻了,那对傅岚清来说,不更是如虎添翼了么?!   八皇子想不明白,为什么三皇子完全不担心这件事!   似是他的疑惑取悦到了三皇子。   三皇子这才转过身,在旁边的铜盆里净手时,才慢条斯理道:“祁国公是纯臣,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都没能让他站到我们这边来,他能站到十弟那边的可能性很小。”   八皇子小声嘟囔道:“可能性很小,也是有可能的嘛。”   “好,就如你所说的,祁沈两家当真站到了十弟那边,可你觉得,十弟有福消受他们么?”   最后一句话,三皇子意有所指抬头看了看天。   八皇子一拍脑门,瞬间懂了。   若是沈祁两家,当真效忠了傅岚清。   那这事,对傅岚清来说,非但不可贺,反倒还很可悲,若是他们再暗中添一把火,此事甚至有可能成为傅岚清的催命符。   多疑是帝王的天性。   如今傅岚清尚未入主东宫,便已笼络了丞相和将军,一旦他入主东宫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该逼宫了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那时,不用他们做什么,昭和帝便已容不下傅岚清了!   八皇子瞬间抚掌大笑:“妙啊,三皇兄当真是好计谋啊!”   三皇子不置可否笑笑。   他道:“此事是孙先生出的主意。”   听三皇子这么说,八皇子才注意到,廊外立着个灰衣中年男子。   那男子见三皇子看过来,冲他遥遥行了一礼,便继续逗着手中的鸟儿了。   八皇子对这位孙先生略有耳闻。   当初三皇子将杨文忠安插到六皇子身边,好像就是这个人的主意,而在沈琢发现杨文忠的异常之后,好像也是这位孙先生,劝三皇子给杨文忠递消息,让他想办法煽动六皇子对戚如翡动手。   这次,竟然又是他在出主意!   八皇子不禁对这位孙先生有些好奇。   正要说话时,一个小厮着急忙慌跑了进来:“殿下,宫中来人,说陛下传您和八殿下入宫。”   八皇子和三皇子匆匆进了宫。   去了之后,却发现傅岚清也在。   等他们三个都到齐了之后,大监甩着拂尘出来。   说昭和帝现下不得空,让几位殿下跪在外面等着。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   但却没人敢质疑什么,三人齐刷刷在廊下跪了一排,心里却都在揣测昭和帝让他们跪在这里的原因。   但他们没等多久,就见傅景砚并祁国公,从殿中出来。   傅景砚还在连连冲祁国公赔不是。   祁国公脸色有些难看,只冲傅景砚拱拱手,瞧见石阶下跪的三位皇子时,额头的青筋迸了迸,满面怒容甩袖走了。   见状,傅岚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显然是昭和帝知道了祁明月中药一事,但却不知道是谁下得手,或者说,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再追究了,但气却没消,这才罚他们跪在这里。   戚如翡不知宫里的事,在祁明月和沈瑜的婚事定下之后,她先去见了戚子忱。   戚子忱看着并没有太消沉。   甚至在看到她时,还笑了笑:“阿翡不必担心我,我与祁小姐这桩婚事,本就是赶鸭子上岸,当初议亲之前,世子便已同我明说,他们是因为不想让祁小姐嫁入宫中,这才选的我。”   戚如翡一脸诧异:“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你还会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呢?!”戚子忱笑道:“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甚至于很多人都是盲婚哑嫁的,而我能知道,自己将要娶的人是什么样的,我已经很知足了。再说了,我同祁小姐打过几次交道,她为人豁达爽朗,能娶她是我的福气!”   虽然最后这福气落到了沈瑜身上。   不过戚子忱也不难过,他觉得婚姻一事,讲究缘分,大抵是他与祁明月没有缘分吧!   戚如翡原本是来安慰戚子忱的。   见她如此想得开,她便没再说什么了,而是又去了趟国公府。   祁明月经过短暂的消沉过后,又变得开朗起来了。   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让她嫁给一个设计她的皇子,他宁可嫁给中途捡漏的沈瑜!   毕竟像沈瑜那样的,不听话,打一顿就老实了!   看到戚如翡时,祁明月还叹了口气,道:“本来以为能当你嫂子,结果没想到,到头来,你竟然成了我嫂子!阿翡,看来,我们注定是一家人!”   戚如翡:“……”   她觉得她多虑了。   沈祁两家的婚事,基本就这么定下了。   因着祁明月和沈瑜,先前都已经差点跟人成亲了。   所以这次,流程走的也很快,很快,他们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而在婚期定下没多久,沈家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第61章 表妹  迎芷见过表哥、表嫂。   这天, 戚如翡被祁明月叫去祁家,说是要让她帮忙参考喜服的样式,实则是陪祁明月解闷去了。   去了之后, 才发现时欢也在。   时欢被逍遥王娇养长大,虽然天真不谙世事,但却不傻。知道前因后果后, 便又泪眼婆娑来祁家找祁明月赔罪。   美人垂泪美是美矣,但戚如翡受不了这种美。   见时欢在这儿陪祁明月之后,便借口沈琢不舒服,早早就告辞了。   祁明月虽然舍不得, 但还是将她送了出去。   时欢在一旁打着哭嗝,细声细气道:“明月别担心,等过段时间,你同沈公子成婚了, 就能常常见到阿翡。”   说到这里, 她眼睫下垂, 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到时候,又剩我一个人了。”   “哎, 这个好办啊!”祁明月搂着时欢的肩膀,揶揄笑道:“只要王爷肯放人, 我跟阿翡立马就把你接去相府住,怎么样, 你要不要回去跟王爷说说看?”   时欢被说的脸瞬间红了。   她嗔怒瞪了祁明月一眼, 软软糯糯道:“明月,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了!”   祁明月立刻笑嘻嘻闭嘴了。   戚如翡同她们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上马车走了。   这段时间, 华京一直在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这几天天气愈发冷了,戚如翡倒是没有太大的感觉,只是每晚听见沈琢压住的低咳声,她光是听着都觉得难受。   想了想,戚如翡看向绿袖。   她问:“沈琢这咳疾不能根治么?”   “回少夫人,公子咳疾乃是先天体弱所致,一到秋冬时节,便会如此,”绿袖斟酌道:“只要不受凉,多注意保暖,这种症状便会有所缓解。”   但还有的话,绿袖没敢告诉戚如翡。   沈琢体弱,往年一到秋冬时节便会畏寒,但今年因为先前,他为了扳倒六皇子,曾服过催发的药物,纵然后来一直在精心调养,但对身体的损害还是在的。   是以今年,他的畏寒和咳疾便会比往年更严重。   见戚如翡目露担忧。   绿袖又道:“不过少夫人请放心,只要天气暖和了,公子这种症状就会有所缓解。”   天气暖和这种症状就会有所缓解?!   戚如翡听到绿袖这么说,便立刻追问:“那你的意思是说,沈琢能平安捱过这个秋冬?!”   绿袖:“……”   沈琢虽然体弱,但于性命却是无虞。   可现在戚如翡问这话……   绿袖不知沈琢同她说过什么,也不敢贸然说,只囫囵答:“公子这症状,主要还是需要平心静气,好生休养为主……”   之后,绿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最后成功的将戚如翡绕晕了。   “停!”戚如翡打断她的话:“行了,反正有你在,你就看着好生帮他调理吧。”   绿袖这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   马车一路驶到相府,远远就见有人在府门外侯着。   是沈琢。   每次戚如翡出门回来时,他都会在门口等她。   戚如翡一瞧见他,顿时脸拉得老长。   马车还没停稳,她便掀帘跳下去,一溜烟跑过去,板着脸骂道:“都跟你说多少遍了,不用等我,你怎么就是记不住!而且大夫是不是跟你说了,你现在不能吹风受凉?!”   “不碍事的,我今天穿的很厚!”   沈琢笑笑,见戚如翡怒气未消,便握住她的手:“不信阿翡试试,我手还很热呢!”   沈琢手掌宽大,十指莹白修长,轻而易举便将戚如翡的手全部包住了。   戚如翡垂眸,盯着他的手了片刻,正当沈琢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时,戚如翡眼睛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从他身后抓出个手炉起来。   戚如翡冷笑道:“你捧着这个玩意,手要害是凉的,那你就不正常了!”   沈琢表情瞬间变得讪讪起来。   他小声解释:“待在府里太闷了,我就想出来走走,顺便等阿翡。”   戚如翡一眼看出了他的小九九。   她问:“你究竟是想出来走走,顺便等我,还是想着出来等我,顺便出来走走?”   沈琢:“……”   戚如翡没好气翻了个白眼。   甩开沈琢的手,从孟辛手中接过伞,撑着往府里走。   沈琢忙跟上去,低声下气认错:“阿翡,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戚如翡冷笑一声:“但你下次还敢是不是?”   沈琢被戳中了心思,神色顿时有些尴尬。   戚如翡瞧见他这样,恨不得将人就这么扔在这儿。   但旋即,她又停下,偏头问:“你每次等在这里,是不是想让我念着你?!”   沈琢每次等她这事,戚如翡以前曾同他说过。   但那时,沈琢的理由都是,他希望戚如翡每次出门时,都会知道,他在等她。   但如此几次之后,戚如翡才反应过来——沈琢哪里是让她知道,他在等她,沈琢要的,明明是她出门时,也要惦记着他!   戚如翡没好气道:“沈琢,你幼不幼稚?!”   沈琢从善如流靠过去:“只要阿翡能念着我,就不幼稚。”   “你……”   戚如翡话说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嘚嘚的马蹄声。   转过头,就见细雨中,有一辆马车朝相府驶来。   瞧那马车的样式,并不是相府的,戚如翡以为是来找沈勉之的朝臣,也没往心上去,便拉着沈琢走了。   而他们刚走没一会儿,那辆马车就在府门口停下了。   赶车的小厮放下脚凳。   一个圆脸侍女先下了马车,撑开伞,而后又将一位绿衣美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   美人杏眼桃腮,肌肤赛雪欺霜,身上自带一股江南的温婉之气,瞧着眉眼间,依稀与魏晚若有几分相像。   她将伞檐微抬,看到相府的匾额时,神色间顿时多了几分怔忪。   正出神时,突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当声。   那女子回神,见到魏晚若领着丫鬟婆子从府内出来,当即轻移莲步上前,对着魏晚若行了个福礼:“迎芷见过姨母。”   “你这孩子,同姨母还这么见外?!”魏晚若忙扶住夏迎芷的手:“一路过来,累坏了吧!”   夏迎芷摇头,柔柔笑道:“想着能见到姨母,迎芷不觉得累。”   夏迎芷是魏晚若姐姐的孩子。   因魏晚若膝下没有女儿,便对这个外甥女格外另眼相待,每年都会派人接她来相府小住数月。   魏晚若仔细端详着夏迎芷。   见她风尘仆仆,眉眼间略带哀色,便知她在家中过得不好。   夏迎芷的母亲虽是正妻,可却耐不过他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   夏父以夏母身体孱弱为由,将府中掌管中馈之权,交给了妾室。   这些年,若非有魏晚若这个丞相夫人的妻妹在,只怕夏府早就休了夏母,将妾室扶持上位了。   可即便魏晚若有心帮衬,毕竟不在一处,也是鞭长莫及。   魏晚若的心腹在旁道:“夫人,表小姐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进府再说话吧!”   “对对对,先进府先进府。”   魏晚若回过神来,忙拉着夏迎芷进了府。   夏迎芷来之前,已给魏晚若来了书信。   魏晚若早已命人将她住的院子收拾好了,甚至连院中的花草都修剪好了,夏迎芷甫一进来,瞧见这熟悉的一草一木,眼圈瞬间就红了。   魏晚若知道她在家中过得艰难,便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来了姨母这里,就当这里是自己家中一样,不必拘谨,凡事都有姨母呢!”   夏迎芷乖巧应了,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过后,同魏晚若道:“姨母,老夫人上次说,想念江南的小吃,我这次带了些来,想亲自送去给老夫人尝尝。”   沈老夫人本是江南人。   后来嫁给沈父后,才过起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因着夏迎芷是江南人,又体贴入微,便对她也多了几分疼爱。   在看见夏迎芷跋山涉水带来的吃食时,望向她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慈爱。   她握住夏迎芷的手,慈祥问:“你这孩子,远道而来已是辛苦,竟然还想着带这些东西来孝敬我老婆子,一路过来,定然是累坏了吧?”   夏迎芷摇摇头:“不累的,都是些轻便的东西,能让祖母解乡愁,再远也是值得的。”   因夏迎芷常来相府。   兼之老夫人也喜欢她,便让她同沈瑜一样,唤她祖母。   事实上,沈老夫人也将她当半个孙女疼爱。   她握住夏迎芷的手,絮絮叨叨问了她路上的事,而后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又冲魏晚若道:“今日迎芷远道而来,就让她在我院子里用饭吧,你让人去请琢儿他们夫妇和阿瑜也过来,人多热闹些。”   魏晚若应了声,出去吩咐了。   沈老夫人拉住夏迎芷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她这才继续问道:“今年夏天,怎么不来华京啊?”   “回老夫人,今夏迎芷病了一场,大夫让在府中休养。”   沈老夫人立刻关切问:“如今可大好了?”   夏迎芷点点头:“劳老夫人关心,如今已无碍了。”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沈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闲聊几句后,又笑呵呵道:“今夏你没来,刚好错过了琢儿成亲,不过不打紧,等会儿他就携阿翡来了。”   夏迎芷听到这话,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今夏她人虽然病着,但对沈琢娶妻一事,还是知晓的。   夏迎芷垂眸,盯着裙子上的竹叶纹看了片刻,这才轻声道:“听说,表嫂与表哥是自幼定的亲事?”   “是的,这门亲事,还是琢儿他娘在世时,为他定下的。”说到这里,沈老夫人满脸感慨:“可偏生,这门婚事定下没多久,阿翡就拐子拐走了,当时我们还伤心了许久,却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这两人又结为了夫妻,可见他们俩是有缘的。”   老夫人正同夏迎芷说着,院外就传来了侍女的请安声。   老夫人瞬间笑开:“说曹操曹操就到了,瞧,他们来了。”   几乎是老夫人话音刚落地,帘子就被人掀开了。   夏迎芷转头。   就见面色苍白的沈琢,披着狐裘,被一个女子扶着从外面进来。   他整个人瞧着,比去年消瘦了不少,但眉眼间的疏离却少了很多,甚至在看向身侧那女子时,唇角还噙着温柔淡笑。   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沈琢。   夏迎芷不禁怔住了。   还是沈瑜瞧见了这一幕,他眼皮一跳。   他这位表妹,暗恋沈琢他是知道的。   但如今,沈琢已经成亲了,戚如翡又是个暴脾气,若是让戚如翡瞧见了她眼里的情愫,表妹这细胳膊细腿的,可经不起戚如翡折腾。   一念至此,沈瑜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他噼里啪啦就道:“迎芷表妹来了啊!怎么样?这一路上可还顺遂?姨母、姨夫他们身体可还好?”   夏迎芷压住心头的酸涩,一一答了。   而后,她径自绕过沈瑜,走到沈琢和戚如翡面前,冲他们行了个福礼,然后嗓音发颤道:“迎芷见过表哥、表嫂。”   戚如翡原本正偏头在和沈琢说话。   听到夏迎芷的声音后,转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了夏迎芷的目光。 第62章 冷战  这一吻乃是冲动之举。   这是戚如翡第一次见夏迎芷。   但四目相对时, 她却从夏迎芷的目光里,看到了打量和妒忌。   戚如翡怔了下。   待她再细看时,刚才的打量和妒忌, 仿佛是她眼花了一般,夏迎芷低眉敛目而立,整个人娴雅的像朵白玉兰。   沈瑜见戚如翡盯着夏迎芷, 忙过来岔开话题,他猴急的态度,更令戚如翡觉得不对劲儿,但这次戚如翡却沉住了气, 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在席间,不着痕迹打量着他们。   沈瑜自然察觉到了,但他也只能装作没瞧见。   对待别人,沈瑜一向都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但沈琢是他哥, 夏迎芷是他表妹, 他们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姑娘家。   所以, 只能他挺身而出,来保护他们了。   可显然, 沈瑜小瞧了戚如翡的智商。   吃过饭,刚出老夫人的院子, 戚如翡就忍不住问:“沈瑜喜欢夏迎芷?!”   沈琢:“……”   他未曾听说过。   却不想, 戚如翡也没要他答。   而是又说了第二句:“但是夏迎芷喜欢你。”   前面那句话用的是疑问,而后面这句话,用的则是肯定。   沈琢瞬间怔住。   戚如翡道:“虽然沈瑜上赶着献殷勤,但是很明显, 夏迎芷的心思不在他身上,刚才席间,她‘不经意间’看了你五次,而且但凡沈瑜说笑话,她笑的时候,都会偷偷看你。”   戚如翡虽然没喜欢过人。   但她不是瞎子,一个人眼里的情愫,是骗不了人的。   沈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夏迎芷对他有意,他能感觉到。但是这种事,对方未曾宣之于口,他能做的,也只是同她保持距离,但这次,戚如翡却将此事摆到了台面上来说。   沈琢沉默片刻。   见戚如翡没有再问下去的意思,忍不住道:“阿翡对此,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哈?!”戚如翡睁大眼睛:“她喜欢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要说什么?!”   沈琢垂眸,便对上了戚如翡那双静若琉璃的眸子。   这种事,若放在旁人妻子身上,不说会拈酸吃醋,心里多少也会有些不舒服,但这两种情绪,戚如翡脸上都没有。   对夏迎芷喜欢他这一点,她表现的很无动于衷。   沈琢不死心,他又问:“阿翡,我们是夫妻,这个时候,你心里没有半分吃味么?”   “吃味?!我为什么要吃味?”   戚如翡觉得沈琢这话问得奇怪:“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我们是假夫妻啊!再说了,谁喜欢你,是你们之间的事,与我有何关系?我……”   “够了!”沈琢打断戚如翡的话。   戚如翡顿住,就见沈琢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双手搭在戚如翡肩上,俯下身,眸光与戚如翡平视:“到现在了,戚如翡还觉得,我们只是假夫妻么?”   “难道不……”   戚如翡后半句话没等说出口。   因为沈琢突然俯身,吻住了她。   戚如翡看着沈琢那张脸,蓦的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唇上有温热传来,但她此时太过震惊了,甚至连推开沈琢都忘了。   沈琢只是不想听戚如翡说那些伤人的话。   情急之下只想堵住戚如翡那张嘴,这一吻乃是冲动之举。此时,瞧见戚如翡杏眼撑圆,惊愕望着他时,又觉得自己孟浪了,怕吓到戚如翡,便松开了她。   沈琢不自在轻咳一声。   耳尖微微泛红,但他还是问道:“阿翡现在还觉得,我们只是假夫妻么?”   戚如翡脑袋慢了半拍。   直到沈琢的指尖拂过她的唇角,她像是被突然烫到了一样,一把将沈琢的手拍开,顿时怒道:“你这个狗东西,你竟然敢占老娘便宜?!”   说完,抬手就挥了沈琢一巴掌。   沈琢直挺挺站着,硬生生挨下了那一巴掌。   戚如翡此时又羞又气,但看他的眼神里,全是将他当成登徒子,没有半分,觉得他是她的丈夫。   沈琢有些委屈:“阿翡,我们是夫妻。”   戚如翡毫不留情怼回去:“假的!”   戚如翡眼里的愤怒,像是兜头给沈琢浇了盆冷水,将他满腔的炙热悉数浇灭了。   这么久了,戚如翡对他,始终只有同情。她把他当朋友,当兄弟,唯独没有把他当过丈夫,也未曾对他动过心。   沈琢苦笑一声。   踉跄朝后退了两步。   戚如翡以为沈琢被她打出毛病了。   她瞧他脸色不好,语气生硬道:“你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戚如翡语气关切,但眼里却没有半分情愫。   沈琢闭了闭眼睛,脸上疲态闭现。   他答非所问,冲戚如翡道歉:“对不起,阿翡,刚才我不是故意的。”   戚如翡瞪着他:“你要是有意的,我早就一巴掌把你扇走了!”   说完,戚如翡瞧见沈琢脖颈处的红痕,表情怔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你皮肤怎么这么嫩啊!我刚都没用力,怎么就泛红了!”   说着,要替沈琢查看时,沈琢却后退了几步。   他摇摇头:“没事,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脚步虚浮走了。   戚如翡的手落了个空。   她觉得简直是哔了狗,明明被轻薄的是她,沈琢生哪门子的气?!   而且先前,她也没说错什么啊!他们俩明明就是假夫妻啊!再说了,夏迎芷喜欢他这一点上,她一个旁人能说什么?!   难不成要她冲上去同夏迎芷说:“沈琢是我的,你不能喜欢他?”   她脑子又没病!   沈瑜原本是想着,减少夏迎芷和沈琢夫妇碰面的机会。   所以在他们走之后,他故意拖着夏迎芷,在里面磨蹭了好一会儿,这才和夏迎芷出来。   却不想,一出院子,就看到戚如翡站在外面。   沈瑜一个转身,就想带着夏迎芷再回去。   却被眼尖的戚如翡瞧见了,戚如翡没好气道:“花孔雀,你给我滚过来!”   话音刚落地,她才瞧见沈瑜身后的魏晚若。   虽然魏晚若对戚如翡和沈瑜的相处模式有所耳闻,但是当面瞧见,戚如翡对沈瑜呼来喝去的,魏晚若眼底还是滑过一抹不喜。   沈瑜生怕戚如翡是来找夏迎芷麻烦的。   他立刻道:“娘,表妹远道而来,肯定是累了,你赶紧带她回去休息!”   说完后,自己颠颠跑去找戚如翡了。   魏晚若眼底顿时滑过一抹怒其不争。   但如今,沈瑜婚期在即,她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拉住夏迎芷道:“前几日,裁缝来府里做衣裳,姨母想着你快来了,便也按照你的尺寸,给你做了几套,刚才有侍女来说衣裳送来了,姨母带你去试试,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让他们再改改。”   魏晚若乖巧应了声,跟着魏晚若走了。   只是快拐出院子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戚如翡满脸不耐烦,正在训斥沈瑜什么。   在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沈琢娶的女子,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温婉贤淑?还是名门闺秀?但却独独没想到,会是戚如翡这样的——粗鄙暴躁,浑身上下,也没有为人妇该有的觉悟。   女子以夫为尊,但凡出门,都是要走在丈夫身后的。   但刚才,戚如翡他们进来时,她明明瞧见,戚如翡和沈琢是一同进来的。且刚才在席间吃饭时,戚如翡只顾着吃自己的,也丝毫没有为沈琢布过菜。   夏迎芷攥了攥掌心的帕子。   若非父母之命,沈琢又怎会娶这样一个女子!   魏晚若见到夏迎芷的动作,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去岁夏迎芷来府里小住时,便对沈琢起了心思。   可夏迎芷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魏晚若如何肯让她嫁给沈琢那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便同夏迎芷说过,沈琢生母曾为他定过一门娃娃亲。   再加上,那时刚好夏母生了病,夏迎芷便回家去了。   如今一载过后,夏迎芷再来华京时,沈琢已成了亲。   魏晚若原本以为,她已经歇了对沈琢的心思,谁曾想,她竟然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夏迎芷收回视线,就见魏晚若在盯着她看。   她心里咯噔一声,垂下眼脸,叫了声:“姨母,怎么了?”   魏晚若回过神来。   她收回思绪:“没事,走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能拦得住夏迎芷一次,却拦不住她飞蛾扑火的第二次。   因着沈瑜和祁明月的婚事在即,魏晚若便将所有精力,全都放在了婚事上。   而夏迎芷便以无聊为名,时常过来找戚如翡。   而且她每次来,都不是空着手来的。   要么是糕点,要么是补汤,次次都不带重样的。   沈瑜听到这个消息时,吓得碗都掉了。   他觉得,夏迎芷简直是在作死!虽然戚如翡表面上看着很好相处,可一旦碰到了她的逆鳞,她能瞬间翻脸不认人!   夏迎芷敢撬戚如翡的墙角。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么?!   沈瑜火急火燎赶了过去。   而他过去时,便远远看见,戚如翡和夏迎芷坐在亭子里。   夏迎芷端了碟糕点,正要请戚如翡品尝。   伸手不打笑脸人。   戚如翡正要去接时,沈瑜突然从外面蹿进来,一把夺过盘子,就将糕点往嘴里塞,还要口齿不清道:“表妹,你也太偏心了吧,有好吃的,只拿来给戚如翡吃,都不给我分一点!”   戚如翡一脸‘你在说什么屁话’的表情。   而夏迎芷则柔声道:“二表哥误会了,迎芷也做了你的那一份,正打算回头给你送过去呢!”   “等什么回头啊!”沈瑜立刻道:“现在就给我送过去!”   夏迎芷:“……”   戚如翡凉飕飕看过来。   沈瑜脖子一缩,立刻催促夏迎芷:“走啊!你还坐这儿干什么?!”   等着戚如翡把你大卸八块吗?!   夏迎芷无法,只得同戚如翡说了声,跟着沈瑜走了。   一出沈琢他们院子,沈瑜立刻就变了脸色。   他直截了当道:“表妹,明人不说暗话,现在沈琢已经是有妇之夫了,你多少也该避避嫌才是,不要动不动,就朝他们院子跑!”   夏迎芷怔住了。   她常来相府小住,沈瑜一向是把她当妹妹的,一直对她很好。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这么重的话!而且竟然还是为了个刚嫁进相府,不足半载的女人!   夏迎芷垂眸。   心下又是酸涩,又是嫉妒,哽咽解释:“二表哥误会了,姨母一直在忙着你的婚事,我在府上待的无聊,想着表嫂同我年纪相当,便来找她说说话,我没,我没……”   说到后面,一行清泪已顺着腮边滑了下来。   “哎哎哎,你别哭,你别哭啊!”   沈瑜最怕女人哭,瞧见夏迎芷这样,只得连连向对方赔不是。   夏迎芷啜泣道:“二表哥我们才是一同长大的,你竟然为个外人,这般说我?”   “戚如翡不是外人!她是我嫂子!”   沈瑜烦躁抓了抓头发,只得投降了:“行行行,我不说了,但是有一点,沈琢现在已经成亲了,你做事也得注意些分寸……”   “迎芷只是去找表嫂,如何就不注意分寸了?!”   夏迎芷泪眼婆娑望着沈瑜。   可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可瞧见夏迎芷的眼泪珠子,沈瑜觉得,自己这话要是说了,估计得捅马蜂窝了,只得闭嘴走了。   但走了几步,沈瑜又觉得不妥。   他骂骂咧咧道:“妈的,小爷我是天生劳碌命啊!他们三个之间的破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小爷我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整就怎么整!”   说完,便大步回房中窝着了。   但窝了没一会儿,沈瑜就睡着了,甚至还做了个梦。   不过不是美梦,而是个噩梦!   梦里,戚如翡知道了夏迎芷和沈瑜有一腿,然后把他们俩都杀了。   他过去时,戚如翡正坐在沈琢和夏迎芷的尸体旁,在擦手上的血,转头瞧见他过来时,她目光森寒望过来,声音里带着杀意:“你帮他们瞒着我!你也该死!”   说完,举刀劈了过来。   “别杀我!别杀我!”   沈瑜尖叫着,从榻上滚下来,像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小厮在廊下听到动静,匆匆跑进来。   瞧见沈瑜跌坐在地上,忙上前来道:“二公子,您怎么了?!”   “沈琢呢?!沈琢现在哪里?”   “大公子,大公子今天出门了。”   “出门去哪里了?!”   小厮摇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要不,您去找少夫人问问?!”   找戚如翡问,他是嫌命长了么?!   沈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朝外走。   沈琢既然出门了,那总得有回来的时候,他直接去府门守株待兔。   然后,沈瑜就等了大半天。   直到暮色四合时,马车才载着沈琢回来。   一见到沈琢,沈瑜就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沈琢面上仍有疲惫之色。   只淡淡问:“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么?”沈瑜翻了个白眼,说起正事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琢:“什么怎么想的?”   “就是表妹啊!”   沈琢不解问:“她怎么了?”   沈瑜:“……”   这并非是沈琢在装傻充愣。   而是自从夏迎芷来了之后,这几日,他一直有事,白日里都在外出,所以并不知道,夏迎芷时常去找戚如翡一事。   沈瑜便将事情说了。   沈琢揉着眉心的动作一顿,偏头问:“阿翡是什么反应?!”   她既然知道,夏迎芷目的不纯,夏迎芷又日日借口去他们院子。   沈琢想知道,戚如翡对此是什么反应。   沈瑜想了想。   他如实道:“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   毕竟夏迎芷每次去的时候,也没见戚如翡拔刀相向,所以这应该就叫没有太大的反应吧!   沈琢听到这话,眼底滑过一抹失落。   紧接着,他轻轻嗯了声,转身朝府里走去。   沈琢回去时,戚如翡盘膝坐在榻上擦匕首。   之前,是她时常出门,而最近这几日,却是沈琢日日出门,若搁在之前,戚如翡定然是要骂他作死,不爱惜自己身子的。   可自从上次,那突如其来的一吻过后,她和沈琢之间的关系,好像就不一样了。   具体是怎么不一样,戚如翡说不出来。   但从那次之后,她和沈琢之间,好像一下子就疏离了许多。很多原本以前随口说的话,现在戚如翡在说话之前,都会斟酌一下。   而且上次的事,也不是她的错。   明明是沈琢轻薄她在先的,她都没生气,他有什么资格给自己摆脸子!   因着这事,戚如翡心里本就憋着一口气,再加上最近沈琢不在,夏迎芷日日往他们院子送东西,还非要跟她唠嗑,整的戚如翡更不厌其烦!   连带着,看到沈琢更是不顺眼了。   现在见他回来,便冷声道:“今天夏迎芷又给你送吃的了,桌上放着的那碟就是。”   说完,径自掀帘往外去了。   绿袖进来给沈琢送药,就见沈琢一身寂寥,坐在桌边。   她也隐约察觉到了,戚如翡和沈琢之间似乎是闹别扭了。   但是主子们的事,她一个做婢女的,没资格插手。   等沈琢喝完药,绿袖收了药碗,走了几步,又蓦的停下了。   她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冲沈琢行了一礼:“公子,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少夫人耳根子软,您同她说几句软话,事情兴许就过去了。”   沈琢看着烛火,没说话,但眼里却透着迷茫。   他不知道,要怎么同姑娘家相处。   戚如翡是他第一个动心的人,他很确定自己的心意,可他确定不了戚如翡对他的心意。   他不知道,戚如翡对他,究竟只是单纯的同情,还是喜欢而不自知。   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目前这个阶段,戚如翡只把他当兄弟,当朋友,唯独没有把他当成过丈夫。   上次那一吻,他承认,自己有些孟浪。   但他不后悔,他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在原地打转。   他想让她知道,他是把她当妻子的,也想让她认真思考一下,他们这段关系。   可照现在这个架势看,戚如翡并没有想清楚,甚至好像还生气了。   沈琢揉了揉眉心,一时也有些茫然。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要向戚如翡道歉,让他们两人继续回到从前那种相处模式,还是找个机会,和戚如翡好好谈一场。   沈琢打心底里,更倾向后一种。   可偏生他认识的人里,没有成亲的,他也没办法找人取经!   而且这种事,若是一个谈不好,只怕戚如翡会更生气!可他们是夫妻,不可能都这样不清不楚的 第63章 醉酒  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戚如翡醉酒……   不过时间不等人。   没等沈琢找到合适的机会, 就到了沈瑜和祁明月成亲的日子。   这已经是相府今年内,第二次办喜事了。   魏晚若为了不落人口实,这次的排场, 同沈琢成亲是一样的,但若仔细观察,于细微处还是能瞧出差别的。   但戚如翡和沈琢, 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他们两人压根没发现,反倒在这一日,还得帮忙招呼宾客。   说是招呼,但戚如翡全程都跟在魏晚若身后, 对着一应来贺喜的夫人小姐们微笑,沈琢瞧见她眼底的不耐烦,正欲上前去帮她解围时,遥遥瞧见逍遥王府的马车到了。   沈琢脚下一顿。   逍遥王傅景砚同沈瑜素来交好, 今日已陪沈瑜一道去国公府接亲了, 现在能坐王府马车来的, 只有时欢了。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戚如翡原本正站在魏晚若身后装样子, 瞥见时欢从马车上下来,瞬间像见到了活菩萨一样, 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叫了声:“时欢。”   魏晚若皱了皱眉。   让侍女将面前的夫人送进去, 步履轻快过来, 同时欢道:“时欢姑娘来了,快,里面请。”   时欢冲着魏晚若行了个礼。   她站在戚如翡身侧,软软道:“迎亲的队伍应该快回来了, 我们在这儿等等再进去。”   魏晚若听她这么说,也没再强求。   让戚如翡陪着时欢,自己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沈琢见状,便没再过去了。   这虽然是相府今年第二次办喜事了,但来的宾客依旧很多,就连几位皇子也来了。   戚如翡一瞧见他们,脸顿时黑了半截。   她咬牙切齿道:“他们还有脸来!”   “哎,阿翡,你别冲动呀!”时欢忙拉住她:“今天是明月和二公子成亲的日子,闹大了不好的!”   戚如翡自然不会做打自家脸面的事。   但瞧见沈琢同几位皇子‘相谈甚欢’的模样,狠狠瞪了他一眼,又飞快扭过头。   这一眼,别的皇子没察觉到,但傅岚清察觉到了。   他故意落在后面,悄咪咪同沈琢道:“你和戚如翡闹别扭了?!”   沈琢:“?!”   “以前戚如翡看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字还没说完,傅岚清又瞥见了跟在魏晚若身后,帮忙招呼宾客的夏迎芷。   华京人都讲究体面。   一般这种场合,只有女主人,或者儿媳正妻,才有资格出来招呼宾客。   但魏晚若身后那女子,明明是个未出阁的小姐,怎么也在前厅走动了?!   傅岚清摸了摸下巴,问:“那谁啊?”   “夏迎芷,我母亲的外甥女。”   傅岚清意味深长哦了声。   他眨了眨眼睛,指向夏迎芷:“你跟戚如翡闹别扭,是因为她。”   这句话,傅岚清说得十分笃定。   沈琢不禁侧目而视。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傅岚清懒洋洋道:“虽然我没成婚,但我又不瞎,从我进门到现在,那姑娘偷看了你不下五次,而刚才戚如翡那眼神,又跟刀子一样。”   虽然沈琢觉得,戚如翡刚才的眼神像刀子,很大的原因,应当是因为他同几位皇子说话所致。   但现在被傅岚清这么一说,他又有些不确定。   顿了片刻,沈琢迟疑问:“你觉得,阿翡在吃醋?!”   傅岚清啧了声,正要答话时,前面突然传来喜乐声。   是沈瑜迎亲回来了,府门口瞬间忙碌起来,不少人探头想看新娘子,管家则指挥着小厮放鞭炮,放火盆。   周遭乱哄哄的,一时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沈琢便没再问了。   而时欢听到声音,忙拉着戚如翡往前挤。   戚如翡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好看的?!”   “人一辈子只成一次亲,成亲这日,自然是最好看的呀!”   好看个屁!   祁明月被盖头遮的严严实实的,而沈瑜则脸拉得老长,活像别人欠了他好几千两银子,这有什么好看的!   戚如翡不耐烦转头。   见时欢仰着头,眼里全是欢喜,望着沈瑜身侧的傅景砚时,只得又把话咽了下去。   纵然这场婚事,两位新人都是被迫的,但该走的流程,还是一步都不能省下。   拜完堂,傧相扯着嗓子喊了声:“礼成,送入洞房”之后,戚如翡便拉着时欢去找祁明月了。   他们过去时,祁明月和沈瑜正在吵架。   喜娘惊的嘴巴都能塞个鸡蛋了,她还是第一次瞧见,一对新人在新婚之夜,因为掀盖头,差点打起来的。   祁明月一把揪住沈瑜的领口,恶狠狠道:“你掀了再出去敬酒!这玩意儿把我脖子都要压断了!”   沈瑜不干:“天还没黑呢!掀什么盖头!你等我回来再掀!”   “现在掀!”   “等我回来再掀!”   两人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让谁。   喜娘都要被他们两人逼疯时,瞧见戚如翡和时欢进来,顿时如见酒醒,忙道:“少夫人,时欢小姐,你们赶紧劝劝吧!”   时欢先劝道:“明月,掀盖头是要讲究吉时的,现在掀不吉利的。”   而戚如翡经历过祁明月的痛苦,她站祁明月:“现在掀!”   “阿翡!”   “戚如翡!”   沈瑜气急败坏看向戚如翡,正要说话时,祁明月蓦的松开他的手,怒道:“要么你现在掀,要么我自己掀,你选一个!”   说完,祁明月手已经去拉盖头了。   沈瑜眼皮一跳。   在心里恨恨把祁明月骂了一通,只得把盖头掀了。   “呼——”   祁明月顿时长舒一口气:“憋死姑奶奶了!”   沈瑜瞧见盖头下的祁明月,吓的往后退了一步。   他平常习惯了戚明月粉黛不施的模样,如今瞧见她脸都被涂的跟猴屁股一样,顿时满脸嫌弃:“赶紧洗洗,丑死了!”   说完,麻溜跑了。   喜娘得了赏银,说了几句福话之后,便也退下了。   有侍女进来,打了水替祁明月卸了妆容,拆了发饰之后,祁明月这才活过来,她可怜巴巴看向戚如翡:“阿翡,有没有吃的?!”   戚如翡成过亲,也算是有了经验。   早早就让厨房给祁明月准备了吃的,祁明月话音刚落,绿袖便拎了个食盒从外面进来。   食盒里装的都是祁明月爱吃的菜。   祁明月撸起袖子,正要开动时,见戚如翡和时欢还站着,又一手拉一个,将人拽着陪自己坐下:“我们可是义结金兰过的,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坐下一起吃吧!”   时欢啊了声,嗫喏道:“明月,这不合规矩吧!”   哪有新娘子在大婚之夜,同人在喜房里吃吃喝喝的,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怎么看她们。   “哎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祁明月拉住时欢:“欢欢,你要再这么扫兴,我可就生气了!”   时欢有些为难:“明月,我……”   说着,时欢又看向戚如翡,她希望戚如翡说句话。   但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说话,祁明月又撇嘴道:“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你们俩非要让我不开心吗?!”   戚如翡瞬间闭嘴了。   时欢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了。   祁明月吃了个半饱,又开始让喝酒。   时欢酒量不好,顿时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不不,明月,酒就算了!你留着等会儿跟二公子喝吧!”   刚才沈瑜掀完盖头,就火急火燎走了。   还没来得及跟祁明月喝合卺酒。   “他算个什么东西!姑奶奶才不要等他呢!我们三个喝!”说着,祁明月拎着酒壶,将酒杯斟满,又强行塞到她们手上:“来,喝!”   戚如翡握着酒盅没动。   不管怎么样,今天都是祁明月和沈瑜成亲的日子,她们三个要是在喜房里喝起酒来,那就有些过分了!   时欢亦是这般想的。   祁明月见她们俩都不动,便赌气自己喝了。   而此时,在前厅敬酒的沈瑜,并不知道祁明月已经在喜房里喝了起来。   今日他成亲,他的狐朋狗友来了不少,兼之他娶的又是跟他们不对盘的祁明月,席间这帮人便灌了他不少酒。   而沈瑜心中郁闷,兼之又是新郎官的身份,自然是来者不拒。   沈琢立在旁边,看的直皱眉,正要上前相劝时,孟辛步履匆促过来,压低声音道:“大公子,不好了,少夫人和时欢小姐,在二夫人喜房喝醉了。”   沈琢闻言,当即转身便走。   而逍遥王那边显然也得到了消息,当即抛开众人,走了几步,想到还被众人劝酒的沈瑜,立刻将人扶着一道走。   “哎哎哎,王爷,你把新郎官带走做什么?”   那帮狐朋狗友不干了,想上前来阻拦,管家苍叔见状,立刻上前来帮忙劝阻。   夏迎芷出来透气,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见他们三人去的方向是沈瑜的喜房,想到先前,她原本打算去喜房见祁明月,却被拦在外面的事,她立刻吩咐侍女道:“你去告诉姨母,就说二表哥醉的不省人事,被人送回喜房了。”   说完,她径自跟了上去。   而沈琢他们三人过去时,喜房里的三个人,已经喝趴了两个,只有戚如翡还坐的端端正正的,只是脸略微红了些。   绿袖正在一旁劝道:“少夫人,今天是二夫人和二公子大喜的日子,咱们回去吧。”   戚如翡打了个酒嗝:“回哪儿去?”   “自然是……”绿袖想说,自然是回他们院子里,但说到一半,又想起戚如翡最近和沈琢在闹别扭,便道:“少夫人想回哪儿去,咱们就回哪儿去。”   戚如翡不假思索道:“我想回叶城。”   沈琢步履匆促过来,刚到廊下,就听到了戚如翡这句,‘我想回叶城’,脚下蓦的一顿。   “华京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戚如翡撑着桌子,摇摇晃晃站起来:“尤其是沈琢那个狗男人!明明是他轻薄我,我都没生气,他竟然还敢不理我!狗男人!”   刚进来的狗男人沈琢:“……”   绿袖同时欢的侍女,恨不得把耳朵捂上。   而趴在桌上的祁明月,听到这话,撑着脑袋,点头道:“对!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还有沈瑜那个狗东西,他,他也……”   沈瑜已经喝醉了。   冷不丁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立刻抬头张望:“谁?!谁在叫小爷我?!”   结果,就瞧见了坐在桌边,一身喜服的祁明月。   沈瑜打了个酒嗝,笑得一脸幸灾乐祸:“这谁他妈这么倒霉!竟然要娶你这个母老虎!我可真同情他!”   众人:“?!”   祁明月闻言,奋力睁开眼皮,看了沈瑜一眼,顿时一拍桌子,怒吼道:“我今天成亲,你来干什么?!”   “小爷我来看看,哪个男人眼瞎,娶了你这个母老虎啊!”   众人简直都要给他们跪了。   沈琢不耐烦捏了捏眉心,向搀着沈瑜的孟辛打了个眼色,孟辛会意,正要劈晕沈瑜时,院外突然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魏晚若一踏进喜房,看到这一幕,都要被气晕了。   谁家洞房花烛夜当晚,能像他们家这样,一对新人喝的醉醺醺的,搁这儿互嘲笑对方!   傅景砚见状,冲魏晚若道过歉,便抱起醉的不省人事的时欢,迅速撤了。   走到外面时,傅景砚遥遥瞥见,不远处树后飞快闪过一抹人影,顿时便明白了魏晚若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来。   不过这是沈家的家事,与他无关。   傅景砚走了之后,沈琢柔声道:“阿翡,今夜是阿瑜同弟妹的洞房花烛夜,我们也走吧!”   戚如翡只听见了个洞房花烛夜。   这个她知道,打扰人家洞房,是要遭雷劈的!   戚如翡打了个酒嗝,便跟着沈琢,正要往外走时,沈瑜突然尖叫一声。   他同祁明月互相奚落对方。   奚落到一半,沈瑜瞧见周遭的场景,以及他和祁明月穿的喜服。整个人顿时不好了,跌坐在地上,抱着凳子哀嚎道:“娘啊!我不要娶这个母老虎!”   而祁明月现在也认出来了沈瑜。   她扑过去,死死抱住戚如翡的胳膊:“阿翡,你带我走吧!我不要嫁给这个怂包蛋!”   魏晚若脸瞬间黑了。   她简直想抽死这两个丢人的东西!   魏晚若的心腹见状,立刻冲旁边的侍女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二公子和二夫人扶起来!”   侍女们这才上前。   可祁明月会武功,她们压根拉不动,而沈瑜又是个男子,见求魏晚若没用,他又转头去抱住了沈琢的腿,哭哭啼啼道:“沈琢,你是我哥,我你不可能看着我羊入虎口啊!”   沈琢:“……”   魏晚若都要气背过去了。   可不论她怎么软硬兼施,祁明月和沈瑜,都各自抱着戚如翡和沈琢不拉手,并且一个比一个声音嚎的高。   要不是前厅还有戏班在,估计全华京都知道他们这对冤家,在大婚晚上相互嫌弃了!   沈琢见戚如翡被摇的直皱眉。   他叹了口气,蹲下拉住沈瑜:“行了,起来,我跟阿翡陪你们喝酒。”   魏晚若:“?!”   原本正在哀嚎的两个人,听到这话,齐刷刷看向沈琢。   沈琢扭头吩咐:“拿酒来。”   很快,侍女就将酒送了过来。   见沈琢拉着戚如翡在桌边落坐,沈瑜和祁明月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也跟着坐下。   魏晚若看出了沈琢的意图,便也未曾出声阻拦,只吩咐人去做醒酒汤。   三个酒鬼跟一个清醒的人坐在一起喝酒。   沈琢负责斟,他们三个喝,边喝还要边吐槽。   沈瑜和祁明月是相互吐槽对方,而戚如翡则全程都在吐槽沈琢,说沈琢小气,说沈琢不像男人,明明被轻薄的人是他,他竟然狗胆包天的不理她!还说她的相公要能打得过她,以及要入赘到山寨等等。   沈琢觉得,戚如翡再说下去,明天他们俩都不能见人了。   便趁着沈瑜和祁明月互相指责对方时,偷偷将喝趴下的戚如翡带走了。   而魏晚若一见他们出来,当即就吩咐人,将喜房门锁了。   里面都没动静。   夏迎芷按捺不住想进去,可又怕进去之后,沈琢知道魏晚若是她找来的,所以便只得在外面继续等。   等了小半个时辰后,戚如翡和沈琢终于出来了。   只是,戚如翡是被沈琢扶出来的。   夏迎芷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的软肉里。   沈琢将戚如翡带回去。   一进屋,戚如翡就往平常睡的榻上去,沈琢扶着她躺下,刚吩咐让绿袖去打盆水来。   结果一回头,发现戚如翡又起来了。   沈琢去拉她:“阿翡要找什么?!我帮你找。”   “别,别碰我!”戚如翡甩开沈琢,趿拉着鞋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脸愤然:“那个狗男人没有心!我都把床让给他睡了,他竟然还这么对我!今晚我,嗝,我不让了!”   沈琢:“……”   然后沈琢眼睁睁看着,戚如翡踉跄撩开纱幔,躺到床上睡下了。   绿袖端着水盆进来。   见沈琢立着出神,便将水盆放下,行了个礼又退了出去。   沈琢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声。   然后走到床边,拿着帕子,正要给戚如翡擦脸时,一件外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沈琢叹了口气。   将外裳捡起来叠好,又用帕子给戚如翡擦了脸和手,等他将帕子放回盆里再回来时,戚如翡已经睡着了。   沈琢在床边坐下。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戚如翡醉酒。   戚如翡清醒时,一直都把他当成命不久矣的人。   平日里即便有脾气,看在他‘快要不行了’的份上,也都会极力按捺下去,今晚还是她第一次,把他当成个正常人,抱怨了他那么多的不好。   沈琢不觉得生气,反倒有些开心。   他坐在床边,盯着戚如翡看了好一会儿,见戚如翡翻身朝里睡去时,便小心翼翼躺了下去。 第64章 辩解  那我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戚如翡是被热醒的。   意识模糊时, 就想掀被子,但是被子没碰到,反倒碰到了个硬硬热热的东西。   戚如翡睡意瞬间全没了。   她唰的一下睁眼, 看到沈琢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时,火气一下子冲到了脑门上。   戚如翡条件反射性就扬手朝他挥去。   沈琢睡眼惺忪时,看到戚如翡挥过来的手时, 吓得眸光一扇,当即狼狈朝后躲:“阿翡,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   见沈琢还敢躲,戚如翡顿时怒气横生, 当即翻身起来,跨坐在沈琢身上,然后摁着他的两只手,怒道:“狗男人!上次轻薄我,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这次竟然又爬上了我的床!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呢!”   “阿阿阿翡, 这是我的床!”   沈琢底气不足辩解。   戚如翡一扭头。   发现她确实睡在沈琢的床上。   对于昨晚的事情, 戚如翡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她只记得她和时欢, 被祁明月拉着喝酒。喝到中途,沈琢好像来了。   之后的事情, 她就没印象了。   她是喝醉了,但沈琢还清醒着。   戚如翡恶狠狠问:“那我为什么会在你床上?!”   这句话问完, 戚如翡这才想起来, 垂头去看自己的衣裳。   她的外裳没了。   中衣还在,但被扯的松松垮垮的,锁骨都露在外面。   戚如翡眼神顿时变得阴鸷起来。   “阿翡,是你自己上来的!”   “你放屁!”   她是寨子里公认酒品最好的。   喝醉了, 除了话多之外,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且从来没上错过床。   怎么可能昨晚喝醉,就爬上沈琢的床了呢!   “我没撒谎!真的是你自己上来的!”沈琢忙解释:“昨晚你喝醉之后,骂了我很多话,还说我不识好歹,你都把床让给我了,我竟然对你还不好!所以你不让了!”   戚如翡:“……”   戚如翡卡壳了。   因为这事,她确实干过。   以前在寨子里,她曾因为和柳柳闹别扭,喝醉之后,把送给人家的东西又要了回去。醒来之后,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昨晚是特殊情况。   戚如翡又给自己找补:“那我喝醉了,你又没喝醉!我昨晚爬上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我赶下去?”   沈琢眸光微闪,小声道:“我不敢。”   戚如翡气的一口老血卡在喉间,她没好气道:“既然你不敢把我赶下去,那你为什么自己不下去!”   这是个好问题。   所以沈琢也认真回答了,他捂着唇角,低咳数声,虚弱道:“阿翡忘了么?太医说了,我这身体不得受凉受寒,窗边寒气重!”   戚如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她垂眸,盯着沈琢,沈琢则是一脸愧疚,瞎话张嘴就来:“都怪我这副身子不争气,而且当时我太困了,所以没能起来,对不起,阿翡。”   “停!”戚如翡摁了摁额角。   昨晚是她爬上了沈琢的床,他跟她道哪门子的歉!   戚如翡道:“行了,昨晚这事……”   她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来哐啷一声。   戚如翡扭头看过去。   就见水洒了一地,绿袖忙不迭垂头请罪:“奴婢该死,打扰到公子和夫人了!”   说完,匆促行了一礼,便端起铜盆,脚底打滑跑了。   被绿袖这么一吓,戚如翡这才意识到,她跟沈琢现在这姿势十分不雅观,而且很容易令人胡思乱想。   而且沈琢昨晚睡觉的时候,也没将纱幔放下来。   饶是戚如翡一向脸皮厚,顿时尴尬起来。   他手忙脚乱松开沈琢,从他身上下来了。   沈琢瞧见戚如翡脸红了。   他活动着手腕,故意道:“阿翡,你下次轻些!”   戚如翡顿时抽出软枕,照着沈琢的脸砸了下去。   以沈琢的身手,他是完全能躲得这一击的,可他却直挺挺躺着,任由软枕砸在脸上,而后闷笑起来。   经过起床时的这一出,戚如翡和沈琢的关系,顿时缓和不少。   绿袖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才重新进去伺候。   她进去时,戚如翡和沈琢正坐在桌边。   戚如翡手上拿着一罐膏药,正在往沈琢手腕上涂,嘴里还在吐槽:“你说说,你个大老爷们,怎么比个姑娘家都娇贵!我先前都没怎么用力,怎么就红成这样了!”   绿袖脚步顿时停下了。   她觉得,她现在不适合进去,便往后退了几步,立在外面,扬声回禀:“公子,少夫人,老夫人院里来人,请你们过去。”   今日是祁明月进门的第一天,得向长辈敬茶,顺带认识认识亲眷。   戚如翡和沈琢过去时,沈瑜和祁明月也刚到。   因着是成婚的头一日,他们俩都穿的极为喜庆,沈瑜穿了件银红色圆领锦袍,而祁明月则穿了件桃红色长裙。   但再喜庆的颜色,都压不住他们俩的互看生厌,以及眼底深深的乌青。   一见到戚如翡,祁明月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   她立刻过来,拉住戚如翡:“阿翡,幸好有你在,不然这沈家,我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这个好办啊!”沈瑜凉凉道:“小爷我现在就能给你写和离书!”   “行啊!你今天要是不给姑奶奶和离书,你就是孙子!”   魏晚若带着夏迎芷从外面进来,就看到祁明月和沈瑜两个又要干起来了。   她顿时气的肝儿疼,当即快步上前,冷着脸呵斥:“成婚第一天,你们俩又闹什么?!”   “我没闹!”祁明月指向沈瑜:“是他说要给我写和离书的!”   “你别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先说,你在我们府里,一日都待不下去了,沈琢和戚如翡都可以作证!”   沈琢和戚如翡:“……”   魏晚若都要气晕了。   她怒道:“都给我闭嘴!要是再敢胡嚷嚷,你们俩都给我去祠堂罚跪去!”   见魏晚若真生气了。   沈瑜冷哼一声,将脑袋转到了旁边。   祁明月见状,这才闭嘴了,只小声冲戚如翡抱怨道:“阿翡,果真女人的金贵,只有成婚那一天。”   戚如翡:“……”   魏晚若听见这话了,但也只能装听不见。   这个儿媳妇儿是她自己看上的,也是她找媒人上门提亲的,现在这对冤家成这样,她除了打掉牙往肚子里吞,还能怎么办!   夏迎芷见魏晚若气的不轻,柔声劝道:“姨母,您消消气。”   祁明月原本正在同戚如翡说话。   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循声望过来,瞧见夏迎芷时,眼睛眯了眯。   然后,她抬起手,指向夏迎芷:“她是谁?”   戚如翡正要答话时,一个嬷嬷从里面出来道:“老夫人请公子少夫人们进去。”   魏晚若走到沈琢身边,替他将衣裳理了理,道:“要是在你祖母面前,还这么不懂规矩,你给我仔细你的皮!”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沈瑜。   但祁明月知道,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她撇撇嘴,收起了懒散。   几人一同进去。   沈老夫人端坐在高位上,瞧见他们,瞬间喜笑颜开,紧跟着便有侍女端了茶过来,让沈瑜和祁明月向长辈奉茶。   纵然两人很是不对盘,但也都规规矩矩敬了茶。   沈老夫人喝过茶,给他们塞了红包:“好孩子,既嫁进我们沈家来,日后便是我们沈家的人,若是阿瑜待你不好,你就来找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祁明月乖巧应了。   之后,两人又向魏晚若敬茶。按说,今日敬的是公婆茶,沈勉之也该在的,但他今日有事,暂未回府,只有魏晚若一人受了他们俩的茶。   魏晚若喝过茶,这才道:“如今你们既已成了婚,便都不是小孩子了,日后要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   说完,将红包递了过去。   祁明月说了声,“谢谢娘”,便收了红包。   之后便是认亲,祁明月和戚如翡都是老熟人了,但还是走了个过场。   戚如翡将一个鼓囊囊的红包递给她。   祁明月笑嘻嘻收下了:“多谢大嫂。”   戚如翡差点被这声大嫂送走了。   沈老夫人见他们相处的融洽,脸上全是慈祥的笑意,却不想,祁明月的目光突然落在夏迎芷身上,又问道:“今天不是认亲的日子么?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65章 打脸  你这么孝顺,你家长辈知道吗?!……   一时,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夏迎芷身上。   沈老夫人的笑收了几分。   她偏头看了魏晚若一眼。   魏晚若心里咯噔一声。   夏迎芷时常过来陪沈老夫人说话,刚才带她过来时, 她倒是忘了今日是新妇进门敬茶认亲,应该只有本家人在。   魏晚若解释道:“她是我外甥女,迎芷, 还不过来见过表嫂。”   夏迎芷上前,落落大方道:“迎芷见过表嫂,祝二表哥和二表嫂,百年好合, 永结同心。”   无论是行礼的动作,还是说的话,夏迎芷让人都无可挑剔。   但祁明月对她就是喜欢不起来,尤其是在瞧见夏迎芷一身绿裙, 上面绣的竹叶纹时, 这种感觉更是强烈。   毕竟她看惯了戚如翡和沈琢穿成这样。   突然凭空多了个夏迎芷, 瞬间让她如鲠在喉。   不过祁明月却没流露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一脸天真娇憨道:“原来是表妹啊!真是对不住, 我以为今日只有自家人,不曾想表妹也在, 没能给表妹准备见面礼,下次再给表妹补上啊!”   这话一出, 亲疏立现。   夏迎芷没想到, 祁明月会这般当众下她的面子,脸上顿时闪过一抹难堪,咬着唇角道:“是迎芷的不是,只想着来给老夫人送汤, 忘了今日是二表嫂敬茶的日子。”   话虽是如此说,但夏迎芷却是一脸,‘我委屈,但我不敢说’的模样。   戚如翡皱了皱眉,正要上前时,却被沈琢握住手腕。   沈琢冲她摇了摇头。   祁明月啧了声。   她们国公府没有绿茶婊,但是她舅舅府里有啊!她可是亲眼见过,她舅母是怎么修理那她们的。   既然夏迎芷不知死活,非要往她身上撞,那就别怪她无情了。   沈瑜瞧见祁明月眼里的跃跃欲试。   心里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正要插话时,祁明月笑眯眯道:“表妹是客人,送汤这种事,怎么能劳你亲自动手,以后让下人送就行了。”   夏迎芷没想到祁明月竟然会追着她不放。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泫然欲泣道:“迎芷只想尽个孝道而已,若是二表嫂不喜欢,那迎芷以后不送便是了。”   这话看着像是在认错,实则却是以退为进。   戚如翡都听不下去了,她不耐烦道:“你左一句尽孝道,右一句尽孝道,你这么孝顺,你家长辈知道吗?”   这话一出,堂中顿时鸦雀无声。   夏迎芷脸色苍白如雪,抬头看向戚如翡。   这些日子,她时常去找戚如翡‘聊天。’   已大致摸清了戚如翡的脾气,戚如翡对姑娘家的容忍度一向很高。她怎么都没想到,她这次,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般打她的脸!   祁明月也跟着附和:“就是,表妹要敬孝道这份心是好的,可也该到自家长辈面前尽,你这样在我们祖母面前尽孝,搞的我们这些晚辈压力很大啊!感觉我们这些亲的,都没你这个表的孝顺呢!”   最后那句,祁明月压重了语气。   魏晚若简直恨不得冲上去,捂住祁明月的嘴。   可碍于沈老夫人还在,她只能不自在笑笑:“你这丫头,你表妹来者是客,第一次见面,你怎么能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你看看,你都把她吓到了!”   “我……”   沈瑜收到了魏晚若的死亡凝视,他立刻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祁明月瞬间炸了。   她指着夏迎芷道:“你为了她吼我?!”   沈琢无语捏了捏眉心。   沈老夫人也适时发话了:“阿翡,明月,你们两个来祖母这里。”   祁明月和戚如翡依言上前。   沈老夫人握住她们的手。   她从侍女呈上来的锦盒里,取出一对缠枝花纹金镯子,给她们一人戴了一只,慈祥笑道:“你们俩是祖母嫡亲的孙媳妇儿,谁都比不过你们俩,你表妹年纪比你们轻,又是远客,今日或有言语失敬的地方,你们两个看在祖母的面上,别同她计较了,可好?”   一句‘你表妹是远客’,瞬间让夏迎芷脸色煞白。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被祁明月激的失了分寸,纵然老夫人平日里再对她另眼相待,但她终究比不过人家嫡亲的孙媳妇儿。   自己刚才的说的那些话,确实欠考虑了。   夏迎芷当即就想道歉,但祁明月却没给她机会。   祁明月和戚如翡对视一眼,然后笑道:“我们都听祖母的。”   “好孩子!”沈老夫人拍了拍她们的手背:“琢儿和阿瑜能娶到你们两个,是他们的福气!”   沈琢立刻笑道:“祖母说的极是。”   沈瑜:“……”   鄙人并不想附和。   但好在,沈老夫人也没想让他附和。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向她们的眼神愈发慈祥:“如今啊,看着他们俩成亲,祖母也就安心了,只剩下一个心愿了。”   一听沈老夫人这话,戚如翡和祁明月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老夫人接着就道:“祖母想在闭眼前,看一眼曾孙,你们俩可能满足祖母这个心愿?”   祁明月和戚如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拒绝了。   所以,她们十分默契的开口:“祖母,这种事,也不是我们俩能单独决定的!”   沈瑜刚将糕点塞嘴里,听到这话差点没噎死。   沈琢对上沈老夫人期待的视线,他温柔一笑:“我都听阿翡的。”   听我的个屁!   我们俩不是假夫妻么?!咋生孩子?!   但鉴于他们之前的约定,以及拿人手短,戚如翡只得闭嘴装死。   可沈老夫人却不肯放过她。   沈老夫人着重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翡,你是长嫂,也是先过门的,祖母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戚如翡十分想说:您可千万别对我寄予厚望!   我们俩就是挂名夫妻!而且沈琢随时都要嗝屁了,他们还生个屁!   “阿翡……”   沈老夫人又叫了戚如翡一声,似是誓要从戚如翡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戚如翡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们争取,争取。”   夏迎芷听了这话。   指尖已经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去了,可她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分毫。   沈老夫人留他们说了会儿话,便让他们各自散了。   夏迎芷想留下认罪,沈老夫人却道:“你先去吧,我同儿媳妇说几句话。”   夏迎芷只得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完了,沈老夫人才转头看向魏晚若。   她眼里再无刚才的慈爱,只冷声问:“你对这两个儿媳妇,哪个不满意?!”   魏晚若吓了一跳:“娘何出此言啊!”   “何出此言!你当我老婆子是死的不成!”沈老夫人满脸怒气:“夏迎芷这次来府里,可曾安生过?!先前,她一趟一趟往琢儿院里跑,说是你忙着阿瑜的婚事,她无聊去找阿翡说话,可她真的是去找阿翡说话的吗?!”   这事魏晚若知道。   但当时她确实忙着在筹备沈瑜的婚事,无暇顾及这个。   “幸好琢儿是个懂得避嫌的,那几日,他时常没再府里,而阿翡单纯,也没想到这一层,可阿翡看不出来,你这个做姨母的,也当真看不出来了吗?!”   “这,娘,儿媳……”   “若是这事也就罢了,可你昨天,又做的是什么蠢事!”沈老夫人没听魏晚若辩解:“昨天阿瑜成亲,你这个当婆婆的,不带着长媳去迎客,反倒带着自己娘家的侄女招摇过市。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琢儿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还是想让人知道,你对阿翡这个长媳不待见,打算让自己的外甥女取而代之!”   最后一句话,简直像是扇了魏晚若一巴掌。   魏晚若立刻跪了下去,慌乱解释道:“娘,琢儿虽不是我亲生的,可这些年,我待他如何,您心里也是有数的啊!”   沈老夫人没说话。   魏晚若又气又委屈:“是,我待琢儿是与阿瑜不同,可娘您也知道,琢儿回华京之后,虽然对我是尊敬有加,但总是透着一股子疏离。而我又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并非是他的生母,我若管得多了,只会惹他不快啊!”   这一层,沈老夫人想过了。   所以,沈琢回华京后,魏晚若对他只有面子功夫,她也一直没说什么。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她能指望魏晚若对沈琢有多好!   “至于昨天,我带迎芷迎客这事,儿媳更是冤枉!”魏晚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娘您也知道,阿翡对这些人际关系不感兴趣,而她又与明月相熟,拜过堂之后,她和逍遥王王府的时欢姑娘,就去喜房陪明月了。我本想着,让她们妯娌间说几句话,就让阿翡出来,带她去见见女眷的,可谁曾想,她们三个竟在喜房喝醉了。”   沈老夫人一脸不可置信。   这几日,她身上不爽快,昨日强撑着,等沈瑜拜过堂吃了几盅酒,就早早回房中歇下了,她竟不知,还发生了这种事!   “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迎芷来之前,儿媳收到了姐姐的书信,姐姐在信中,央求我在华京,为迎芷寻门好亲事,毕竟迎芷家中,是何情形,娘您也是有所耳闻的。”   夏迎芷虽是家中嫡女,但却她父亲宠妾灭妻,导致她们母女在府中时常受小妾的磋磨。   沈老夫人怜惜夏迎芷的遭遇,这才对她疼爱有加,可这份疼爱,是在不牵扯到她孙子们的幸福身上!   沈老夫人拍着桌子,骂道;“她是你外甥女,你想为她寻门好亲事,我不反对,可昨天那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能带她那般招摇过市,暂且不说旁人怎么说,反倒让她生了不该生的心思,你瞧瞧刚才,她是如何挤兑明月的!”   魏晚若连连认错。   沈老夫人说教一番后,盯着她,冷声道:“外甥女跟儿媳妇,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   说完,扶着婆子的手,进了里间。   夏迎芷从沈老夫人院中出来之后,也不敢走远,一直在外面等着魏晚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见魏晚若出来。   她立刻快步上前,叫了声:“姨母。”   魏晚若嫁进相府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被沈老夫人训斥。   是以此时,瞧见夏迎芷,语气也不由冲了几分:“我同你说了多少次,琢儿如今已经成亲了,你趁早断了你的念想,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若沈琢娶的是个名门闺秀,亦或者是个温婉端庄的姑娘。   夏迎芷或许会就此死心了,可在发现,沈琢娶的是戚如翡这样粗鄙不堪的姑娘时,她就不甘心了。   她觉得,戚如翡这样的人,配不上沈琢这样高洁的人。   而沈琢对戚如翡的温柔,也不过是因为骨子里的教养而已,所以她不服!   “姨母,我……”   “行了!”魏晚若不耐烦打断她的话:“刚才老太太已经动怒了,你最近安分些,昨日私下里,有不少夫人向我打听过你。再等几日,若是对方有意,我会安排你们相看的,你意下如何?”   虽然魏晚若是在询问她的意思,但夏迎芷知道,她没得选。   若是她不答应,只怕明日,魏晚若便会将她遣送回家,夏迎芷低声道:“迎芷全听姨母安排。”   而离开的四个人,压根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么一出。   出了沈老夫人的院子,祁明月就道:“阿翡,让我先回去补个觉,晚点我再来找你玩啊!”   昨天他们喝酒喝到快子时了,中途祁明月醒来之后,发现被和沈瑜关在一起,两人差点又打了一场,天蒙蒙亮才睡着。   但睡着没一会儿,又被侍女叫醒来敬茶了,刚才她全程都是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的。   祁明月和沈瑜走了,戚如翡和沈琢也回了他们的院子。   戚如翡昨晚也没睡好,便也回去补了个觉。   等她睡醒时,便闻到了一股桂花香,她掀开帘子,去了外间,便见沈琢书桌一角的瓷瓶里,插了一捧桂花。   而沈琢则坐在案几后,正在看东西。   戚如翡直接走过去,一把将他的纸抽走:“皇上不是已经准了你的病休吗?你还看这些劳什子做什么?!”   说完,戚如翡觑了一眼,纸上密密麻麻的字,顿时面露嫌弃。   沈琢也不生气,而是抬眸笑道:“左右闲来无事,不如我教阿翡,写你的名字吧!”   戚如翡立刻摇头拒绝。   沈琢没再勉强,而是抽出一张纸,提笔蘸墨,而后在纸张上落笔,潇洒写了三个字。   戚如翡对这种不感兴趣,转身要走人时,被沈琢一把攥住手腕。   沈琢指着纸上的字:“这是阿翡的名字。”   戚如翡这才转头,看了一眼。   她名字长这样?!   看着好繁琐的样子!   沈琢趁势将戚如翡拉过去。   他询问道:“阿翡要不要试着写一写?”   “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阿翡。”   说完,没等戚如翡拒绝,沈琢便重新取了张纸,在纸上极慢写了如字,他道:“阿翡的名字里,如字最简单,阿翡按照我刚才写的,先临摹一遍。”   戚如翡觑了一眼。   她信心满满道:“这有何难!你起开,看我给你写出来!”   沈琢从桌案后走开,   就见戚如翡蘸了蘸墨,然后掌心攥着笔,就要开始了。   沈琢提醒道:“阿翡,笔是要提起来写的。”   “我写还是你写?”戚如翡瞪了沈琢一眼:“你再啰嗦,我就不写了!”   沈琢立刻闭嘴。   然后就见戚如翡对着他写的如字,然后依葫芦画瓢,也歪歪扭扭写了一个出来。   写完之后,她将笔一撂,一脸牛气道:“丑是丑了点,但是也成形了。”   沈琢立刻违心赞美。   他道:“阿翡真厉害,第一次写字,就能写的这么好了!”   “那是,我可是无妄山的二当家呢!”   然后,沈琢又吹了一堆彩虹屁,趁机又把戚和翡两个字也写了。   但这两个字,戚如翡怎么写都写不好。   没一会儿,她神色就变得不耐烦了。   沈琢见状,便道:“这两个字不好写,不如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先到这里?!”戚如翡抬眸,断然拒绝了:“不!我就不信了,我还写不出来了!你再给我写一遍!”   沈琢没想到,戚如翡在写字上也这么执着。   他走到戚如翡身侧,不厌其烦的在宣纸上,写下戚如翡的名字。   其实像戚如翡这种初学者,最好的办法,是握住她的手,教她写会更快。   但沈琢不想勾起她内心深处的恐惧,便站在她身侧,让戚如翡跟着他,一笔一划的写。   沈琢让戚如翡学写自己的名字,本是娱乐之举。   可戚如翡却偏偏跟这三个字杠上了,一下午她哪儿也没去,就练自己的名字了,甚至中途,祁明月来找她,都没能把她从案几后拉开。   一直到晚上快睡觉时,戚如翡终于凭借她过人的毅力,勉强将那三个字,写得看着像那么回事了。   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则是她的手腕酸的要命。   沈琢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他替戚如翡揉着手腕:“阿翡,你于写字上,已是十分有天赋了,着实不必这般逼迫自己!”   “不是有句话么?叫人不成器,玉什么琢来着……”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对!就是这个。”   他们俩正说着话,院外突然传来说话声。   没一会儿,绿袖便在门口道:“大公子,少夫人,老夫人院中的宋妈妈来了。”   沈琢一愣。   这个时辰,祖母很少会让人来他院中。   很快,宋妈妈就被请了进来。   她冲沈琢和戚如翡行了一礼,而后将手中的食盒掀开,双手奉上一碗汤药:“老夫人见大公子这几日脸色不好,让人给大公子开了补药,还请大公子趁热喝。” 第66章 遗愿  我想当阿翡的夫君。   沈琢目光落在黑乎乎的汤药上。   平日里, 他的身体一直有大夫调理,沈老夫人从没给他送过补药。   这是第一次。   联想到,先前老夫人在厅上的催生之举。   沈琢闭着眼睛, 也知道,这汤药是补什么的,他内心十分拒绝, 可这是宋妈妈亲自送来的,他推拒不了,只得含笑接过:“劳烦宋妈妈亲自跑一趟了。”   “大公子折煞老奴了。”   宋妈妈见沈琢欲将药碗往桌上放,又道:“大夫说了, 这药要趁热喝了才好呢!”   沈琢放药碗的手一顿。   戚如翡一闻到那药味,脸顿时皱在了一起,她道:“既然如此,你赶紧喝吧。”   不然她都要被这药味熏死了。   被两双眼睛盯着。   沈琢无奈, 只好捧着药碗喝了。   宋妈妈完成任务后, 接了空碗:“时辰不早了, 大公子和少夫人早些歇息,老奴告退了。”   说完, 行过礼后便转身走了。   沈琢去漱口净手。   再回来时,就见戚如翡拎着被子, 站在榻前,一脸阴郁。   他不由问:“怎么了?”   今天下午突然下起了暴雨。   当时戚如翡一心都在练字上, 便忘了关窗。   一场雨过后, 靠窗的榻上被褥全被淋湿了。   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   戚如翡拎着湿被子道:“你再给我找床新被褥来。”   沈琢并未去给戚如翡找被子,而是走了过来。   他伸手摸了摸被子,又摸了摸榻上, 触手一片冰冷:“新被褥倒是简单,只是这榻上染了寒气,现在外面又下着雨,就算换了新被褥,只怕夜里还是会冷。”   戚如翡白了沈琢一眼:“那你说怎么办?”   沈琢想了想。   觑着戚如翡的脸色,试探道:“要不阿翡上床睡?”   这话说完,顿时换来戚如翡一记眼刀。   要不是今天下午,沈琢一直同她在一起,戚如翡都要怀疑是他故意的了!   沈琢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如今这榻已经睡不了,若是我们谁出去睡,若是让祖母知道了,只怕……”   一想到先前,沈老夫人的催生,戚如翡顿觉头大。   她立刻道:“行了,你打住!”   戚如翡也不是矫情的人。   左右他们昨晚已经在一张床上睡着了,睡一夜跟睡两夜,对戚如翡来说,没多大的区别!只是有个问题——   昨晚,她喝醉了,几乎是倒头就睡着了。但今天,她白天睡多了,现在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而她身侧的沈琢,睡姿端正,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戚如翡想了想,开口叫了声:“沈琢?”   沈琢嗯了声:“怎么了?”   戚如翡踹了一脚自己的被子:“我睡不着,你困吗?”   沈琢自然是不困的。   戚如翡便来了兴致,问道:“那我们聊会儿天?”   “好,阿翡想聊什么?”   戚如翡趴在床上。   眼珠子转了转,她留在华京的目的,是为了希望沈琢能了无遗憾的亡故,最近她一直忙着祁明月的事,好像把这事撂开了。   戚如翡便问:“你还有什么遗愿?”   此时,夜深人静,两人难得同床共枕。   沈琢以为,戚如翡会说些温情的话题,却不想,她一开口,问的竟然是这个。   沈琢噎了一下。   戚如翡将胳膊枕在脑袋下,翘着二郎腿晃着:“有什么遗愿,二当家都能满足你。”   沈琢一听这话,立刻翻了个身,朝戚如翡看过去。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惊喜:“阿翡此话当真?!”   “二当家什么时候骗过你。”   戚如翡给了个确定的答案,但沈琢却沉默了好一会儿,试探问:“什么都可以?!”   “只要二当家能做到的,都可以。”   沈琢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戚如翡受不了他这种磨磨唧唧的模样,扭过头,正要骂他时,沈琢开口了。   他道:“我想当阿翡的夫君。”   嗯?!   这是什么破愿望?!   戚如翡道:“我们俩现在不已经是夫妻了吗?!”   换言之,他不已经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了吗?!   “不是这种夫妻。”   戚如翡不解:“那是什么样的?!”   屋内的灯火全熄了。   只余廊下的灯笼,在夜风晃荡间,往屋内撒了些许亮光。   沈琢侧过身,望着戚如翡,一张脸影影绰绰的,声音低低的,透着些许哀伤:“像正常夫妻那样,相濡以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不是……”   戚如翡十分煞风景的打断了沈琢的话:“你这个身体,怕是偕老不了吧?”   沈琢被噎了一下,顿时不说话了,就那么盯着戚如翡。   戚如翡被盯的发毛。   她只好道:“行行行,你继续说。”   “我希望阿翡对我不是因为怜悯,而是能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戚如翡蹙了蹙眉。   前面那句,她能理解,但后面这句,“把我当成你的夫君”,她懂。   戚如翡问:“你觉得,名义上的夫君, 八 零 电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跟我把你当成真正的夫君,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沈琢道:“名义上的夫君,阿翡对我只有怜悯,若是阿翡能把我当成真正的夫君,那就有爱了。”   爱?!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是能当饭吃还是咋的?!   戚如翡的耐心瞬间被沈琢耗尽了:“我说,你也别闲得蛋疼了!与其整天搞什么爱不爱,跟什么真正的夫君,这些幺蛾子,还不如提些正经的要求,说不定我能……”   说到一半,戚如翡蓦的一顿。   电光火石间,她又蓦的撑头看过来:“不对!你跟我拉扯了这么半天,是想要让我把你个男人看?而不是当个病人?!”   沈琢立刻点头。   戚如翡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而后她没好气拍了沈琢一巴掌:“你这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还想着房/事呢!”   他们俩现在的挂名夫妻,跟真正夫妻之间,不就查了个洞房花烛夜吗?!   原来沈琢饶了这么一圈,是想说这个啊!   沈琢被戚如翡这个虎狼之词吓到了。   一不留神便岔气了,而后咳的震天响。   戚如翡一脸鄙夷。   但还是从床上下来,倒了水塞到沈琢手里,奚落道:“就你这身子骨,竟然还想着这档子事,你是嫌自己命长吗?!”   “我不是,我没有,咳咳咳咳……”   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我从小在男人堆里长大,我还能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可你能跟正常的男人比吗?”   这话沈琢忍不了。   他喘息的着抬头:“我怎么就不能跟正常的男人相比了?”   他虽然体质弱于常人,但不代表在别的方面,也弱于常人。   戚如翡见沈琢气的面红耳赤。   也知道这事,关乎一个男人的尊严,便也难得服了软:“行行行,你跟正常男人一样,甚至比他们都厉害,行了吧!”   沈琢都要气晕了。   他觉得,自己是脑袋抽了,才会大晚上的,跟戚如翡讨论这个问题!   一念至此,沈琢直接气哄哄将被子拉过头顶,瓮声瓮气道:“我困了,先睡了。”   戚如翡瞠目结舌。   这是没达到目的,所以生气啦?!   还是说,自己刚才那些话,让他男人的自尊心受伤啦?!   可是她也没说错啊!毕竟他身体都这样了,老想着那档子事,也不合适吧!   不过见沈琢这么渴望尝试。   戚如翡想了想,决定先去问问再说。   第二天,戚如翡私下问了绿袖。   绿袖听完戚如翡说的,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   戚如翡知道,绿袖还是个姑娘家,问这话不大好,但她是大夫,又时常帮衬着调理沈琢的身体,所以问她是最准确的。   “怎么了?是不行吗?”   绿袖摇头,想了想,斟酌开口:“不是不行,只是不能纵欲过度。”   她们正说着,见沈琢从外面进来,戚如翡立刻闭嘴了。   绿袖瞬间如蒙大赦,忙退下了。   沈琢狐疑看了她们一眼。   他问:“你跟绿袖说什么了?”   把她吓成那样了。   “没什么。”   戚如翡站起来:“我去找祁明月了。”   说完,就直接走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沈琢。   戚如翡刚走远,孟辛便匆匆从外面进来道:“公子,前院传来消息,说十殿下来了。”   傅岚清?!   昨日他不是刚来过相府的么?!   但最后,沈琢还是让孟辛将人请了进来。   傅岚清笼着衣裳进来时,沈琢正坐在桌边煮茶。   如今不过是仲秋,亭子里却已挂上了御寒的帷帐。   傅岚清拨开帘子进来,毫不客气在沈琢面前落座。   而后,拖着下巴,盯着沈琢了好一会儿,瞬间来了兴致:“瞧你这样子,是和戚如翡和好了?来,快给我说说。”   沈琢将泡好的茶放到傅岚清面前。   他淡淡道:“殿下今日来,可是查到了杨文忠幕后之人?”   “哎,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啊!一上来就问公事!”话是这么说,但傅岚清还是说起了正事:“查到了,杨文忠幕后的人,应该是三皇兄。”   这事,也是傅岚清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的。   此事还要从三皇妃说起。   三皇子曾娶过一位皇妃,可惜那位皇妃福薄,同三皇子成亲不过一载,便病逝了。而三皇妃的父亲,本是当朝大儒,自丧女后便一蹶不振,遂向陛下上书告老还乡了。   而杨文忠昔年曾是三皇子岳丈的门生。   但因为这位大儒桃李满天下,兼之杨文忠又不出挑,是以知晓此事的人极少。   沈琢听完之后,不置可否点点头。   傅岚清单手撑着额头,把玩着茶盅:“我查到之后,第一时间就将此事告诉了六皇兄,你猜,六皇兄会怎么做?”   “会怎么做都与殿下无关!”沈琢道:“殿下如今该想的,是要怎么在与三皇子这场博弈中赢。”   “我不怕啊!”傅岚清耸耸肩:“反正现在,全华京人都知道,父皇最宠我,兼之沈相和国公府又站到了我这边,我怕……”   说着说着,对上沈琢的视线,傅岚清立刻求饶。   “哎,现在朝野上下都这么看我的!所以你放心,依照三皇兄那个谨慎的性格,短期内,他不会再来招惹我的!”   “短期内不会,但以后呢?”   傅岚清双手一摊:“以后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父皇虽然表面上什么都没说,但他心里门清,残害手足这种事,先下手不是为强,而是遭殃。”   这点,沈琢是认同傅岚清所说的。   毕竟昭和帝膝下,还有好些身患残疾的皇子,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立太子,而是一直在考察几位皇子。   所以这几位身体康健的皇子。   不论私下斗的多厉害,面上都是兄友弟恭的。   见傅岚清知道其中利害,沈琢也没再多说。   听他扯了些有的没的之后,便以身体不适,将人轰走了。   孟辛亲自将人送走,再回来时,就听沈琢问:“暗部那边还是没消息?”   杨文忠这事,沈琢让傅岚清去查了。   但他却瞒下了,幕后之人,千方百计让戚如翡回华京这一点。   他私下早已让暗卫去查了。   孟辛摇摇头:“暂未消息传来。”   沈琢指尖叩了叩石桌,孟辛知道,这是他不耐烦时的动作。   孟辛立刻又道:“属下会去催暗部那边的。”   沈琢这边在忙戚如翡的事,戚如翡那边则也在忙她的事。   戚如翡说是去找祁明月,但出了院子之后,却没去找祁明月,而是去了夏迎芷住的院子。   夏迎芷喜欢沈琢。   若是沈琢真想风流一次,她不行,夏迎芷应该是乐意的。   但是吧,夏迎芷毕竟是个正经的姑娘,若要真同沈琢发生什么,也得让沈琢先娶了她。那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叶城了。   夏迎芷院里的侍女,见戚如翡在院门口立了半天,既不进来,也不走。   她只得战战兢兢出来:“奴婢见过少夫人,表小姐今天随夫人去上香了,不在府里。”   戚如翡回过神来,哦了声,转身走了。   走到半路上,便遇见祁明月了。   祁明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见戚如翡心不在焉的模样,便用胳膊捅了捅她:“阿翡有心事啊?”   戚如翡茫然抬头。   祁明月道:“跟夏迎芷有关?!”   戚如翡惊愕:“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写着呢!”祁明月用指尖戳了戳戚如翡的脸:“放心吧,她在这儿蹦跶不了多久了!”   戚如翡‘嗯?’了声:“什么意思?”   “我听说,我婆婆今天带她去相看了。”   “相看?!”戚如翡一脸懵逼:“不是去上香了吗?”   “在我们华京,双方相看都会借上香的名义去寺里见面的,这样不会女方名节有损。”   戚如翡哦了声,又将头垂了下来。   刚才从夏迎芷院里出来时,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想等夏迎芷回来之后,找她谈谈,若她愿意嫁给沈琢,她就回去跟沈琢和离,然后让沈琢娶她,以满足沈琢一展雄风的愿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了几步之后,她就后悔了。   尤其一想到,后面沈琢和夏迎芷,要在她睡过的床上,做那种事,她就觉得恶心的慌。   不行!绝对不行!   戚如翡正出神间,祁明月突然嚎了一嗓子:“你干什么去?!”   戚如翡被吓了一跳,扭头,就见沈瑜偷偷摸摸往外走。   沈瑜看见祁明月,脸色明显一僵。   而后,立刻高声呛回去:“我干什么去,跟你有什么,哎,你把小爷的钱袋子还给小爷!”   祁明月灵活的钱袋子掂来掂去的,就是不给沈瑜。   她道:“带着这么银子,你是打算去花楼还是去赌钱啊?”   沈瑜来回追着自己的钱袋子,叫嚷着:“小爷我去哪儿,跟你这个母老虎有什么关系!你把小爷的钱袋子……”   话还没说完,沈瑜顿时卡住了。   因为戚如翡将她的钱袋子抢了过去。   一时,沈瑜和祁明月,齐齐盯着戚如翡。   戚如翡则是幽幽盯着沈瑜。   而后,她问:“你刚才说,你打算去花楼?!” 第67章 花楼  阿翡当真要我去?   傍晚时分, 下了两天的雨终于停了。   戚如翡一回来,便同沈琢道:“你收拾收拾,我带你出门玩儿。”   沈琢搁下笔。   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问道:“这天马上就要黑了,阿翡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   戚如翡没告诉沈琢,直接进里间换衣裳去了。   沈琢不明所以。   但他还是按照戚如翡说的, 从桌案后站起来,走到铜盆前净了手。   很快,戚如翡就出来了。   她换了身宝蓝色的男装,头发也绾成了男子的模样。   沈琢怔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 已被戚如翡拉着手腕,往外去:“走,二当家带你找乐子去。”   到了府门口,就见那里停着辆马车。   沈琢掀开车帘, 就对上了两双笑眯眯的眼睛。   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 肩膀却被戚如翡从身后摁住:“哎, 你怕什么呀!他们俩又不是洪水猛兽!”   说完,戚如翡不由分说将沈琢推上马车。   自己跟着上来之后, 便吩咐车夫道:“走吧。”   车夫是沈瑜的小厮,闻言将马车赶走了。   沈琢见祁明月也是一身男装, 心里隐约已经猜到,戚如翡要带他去哪儿找乐子了。   祁明月摩拳擦掌, 一脸跃跃欲试:“咱们要去哪儿?去春满园还是去天上人间?”   这两个都是华京有名的花楼。   祁明月自小也是被当男孩儿养大, 别的事她都做过,唯独逛花楼这件没做过。   所以在听说,戚如翡要来花楼,当即也跟着要来长见识。   而他们四个人之中, 也只有沈瑜一个人,对花楼有发言权。   沈瑜斜睨了戚明月一眼:“天上人间和春满园算什么,华京最漂亮的花娘,要属万艳窟的红苕姑娘了。啧啧啧,那脸,那腰,简直是绝了!”   戚如翡一拍大腿,定了:“那我们就去万艳窟找红苕姑娘。”   她这人一贯讲究,既然要给,就要给最好的。   沈瑜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精光。   沈琢眉心蹙了蹙,他轻咳一声:“阿翡,但凡花魁,价钱都不低的。”   戚如翡他们只是去图个新鲜。   没必要花这么多的银子。   却不想,戚如翡大手一挥:“没事,二当家不差钱的。”   沈琢:“……”   马车一路赶到万艳窟。   夜色暗沉,两溜冗长红灯,从花楼上蜿蜒而下,照的花楼亮如白昼。   花楼门口,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老鸨刚将一位客人送进去,转头,瞧见戚如翡他们四人衣着不凡,立刻殷勤迎上来:“哟,几位客官来了!快快快,里面请!几位客官是头一次来,还是有相熟的姑娘啊!”   沈瑜一到这地方,瞬间如鱼得水。   他骚包的摇着手中的折扇:“你看爷像是第一次来么?”   “哎,不像不像,”老鸨亲自迎着他们往里去:“那几位在这里可有相熟的姑娘,若是有,妈妈为几位找来!”   沈瑜正要说话时,祁明月没好气踹了他一脚。   她道:“你有银子吗?搁这儿装什么款!滚一边去的!”   “你……”   沈瑜涨的脸色通红,可又无可奈何。   因为祁明月说的没错,他没有银子。   自从他和祁明月的婚事定下之后,魏晚若就停了他的月银,不但如此,先前他的全部家当也被戚如翡抢走了。   他现在是兜比脸都干净。   祁明月一开口,老鸨就惊呆了   她见过不少媳妇儿来闹事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夫妻俩一块儿来花楼的。   不过她是开门做生意的,客人既来了,她哪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她立刻谄媚笑道:“那爷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告诉妈妈,妈妈我……”   戚如翡直接打断她的话:“我们要红苕姑娘。”   “啊,这真不是巧,”老鸨连连赔罪:“红苕今晚已经有客人了,几位爷不如点别的姑娘,不是我吹……”   “少废话!”戚如翡打断老鸨的话:“我们只要红苕。”   说着,给沈瑜使了个眼色。   沈瑜撇撇嘴,从戚如翡手中拿过自己的钱袋子,从里面取了片金叶子,扔给老鸨,恶声恶气道:“有客人也给小爷我赶了去!小爷我今晚只要红苕姑娘!要是见不到红苕姑娘,小爷拆了你这破楼!”   老鸨得了金叶子,见他们又衣着华丽,自然是不想得罪人。   她忙道:“既然几位爷这么喜欢我们红苕,那妈妈我就做一回恶人。”   说完,正要走时,又被戚如翡叫住。   戚如翡捂了捂口鼻,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再给我们找个有窗的雅间。”   老鸨忙应下了,让人带他们上去。   沈琢见戚如翡受不了这里的脂粉味,不住打喷嚏,无奈摇头道:“阿翡,不如我们走吧!”   何苦为了图个新鲜,在这里遭罪。   却不想,戚如翡听到这话,立刻杏眼撑圆:“走?我银子都花了?你想走哪儿去?!”   沈琢:“……”   他们四人被请去了楼上的雅间。   没一会儿,鸨娘就回来了,她摇着帕子道:“几位爷,妈妈我可是得罪了王公子,才将红苕给你们请来了,你们可要记着妈妈我的好,日后常来光顾妈妈我的生意啊!”   “知道了知道了!”沈瑜不耐烦挥了挥手:“赶紧把红苕姑娘叫过来。”   沈瑜早就想一堵这位红苕姑娘的风采了。   可是苦于一直银子不够,如今能蹭着戚如翡看一把,也是极好的。   却不想,戚如翡道:“且慢,不用让她过来,让他过去。”   沈琢原本正在倒茶。   见戚如翡指向自己时,手一抖。   不是他们要来花楼图新鲜吗?!戚如翡让他单独去见花魁干……   电光火石间,沈琢突然反应过来,今晚戚如翡带他来花楼的用意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   沈瑜正在同戚如翡嚷嚷,‘凭什么让沈琢先单独去看’,冷不丁见沈琢面色骇人站起来,瞬间吓了一跳。   以为沈琢是生他的气了,顿时又怂了吧唧道:“好好好,让你先去看行了吧。”   沈琢却是不答。   而是紧紧盯着戚如翡。   她误会他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想给他塞女人,这段时日,她对自己的那些好,当真只有怜悯,没有半分情愫吗?!   戚如翡被沈琢这眼神看的发憷。   可转念一想,她也没做错什么啊!明明是他想尝试的,她都在帮忙了,他凭什么又不高兴了?!   这样一想,戚如翡脸色也不大好了。   她正要说话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了。   沈琢的声音里,全是冰碴子:“阿翡当真要我去?”   他最后再给她一个机会。   戚如翡被沈琢眼神冻的一个哆嗦。   她梗着脖子道:“我银子都花了。”   “好!很好!”   沈琢冷笑一声,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直接一甩宽袖,往外走了。   老鸨见状,忙跟上去:“公子,您这边请。”   祁明月和沈瑜俩惊呆了。   他们今天不是一起来找乐子的吗?!怎么就变成戚如翡单独给沈琢找乐子了?!   沈瑜忍不住道:“红苕姑娘是按照出场时间收银子的,又不是……”   话还没说完,祁明月在桌底下偷偷踢了沈瑜一脚。   沈瑜没好气扭头,祁明月就冲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沈瑜不想闭嘴,他还想说,可耐不住祁明月的眼神威胁,只得气哄哄道:“那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坐这儿干等沈琢吧!”   一听这话,祁明月美眸一转,拉住戚如翡的胳膊撒娇道:“阿翡,我好不容易来花楼一回,你就让我这么干坐着么?”   戚如翡恹恹道:“你想玩什么就点。”   祁明月欢喜道了谢,然后拿起桌上的单子,用笔一溜勾了许多。   很快,便有人将祁明月选中的项目呈上来。   都是些浓妆艳抹的花娘,弹琵琶的弹琵琶,唱曲的唱曲。   戚如翡听的烦躁,索性走到窗边,退开窗子,想吹吹风。   可风是吹来了,但里面却夹杂着些许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都是临近房间传来的。   戚如翡不知道沈琢去了哪间房间。   她也不知道,这些声音里,有没有沈琢和红苕的。   但她知道,沈琢今晚来的目的,就是想一展雄风的,无论有没有,他都会得偿所愿。   又完成了沈琢一个遗愿,按说,她应该是知道的。   但戚如翡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非但高兴不起来,反倒还很烦躁。   而不远处,坐在榻上的祁明月和沈瑜,正在吵架。   “退下退下!”沈瑜喝令那些歌姬,转头怒目瞪着祁明月:“母老虎,你还是不是个女人了!你竟然点淫/词/艳/曲?!”   祁明月愣了下。   她就是看名字挺好听的,就选了,谁想到竟然是这玩意!   不过沈瑜这个成天混迹花楼的,有什么资格说他!   祁明月一拍桌子:“就准你州官放火,不许我点灯啦!我听个淫/词/艳/曲怎么了?!某些人还身体力行过呢!”   “你放屁!小爷我……”   沈瑜下意识就想说,他平常就是装装样子,毕竟他是亲眼见过,曾经有好友死于花柳病的。   但是,在祁明月面前,不蒸馒头他也得争口气。   “小爷,我就……”   “吵死了!闭嘴!”   沈瑜话没说完,就被戚如翡的怒喝声打断了。   他们俩齐齐转头,就见戚如翡满脸阴郁,甩着脑袋。   其实戚如翡这话,并不是对他们俩说的,而是对脑袋里,沈琢的呻/吟声说的。   真是见鬼了!她连沈琢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就能听见他的□□声了!   祁明月见她脸色不好,站起来,小声道:“阿翡,你没事吧?”   “没事!”戚如翡摁了摁额头,满脸烦躁道:“这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你们玩你们的。”   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沈瑜道:“戚如翡怎么了?怎么看着怪怪的?”   “姑奶奶知道,但姑奶奶我就不告诉你!”   “你……”   沈瑜刚起了个话头,门就被人推开了,一个衣着清凉的女子,从外面进来,妖妖娆娆道:“奴家来给两位公子献舞。”   沈瑜脸都要裂开了。   祁明月这个母老虎,他妈的也太重口味了吧!   不是喜欢听淫/词/艳/曲,就是要看艳/舞?!   当然,最后祁明月这舞还是没看成。   因为,沈瑜将她给拖出花楼了,气的祁明月指着他的鼻子骂。   戚如翡立在旁边,听着旁边两人吵架,脑子里沈琢的□□声终于消失了。   有夜风吹来,她冻得缩了缩脖子,而后心里突然蹿起一股莫名的火气来。   奶奶个熊的!   沈琢想要一展雄风,她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的。   现在他同人在床上这样那样,凭什么要她在冷风里等他啊!   等个屁!   她不等了!   戚如翡一转身,冲还在吵架的祁明月和沈瑜道:“我要回去了,你们俩走不走?”   “嗯?!”沈瑜问:“不等沈琢一起吗?!”   戚如翡冷冷道:“他在里面逍遥快活,凭什么要我们在这里等他!我不等了!要等你们等!”   说完,就要上马车。   祁明月突然叫了声:“沈琢出来了。”   戚如翡转头,就见沈琢从花楼门口出来了。   老鸨跟在他身侧,笑的满脸褶子:“公子有空再来玩儿啊!”   沈琢似乎笑了下,还同那人说了什么。   戚如翡脸瞬间黑了,一撩帘子,直接上了马车。   紧接着,剩余三个人也上来了。 第68章 告白  阿翡,我喜欢你。   小厮挥着鞭子, 将马车往相府赶。   沈琢坐在戚如翡身侧。   他开口道:“阿翡,我……”   “闭嘴!”   戚如翡打断他的话,并朝旁边挪了挪。   她嫌他脏。   果真男人都是一个德行!   嘴上说着不愿意, 身体却很诚实!   先前让沈琢去见红苕姑娘时,沈琢还一脸‘你在侮辱我’的表情,可去了之后, 再回来时,他脸上的怒气瞬间散了许多,甚至对她还露出了几分笑意。   果真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沈琢瞧见戚如翡的动作,表情一滞。   先前, 他因为戚如翡将她推给别的女人,很是生气。   可去了之后,才知道,红苕姑娘是清倌, 只卖艺不卖色, 而且她最擅的是下棋。   那时, 沈琢以为自己误会了戚如翡,出来后, 想向她赔礼道歉,可没想到, 戚如翡竟然给他摆起脸子来了?!   沈琢怔了好一会儿。   见戚如翡眉间怒气盎然,指尖敲打着膝盖, 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但却没再说话了。   但祁明月和沈瑜这对冤家,一因为鸡毛蒜皮的事,一路上吵个没停。   到了相府之后。   马车还没停稳,戚如翡便黑着脸, 快步进府了。   祁明月和沈瑜这才消停下来,齐齐看向沈琢。   其实刚才路上,他们就想说了:他们今晚不是来找乐子来的吗?!   怎么戚如翡那样,好像气得不轻!而沈琢却是眉目舒朗,一副心情还很好的样子。   沈瑜心里直冒酸水。   今晚他花了银子,却连红苕姑娘的面都没见到,太他妈的憋屈了!   不行!   就算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沈瑜朝沈琢伸手:“还钱!”   不能他掏钱,却让沈琢享受了!   祁明月白了沈瑜一眼。   沈琢现在心情好,也没同他计较这点小钱,而是道:“回头我让孟辛给你送过去。”   说着,正要走时,沈琢又停下,扭头问:“阿翡可知道……”   祁明月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没等沈琢说话,便立刻道:“不知道不知道。”   沈琢点点头,先进府了。   沈瑜一脸茫然看向祁明月:“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   祁明月斜睨了沈瑜一眼。   她懒洋洋道:“就你这智商,说了你能懂?”   沈瑜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同祁明月吵了起来。   沈琢一回府,便径自朝自己院里走。   他进去时,便见戚如翡在往榻上铺被子。   沈琢:“?!”   “阿翡,你这是……”   戚如翡不想搭理他:“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沈琢看到戚如翡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非但没生气,反倒笑容更盛了。   他走到戚如翡身侧,看着她,轻声问:“阿翡,不是你让我去找红苕姑娘的吗?你现在怎么生气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戚如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琢去了之后,她心里就是很不得劲儿。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觉得沈琢现在脏了!   他一靠近她,她就觉得恶心。   “你离我远点!”   戚如翡朝后退了退,没好气道:“我又没聋,你靠这么近做什么?”   沈琢偏不。   非但不往后退,反倒还得寸进尺又往戚如翡走近了几分。   “沈琢,你……”   沈琢打断戚如翡的话,一步步逼近:“阿翡,是你让我去找红苕姑娘的,现在为什么又生气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   戚如翡底气不足怼了回去。   沈琢一本正经道:“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戚如翡面无表情:“那是你眼瞎。”   沈琢:“……”   戚如翡满脸不耐烦:“滚滚滚!我要睡觉了!”   说完,一掀被子,正要往榻上去,沈琢却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阿翡,你……”   “滚开!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戚如翡瞬间,像是被什么东西蛰到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甩开沈琢的手,力道之大,甚至掀起一股风,将桌边的烛火都吹得晃了晃。   沈琢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   而戚如翡也自知,她有些失态。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自在抿了抿唇角:“我困了,要睡了。”   说着,正要继续往榻上去时,身后传来沈琢的声音。   沈琢的声音里,七分喜色,三分试探:“阿翡,你是吃醋么?!”   戚如翡一听这话,瞬间炸了。   她猛地转过头:“我吃你……”   可沈琢却没给她反驳的机会。   他打断戚如翡的话,声音里带了几分笃定:“阿翡,你喜欢我。”   在今晚之前,沈琢一直不确定,戚如翡对他的好,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喜欢而不自知。   但自从他从红苕那里出来之后,戚如翡给他甩脸子时,沈琢基本就确定了。   戚如翡生气是因为吃醋。   而吃醋,则是因为喜欢。   戚如翡也是喜欢他的。   发现这一点之后,一路上,沈琢的唇角都是翘起来的。   戚如翡转头,见沈琢含笑望着自己时,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冷笑道:“你脸咋那么大呢!去逛了一圈花楼,听人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你男人的虚荣心一下子就膨胀了是不是?”   沈琢:“……”   “我会喜欢你?!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戚如翡满脸鄙夷扫了沈琢一眼:“除了一张脸能看之外,还能干啥?!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走一步还要喘三口,我喜欢你什么?!喜欢你这副娇滴滴的模样?”   “阿翡,我……”   “你可别扯淡了!”戚如翡不知道是在说服沈琢,还是在说服她自己:“我戚如翡喜欢的人,第一,他要能打得过我。第二,他得入赘到我们无妄山,就你这样的,你一个都不符合,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还没睡觉呢!你就做起梦来啦?!”   戚如翡提的这两点要求,沈琢觉得,他应该都能达到。   但是目前,他还不能表露出来,他能达到。   不过见戚如翡反应这么大,沈琢瞬间便觉得,自己的做法孟浪了。   戚如翡是姑娘家,这种时候,得由他先表明心迹,所以他朝后退了几步,敛了脸上的笑意,眸光温软看着戚如翡,轻声道:“但是阿翡,我喜欢你。”   但是阿翡,我喜欢你。   这句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的戚如翡有点发懵。   但懵过之后,她心里突然有无尽怒气翻涌上来,难听的话张嘴就来:“不久前,你刚从一个女人的床上下来,转头就跟我说,你喜欢我,沈琢,你恶不恶……”   “我跟红苕姑娘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沈琢打断戚如翡的话,眸光温柔看着她:“红苕姑娘是清倌儿,只卖艺不卖身的那种。”   什么?!   红苕只卖艺不卖身?!   戚如翡呆住了,但在听到沈琢说,他们什么都没发生时,她心里突然又莫名松了口气,甚至有种,自己的白菜没被猪拱的欣慰感。   真是活见鬼了!   戚如翡倏忽间回过神。   瞧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过来的沈琢,下意识又想躲开。   可这次,沈琢却不肯如她所愿。   沈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然后慢慢俯身,朝她凑过来。   戚如翡瞬间警铃大作。   以为沈琢又要像上次那样亲她,她当即想伸手将他推开,沈琢却先一步弯腰压了下来。   但这次,沈琢却没有亲戚如翡。   而是凑了戚如翡的耳边,他温热的鼻息落在戚如翡耳畔的皮肤上时,烫的戚如翡一个哆嗦。   她想躲,却被沈琢摁住了肩膀。   紧接着,沈琢低低说道:“阿翡,我只喜欢你。喜欢到除了你,谁都不行。所以你以后,不要再把我推给别人了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带着浓浓的委屈。   戚如翡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样。   突然手脚发麻,却动弹不得,但耳畔沈琢鼻息落下的地方,却像有很多小虫子在里面爬一般,酥酥麻麻带着痒意。   而后这痒意沿着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戚如翡的心尖上。   戚如翡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她有些慌乱,又有些茫然无措,当即抬手便将沈琢推开。   沈琢踉跄退后了几步,勉强站稳。   见烛火下,戚如翡一脸不知所措,便知道,这事对戚如翡来说,太突然了,她可能还需要时间好好消化消化。   而且今晚,瞧戚如翡这样,怕是也不愿意,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了。   沈琢便道:“我还有公务要处理,今晚就睡书房了,阿翡回床上睡吧。”   戚如翡烦躁捏了捏眉心:“滚滚滚!”   沈琢滚了。   但沈琢真滚了之后,戚如翡还是没平静下来。   她新奇摸了摸胸膛,刚才这里跳的很快,现在好像又没事了?!   戚如翡茫然站了好一会儿。   然后同手同脚,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了。   以前寨里有人说,想娶她,但那人却没说喜欢她。   而叶韶安也是,他只会说,“阿翡,我会对你好的。”   可沈琢却是第一个,说喜欢她的人。   而且他说的还是,我只喜欢你,除了你,谁都不行。   “除了你,谁都不行。”   这句话,光是想想,戚如翡就觉得心尖发痒。   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也没有人告诉她,这种时候,她要怎么办?!   戚如翡烦躁的在床上烙了会饼。   最后重重捶了下床板,恶狠狠道:“不想了,先睡,睡醒了之后,说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69章 明晰  我喜欢你,但我们之间没结果……   可事实证明, 心里有事,是睡不好的。   一整晚,戚如翡都在做梦。梦里她在逃命, 身后一直有豺狼虎豹追着她,而那些豺狼虎豹无一例外,都长着沈琢的脸。   她跑他追, 闹腾了一晚上。   第二天起来时,戚如翡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天刚蒙蒙亮,她便扛着刀,去后院的竹林练刀了。   祁明月过去时, 只看到杀气腾腾挥刀的戚如翡,和满地被她刀锋扫到的落叶树杈子。   见状,祁明月果断退到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等戚如翡一套刀法练完,收了刀之后, 祁明月才敢上前。   她将帕子递过去, 问:“那边有个亭子, 不如我们过去坐坐?”   舒展筋骨过后,戚如翡才觉得心中的郁结散了几分。   她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拎着刀过去。结果甫一落座,祁明月就急不可耐问:“你跟沈琢两个,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以前,祁明月还没觉得, 他们之间有什么猫腻。   但昨天, 戚如翡主动说,要带沈琢去花楼长见识。可去了之后,却突然又生气了,祁明月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   戚如翡抿了抿嘴唇, 没说话。   祁明月撇嘴道:“阿翡,你太不够意思了!我有什么事,可都跟你说了啊!”   她这话倒是冤枉戚如翡了。   戚如翡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怎么说。   她满脸烦躁道:“我跟沈琢之间的事,有些复杂。”   祁明月一听这话,顿觉有戏。   她立刻靠过去:“没事的,你从头说。”   柳柳不在了,银霜又回了叶城。   戚如翡身边能说这件事的,除了祁明月也没别人了,但是……   祁明月立刻举手发誓:“今天你说的话,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要是说出去,就罚我给沈瑜那头猪,生好多好多的孩子。”   即便两人已是夫妻了,但他们还是相看两厌。   祁明月觉得,这诅咒于她来说,已经十分恶毒了,便晃着戚如翡的胳膊:“你看,我都发誓了,你快说快说。”   戚如翡禁不住祁明月的催促。   她深吸一口气,把自己和沈琢之间的事说了。   听完之后,祁明月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妇唱夫随的两个人,竟然是假夫妻!   天爷啊,来道雷劈死她吧!   晨雾叠起,将竹林笼罩的影影绰绰。   祁明月消化了好一会儿,还是消化不了这个晴天霹雳,她看着戚如翡,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是假夫妻啊?可是不像啊!”   “怎么不像了?”   “沈琢看你的眼神不像。”   戚如翡:“……”   这种眼神,祁明月也在时欢身上看过,十分熟悉。   那分明就是看心上人的眼神,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是假夫妻啊!   祁明月还是不相信,她狐疑问:“阿翡,你没瞒我什么?”   这话一出,戚如翡的神色明显不自然了一下。   虽然很快,但还是被祁明月捕捉到了,祁明月瞬间化身成磨人的小妖精,不依不饶缠着戚如翡,非要问出个好歹来。   戚如翡没办法,只好说了,昨晚沈琢向她表白的事。   祁明月瞬间笑起来。   她得意道:“我就说么?我这双火眼金睛,怎么可能会看错?!”   戚如翡一听这话,当即就要起身走人。   “哎,阿翡阿翡,我错了错了!”祁明月忙扑过去,拉住戚如翡,连连道歉。哄的戚如翡坐下之后,她才继续道:“沈琢向你表白,这不是好事吗?”   戚如翡满脸茫然:“好事?”   “当然是好事啊,”祁明月给她分析:“你看啊,虽然你老觉得,你们俩是假夫妻,可是你们堂也拜了,亲也成了,这就是真夫妻啊,纵然你们有朝一日分开,那也只能叫和离。”   说到这里,祁明月又连忙‘呸呸’了几声:“口误口误,现在沈琢都向你表白了,那你们俩肯定不会和离的!”   “谁说的,我们不……”   话说到一半,戚如翡又蓦的止住了。   因为他们现在确实不和离,而是她在等着丧夫。   “不什么?”   “没什么。”   戚如翡没答,祁明月也没再追问。   她现在的关注点,主要放在另外一件事上。   祁明月问:“那你喜欢沈琢吗?!”   既然沈琢已经向戚如翡表明心迹了。   可戚如翡目前这个反应,又像是喜欢,又像是不喜欢,搞的祁明月也很懵。   戚如翡张嘴就道:“我喜欢的人,第一,要能打得过我。第二,日后要能入赘到我们无妄山,你觉得沈琢哪个条件能达得到?!”   祁明月:“……”   沈琢确实一个条件都达不到,可是——   祁明月道:“这是你择婿的要求,但我现在问的是,你喜欢不喜欢沈琢?”   “这两个有什么差别吗?”   “当然有了,”祁明月道:“你对夫婿有要求没错,可你最后嫁的人,并一定会符合你的要求啊!比如我,你看,我对夫婿的要求,第一是文人,第二他得学富五车,日后要能中状元,让我当诰命夫人的。可你看看沈瑜那个猪头,他能达到么?”   戚如翡沉默。   祁明月说的是有道理,但是她忍不住提醒道:“那你们倆成亲,不也是被迫的么?”   祁明月被这话噎了下。   然后她果断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别打岔,我们说的是你和沈琢之间的事,抛开你的择婿标准,现在就单纯说沈琢这个人,你喜不喜欢他?”   喜不喜欢这个问题,是戚如翡的盲区。   她满脸茫然,想了想,一脸认真道:“什么算喜欢?!”   祁明月差点一口老血都要喷出去了。   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戚如翡:“你长这么大,就没有喜欢过谁?”   戚如翡摇头。   祁明月无语扶额,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戚如翡本来就被沈琢搞的很烦躁。   一看到祁明月这样,瞬间没耐心了:“喜欢这种东西有个屁用!又不能当饭吃!”   “但它能让你开心啊!”   戚如翡道:“没有它,我也没有不开心啊!”   祁明月:“……”   好吧,祁明月觉得,在喜欢这件事上,她跟戚如翡解释不了。   不过这个解释不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也没有喜欢的人,现在要她跟戚如翡说,怎么算是喜欢一个人,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瞎指挥。   这种事,得讲究术业有专攻。   祁明月站起来道:“走,我带你去找时欢,让她告诉你,什么叫喜欢。”   毕竟在这件事上,时欢是最有发言权的。   戚如翡其实不大想去。   可现在她又不想见沈琢,有个机会出府也是挺好的,便答应了戚明月。   等沈琢知道这个消息时,戚如翡和祁明月,两个人已经出府了。   孟辛问:“公子,可要我们的人,私下跟着少夫人?!”   沈琢又气又笑摇头:“不必,随她去吧。”   他怎么都没想到,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戚如翡,一遇到感情的事,就开始躲了。   沈琢正想着,外面传来绿袖的声音:“宋妈妈好。”   一听到这声音,沈琢就觉得头疼。   果不其然,宋妈妈人从门口进来时,一股熟悉的药味,又飘了进来。   沈琢掩唇虚咳,作虚弱状:“宋妈妈,我如今正喝着药,这补药要不就不喝了吧?”   “不能不喝的,”宋妈妈从食盒中将药碗取出来,双手递给沈琢:“大公子放心,老夫人让给大公子开这药时,已经问过太医了,太医说可以同您的药一起喝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琢拒绝也无用。   他只得接过药碗喝了,只是在宋妈妈临走时,‘随口’说了句:“我同阿瑜是兄弟,这补药若是单独只给了我,回头只怕阿瑜又要不高兴了。”   二公子应当不会因为这药吃醋吧!   宋妈妈心下怀疑,但却应承道:“还是大公子想得周到,老奴这就回去同老夫人说一声。”   沈琢含笑颔首,目送宋妈妈离开。   宋妈妈一回去,便将这话说给沈老夫人听了。   沈老夫人道:“是我疏忽了,以后这药啊,多熬一份,也给阿瑜送去。他平日里懒散,也该好好补补。”   而沈瑜和祁明月压根还不知道这事。   听说戚如翡和祁明月要去找时欢,沈瑜便同她们一起,也去找傅景砚玩了。   一到王府,他们便各自去找玩伴了。   下人引着祁明月和戚如翡往时欢的住处去,经过水榭时,便见有人侧卧在水榭里,手上拎着一根鱼竿,竟是在钓水榭里的鲤鱼。   而旁侧的石桌旁,有人赌钱,有人抚琴,看着好不热闹。   有风乍起。   风中浓郁的脂粉味,熏的戚如翡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亭中的人似是听见声音了,循声望过来。   虽然清一色都是男子,但却是各不相同。   有人敷粉描眉;有人容貌清丽;有人妖冶美艳,感觉是集合了各种不同容貌的男子。   见对方在打她们,祁明月顿时泛起一股恶心。   她怒目瞪着他们:“看什么看?!再看,姑奶奶把你们的眼珠子抠下来喂鱼!”   “哟,祁小姐成亲了,脾气还这么暴躁啊!”有人不怀好意笑道:“也不知道,沈二公子能不能消受得起啊!”   这话一出,亭中的男子瞬间哄笑起来。   祁明月听到这话,当即冷笑一声。   她道:“一群雌伏的玩意儿,哪儿来的脸笑话姑奶奶?!你们与其担心沈瑜能不能消受得起,还不如担心你们自己呢!”   在旁引路的管家,见状,忙从中打圆场。   祁明月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我自己能找得到去时欢的院子,你回去吧,让王爷把自家的狗拴好,别没事就出来乱吠!”   管家连连赔笑,目送她们离开。   戚如翡皱了皱眉,回头看了一眼,亭中侧卧垂钓的那个红衣女子,立刻对着她抛了个眉眼。   戚如翡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迅速转过头,跟着祁明月往前走的时候,又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雌伏是什么意思?!”   这又是戚如翡的知识盲区了。   祁明月脚下一个踉跄。   戚如翡忙扶了她一把:“你看着点脚下!”   “这话,你可别当着时欢的面……”祁明月说到这里,又蓦的泄气了:“算了,反正时欢也早知道了。”   戚如翡不解道:“知道什么?”   “如你所见,逍遥王是个断袖。”   戚如翡茫然眨了眨眼睛:“什么叫断袖?”   她没听过这个词。   “就、就是,男子喜欢男子。”   戚如翡惊呆了。   这世上竟然还有男子喜欢男子?!   戚如翡觉得来了华京一趟,她的知识面都拓宽了不少!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刚才祁明月提到了时欢。   她便试探问:“时欢喜欢王爷啊?!”   祁明月点头。   戚如翡表情都要裂开了。   她觉得,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喜欢男人!这就很操蛋了!   戚如翡问:“那他这个毛病能治好吗?!”   “能治好个屁!”提到这个,祁明月就多说了几句:“据说逍遥王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有断袖之癖了,当时先帝曾用尽手段想将他掰过来,但却是无果,最后心灰意冷之下,便将皇位传给今上了,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因祸得福?”   祁明月朝四周看了看,挽住戚如翡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今上登基后,把自己的兄弟能杀的都杀了,唯独逍遥王,因为断袖之癖,才得以安然活下来,成了富贵闲散的王爷。”   时欢见今日天气不早,正要到园中走走。   结果刚出院子,遥遥就见祁明月和戚如翡立在不远处,她立刻喊了声:“明月,阿翡!”   祁明月被吓了一跳。   抬头看见过来的时欢时,她立刻闭了嘴,和戚如翡朝时欢走了过去。   时欢一手拉一个,满脸开心道:“我还以为,你们俩都嫁到沈家,就不来找我玩了呢!”   “说什么傻话呢!”   祁明月刮了刮时欢的鼻子:“我们这不是来看你了么?”   说话间,三人往时欢的院子去了。   一进院子,时欢就吩咐道:“快,把我们之前做的柿饼,还有王爷送来的橘子端上来,让阿翡和明月尝尝。”   侍女忙应声去了。   祁明月拉住时欢。   将时欢摁着坐下,笑道:“好了,你别忙了,我们今天来,是有事要找你帮忙。”   戚如翡立刻瞪了祁明月一眼。   来之前,她确实是想找时欢解惑来着,可在知道,时欢喜欢的人喜欢男子之后,戚如翡就觉得,说这个话题,好像有点往人心口上戳刀。   祁明月却是不拘小节。   她道:“哎呀,欢欢又不是外人,再说了,这事除了她,别人也帮不了你啊!”   说完,祁明月便不由分说,替戚如翡问道:“欢欢,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时欢正在给她们煮茶。   听到这话,转过头,目光在她们两人身上旋了一圈:“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哎,我们俩这不是好奇么?”   想到自己先前发的毒誓,祁明月没把戚如翡和沈琢的事说出来,只道:“你也知道,我们俩都是囫囵嫁给沈家那俩兄弟的,现在……”   说到这里,祁明月看了戚如翡一眼。   戚如翡也没藏着掖着。   她直接道:“我没有喜欢过人,所以想问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或者说,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时欢没想到,她们俩今天找她来,是来问这个问题的。   她轻轻啊声,半是惊讶,半是不好意思:“这怎么说呀!”   喜欢一个人,全凭感觉的。   祁明月道:“你就以你喜欢王爷举例,让阿翡往里套就行了。”   戚如翡和时欢:“……”   还能这样?!   祁明月一摊手。   她道:“除了这个,我也想不出别的其他办法了,你们俩还有什么好办法吗?!”   她们两人齐齐摇头。   戚如翡见时欢脸颊微微泛红,知晓时欢害羞。   所以,她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意识到,你喜欢他的?”   时欢觉得,这样说比刚才那样好多了。   她将茶煮好,给她们递了过去之后,这才不自在拨了拨鬓边的碎发,在袅袅水雾中开了口:“我十岁那年,父母相继亡故,王爷同我爹爹是好友,便将我接到王府来了。”   那年时欢只有十岁,而傅景砚也不过刚过弱冠之年。   傅景岚虽将她带回王府,但他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小姑娘,便将时欢交给了侍女婆子们照顾,他会时不时过去探望一二。   那时候,时欢刚双亲亡故,再加上到了新环境不适应,她夜里常常会被惊醒,而后便会抱着被子偷偷的哭。   直到一天夜里,她再度惊醒时,听到了萧声。   时欢的父亲也擅萧。   以往在家时,他闲暇无事,也会给时欢吹萧。   所以时欢听到萧声之后,心里的惊惶不安才慢慢散开。   再加上,傅景砚这人,幽默风趣,也没架子。   平日里但凡出门,回来时,便会给时欢带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时日久了,时欢便慢慢同他亲近了。   不过傅景砚待她,依旧是如父如兄。   而那时候,时欢对他也没有男女之情,更多的只是依赖和尊敬。   祁明月从没听时欢说过这些。   听到这里,便忍不住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的?”   时欢不假思索答:“我及笄的时候。”   这个时间,时欢记得很清楚。   因为在她及笄的前一个月,傅景砚便私下问过她,及笄宴的事情。   被时欢拒绝了。   她父母亡故,兼之性子腼腆。   若傅景砚为她操办,必然会有很多人上门,她懒于应付这些。   傅景砚闻言,便没再提及此事。   时欢想着,不办及笄宴,就如往年那般,她生辰这天,傅景砚答应她一个愿望,陪她吃顿长寿面便算是过了生辰。   可真到这一日,傅景砚却没在府里。   时欢从早上,一直等到月上中天。   才等回傅景砚。   那时候,她坐在台阶上,等的都要睡着了。   遥遥见夜色里,有人提灯过来,只隐约看见一抹紫色身影,她便不管不顾扑了过去,将人抱住。   一开口,声色里便染了哭腔。   只哭着问:“你去哪里了?!”   傅景砚似乎被她这突然冲过来的一抱吓到了。   怔了片刻,才僵硬拍了拍她的脑袋,说给她准备及笄礼去了。   时欢哭够了,才从傅景砚怀中退出来,去瞧他准备的及笄礼。   以往她每年生辰,傅景砚给她的准备的,也都是金银玉器。   今年却是一套红宝石头面。   时欢望着那套头面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转身,同傅景砚道:“王爷为我梳头加笄吧。”   说到这里,时欢便停了下来。   祁明月是个急性子,当即就问:“那后来,王爷帮你梳头加笄了吗?”   时欢娇羞嗯了声,细若蚊蝇道:“我求了他很久,他才勉为其难同意了。”   戚如翡听的却是云里雾里的。   她不解问:“这也没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就能确定,你喜欢他呢?!”   “因为他在梳头加笄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祁明月问:“什么话?”   “他说,我既已及笄了,日后若遇到喜欢的人,便尽可同他说,他会为我准备一封丰厚嫁妆,送我风风光光出嫁。”说到这里,时欢眸底闪过一丝黯然:“可他不知道,在他说那番话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他为我梳头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我脑子里闪过了一个荒唐的想法,那天不是我的及笄礼,而是我们的婚后。”   戚如翡听完这话,一脸欲言又止。   可又怕说出的话,伤到了时欢。   时欢似是看出来了她想说什么。   她道:“阿翡是想说,我对他,不是喜欢,而是因为习惯吗?”   戚如翡点头。   时欢望着亭外如火般的枫叶,软软道:“当时那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与我爹爹是忘年之交,又大我十岁。兼之这五年里,我见过的男子只有他,我也曾以为,我对他只是习惯。”   所以自那之后,时欢便常常往府外去。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祁明月。   认识祁明月之后,她连带着也见了祁明月的兄长们。   当初,祁明月曾想着,让时欢当她嫂子。时欢耐着性子接触几次,但心里却不受控的很抗拒。   之后,也换过别人,但时欢发现,她全都做不到。   “除了他之外,但凡别的男子离我近些,我便会浑身不自在。那时候,我就知道,他对我而言,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不一样么?!   祁明月立刻看向戚如翡:“阿翡,沈琢对你而言,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戚如翡张嘴就想说没有。   但转头一想,又迟疑问:“沈琢是第一个,拉我手,没被我废了胳膊的男人,算么?”   戚如翡也不知怎么的。   从他记事起,只要有男子碰到她时,她就条件反射性反击。   而只有沈琢是个例外。   祁明月和时欢立刻点头。   祁明月道:“当然算啊!”   时欢也点头:“算的呀!”   “可是,”戚如翡皱了皱眉:“我让沈琢拉我,最开始,只是单纯看他弱而已。”   祁明月大手一挥:“无论是因为原因,都算!”   时欢也道:“对,那你有没有吃醋过?”   “没……”   “有。”祁明月打断戚如翡的话,提醒她:“昨晚去花楼的时候,你明明就吃醋了。”   时欢惊呆了。   她结巴道:“你们、你们竟然去花楼?”   “当然,我们也想带你,不过你家王爷肯定不会同意的,”说着,祁明月自然而然转了话题:“欢欢,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时欢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又绕回原地:“哎呀,反正就是他对你而言是特别的,你的情绪会因他而波动,看见他跟别人亲密些,你会吃醋……”   时欢细声细气又说了许多琐碎的事,听的戚如翡头大。   因为时欢说的,有一大半,她对沈琢都有过,可这种东西,就叫喜欢吗?!   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质疑。   祁明月便凑过来道:“承认吧阿翡,你是喜欢沈琢的,只是你自己困于其中,不知道而已。”   戚如翡没说话,又看向时欢。   时欢听了她跟沈琢相处的一些事,也跟着点头道:“我也觉得,你是喜欢沈琢的。只是可能因为你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所以没有意识到。”   两天之内,已经有三个人,说她喜欢沈琢了。   戚如翡也不禁有些动摇:难不成真如她们所说,她是喜欢沈琢而不自知?!   从王府里离开之后,戚如翡满脸凝重。   祁明月想开口,却被戚如翡止住:“你先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这一静,戚如翡就静到了相府。   下了马车之后,她直接一言不发,就往他们的院子走。   回去第一件事,戚如翡就问:“沈琢呢?”   绿袖道:“公子在书房。”   戚如翡直接转身去了书房。   沈琢正在看书,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一听,便知是戚如翡回来了,当即握着书卷便要起身,戚如翡却已经推门进来了。   “阿翡,你……”   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你把嘴闭上,先听我说。”   沈琢闭嘴了。   然后,他就看见戚如翡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开口道:“沈琢,我喜欢你。”   沈琢听到这话怔了下。   等反应过来,戚如翡刚才说了什么,正激动的要朝戚如翡过去时,戚如翡接下来的话,又似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将沈琢冻在了原地。   因为戚如翡说的是:“但是你快死了,所以我们之间没结果。” 第70章 药粉  她一定要嫁进相府!   这便是戚如翡想了一路得出的结论。   她现在, 虽然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意了,但沈琢命不久矣这件事,他们都是知道的。   所以她决定, 同沈琢说清楚。   戚如翡道:“不是有个词,叫有缘无分吗?大概说的就是我们俩这种!你看,你喜欢我, 我现在也喜欢你,可偏偏大夫说,你没剩多少日子了,所以我们之间, 最后注定是没结果的。”   沈琢生平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面色急切道:“阿翡,我……”   “你先听我说完!”戚如翡打断他的话:“其实回府这一路,我都在想, 要不要告诉你这件事。但后来, 我想通了。你都能拖着病体向我表明心迹, 我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呢!”   沈琢:“……”   “但是你这身体的状况,也注定了, 我们的夫妻做不长久。”说到这里,戚如翡生怕沈琢难过似的, 又立刻保证道:“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们夫妻做不长久, 但我们已经知道彼此的心意了, 在你人生最后的日子里,我会对你更好的。”   说完,戚如翡拍了拍沈琢的肩膀:“你忙吧,我走了。”   然后她就真的走了。   沈琢握紧手中的书卷, 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戚如翡承认喜欢他。   按说,他该欣喜若狂的。   可偏偏,他“命不久矣”这件事,还横亘在他们之间。   沈琢顿觉头疼。   他最开始只是想用这个当借口,让戚如翡心软留下来。   可现在,这个却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他要怎么样才能圆过这件事,并且让戚如翡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与她白头到老,他还是能做到的!   廊外秋风瑟瑟,挟裹着冷意。   沈琢在书案后坐了许久,让人唤了绿袖进来。   “公子,您找我?”   沈琢点头,直接开门见山问:“你师傅现在在何处?!”   绿袖一愣。   她没想到,沈琢会突然问起她师傅来,但还是如实答:“一个月前,我收到师傅的书信,他说他在云贵一带。”   绿袖的师傅是个云游四海的神医。   虽然行踪缥缈不定,但若有急事,绿袖还是有办法能找到他的。   沈琢沉吟片刻:“你以我发病为由,让他尽快回华京一趟。”   绿袖虽不明白沈琢要做什么。   但她还是按照吩咐,去向她师傅传信了。   等绿袖走了之后,沈琢才靠到椅背上,轻轻舒了口气。   希望到时候游神医回来,能替他破了这个困局。   而自从戚如翡明晰自己对沈琢的心意之后,便对沈琢愈发好了起来。   每日宋妈妈送来的补药,她都会亲自给端给沈琢,并劝道:“喝吧,多补补,我们的夫妻就能做得更好久些。”   沈琢又气又无奈。   可又不得不喝。   待宋妈妈走远之后,他哀怨望着戚如翡,问:“阿翡你知不知道,这药是补什么的?”   上次,沈老夫人催生的事,已经被戚如翡抛到脑后了。   听到沈琢这么问,她不假思索就答:“补药补药,自然是补身体的啊!”   沈琢被噎了下。   他十分想告诉戚如翡,这是补什么的。但又怕吓到戚如翡,最后还是将话咽下去了。   罢了,循序渐进吧。   戚如翡却盯着沈琢,皱了皱眉。   如今刚入冬,沈琢却是里三层外三层,把他裹得严严实实了。可即便如此,他的手还是凉的。尤其是最近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老爱挤着她。   每次她一问。   沈琢就会可怜兮兮道:“阿翡,我冷。”   戚如翡便让人往他被窝里放了汤婆子,自己抱着被子去睡榻了。   可他去榻上睡的这一晚,沈琢断断续续咳了一夜,望着她的眼神里,全是,“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你喜欢我,可你却离我而去了”的哀怨。   再加上睡了几天又软又大的床,再去睡榻,戚如翡觉得自己施展不开。   所以第二天夜里,她又乖乖回床上睡了。   不过每次同床共枕的时候,睡前,两人都是规规矩矩拉着小手,不曾逾越半步的。   但睡醒之后,两人就抱在了一起。而且大部分的时候,戚如翡都是被沈琢揽在怀里的。   戚如翡觉得简直是哔了狗了。   她平常睡觉都很老实的,从来不会往人怀里钻。   戚如翡立刻去瞪沈琢。   沈琢老实道:“可能是我怕冷,晚上下意识就想往阿翡身边靠。”   说着,沈琢垂下眼睛,盯着被子上的花纹,不敢去看戚如翡的眼神,但耳尖却微微泛着红晕。   戚如翡古怪看了他好几眼。   她都没害羞,他倒害羞起来啦?!   不过见沈琢这么纯情,戚如翡便以为自己想多了,掀开被子下了床。   走了几步,见沈琢扔抱着被子,躲在床上不动。   戚如翡不禁奇怪道:“你不起床么?”   沈琢不自在咳了声:“阿翡先去梳洗,我马上就去起。”   戚如翡走了之后,沈琢才呼了口浊气。   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墙上,用意志力压制着身体上的火。   吃过早饭后,戚如翡要去找祁明月玩,便将沈琢也带过去了。   却不想,他们去的时候,恰逢宋妈妈也在给沈瑜送药。   戚如翡也没多想。   反倒还奚落沈瑜道:“你这没灾没病的,竟然也跟沈琢一样喝补药,你也不嫌丢人!”   “丢人?!”祁明月跟着嘲讽道:“你问问,他知不知道丢人这两个字怎么写?”   沈瑜一听这话,瞬间炸毛了:“母老虎,你……”   “姑奶奶奉劝你,想好了再骂啊!”祁明月往后一靠,抛着手中的橘子,懒洋洋道:“骂我一句,月钱就扣一两银子。你先想想,你的月钱能够你骂我几句,然后再来一次把我骂个够。”   沈瑜以前是沈家的‘独苗’。   在银钱上,魏晚若从不对他抠搜。   但自从魏晚若打定主意,要让他娶祁明月之后,就时不时以银钱威胁。结果他如她所愿,娶了祁明月之后,魏晚若却更加变本加厉了。   沈瑜跳起来骂道:“你这个母老虎,前几天回门回来之后,你去找我娘说什么了?”   沈瑜觉得,自己这棵独苗,不是被沈琢掐断的,而是被祁明月这个母老虎掐断的。她才嫁进相府多久,她就已经掌握了他的经济命脉!   “二两没了。”   祁明月晃了晃两根手指头,笑的一脸欠扁:“想知道啊,想知道,问娘去啊!”   沈瑜就不信了,他这个亲生的儿子,还比不过祁明月这个媳妇儿了。   他扔下一句:“问就问,谁怕谁”,就扬长而去了。   戚如翡这才得以问出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明月跟戚如翡说了。   她对夫婿的要求,是将来要考状元,以及让她做诰命夫人的。但既然嫁给沈瑜这样一个蠢货,她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不过祁明月忍不了,沈瑜都已经成亲了,整天还像个脑子没长全的宝宝。   “所以,回门之后,我就去找了一趟婆婆,把我的想法,跟她说了。”祁明月道:“沈瑜如今已经成婚了,日后便该是个大人了,虽然上面有兄长,但他也不能永远都长不大,万事都只倚靠公公和大哥吧!他得自己支棱起来!”   听到这话,沈琢眼底滑过一抹诧然。   原本他以为,祁明月只是个娇纵的小姐,却不想,她竟然是个有眼界的。   戚如翡点点头。   她觉得,祁明月说的有道理。   沈瑜这人,虽然一身坏毛病,但心肠不坏,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遇到事,第一反应就是找爹帮忙,从来不想着,自己解决。   沈勉之现在虽然是丞相。   但不可能一直都是丞相,她虽然对皇子争储的事,知道的不多。可也听过‘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   戚如翡问:“那你想好了,让他怎么支棱起来了吗?”   “呃,这个……”祁明月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我还没想出来。”   戚如翡:“……”   沈琢突然开口:“他有三条路可走。”   戚如翡和祁明月齐齐看向他。   “要么从军;要么从商,要么入仕。”这次,沈琢难得多说了两句:“阿瑜四肢不勤,从军可以划掉。那么就只剩下从商,和入仕两个选择。”   “对啊!他可以从商啊!”   戚如翡正想展开细说,沈琢却突然握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   戚如翡顿时不明所以。   “哎呀,我跟阿翡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话间,祁明月一把将戚如翡拉到自己身边:“阿翡,你继续说!”   “我想的是,沈瑜嘴皮子会说,在华京又有一堆狐朋狗友,若是他去做生意,也算是有门路啊!而且做生意可比当官赚的多了。”   戚如翡只在乎钱。   几乎是戚如翡说完,沈琢便替她找补:“阿翡,士农工商,商人是排在最末的。”   以魏晚若的性子,她绝对不会,让沈瑜去从商的。   而且如今,沈瑜也是祁国公府的女婿,他若去从商了,祁国公那边,难保不会颇有微词。   叶城是小地方。   大家都是羡慕有钱人,但华京破地方,人还得分三六九等。   戚如翡听沈琢这么说,又去看祁明月:“那要不,让沈瑜去考状元?!”   “就他那个猪脑子,天上下红雨,他都不可能考上状元!”   戚如翡:“……”   沈琢怕祁明月一个激动,真去找魏晚若说这事了,到时候戚如翡又得受无妄之灾了。   他便道:“此事也不急于一时,从长计议吧。”   祁明月自然知道,沈琢这么说的原因。   而且她也知道,以魏晚若对沈瑜宝贝的程度,只怕是她宁愿养着沈瑜,都不肯让沈瑜出去做生意。   而不论是走仕途还是做生意,都得吃苦。   就沈瑜那个样子,能吃个屁的苦!看来真如沈琢所说的,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沈琢怕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掩唇低咳数声,待戚如翡过来时,便同戚如翡道:“阿翡,有些冷了,我们回去吧。”   戚如翡:“?!”   “这才大中午的,哪儿冷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戚如翡还是替沈琢拢了拢衣裳,抱怨道:“你这身体光喝补药也不行,得再锻炼锻炼!”   “阿翡,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你这身体做不了剧烈的运动,那练五禽戏总可以吧?”   沈琢点头。   戚如翡立刻就拍板了:“那就这么定了,以后每天早上,你跟我一块儿去锻炼。”   沈琢温柔笑笑,将戚如翡鬓边的碎发拂到耳后:“好,我听阿翡的。”   祁明月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过戚如翡这么一说,倒也提醒她了。   祁明月立刻道:“对,身体是本钱,不论干什么,都得要身体好!从明天起,我也要带着沈瑜那个酒囊饭袋一起去锻炼!”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遥遥就见沈瑜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儿了吧唧的回来了。   一看那样,就知道,他在魏晚若那里没讨到好。   这是祁明月意料之中的事。   虽然魏晚若疼沈瑜,但她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   所以这次,魏晚若自然会站到她这一边来。   沈瑜即便在魏晚若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但在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到了办法。   所以一见到祁明月,他又抖起来了:“你这个母老虎!你以为,你笼络了我娘,掌控了我的月银,就能逼我服软了!我告诉你,你做梦!全华京的官二代,都是小爷我的朋友,只要我开口,自然会有人争着借给我银子!”   沈瑜以为,这样就能镇住祁明月了。   却没想到,祁明月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只哦了声:“你不说,我倒还忘了这一茬。”   说着,祁明月偏头,吩咐道:“侍剑,你放话出去,就说我说了,谁以后要是敢借银子给沈瑜,我们相府不但分文不还,姑奶奶我还要亲自上门给他松松筋骨!”   沈瑜怒了。   祁明月要是真这么做了,那他以后,在朋友面前还能抬得头吗?!   沈瑜立刻拦住侍剑:“你不准去!”   “现在就去!”   侍剑是祁明月的陪嫁,自然是只听祁明月的,当即虚晃一下,从沈瑜身侧蹿出去,就要往外面去。   沈瑜立刻又指向沈琢:“那帮人或许会迫于你的淫/威,但是他不会,他是我哥!”   说完,拼命给沈琢使眼色,希望沈琢能救他于水火之间。   沈琢却是一脸‘我也无能为力’的表情,只道:“阿瑜你知道的,我们院里,都是阿翡说了算。”   沈瑜只得又去看戚如翡。   戚如翡立刻道:“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我们不参与。那什么,沈琢,你刚才不是说冷么?走走走,我带你回去加衣裳。”   说着,就要作势带沈琢走。   沈瑜见求救无门。   只得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看向祁明月:“母老虎,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善罢甘休!”   祁明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道:“从明天开始,你每天跟着我去锻炼,每完成一项我说的,我就给你一两银子。”   沈瑜是个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人。   一听这话,沈瑜十分有骨气的拒绝了:“那我不要月银了!你爱怎么扣就怎么扣!”   反□□里吃喝玩乐样样都有,看他们谁熬过谁!   说完,沈琢趾高气昂就要走人。   祁明月在他身后幽幽道:“你要是不去!除了把你的月钱扣光之外,你的小金库啊,玉雕啊……”   玉雕是沈瑜的命根子。   一听祁明月要动他的命根子,他立刻停住,扭头凶神恶煞瞪着祁明月:“你要敢打我玉雕的主意,我跟你拼命!”   可他的话,对祁明月没有半分震慑力。   祁明月从椅子上站起来,喀嚓喀嚓捏着骨节:“行啊,阿翡,你俩先别着急走,留下替我做个见证,是他先说要找我拼命的啊!”   戚如翡见沈瑜脸色又惧怕之色,故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点头。   沈瑜心凉了半截。   垂死挣扎看向沈琢。   沈琢叹了口气:“弟妹也是为你好。”   祁明月已经没耐心了,朝他过来。   沈瑜连连朝后退,他自知打不过祁明月,只得梗着脖子屈辱道:“行,小爷去,小爷去行了吧!”   祁明月这才停下。   她冷哼一声:“算你识趣!”   戚如翡见沈瑜一脸如丧考妣的模样,难得出声安慰:“到时候沈琢去。”   “沈琢也去?”   沈瑜表现的比自己去还要震惊:“戚如翡,你是不是跟祁明月商量好了,想借锻炼累死我们兄弟俩,然后另嫁?!”   沈琢:“……”   戚如翡和祁明月拳头瞬间硬了。   当即就想上前去揍他时,沈瑜瞥见有人从院外进来,立刻朝那人跑过去。   来人是魏晚若的心腹。   戚如翡和祁明月只得暂时放过沈瑜,却不想那心腹道:“夫人请两位少夫人去大堂一趟。”   戚如翡和祁明月对视一眼。   她们不明白,魏晚若好端端的,怎么会单独找她们俩过去?!   但既然她的心腹来了,她们俩也免不了要去一趟。   沈瑜原本不打算管这事。   但无意瞥见沈琢轻轻蹙了蹙眉,又突然出声道:“我们俩也要去!”   沈琢怔了下。   沈瑜已经大摇大摆往前走,还冲沈琢道:“愣着干什么?一起去啊,你要不去的话,我娘还说我没规矩呢!”   既然沈瑜给他找了个正当的理由,沈琢自然不会拒绝。   他们四个一同去时,魏晚若还愣了下。   但旋即,便让他们坐下了,而后道:“今日我将阿翡和明月叫过来,是想说说,管家之权的事。原本在阿翡嫁进来的时候,我便该将管家之权交给阿翡的……”   “别交给我!千万别交给我!”   没等魏晚若说完,戚如翡就拒绝了:“我大字不识一个,那些夫人小姐们也认不全,我不适合干这个!你自己留着吧,或者交给明月。”   祁明月对管家之权也不敢兴趣。   她立刻也跟着摇头:“我也不行的。”   其实戚如翡不要,是魏晚若意料之中的。   但戚如翡不要,跟她不给,是两码事。   但魏晚若怎么都没想到,祁明月竟然也不要。   魏晚若故意板着脸,道:“自从我嫁进相府后,得姜姐姐信任,一直掌管府中中馈多年,如今你们俩进门了,我也能歇歇了。按照长幼之分,这管家之权,本应交给阿翡的。”   “我……”   “阿翡先听我说完。”魏晚若道:“但既然阿翡对各家官眷不熟悉,那就让明月从旁帮忙,左右这管家之权,都是要交到你们妯娌手中的。”   “我不要。”   戚如翡再度态度坚决拒绝了。   祁明月有样学样,也跟着正要说时,沈琢却先一步开口。   “母亲,这种事,不应论长幼,而该是能者居上。阿翡是孩儿的妻子,孩儿知道她并无管家的能力,若是母亲强行将管家之权交到她手上,暂且不说她管的吃力,只怕府中也会乱套的。”说到这里,沈琢又掩唇闷咳数声,然后才喘息道:“而且母亲也知道,孩儿一到秋冬时节,身上便一直不爽利,阿翡要照顾我,只怕也无暇顾及此事,还求母亲看在孩儿体弱的份上,和弟妹辛苦一二。”   说完,沈琢起身,冲魏晚若行了一礼。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魏晚若自然是借坡下驴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祁明月也死活不愿意要管家之权,说来说去就一句:“我年纪尚轻,若管家之权交到我手上,只怕府里的老人也不服,所以还是劳烦婆婆您多辛苦。”   而沈瑜也不肯站在她这一边。   见他们推来推去的,沈瑜便道:“哎呀,娘,反正您都管这几十年了,如今还能管的动,就接着管呗!等您管不动的时候,您再扔给她们吧!”   魏晚若一听这话,简直气得想捶沈瑜。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最后说来说去,魏晚若的管家之权还是没交出去,反倒受了一肚子的气,最后只得耐着脾气让戚如翡他们走了。   却不想,他们一行人出来时,恰好碰见了夏迎芷。   夏迎芷是来找魏晚若的。   看见他们出来,先是极快扫了沈琢一眼,而后立刻垂下眼脸,冲他们见了礼。   祁明月瞧她贼心不死的模样,正要呛几句,却被戚如翡拉走了。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戚如翡才道:“你上次不是说,她在相看么?”   但刚才,她瞧夏迎芷好像瘦了很多。   “是啊!不过我估计很难。”   “为什么?”   祁明月道:“但凡是官宦人家娶妇,都是要看门第的。像她这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好人家看不上她,不好的吧,估计她又看不上。毕竟咱们这位表小姐心气高着呢!”   这厢他们正讨论这事时,大堂里,魏晚若和夏迎芷也在说这事。   魏晚若先前被沈瑜气了一通,便也没耐心同夏迎芷虚以为蛇了。   夏迎芷一进来,她便直接说了:“这段时间,我也带你去相看了不少。如今王公子和李公子家,都看上你了,你意下如何?”   王、李这两位公子,夏迎芷都有印象。   王公子见第一面的时候,就老想对她动手动脚。   而这位李公子,她私下也让人去打听了,他表面上看着颇为老实,但实则却有些特殊的癖好,甚至还闹出个人命来,但最后都被他父亲压下去了。   夏迎芷咬了咬唇角。   她细若蚊蝇道:“姨母,这两个人都非良人。”   “那你觉得谁是良人?沈琢?”   夏迎芷怔然抬头:“姨母?!”   魏晚若一贯待她极好。   但这次,她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眼底压都压不住的不耐烦:“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沈琢不可能会纳你!这段时间,我带你相看了不少,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有数了。若是这两位公子,你觉得都非良人,那你的婚事,我也无能为力了,就交由你爹娘做主吧,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说完之后,魏晚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夏迎芷,便挥手让她出去了。   夏迎芷浑浑噩噩出来。   有日光扑在她身上,她却察觉到不丝毫的暖意,她只觉得浑身都冷。   魏晚若久居华京。   王、李两位公子是何秉性,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可她知道了,竟然还要逼迫自己,在他们之间选一个!   “小姐,您怎么了?”   魏晚若的侍女见她脸色不对,忙扶着她:“小姐,您别吓奴婢啊!”   刚才,魏晚若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若她不愿意在这两个人渣里选一个,那魏晚若就要将她送回去。   若被送回去了,那她和她母亲在府里就更没有立足之地了!   “不行!我不能回去!”   夏迎芷反手攥住侍女的手,神色癫狂道:“她不肯帮我,那我就自己上!她能当上相府的夫人,我也能!”   说完,一把推开侍女,跌跌撞撞往自己房中去。   侍女忙慌张跟在她身后。   夏迎芷回到房中,直奔到妆奁台旁,从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包药粉来。   夏迎芷紧紧攥紧手中的药粉。   眼里全是孤注一掷: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一定要嫁进相府! 第71章 帮我  我教阿翡。   两天后, 王府突然有人来找戚如翡。   说是时欢生病了,这几日茶饭不思。   傅景砚邀她和祁明月过府,陪时欢说话解解闷。   自从上次, 知道时欢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之后,戚如翡对她就多了几分怜惜。   听完来人说完之后,她来不及亲自跟沈琢说, 便随手抓了个人,道:“你去同沈琢说一声,我和明月去趟王府。”   说完,便匆匆走了。   夏迎芷的侍女在不远处, 看着戚如翡走远之后,立刻回去向夏迎芷禀报。   她道:“小姐,少夫人已经走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虽然夏迎芷打心眼里瞧不上戚如翡的粗鄙无礼, 但戚如翡嫁进相府, 不过小半年, 竟已相继笼络了众人,这一点便不容小觑。   所以夏迎芷来了之后, 暗中打探了不少戚如翡的事。   比如,戚如翡同戚家人感情不深;再比如, 她同祁明月和王府的时欢是好友,那么祁明月三番四次找她麻烦就不奇怪了!   夏迎芷又问:“祁明月那边呢?”   “二公子和二夫人还在外面选铺子地址。”   也不知道祁明月用了什么办法, 但她竟然真的说动了魏晚若, 放手让沈瑜出去做生意,这几天,他们夫妻俩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外面鼓捣什么。   不过这也是夏迎芷选择今天下手的原因。   夏迎芷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   这个时辰, 沈琢的补药应该也快熬好了。她戴上耳环,起身道:“走吧,我们去向姨母和老夫人辞行去。”   魏晚若刚听完管事的回事,正坐在太师椅上歇息。   心腹进来道:“夫人,表小姐来了。”   自从那日,魏晚若给了夏迎芷两个选择之后,夏迎芷回去就病了。   至于真病还是假病,魏晚若不知道,也没心思去探究。现在听说夏迎芷来见她,便猜夏迎芷病是好了。   便让心腹将人请进来。   夏迎芷步入堂中。   对着魏晚若行了个福礼,乖乖巧巧叫了声‘姨母’,而后道:“这些日子,多谢姨母的照顾了,明日迎芷便要家去了,特来向姨母辞行。”   说完,对着魏晚若又行了一礼。   魏晚若微愕。   她没想到,夏迎芷竟然会选择回家。   纵然夏迎芷是家中嫡女,可她父亲是个宠妻灭妾的主儿,夏迎芷回家之后,她的日子未必好过。   魏晚若又问了一遍:“你想好了?”   “嗯,迎芷想好了,”夏迎芷轻轻点头,眼圈泛红:“迎芷心悦大表哥,若不能嫁他,留在华京,也只会徒增伤心,倒不如离的远远的,彻底断了这份念想。还有我娘,她只有我了,若是我嫁在华京,日后谁照顾她呢!毕竟桃姨娘……”   夏迎芷没再说下去。   魏晚若已是明了,不管怎么说,夏迎芷都是她外甥女,冷了数日后,见她消瘦了不少,魏晚若的气也消了。   她起身走过来,握住夏迎芷的手。   这次,声音里掺了几分真切:“迎芷,别怪姨母。外人看着姨母是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可姨母内里受了多少委屈,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原本姨母想着,让你嫁在华京,日后我们俩也能做个伴儿,可……”   “迎芷明白的。”   夏迎芷摇头,吸着鼻子道:“是迎芷不好,非但没帮到姨母,甚至还连累姨母了,姨母别生迎芷的气,迎芷知道错了。”   说着,泪珠儿扑簌簌往下滚。   夏迎芷一向乖巧懂事。   这是第一次,哭成这样,魏晚若心里最后一点成见也没了。   “迎芷这一去,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姨母,”夏迎芷带着哭腔,细细叮嘱:“迎芷知道,府里诸事繁忙,但姨母要记得按时吃饭,天冷了要记得加衣裳。姨母爱吃的那几道点心,迎芷已将方子也交给厨娘了。姨母若是想吃了,随时让她们做,但有一点,姨母脾胃不好,那些点心不能多用……”   夏迎芷絮絮叨叨说着,听的魏晚若也热泪盈眶起来。   她脾胃不好这一点,沈瑜这个亲生儿子都不知道。   却不曾想,魏晚若这个外甥女竟然注意到了。而且经夏迎芷这么一说,魏晚若才察觉到,一直以来,夏迎芷给她送的吃食都是好消化的!   一念至此,魏晚若将夏迎芷揽在怀中。   然后做了个决定:“你既要回家尽孝,姨母不拦你。但你在姨母这里,是姨母的心头肉,回府后,姨母也断然不会允许别人欺辱你。这样,姨母收你做义女,明日你回家时,姨母会给你父亲去一封信,让他将你的婚事交给你母亲做主。日后你成婚时,姨母也会给你备一份嫁妆。”   夏迎芷从魏晚若怀中抬头。   又惊又喜看了她片刻,而后紧紧抱住魏晚若,眼泪落得更凶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直到有管事的来回事,夏迎芷才红着眼眶出来。   侍女陪她往前走。   等四下无人了,才小声问道:“小姐,既然夫人都已经认您做义女了,那事您要不算了?”   纵然夏迎芷这次成功了,如愿嫁给沈琢了。   但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算了!我为什么要算了!”   夏迎芷用帕子,一点一点擦干脸上的泪痕,露出那双嫉妒到变形的眼睛:“就凭她给我的那点小恩小惠么?!”   若是没有这次相看的事。   夏迎芷或许,会对魏晚若收她为义女一事,而感恩戴戴。   但经此一事之后,夏迎芷便醒悟了。   这些年,魏晚若疼她,无非是弥补她没有女儿的遗憾。她温顺乖巧听话,所以魏晚若愿意宠着她。   可一旦她有自己的想法。   魏晚若便对她立刻变了态度,然后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这副嘴脸,跟他们府里的桃姨娘有什么区别!   她不要一辈子,都这样仰人鼻息活着。   这一次,她要自己去争。   侍女还想再劝。   但见夏迎芷已经打定主意,只得将嘴闭上了。   出了魏晚若的院子之后,主仆俩又去见了沈老夫人。   上次之后,夏迎芷又来了好几次,但次次都被人挡了回去。这次,兴许沈老夫人是知道她来辞行的,便难得见了她。   夏迎芷规规矩矩行了礼,说了明日要家去的话。   沈老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夏迎芷不经意间瞧了眼外面的天色,便以时辰不早了,她还要回去收拾行囊为由,起身退了出去。   主仆俩刚出院子,便遥遥见宋妈妈拎着食盒走了。   瞧那方向,正是往沈琢院子去的。   夏迎芷抬手扶了扶鬓发。   带着侍女,慢悠悠往过去:“走,我们去向表哥辞行去。”   宋妈妈送过来的补药,沈琢喝了七八日了。   心里虽十分抗拒,但躲不过只得认命喝了。   宋妈妈回去复命,他则又坐到榻上看书了。   但手中的书,翻了不过三五页,沈琢便觉得有些热,抬手松了松衣领,继续垂眸看书。   没一会儿,院外又响起说话声。   沈琢以为是戚如翡回来了,正要站起来时,突然传来一阵晕眩感。   紧接着,孟辛就进来。   他瞧见沈琢单手扶着桌子,脸色不大好,便立刻问:“公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舒服?”   沈琢摇摇头。   许是屋内燃了炭盆,兼之他又坐久了,才会觉得热。   “没事,”沈琢抬手捏了捏眉心,顺带推开窗子,随口问:“怎么了?”   话刚问完,他便瞧见了立在庭院里得夏迎芷。   天气阴沉,寒风瑟瑟。   一身绿衣的夏迎芷立在庭院里,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正怔怔望着门口。   似是听到了沈琢推开窗子的声音,她转头望过来,正好与沈琢的视线撞在了一处。   孟辛这才马后炮说道:“表小姐来了,她说她明日要走了,过来向您和少夫人辞行的。”   若是孟辛这话早说一点,沈琢就不会见夏迎芷了。   可如今他们俩既看见对方了,若再不见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沈琢便道:“让她进来。”   孟辛出去将人请进来,然后又去找绿袖了。   沈琢扶着案几,压着身体的不适,听完夏迎芷辞行的话,而后问:“可曾同母亲说了?”   “已经同姨母和老夫人都说了。”   沈琢轻轻颔首:“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不虚留了,时辰不早了,你回去收拾吧。”   话至最后,已不自觉带了几分烦躁。   沈琢素来畏寒。   即便是炎炎夏日,也甚少出汗。   但此时,额头上却覆了一层薄汗,连带晕眩感也似乎加重了,他不想在人前失态,只想让夏迎芷和她的侍女赶快滚。   夏迎芷倒是如他所愿站了起来。   但她没着急走,反倒还朝他走近了几步,神色关切问:“表哥,你是哪里不舒服么?怎么出了这么多的汗?”   说完,没等沈琢开口。   夏迎芷又吩咐自己的侍女:“表哥不舒服,快去叫大夫来。”   那侍女立刻去了。   沈琢喜静,院中伺候的人本就不多,平日除了早上洒扫之外,甚少会在院中。   夏迎芷的侍女这么一走,屋内院外,一时就只剩沈琢和夏迎芷两个人了。   沈琢的晕眩感更重了。   夏迎芷见他握着案几的手,骨节微微发白时,便朝沈琢走了几步:“大夫来应当还有一会儿,不如我扶表哥先去床上歇息一会儿?”   随着夏迎芷的靠近。   她身上甜得发腻的香味,愈发浓郁了,催的沈琢眼神都有些涣散,扶着案几的手甚至还滑了一下。   “表哥!”夏迎芷忙上前,扶住沈琢,柔声道:“我扶你去床上躺一会儿。”   沈琢含糊说了句什么。   夏迎芷没听清楚,不过她也不在意,径自将沈琢扶着往床边走。   床与榻之间,不过数十步。   刚走近,沈琢一把甩开夏迎芷,踉跄坐在床沿上,闭眸揉着眉心,鬓边薄汗涔涔,呼吸有些重。   夏迎芷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但她还是贼心不死,朝沈琢走过去,故意学戚如翡的语气道:“沈琢,你不舒服,我扶你躺下吧。”   说着,将手伸向沈琢。   在即将碰到沈琢时,却被沈琢一把握住。   紧接着,沈琢蓦的睁开眼睛,眼神滚烫望着她。   *   出了相府之后,戚如翡本打算,先去找祁明月,然后她们一同去王府的。   但在去找祁明月的路上,却遇见了本该‘卧病在床’的时欢。   时欢听说戚如翡要去王府找她的缘由时,一脸茫然道:“我没有生病呀,而且王爷最近很忙的,昨晚都没回府,更不可能派人去找你呀。”   戚如翡一听这话,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了。   她甚至来不及同时欢解释,便又立刻打马往相府去。   戚如翡完全没往夏迎芷身上怀疑。   她只以为,有人支开自己,目的是为了对付沈琢,所以一路上,她快马加鞭往回赶,生怕沈琢出了么事。   等戚如翡紧赶慢赶回去时,院子里的静悄悄的。   平日敞开的门窗,此时也关的严严实实的,只有孟辛一脸委屈跪在庭院中。   戚如翡心里猛地咚了一声。   她哑着声问:“出什么事了?!”   孟辛听到戚如翡的声音,转过头,脸上没有哀伤,反倒是一脸惊恐。   戚如翡:“?!”   戚如翡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屋内。   没再去看孟辛,快步上了台阶,而后深深吸了口气,一把推开门,朝里走去。   但脚刚迈进去,便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而后门哐当一声被关上了。   跪在外面的孟辛心肝儿一颤。   而后默默膝移往后跪。   被人握住手腕的那一瞬间,戚如翡下意识想出手反击,但闻到熟悉的药香味时,又硬生生止住了。   而后,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就已经被沈琢摁在门上亲了。   同上次那个一碰即分开的吻不同。   这次,沈琢的动作里明显带了急躁,甚至发现发现戚如翡躲避时,还抬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勺。   戚如翡是一路跑进府里的。   到现在气都被喘匀,又被沈琢摁住一通狂亲,眼前都快要冒星星的时候,沈琢又将唇移到了她脖颈。   戚如翡费力喘了好几下,恢复了几分力气之后即就想找沈琢算账。   可沈琢却先一步洞察了她的意图。   沈琢人虽然还埋头在戚如翡的脖颈上。   但手却立刻攥住戚如翡的手腕,将其高举过头顶,用一只手攥住。   而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紧紧揽住戚如翡的腰。   戚如翡脸顿时都绿了。   她怒吼道:“沈琢,你给我……唔……”   之后的话,就被沈琢封于唇舌之中了。   戚如翡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的时候。   但此时,她全身都被沈琢禁锢着,别无他法,兼之又气又怒之下,戚如翡狠狠咬了沈琢一口。   沈琢吃痛,这才喘息着松开戚如翡。   戚如翡磨牙嚯嚯正要发脾气时,可在抬眸看清楚沈琢此时的模样时,又猛地卡住了。   沈琢面容本就长得秾丽。   但因他身体虚弱,平日脸色总是苍白如新雪,便削减了几分那种艳丽。而今日,他脸上染了一层绯色,水红的唇上血珠殷红,有汗珠蜿蜒而下,滚过他的喉结,而后坠入被他扯开的衣领里。   戚如翡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沈琢踉跄了一下,又俯身朝戚如翡扑过来。   戚如翡见他不对劲儿,忙伸手扶了沈琢一把,沈琢抬手摁在戚如翡身后的门板上,将戚如翡圈在怀中,粗重喘息着。   刚才戚如翡光顾着生气了,现在才察觉到沈琢整个人像是火炉一样,体温高的吓人。   “沈琢,你……”   戚如翡想问他,是发烧烧糊涂了,还是中药了。   但她没问出口,沈琢已先一步开口了。   沈琢眉眼潮湿,但眼里却像被人放了一把火,里面颇有烧掉一切的架势。   他皱眉,脆弱的声音里全是央求:“阿翡,我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戚如翡对上沈琢如狼似虎的眼神。   她咽了咽唾沫,下意识想逃,手腕却被沈琢攥住。   沈琢叫她:“阿翡。”   只一声,戚如翡便被钉在了原地。   她磕磕绊绊问:“怎、怎么帮?”   “我教阿翡。”说完,沈琢一手掐住戚如翡的腰,再度汹涌吻了下来。   戚如翡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   直到后背骤然陷进锦被里,突如其来的柔软,戚如翡有一瞬的清明,她一把攥住,那只正在解自己衣带的手。   “沈琢,等等等等一下。”   沈琢艰难撑起身子,双眼猩红望着戚如翡。   “那个,你你你要不学学明月上次这样?”   中了药,也不是非要这样那样,才能解决嘛。   沈琢已经忍的很辛苦了。   听到戚如翡这话,他当即惩罚似的在戚如翡脖颈上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阿翡觉得,就我这身子骨,现在这个时节,能泡冷水澡吗?”   好像也是哦!   戚如翡见沈琢犹豫了,正要继续时,戚如翡一把摁住她胸膛,左右躲闪道:“那什么,现在还是大白天,不大合适,要不,要不……”   “不是白天,天已经黑了。”   沈琢忍无可忍了,直接拉过戚如翡的手,俯身又吻了下去:“没有要不,阿翡我忍不了。”   忍不了了是要开始、开始了吗?!   寨里一帮大老爷们,平常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所以戚如翡对这事,也是知道的。   但是吧,知道跟亲身上阵是两码事。   戚如翡还是有些怂。   可瞧沈琢这架势,今天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算了!   反正他们已经是夫妻了,而且沈琢一直对此道念念不忘,今天就当圆了他的念想了。   戚如翡刚躺平放弃挣扎时,院外突然先后响起沈瑜和祁明月的声音。   “沈琢呢?”   “阿翡呢?!”   一见到这夫妻俩,跪在地上的孟辛,几乎是瞬间跳起来,想捂住他们的嘴。   可他还是迟了一步。   原本已经打算从了沈琢的戚如翡,听到沈瑜和祁明月的声音,想都没想,一脚就将沈琢踹了下去。 第72章 牵扯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戚如翡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可踹完之后, 又猛地反应:她跟沈琢可是夫妻,她干嘛要心虚?!   而且沈琢这身子骨,哪里禁得起踹!   戚如翡又立刻去看沈琢。   沈琢面色潮红, 一身狼狈跌坐在地上。   此时正以手扶额,脸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戚如翡拢着衣裳,手脚发软从床上爬起来, 底气不足问:“沈、沈琢,你,你还好吗?!”   沈琢抿了抿嘴唇,脸色更臭了。   哪个男人, 在这种紧要关头,被人从床上踹下来,还会觉得好?!   对上沈琢哀怨的眼神。   戚如翡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她缩了缩脖子,拨开凌乱的纱帐, 赤脚下来, 朝沈琢走过去。   风吹过树梢, 响起窸窣声。   祁明月还在外面吵嚷:“你拦着我干什么?我要见阿翡!”   沈瑜也跟着嚷嚷:“就是,让开, 我要见沈琢,他还好吗?!”   孟辛飞快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在心里默默腹诽:本来应该挺好的, 后面估计还能更好,但现在你们俩来了, 估计就不好了!而且若是今天他拦不住他们俩, 估计自己会更不好!   孟辛都要给这两人跪下了。   他道:“两位放心,我们公子和夫人都没事。”   “没事你拦我们干什么?”   祁明月跟着附和:“就是。”   孟辛:“……”   拦着不让你们去送死啊!   “那个,公子跟少夫人现在不方便见二位,不如二位先回, 等……”   祁明月打断孟辛的话:“为什么不方便?”   沈瑜是个男人。   没见过猪跑又不是没吃过猪肉,   见现在天还没黑,沈琢他们房里突然就门窗紧闭,孟辛又是一脸‘求你们别问了’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俩人现在可能真的不方便。   “行了,”沈瑜一把拉住祁明月:“既然人家不方便,咱们就……”   话还没说完,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戚如翡眼含春水,衣裳皱巴巴的,满脸的不自在。   沈瑜一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天还没黑呢!这两人怎么就……   哎呀,真是没脸看!   “阿翡!”祁明月迅速朝戚如翡跑过去,替她理了理头发:“大白天的,你在房里干什么呢?怎么弄成这样了?”   沈瑜瞬间想将自己的傻婆娘拉走。   戚如翡不自在轻咳了声:“那什么,修床!”   沈瑜:“……”   “修床?!你们床坏了?那你怎么不找……”   沈瑜跳起来,一把捂住祁明月的嘴:“你可闭嘴吧!”   说完,就想将祁明月拖走。   祁明月自然不从。   她反手就是一个过肩摔,将沈瑜摔到地上,而后拍了拍手,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   可眸光无意滑过戚如翡脖颈上时,祁明月瞬间如遭雷劈。   那是个牙印。   再配上戚如翡那张不自在的脸。   祁明月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蠢话。   她嗷呜一声,立刻去扶地上的沈瑜,并麻溜道:“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戚如翡本来就不自在。   被祁明月这么一说,更觉尴尬,可她人都已经出来了,自然不可能再进去了。   更何况,她出来的时候,沈琢往净室去了。她觉得他能解决。   沈瑜被祁明月扶起来。   两人正要走时,又听戚如翡问:“夏迎芷人呢?”   先前戚如翡走了之后,时欢怕出事,便又让人将此事告诉了祁明月。   祁明月和沈瑜都是急脾气,当即便赶回来了,却怎么都没想到,撞上了这么尴尬的一幕。   正要走人的两人,听到戚如翡问夏迎芷,立刻停下来。   祁明月脸色瞬间就冷了:“那个绿茶又作妖了?!”   毕竟这两个人,可不像是白日宣淫的主儿!   夏迎芷此时正在绿袖房中。   绿袖住的地方,与主间不远。   若是那边动静大些,这边都能听见。   夏迎芷听见了戚如翡回来。   以及沈瑜夫妇的到来。   她便知道,她明日回家,已成定局了。   祁明月就是因为被人下药,才会被迫嫁给沈瑜。   所以她对这种龌龊的手段,恨之入骨,在听到夏迎芷给沈瑜下药时,祁明月表现的比戚如翡这个正主还生气。   而沈瑜同她也不遑多让。   就沈琢那个身子骨,好好保养,整天都是病歪歪的,怎么能再被折腾!   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定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   见到他们三人杀气腾腾进来。   夏迎芷站起来,正要开口说话时,祁明月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一个姑娘家的,给人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你还要不要脸啦?!你爹娘都没教过你礼义廉耻,自尊自爱吗?!”   “表妹!”沈瑜也是一脸的痛心疾首:“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让你趁早死了那条心!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还干出这种丧心病的事情来!沈琢的身子都成这样了,你怎么下得去手!”   天边浮云散动,暮色蔓延上来。   进来的三人都背光而立,但脸上的愤怒,却是一览无余。   戚如翡是沈琢的妻子。   按说这三人里,她应该是最愤怒的那个。   夏迎芷以为,第一个出声责难的会是她。   不过想想也是。   从她到相府之后,戚如翡从没自己为难过她,一向都是沈瑜夫妇为她代劳的。   夏迎芷没答话。   只是平静与戚如翡对视的。   她在等,等戚如翡什么时候会开口。   “你看什么看,你……”   戚如翡叫了声,‘明月’,祁明月这才一脸气愤住嘴了。   要不是看在夏迎芷是魏晚若侄女的份上,祁明月早就一巴掌呼死这个绿茶了!   戚如翡强压着怒气,开口道:“我只问你一句,为什么要给沈琢下药?”   夏迎芷喜欢沈琢,戚如翡是知道的。   她虽然有点不爽,但是喜欢谁,是人家的权利,她没有理由干涉。   但是,她不该给沈琢下药。   夏迎芷眼底滑过一抹嘲讽的笑。   为什么要给沈琢下药?!自然是想嫁给沈琢啊!   她不像她那样好命,有个为国捐躯的爹,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风风光光嫁进相府啊!   但事已至此。   无法嫁给沈琢,她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夏迎芷眼睫颤了颤。   她抬眸,神色无辜问:“下药?!什么下药?!表嫂,你误会我了,我今天……”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   戚如翡是习武之人。   这一巴掌,她完全没收力道,直接就将夏迎芷扇到了地上。   很快,夏迎芷颊边就浮起了鲜明的指痕。   “我从不打女人,这是第一次。”   戚如翡居高临下望着夏迎芷,漂亮的杏眸里,此时一片漠然:“你喜欢沈琢,我管不着。但是你不该给他下药。”   她刚才给过夏迎芷机会了。   是他不要的。   “表嫂,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夏迎芷捂着脸,眸光泛泪:“我明天就要归家了,今天只是来向你和表哥辞行的啊!”   一听这话,别说是戚如翡,就连祁明月都想抽她了:“辞行用得着下药?”   “什么下药?我不知道啊!”夏迎芷摇头:“我今天是空着手去的,什么都没带啊!二表嫂,我知道,你因为大表嫂的缘故,不喜欢我,可你不能这么冤枉我啊!”   “你……”   “迎芷!”沈瑜打断祁明月的话,气的肩膀都在抖:“到现在了,你还要狡辩吗?”   夏迎芷涕泣涟涟。   她啜泣道:“二表哥,两位表嫂不信我,你也不信我么?!”   戚如翡盯着夏迎芷。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那碗药是宋妈妈送来的,只要你不承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   夏迎芷睫毛极快的颤了下。   在她决定下药时,她就想到了把自己摘干净的办法。   那碗药是宋妈妈送的,跟她没关系。   她是过去向沈琢的,恰好碰见沈琢体力不支,只是好心想将沈琢扶到床上,谁曾想,沈琢竟然突然拉着她不放。   只要她能在房中多待一会儿,撕破自己的衣裳。   无论沈琢碰不碰她,她的名声已毁,沈琢都得纳她进门。   可夏迎芷怎么都没想到。   药效明明已经发作了,但沈琢却愣是没让她挨到他。   而绿袖和孟辛也来得极快,她压根还没来得及脱衣裳,就被他们拎了出去!   如今事情败露,只要自己不松口,他们能拿她如何!   戚如翡突然问:“你的侍女呢?”   夏迎芷心尖儿一颤。   按照原计划,她的侍女以去找大夫为由,去找魏晚若了。   可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好一会儿,那个侍女都没回来,魏晚若也没来。   绿袖替夏迎芷答了。   她道:“回夫人,表小姐的侍女,说是要为公子找大夫,可却是往夫人院子的方向走。结果不巧,路上正好碰见了奴婢回来,便被奴婢带了回来,人现在就关在隔壁,夫人可要见?”   沈琢还没出来,她见个屁!   戚如翡满脸烦躁“不见,先关着……等等,你说,她的侍女先前去找夫人了?”   绿袖点头。   戚如翡还没说话,沈瑜已经开口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我娘找过来!”   沈瑜的小厮在外面,闻言立刻去了。   然后,沈瑜又转过头,问:“你要是怕我娘偏袒她,再把我爹或者我祖母也请来?”   “不必,有你们在就行了。”   虽然戚如翡离开的时候,沈琢去了净室,但她还是放心不下他。   戚如翡扔下一句,“你们去堂中等我”,便转身出去了。   夏迎芷跌坐在地上,捂着脸,泪眼朦胧看向沈瑜:“二表哥,我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你……”   “迎芷!闭嘴吧!”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瑜烦躁打断了。   夏迎芷一愣,还是不死心:“二表哥,我……”   祁明月受不了她这矫揉造作的劲儿,打断她的话:“要么你自己把嘴闭上!要么我让人把你嘴堵上,你选一个!”   夏迎芷被噎了一下。   见沈瑜无动于衷,只得抽抽噎噎闭嘴了。   绿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粗鲁将她拉起来,推搡着往堂中走。   戚如翡重新回了房中。   此时天已暮,稀薄亮光从窗外投进来,只照到窗边的方寸之地。   戚如翡掀帘进了里间,绕过屏风,往净室去。   走到门口,手都已经搭到门上时,但听到里面的水声,她又将手放下了,只唤了声:“沈琢,你、你还好吗?!”   里面的水声停了。   过了片刻,传来沈琢沙哑微喘的声音:“不太好,阿翡要进来吗?”   “不不不!”戚如翡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我现在进去,也帮不了什么,我,我就在外面等你好了。”   里面沉默了好一会儿。   沈琢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很快又被水声遮了过去。   戚如翡便立在屏风外面等。   等屋内的光线一点一点暗下去,最后彻底被黑暗吞没时,廊外又燃起了灯笼,有灯晕从窗子透进来,落在地上摇曳。   戚如翡盯着来回的灯晕出神了许久,突然察觉到,净室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她立刻站直身子,转头去看过去时,净室的门开了。   沈琢眉眼漆黑,脸色苍白如雪。   他披着一件宽袍,一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扶在门框上,整个人羸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沈琢!”戚如翡忙上前去扶住他。   手碰上他的胳膊时,只觉冷若冰块,戚如翡吓了一跳,忙高声唤绿袖将姜汤端进来。   沈琢喝过姜汤,又捧了手炉,可还是不管用,寒意像是从他骨缝里渗出来的,他只能紧紧攥着戚如翡的手,像个濒死的人,抓紧人世间最后一柸火种似的。   戚如翡不放心:“要不让绿袖先给你瞧瞧?”   “没事。”沈琢摇头:“母亲好像也过来了,我们过去吧。”   戚如翡给沈琢披了件厚大氅,扶着他去堂中。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传来清脆的巴掌声。   紧接着,就响起魏晚若的怒骂声:“混账东西!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做出这种,自毁名节的事啊!”   魏晚若听到这个消息时,惊的茶盏都摔了。   她一路疾行过来,瞧见魏晚若脸上清晰的指痕时,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就又甩了她一巴掌。   这一巴掌,比戚如翡刚才那一巴掌,也没有轻多少。   夏迎芷被打的头一片,一支扁平金簪从她发间滑下,叮的一声跌在地上。   那支金簪是魏晚若先前送给她,收她当义女的礼物。   夏迎芷勾着唇角,蓦的轻笑一声。   魏晚若瞧见她这样,怒火更盛:“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真是恬不知耻!”   “好一句恬不知耻!”   夏迎芷扬起红肿的脸,眼神嘲讽看着魏晚若:“只是不知道,这句恬不知耻,姨母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我?”   此话一出,魏晚若和沈瑜脸色齐齐都变了。   尤其是魏晚若,更是气的浑身乱颤:“你,你……”   “姨母当年,都能步步为营,先是以姐妹之称,让姜夫人收你入府,然后又爬上姨丈的床,进而得以嫁入高门,迎芷不过是有样学样而已,何错之有?”   “你胡说!你胡说!当年,当年……”   魏晚若话还没说完,门外传来沈琢的咳声,她顿时惊慌转头。   戚如翡扶着脸色惨白的沈琢从外面进来。   夏迎芷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走魏晚若当年的老路了。   沈瑜没去看沈琢。   而是紧紧盯着魏晚若,语无伦次道:“娘,你说,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 第73章 卧谈  要不现在,我就给阿翡证明一下?……   当年魏晚若, 能以平妻的身份,嫁进相府,众说纷纭。   其中流传最广的有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说, 沈勉之外出时,对魏晚若一见钟情。可那时他与姜离刚成亲不久,他们又是陛下赐婚, 若很快迎新人进门,恐会让陛下不满。   所以沈勉之以让魏晚若陪姜离解闷为由,将其带回府里。   隔了数月,不知沈勉之用了什么办法, 说动姜离,让她应允魏晚若以平妻的身份过门。   在魏晚若嫁进来之后,沈勉之又以姜离眼盲为由,将掌管中馈之权交给了魏晚若, 就此架空姜离, 将其软禁起来。   这个说法, 沈瑜第一个不信。   他是从小看着父母相处的,他怎么看, 都不信沈勉之会像传闻里,对魏晚若那般深情。   而第二个版本里, 第一个遇见姜离的人,则是魏晚若。   据说姜离外出时遇险, 魏晚若好心帮了她一把, 两人因此结缘。而那时,魏晚若家中遭难,来华京寻未婚夫婿,可未婚夫婿已有美娇娘在怀, 便派人将魏晚若赶了出去。   那时,魏晚若盘缠用尽,正愁无处落脚时,魏晚若便请她暂时去相府安置。   后来,她们性情相投,更是以姐妹相称。   可称着称着,魏晚若就把自己称到沈勉之床上去了。   姜离和沈勉之吵了一架,但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之后姜离似是心灰意冷。允了魏晚若以平妻身份入府,而后又将中馈大权交给魏晚若,自己只偏安于府中一隅,平素甚少再出来走动。   再后来,姜离死了。   沈琢被送离华京,这些陈年旧事便蒙了尘,被人束之高阁了。   如今沈琢回来了,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如何,沈瑜想问个清楚。   他想知道,他娘当年,是不是真的利用过姜夫人。   “还有,”沈瑜攥了攥拳头,不敢去看魏晚若那张痛心疾首的脸,只颤声道:“还有当年,姜夫人刚离世,沈琢就被送走这件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   所有人都没想到,第一个站出来逼问魏晚若的人,竟然是沈瑜。   众人面上神色各异。   魏晚若更是气的浑身发颤:“逆子!我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听风是雨,这般来逼问我的吗?”   说到痛心处,她重重拍了下桌子。   腕间的玉镯,磕在桌角,哗啦一下碎开,碎片扎进魏晚若手腕里,顿时便见血了。   “夫人!”   魏晚若的心腹惊叫一声,忙过去用帕子捂住魏晚若的伤口,立刻吩咐道:“快去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不准去!”   魏晚若厉喝不让。   手腕纵然再疼,都比不过她现在心里的疼。   心腹见劝不动,又只能向沈瑜求救:“二公子,您……”   “娘!”沈瑜快步过来,想要查看魏晚若的伤势,却被魏晚若甩开。   魏晚若怒道:“别叫我娘!我没你这种,受别人挑拨两句,就来我面前质问的儿子!”   戚如翡皱了皱眉。   正要说话时,却被夏迎芷抢了先。   夏迎芷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冷笑道:“姨母为什么不敢回答表哥的问题,要顾左右而言他呢?”   “你闭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魏晚若的心腹当即上前去推搡夏迎芷。   沈瑜去扶魏晚若的手落了空。   他无措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身后是沈琢,面前是魏晚若。   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他母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时,肩膀蓦的一沉。   沈瑜惊了下。   偏头,就见一只清瘦的大掌握住他的肩头。   然后,沈琢开口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有什么资格,与母亲相提并论?”   这话是对夏迎芷说的。   “母亲当年嫁给父亲,是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我娘也应允了,甚至他们的婚事也皆是我娘一手操办,夏小姐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与我母亲相提并论?”   沈琢话音一落,堂中人所有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   沈瑜是惊喜,魏晚若和夏迎芷则是惊愕。   夏迎芷没想到。   沈琢会替魏晚若说话,她一直以为沈琢是恨魏晚若的。   她怕沈琢恨魏晚若,连带着也恨她。   所以纵然对沈琢有意,她也不敢宣之于口。   再加上,魏晚若发现她喜欢沈琢之后,曾旁敲侧击同她说,沈琢并非长寿之人,一直阻挠他们在一起。   当时夏迎芷心里便起了疑。   去岁归家后,她便曾向她娘打听过,当年魏晚若嫁进相府的事情。   但她娘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夏迎芷匍匐上前,想去抓沈琢的袍角,想向他说明内因。   沈琢却踉跄着朝后退了数步,避开他的触碰。   魏晚若的心腹哪里还能让她再胡乱言语,当即上前,一把抓住夏迎芷的头发,趁她呼痛时,利落将帕子塞到她口中,啐了口唾沫,骂道:“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想攀诬我们夫人!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亏我们夫人怕你回家日子不好过,还说要收你当干女儿,你就是这么报答我们夫人的!”   夏迎芷一个娇养的小姐,哪里挣脱得开重手重脚的婆子,被摁头压在地上不住呜咽着,想向沈琢求救。   沈琢却连看都没看她。   他闷咳数声,虚弱开口道:“还是说回正事,母亲可曾查清楚了?”   魏晚若满脸痛色颔首。   心腹见她心力交瘁,便代她说了。   “回大公子,她的侍女已经招供,她看不上夫人为她相看的那些公子,一心想嫁给大公子。她在知道,老夫人一直在给大公子送补药时,便假借去找老夫人辞行的机会,让侍女将那种下三滥的药粉,放进大公子的补药里。而后她让人支开少夫人,算计好药效发作的时间,然后去找大公子辞行。”   之后的话,心腹没说,但众人都已明了。   戚如翡立在沈琢身边,手已经握成拳了。   忽而,一只冰凉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安抚似的拍了拍,紧接着,沈琢道:“母亲……”   魏晚若抬手,压住了他的话。   她满脸疲惫道:“她是我外甥女,是因我的缘故进的府里,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夫妇俩想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意见。”   被摁在地上的夏迎芷,一听这话,拼命抬头,想去求沈琢。   魏晚若与沈琢相比,她宁可落在沈琢手上。   可沈琢却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   他虚弱摇头:“后宅之事,全交由母亲做主,孩儿并无异议。”   说完,捂着唇角又闷咳起来。   戚如翡带沈琢过来,只是想知道后续。   如今沈琢既然这么说了,他们也没什么好待着了,戚如翡直接带沈琢走了,把这一堆乱摊子交给魏晚若。   屋内灯火惶惶,照的夏迎芷面如死灰。   她一个姑娘家,为了能留在沈琢身边,不惜连脸面都不要了,沈琢中药是毫不留情将她推开,如今事情败露了,他依旧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这样把她交给魏晚若处置了。   心里的怨恨陡然丛生。   夏迎芷拼命挣扎着,平素保养得宜的指甲,在地上划出冗长的刮痕。   可沈琢却始终没回头,而是被戚如翡搀扶着转了个弯不见了。   夏迎芷像一下子被人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魏晚若的心腹,将她粗鲁按在地上。   祁明月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   她直接问:“娘,您打算怎么处置她?”   魏晚若没回到祁明月的话。   而是道:“松开她。”   心腹得命,松开夏迎芷。   可夏迎芷整个人像是被人抽去了魂魄,呆呆坐在地上,望着黑沉沉的门外出神。   魏晚若走到夏迎芷身边。   她替夏迎芷将她披散的头发,一点一点绾起来。   她膝下无女,夏迎芷每次来府里,夏迎芷的衣裳首饰,全都是由她一手购置,她自问待她不薄的。唯一没如她所愿的,就是让她嫁给沈琢了。   所以她怨她,恨她,在今夜让她这般难堪。   “迎芷啊!”夏迎芷替她将头发绾好,像以前那般,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语气却再无从前那般宠溺,只剩下疲倦了:“明天我会派人送你回去,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也会如实告诉你爹……”   “不要!不要告诉我爹!”   夏迎芷倏忽回神,立刻抱住魏晚若的腿,苦苦央求:“姨母,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您要罚我做什么,我都认了,但是我求您,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   她打心底里知道,夏父一直有休妻,扶桃姨娘上位的想法。   可碍于魏晚若每年都会接她来华京,他不敢得罪相府,这才没敢迈出这一步。   若是让他知道,她在魏晚若这里失宠了,那她们娘俩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姨母,我错了!”   夏迎芷见魏晚若不为所动,又立刻她磕头:“我求求您,您就当看在我娘的面子上,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爹,若是我爹知道了,她定然会休了我娘的啊!”   祁明月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若是事情败露,姨丈会休了姨母,那下药的时候,怎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呢?还是你觉得,你有娘做靠山,万事不怕呢?”   “我、我……”   “够了!”魏晚若不想听夏迎芷再说了:“迎芷,我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既做了这事,便要承担后果。”   “姨母,我娘……”   “来人,”魏晚若厉声吩咐:“将表小姐带下去,明日一早,将她们送回去。”   说完,毫不留情掰开夏迎芷的手,径自往外走。   祁明月见状,又冲魏晚若的心腹交代:“今晚可看紧些,别再出什么事了,表小姐全须全尾来的,我们也得给人全须全尾送回去啊!”   那心腹立刻应了声,让人又将夏迎芷捆好带走了。   魏晚若手腕上有伤。   沈瑜放心不下,和祁明月巴巴赶了过去。   他们一走,院子就安静下来了。   沈琢一回屋,就有些发热了。   戚如翡对他这样,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也没惊动旁人,让绿袖煎药喂沈琢喝过之后,在旁边守了好一会儿,便突然脱了外裳,上床跟沈琢躺在一起。   沈琢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了。   但在察觉到戚如翡上来之后,长臂一捞,就将人抱进怀里了,小猫似的在戚如翡的肩胛骨上蹭蹭,鼻音浓重道:“阿翡,我冷。”   沈琢嘴里喊冷,可身上却烫的跟火炉一样。   戚如翡知道,他今天在净室应该遭了不少罪,便伸手搓着他的胳膊,问:“要不再给你加床被子?”   “不要!”沈琢将戚如翡又揽近了几分:“被子没有阿翡暖和。”   戚如翡:“……”   行叭,你高兴就好。   折腾了一天,戚如翡其实是有点困的。   意识昏昏沉沉时,戚如翡突然想到一件事,陡然又清醒了。   “沈琢,你睡着了吗?”戚如翡拍了拍沈琢的胳膊。   沈琢嗯了声。   戚如翡在他怀中动了下。   然后问:“上次明月中药的时候,连沈瑜都下得去嘴,你今天是怎么忍住的?”   毕竟夏迎芷也算是个美人了。   一个美人站在自己面前,沈琢竟然毫不动心,他该不会是……   “嘶——”   戚如翡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沈琢松开她的后颈,滚烫的呼吸,全喷洒在戚如翡的皮肤上。   然后,他幽幽道:“阿翡要是怀疑我身体有问题,要不现在,我就给阿翡证明一下?” 第74章 告诉  当年母亲嫁进相府,确实是用了些……   戚如翡瞬间僵成了根棍。   她连连摇头:“不了不了, 你还病着呢!先养好身子最重要,养好身子最重要!”   沈琢也就争个面子。   毕竟现在,他就算想, 也是有心无力。听到戚如翡怂了,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们这边温情无限,夏迎芷那边却是一片凄惨。   夏迎芷深知, 自己一旦这样回去,那日后,府中姨娘便会毫无顾忌磋磨她们母女了。   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回去!   夏迎芷想用苦肉计。   可偏生,婆子们早有防备。   她们捆住了她的手脚, 又往她嘴里塞了帕子,还两拨轮流守了她一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将夏迎芷推搡出府。   “我要见姨母!求求你们,让我再见姨母最后一面!”   夏迎芷手死死抠住府门, 死活不肯出去。   “夫人不会见你的, 你死了这条心吧!”   魏晚若的心腹, 毫不留情将夏迎芷的手掰开,让人连拉带拽将她推上马车, 而后便让小厮驾马车走了。   夏迎芷被送走之后,相府就消停了。   只是经此一事后, 魏晚若对沈琢好了不少,这几日沈琢卧病在床, 魏晚若日日亲自过来探望不说, 还送了不少补品药材,瞧着倒真有几分慈母的感觉。   这日,等魏晚若走了之后,戚如翡才道:“那天夜里, 你说的是假话吧?”   沈琢正在翻炭盆上的橘子,闻言,转头看向戚如翡。   “那天魏晚若的表情明显不对,而且她并没有正面回答沈瑜的问题。相反,夏迎芷好像知道些什么,她想告诉你,但是你拒绝了。所以我猜,你应该知道,当年魏晚若嫁进相府的真相。”   沈琢怔了下,他没想到,戚如翡竟然看出来了。   不过戚如翡既然主动问了,他便也没瞒她:“当年母亲嫁进相府,确实是用了些手段。”   但具体是如何,沈琢没有细说。   他顿了顿,才又道:“但是他们三人之间的事,有些复杂,也不是一句简单的,谁对谁错就能说得清楚。”   这个戚如翡懂。   以前,她总以为,世上的事,非黑即白。   后来才知道,并不是这样的。   “更何况,”沈琢笑笑:“如今我娘不在了,那些陈年往事,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也没意义了。”   “这倒是,人总得向前走。”戚如翡靠在软榻,懒洋洋道:“而且你看,那天夜里,你卖了魏晚若一个面子,这段时间,她对你的好,都瞧着真心了不少呢!既然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大仇,也没必要一直计较。再说了,沈瑜是真的把你当大哥了,你也不想让他夹在你们中间为难吧?”   有些事,戚如翡不说,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从她嫁进相府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沈琢看似同相府每个人都亲近,但实则,却同谁都不亲,他对相府的每个人都有防备心。   不过这也正常。   任谁被亲人丢去外面十几年,再回来时,都不可能跟他们做到亲密无间。   不过幸好,还有沈瑜这个二百五在。   沈瑜这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却是个护短的,凭借着一点,他也算是慢慢打开了沈琢的心结。   不然,那天夜里,沈琢不可能会出声帮魏晚若说话。   但沈琢却因为戚如翡这番话,失神了许久。   久到戚如翡忍不住戳了他一下:“你在想什么?”   沈琢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将剥好的橘子递给戚如翡:“在想阿翡说的对,阿瑜既然把我当大哥,我又怎么能让他夹在中间为难呢!”   “这样想才对嘛,”戚如翡咬着橘子,含糊不清道:“不是有句话叫做,‘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么?”   是啊!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可是……   沈琢垂眸,盯着盆中的炭火看了片刻,突然问:“阿翡想不想知道,我在川梨待了那么久,为什么去岁会突然回华京?”   沈琢这话问的突兀。   戚如翡怔了下:“为什么?”   “因为有人告诉了我一些事。”   “魏晚若当年嫁入相府的真相?”   “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第75章 神医  糟了!她还没来得及串供!……   沈琢知道, 他是被弃出华京的。   所以在川梨这些年,他从没想过回华京,直到去岁他及冠时, 拿到了姜离生前留给他的信之后,沈琢便突然决定回华京了。   先前,他也曾想过, 将这些事告诉戚如翡,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契机。   今日,戚如翡既然说起了这个话题,沈琢便想着顺势将这些事告诉她。   “阿翡, 其实我……”   可惜,他刚起了个话头,外面突然就传来吵闹声。   沈瑜和祁明月从外面进来,沈琢刚涌至唇边的话, 只得又咽了下去。   沈瑜最近在忙着看铺子, 祁明月跟着他跑了几天, 两人因为意见不合闹掰了,气的祁明月直接放狠话:“姑奶奶我告诉你!这铺子你要是开不成功, 你就老老实实滚回来给姑奶奶看书参加明年的秋试!”   “好啊!小爷我要是开成功了,你别忘了, 你得跪下伺候小爷我洗脚!”   这是祁明月和沈瑜先前就说好的。她给银子让沈瑜做生意,沈瑜要是能做成, 她就给沈瑜当一个月的洗脚婢女。沈瑜要是做不成, 就得麻溜滚回来,看书参加明年的秋试。   戚如翡有些好奇:“花孔雀,你打算开什么铺子?!”   “花楼或者玉雕铺子。”   戚如翡:“……”   前者倒是个一本万利的生意,但是戚如翡觉得, 沈瑜要是真去开花楼了,他那两条腿估计得被沈勉之打折!   至于开玉雕铺子……   戚如翡问:“那是什么鬼?!”   “你这个土包子,竟然连玉雕都不知道!”   沈瑜不允许,还有人不知道他心爱的玉雕是何物,当即便要给戚如翡讲解。   “打住!”戚如翡并不想听他说:“你给我讲没用,我就想知道,华京这么多人里,肯出钱买你玉雕的有多少?!”   这是个好问题。   玉雕这种东西,通常是有价无市。喜欢的人,自然会大把大把的砸银子买。但这种阔气的主儿,毕竟是少数,而且人家应该也认雕刻的师傅。所以戚如翡不明白,沈瑜为什么要搞这个?!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沈瑜得瑟道:“小爷我喜欢玉雕啊,这些年也收集了不少,干这个,小爷我只要花个租铺子的银子就行,压根就不用本金啊!”   其实沈瑜原本租铺子的银子都不用出,魏晚若想从府里的铺子里拨一个给他,但被沈瑜拒绝了。   他说他要白手起家!   “我呸!”祁明月叉腰嘲讽道:“还不要本金!你那堆玉雕是大风刮来的,不要银子啊!”   “要银子不要银子的,那都是小爷以前的东西,干你屁事啊!”沈瑜也不甘示弱:“反正咱们的约法三章里,可没说,我不准拿玉雕去做生意啊!”   祁明月气的咬牙切齿。   这个确实没说,可谁能想到,沈瑜为了赢,竟然能舍得卖他那些宝贝!   戚如翡用肩膀撞了撞沈琢,小声道:“我觉得,花孔雀会输。”   沈琢表示赞同。   但他们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心照不宣的东西。   沈瑜现在已经成亲了,他总得要成长成一个能扛事的男人,而不是永远都靠爹。如今祁明月既然肯逼他成长,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   可沈瑜这个二百五还浑然不觉,依旧不知死活的跟祁明月掐架。   戚如翡朝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他现在蹦哒的有多高,以后他的膝盖就有多疼了。   他们这厢正闹腾着,绿袖掀帘从外面进来。   此时已至黄昏。   暮色透过雕花窗,跃进屋内,给屋内披上一层柔纱。   屋内四人围桌而坐,沈瑜和祁明月在打嘴仗,戚如翡和沈琢则凑在一起,两人低声说着什么,而后对视一眼,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绿袖立在门口,不想去打扰他们。   戚如翡却眼尖瞧见了她,冲她招手。   绿袖笑着上前。   她将药碗递给沈琢,而后道:“奴婢刚收到师傅的信,师傅说他还有七八日就能到华京了。”   戚如翡愣了下。   她立刻转头去看沈琢。   祁明月和沈瑜还在掐架。   沈琢低声解释:“绿袖的师傅平日里行踪飘渺,我也不确定,绿袖能不能找到他,之前就没告诉阿翡。”   一般行踪飘渺不定的,都是神医。   戚如翡眼睛瞬间亮了:“那他能治好你么?!”   华京里的大夫都说他命不久矣了么,但绿袖的师傅是神医,神医应该很厉害吧!   这个问题,沈琢不好答。   他将问题抛了出去:“这个还得问曹大夫。”   戚如翡瞬间意识,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抓住沈琢的手,认真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沈琢轻轻笑了笑。   然后与戚如翡十指相扣。   沈瑜无意瞧见了这一幕,顿时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戚如翡照常去出晨功时,便将沈琢也带上了。   他们刚出院子,便瞧见祁明月和沈瑜也过来了。   沈瑜眼睛都快眯到一起了,嘴上还在嘟囔:“这大早上的,躺在被窝里睡觉不舒服吗?为什么要出来受这种罪!不行,我不……”   “敢说不去,老娘就打折你的腿!”   祁明月打断沈瑜了话,瞧见戚如翡和沈琢前后脚过来,又没好气踹了沈瑜一脚:“沈琢身体不适,都能来锻炼,你怎么就不行了?”   沈瑜被踢的嗷呜一声跳了起来。   以前他老觉得,戚如翡是个母老虎,心里十分同情沈琢。   可自从娶了戚明月之后,沈瑜才发现,戚明月可比戚如翡凶残多了,而且一言不合就动手,每天都把他的面子,踩在脚底摩擦。   反观戚如翡,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性子,突然对沈琢好了起来。   他们两人每次凑在一起,怎么看都怎么般配。   沈瑜捂着屁/股,见祁明月和戚如翡走在前面说话,便挪到沈琢身侧,做贼似的问道:“哎,你给我传授个经验呗。”   “什么经验?”   “你是怎么收服戚如翡的,”沈瑜压低声音道:“我也想把我们家那只母老虎收服了。”   毕竟硬碰硬的话,他只有□□翻的份上!   沈琢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不过见沈瑜一心求教,想了想,沈琢还是说了:“让她喜欢上你。”   啥?!沈瑜怀疑自己听错了,惊愕望着沈琢。   沈琢叹了口气,又重复了一遍:“你没听错,让她喜欢上你。”   “别扯淡了!天上下红雨,祁明月都不可能会喜欢我!”   在这一点上,沈瑜有清晰的认知。   他们俩互看两生厌。   就算现在成亲了,依旧改不了这一点。   只是程度轻了而已。   可却不想,沈琢却道:“你不试怎么知道?”   沈瑜十分想说,不试我也知道!   但是,他眼珠子一转,突然起了个坏心思:祁明月现在整天打他骂他羞辱他,她要是喜欢上他的时候,自己是不是就能翻身做主,然后能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这样一想,沈瑜瞬间想试了。   他摩拳擦掌了,他问:“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喜欢上我?”   沈瑜这人,用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就属于狗肚子装不了二两油的那种人。   他脑子里想什么,都会不自觉在脸上写在脸上。   沈琢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道:“你先喜欢上她。”   沈瑜:“……”   你怕不是在玩儿我!   “要想让对方动心,你得先让她看到你的真心。”   这是什么鬼道理?!   沈瑜眉毛拧成一团:“那要是我喜欢上她了,她最后却没喜欢上我,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沈琢没办法为他解答。   但见沈瑜一副求知若渴的表情,沈琢想了想,同他说了句:“尽人事听天命。”   沈瑜:“……”   “你俩叽叽咕咕说什么呢?”   戚如翡扭头,看见沈瑜和沈琢凑在一起,有些好奇。   “没什么,没什么。”   沈瑜如是说的同时,给沈琢递给一个‘你不准说’的眼神。   沈琢笑了笑,没答话。   说话间,四人已到了竹林。   到这里之后,沈瑜算是明白,爱与不爱的区别了。   戚如翡带沈琢过来锻炼,沈琢只用优哉游哉打着拳就行了。   而轮到他,祁明月直接拎着个鞭子,跟在他身后,但凡他跑慢一点,她手里的鞭子就抽上来,整个竹林里,都回荡着沈瑜的吱哇乱叫声。   好不容易捱过半个时辰,沈瑜刚坐下喘口气,就听沈琢在旁道:“弟妹一直这样追着阿瑜跑,也不是长久之计。”   沈瑜心里顿时涌起一丝感动。   就见沈琢把玩着茶盅,似是不经意间提了一句:“阿瑜向来怕狗。”   祁明月怔了下,瞬间反应过来了。   她立刻笑道:“多谢大哥,明天我就去找条狗来。”   沈瑜被气的嘴歪。   他怒气冲冲拍着桌子,指着沈琢骂:“喂,病秧子,我最近得罪你了吗?你要这么对我?!”   眼看沈瑜指尖都要戳到沈琢脸上了,戚如翡将茶盅放下,轻轻发出叮的一声。   沈瑜瞬间气焰全消了。   沈琢掀开眼帘。   一脸礼貌道:“阿瑜得没得罪我,阿瑜自己心里没数么?!”   说完,捂着唇角咳了起来。   “起风了?我们快回去吧。”   戚如翡忙着关心沈琢,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只扶着沈琢走了。   沈瑜在原地气的跳脚。   开始琢磨,自己怎么得罪沈琢,但祁明月眼珠一转,要说沈瑜得罪沈琢,只可能是因为两件事。   第一,沈琢中药那天,他跟沈瑜俩急吼吼去找他们,似乎是坏了他们的好事!   第二,他们最近老去找他们,沈琢是嫌弃她跟沈瑜俩,打扰到他们二人世界了?!   “我最近没得罪他啊!”沈瑜一脸茫然望着祁明月。   祁明月丢给他一个‘你没救了的’眼神,自己抬脚往竹林外走,并且已经在心里打定主意:之后她要克制自己去找戚如翡。   她可不想最后,也落得跟沈瑜一样的下场!   沈琢此举,完全是为了报,那天沈瑜临门一脚一仇。   但祁明月是个识趣的人,这天之后,便也不再那么频繁来找戚如翡了,沈琢正琢磨着,等他身体再好些,就让戚如翡把上次欠的事补上时,绿袖的师傅却到了。   曹神医当年因为得罪了人,被仇家追杀。   当时姜离曾救了他一命,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在知晓沈琢回华京之后,他便遣了绿袖过来帮衬沈琢。   戚如翡和沈琢过去时,厅中的红木桌上,盛放食物的碗碟皆空。一个头发灰败,邋里邋遢的老头子,正歪在太师椅上,一面抖腿一面剔牙。   绿袖嘴角抽了抽。   她上前道:“师傅,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曹神医闻言,往门口瞅了一眼。   第一眼,却是先看沈琢身边的戚如翡。   这目光,若是搁别人身上,只会觉得这人轻浮。   可戚如翡是土匪出身,对这种目光毫不在意,大大方方立着,任由对方打量。   却不想,对方打量完了之后,摸了摸下巴,满脸不悦道:“跟她娘不大像,倒是跟那个莽夫有几分像!”   戚如翡:“?!”   沈琢这才想起来,还没同戚如翡说过,曹神医同她的渊源。   “阿翡,其实……”   “你这个臭小子!把老子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沈琢话还没说完,曹神医一看到他的脸色,表情瞬间崩了,二话不说冲过来,一把将沈琢摁着坐下,然后粗鲁禄起沈琢的袖子,指尖捏住沈琢的腕间。   戚如翡还是第一次,看见脾气这样古怪的人。   不过神医嘛,脾气大些,也是能忍的。   戚如翡立在旁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曹神医。   曹神医的脸色越来越臭,越来越臭,最后松开沈琢时,直接冷笑道:“既然他想死,你们成全他不就好了,还费这么大力气请我来干什么?!白浪费老子时间!”   说完,拎起自己的褡裢就要走人。   “曹大夫!”   “师傅!”   “不准走!”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   戚如翡直接拦在曹神医面前。   她道:“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太医们说,沈琢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但刚才听曹神医那意思,沈琢还尚且有救!那她就不能让他走!   沈琢眼皮猛地一抖。   绿袖脸色也变了。   糟了!她还没来得及,同她师傅串供!   “师傅!”   “曹大夫!”   绿袖和沈琢同时开口。   但他们谁都没能说成,因为戚如翡截了他们的话:“你们都闭嘴!听大夫说!” 第76章 勇气  阿翡,我想跟你生孩子。   曹神医走哪儿都是被人捧着。   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横的丫头。   但鉴于这丫头是故人之女, 他忍了没发脾气,只冷笑连连道:“说什么说!他这副身子骨,他自己心里没点逼数吗?这才短短一年没见, 他就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鬼样子,你让老子说什么?!”   绿袖和沈琢听到这话,正要松口气时, 就听戚如翡问:“你就告诉我,你能不能救他?!”   他们松的那口气,顿时卡在喉咙眼里。   曹神医见戚如翡语气焦急,这才咂摸出来不对劲儿。   他不答反问道:“谁告诉你, 这臭小子不行了?”   曹神医这话问的奇怪。   但戚如翡也没做他想,她点点头,长睫在眼底投下一圈阴影:“太医说,沈琢时日无多了。”   沈琢心里咯噔一声。   他十分想插话, 可若现在插话了, 这事就圆不回去了。   沈琢眸光不安看向曹神医。   曹神医一听这话, 差点原地炸了。   这华京都是些什么狗屁神医!沈琢的脉象他看过了,虽然这一年, 他造作的厉害,但哪里就到时日无多的地步啦?!   曹神医张嘴就想叭叭。   但无意扫过沈琢的目光时, 原本已到唇边的话,不知怎么的, 就突然打了磕绊, 他没好气道:“那帮庸医说的没错,他要再怎么作下去,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他!”   一听这话,戚如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她惊喜抬眸:“这么说, 你能救他?!”   “老子能救!但是老子不救!”   曹神医哼哼着就要走,戚如翡直接拦在他面前:“只要你能救沈琢,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老子一不缺穿,二不缺吃的,要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帮我干什么?!”   “师傅!”绿袖知道她师傅的狗脾气,适时出声道:“公子知道您要来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帮您准备了仙人居的桂花酿。”   曹神医这人,不爱金银名利,唯爱一口好酒。   一听这话,立刻变了态度:“酒在哪儿?!”   绿袖却不答话了。   沈琢笑着出声:“在酒窖里。”   曹神医当即脚底抹油就要去,戚如翡却直直挡在他面前:“先说清楚再喝酒。”   “哎,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沈琢吩咐道:“孟辛,去将酒给曹大夫搬来。”   孟辛立刻去了。   “说什么说!”曹神医牛脾气上来了,他瞪着戚如翡,道:“酒没喝到嘴里,我一个字都不说!还有,你刚才自己说的,只要我肯救沈琢,你什么都可以答应我,那我现在要吃城北那家的叫花鸡,你去给我买!”   戚如翡拳头攥的紧紧。   但鉴于曹神医说他能救沈琢,她扔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快步走了。   绿袖知道,他们还有话说,也迅速退了下去。   等到厅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曹神医立刻就问:“你这个臭小子怎么回事?!”   “什么?”   “你怎么把这丫头骗到手的?!”   沈琢:“……”   曹神医将褡裢扔在桌上,自己又歪回太师椅上,嘟囔道:“这丫头跟他那个莽夫爹一样,看起来就是个好骗的。”   沈琢听到这话,不禁哑然失笑。   说起来,戚如翡和曹神医也算是沾亲带故了。   戚如翡的母亲,是曹神医的师姐,曹神医心仪戚母,可奈何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戚母对他无意,后来在外行医的时候,嫁给了戚平山。   曹神医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对戚平山却是怎么看都不顺眼,连带着对戚如翡也没是冷声冷语的。   沈琢在曹神医旁边落座:“曹大夫莫不是忘了,当年岳母在时,曾为我和阿翡定下过娃娃亲。”   “是有这么回事!可这丫头,当年不是被拐子拐了吗?”   沈琢轻轻颔首:“今春找到了。”   一听这话,曹神医立刻坐直身子。   他敛了先前的不正经,问道:“怎么找到的?”   戚家那一摊子烂事,他是知道的。   戚平川夫妇俩,可不像是锲而不舍,会找自己侄女多年的人,而相府更不可能。   那么戚如翡是怎么突然被找到的呢?!   沈琢沉默两息,并没有瞒曹神医。   他将有人将戚如翡在叶城的消息,告诉戚家人的事说了。   曹神医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却是问了两个问题。   第一:这个戚如翡确定是真的吗?!   当年戚母嫁给戚平山之后,曹神医黯然离开了华京,之后便一直在云游四海。   即便后来,听说师姐生了个女儿之后,他也只是托人带了贺喜来,并没有现身。而当年戚平山夫妇死在边镇时,他也曾去找过,但他迟了一步,戚家的尸骨已经被祁国公府敛了。   那时候,曹神医便暗中跟了一路。   直到亲眼看着,祁国公将他们的尸骨带回华京后,才离开。   沈琢道:“当初从叶城带回阿翡的人,是我岳父的乳母,她说阿翡是,应该错不了。”   曹神医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不过他也没过多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又问:“是谁告诉戚家人,戚如翡在叶城的?!”   戚平山夫妇亡故多年,现在却有人,突然将他们失踪多年的女儿送回华京来,曹神医不觉得,华京有这么好心的人!   沈琢道:“暂未查到。”   曹神医愣了下,旋顿时面露嫌弃:“虽说这地里的韭菜,是一茬比一茬的差!可你这也差的太过头了吧,想当年,你娘在的时候,华京里飞过一只苍蝇,她都能查到她是雌是雄的,怎么到你这儿,差这么多!”   沈琢是有苦说不出。   暂且不说,姜离手中的暗卫、隐卫都是有十年以上根基的,但就说她行事可以毫无顾忌这一点,就已不是他能比的。   “那将这丫头送回来的人,之后就没搞点小动作啥的?”   除了六皇子那事之外,幕后之人就彻底沉寂了。   其实这也是沈琢想不通的地方,对方既然花这么大的力气,将戚如翡送回华京,但却什么都不干,更让他觉得奇怪。   直觉告诉他,对方只所以迟迟不动手,应当是在暗中筹划什么。   上次傅岚清说,杨文忠幕后真正的人,是三皇子。   那么当初,给戚家递消息,说戚如翡在叶城,应当是三皇子指使的。可偏生三皇子这人素来谨慎,自六皇子出事后,他除了私下拉拢朝臣之外,就没有别的动作。   沈琢和傅岚清都在查,但两人均是一无所获。   沈琢让人撤去了残羹冷炙,又上了茶来,然后问:“曹大夫可知,岳父生前与谁有结怨过?”   “那个莽夫的事,老子怎么知道!”   提起戚平山,曹神医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沈琢将茶往他面前推了推,眸中略带深意:“阿翡虽然姓戚,但她骨子里,还流着一半岳母的血,若是岳母在天有灵,知道您这样,怕是会心寒吧。”   这话算是戳到曹神医的脊梁骨上了。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脸涨的通红,似乎是想狠狠说几句反驳的话,但搜肠刮肚一番,却没找到合适的话,只能将火气全撒在沈琢身上:“除了你爹,还有谁跟那个莽夫结过怨!”   这个答案跟戚家给的答案一样。   沈琢想了想,又换了个问法:“戚将军身上有什么能令别人图的?”   曹神医没好气道:“那个莽夫,除了他手里的兵权,还能有什么令别人图的?!”   但如今戚平山已死。   他手中的兵权早就被分散出去了,这个不可能,是三皇子费这么大力气,找到戚如翡的原因。   那么三皇子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曹神医见沈琢垂眸沉思,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们最开始说的不是这个。   他怒道:“你别给老子岔开话题!那个丫头片子,是不是又是你装病骗来的?”   沈琢无语扶额。   他纠正道:“阿翡是我明媒正娶娶回来的。”   “行!”曹神医冷笑一声:“那我回头就去问问那丫头,是哪个庸医告诉她,你命不久矣了,我去把那个庸医的脑袋割下来当夜壶!”   曹神医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   沈琢怕他当真去戚如翡面前揭穿自己,只得老实交代了。   曹神医听完之后,彻底怒了。   他一拍桌子,怒骂道:“你这个臭小子还是不是人了?!装病骗别人也就算了,竟然连自己媳妇儿也骗!”   曹神医虽然不喜欢戚平山。   但怎么说,也算是戚如翡的半个长辈,兼之他对沈琢也算有恩,沈琢没顶嘴,他长睫倾覆,低声道:“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骗阿翡。”   “你……”   曹神医还想再骂几句,但姜离那封信,是他交给沈琢的。   所以他人虽然不在华京,但也多少猜到了,沈琢才华京的日子,定然是杀机四伏。   “我都说了,让你留在川梨,留在川梨,可你死活不,非要回华京来,华京究竟有什么好的!就你那身子骨,本来就比常人弱,还非要造作,你这才来了一年,就搞成这样了,你还想不想要你这条小命了!”   曹神医噼里啪啦骂一堆,沈琢一一受了。   待他骂够了,沈琢才道:“曹大夫放心,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只是阿翡那边,还请曹大夫暂时先代我瞒住。”   “瞒得了一时,你能瞒得了一辈子?!”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想瞒她一辈子的。   可沈琢自己也知道,这压根不现实。他现在只想着,能让戚如翡多喜欢他一点,那么有朝一日,当他和盘托出时,戚如翡离开他的几率能小点。   沈琢拢紧手中的茶盅:“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同阿翡说的。”   “你说了她就会原谅你吗?”   曹神医刮了沈琢一眼:“我可瞧着,那丫头的脾气,跟她那个犟驴爹有得一拼!你到时候就自求多福吧!”   沈琢没说话,长睫猛地晃了晃。   他如何不知戚如翡的脾气,只是如今,他已经别无他法了,只能这样硬着头皮走下去,想办法让戚如翡多喜欢他一点,在他身上能多留一点牵绊。   这样,当他坦诚时,他才能抓住她。   半个时辰后,戚如翡拎着叫花鸡,满头是汗回来了。   她将叫花鸡往曹神医面前的桌子上一摔。   曹神医正要伸手去拿时,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先插了下来。   曹神医抬眸,就对上戚如翡锋利的眼神。   他当即没好气道:“行了,知道了,知道了,有老子在,阎王爷亲自来,都把他带不走。”   戚如翡得了这句保证,才将匕首拔了。   一转头,沈琢就从袖中掏出块帕子,想给戚如翡擦汗。   戚如翡直接将帕子接过来,自己擦了之后,突然发现,沈琢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具体怎么奇怪,戚如翡说不上来。   但他那眼神,看的她心里毛毛的。   戚如翡灌了一杯温茶之后,直接道:“你有事说事,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瘆得慌!”   沈琢摇摇头,只说没事。   吓得戚如翡找曹神医确认好几遍。   最后逼的曹神医发誓,若是他不能救活沈琢,就让他以命相抵才作罢。   而沈琢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他们躺在床上的时候。   戚如翡虽然背对着沈琢,但还是能感觉到,沈琢灼灼的目光,正在盯着她。   戚如翡受不了了。   她直接翻身坐起来,也将沈琢提溜起来。   然后,戚如翡盯着她,直接不耐烦道:“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琢晚上睡觉不喜欢有亮光,屋里的灯全熄了。   但廊上的灯笼被风吹的摇晃,时不时,有灯晕透过窗子,跃进屋内。   沈琢沉默了片刻。   然后,抬眸看着戚如翡,说了句让戚如翡呆若木鸡的话。   他说:“阿翡,我想跟你生孩子。” 第77章 事成  沈琢,你会么?   戚如翡的困意, 瞬间被吓的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看着沈琢,磕磕绊绊问:“你、你认真的吗?!”   沈琢嗯了声。   然后转过身,朝戚如翡凑了过来。   屋里没点灯, 暗色里,人对声音格外的敏锐。   戚如翡听到被角摩擦的声音,紧接着, 沈琢身上的药香也蹿了过来,她慌乱伸出手,摁在沈琢的胸膛上:“那个、等、等一下,我, 我还没准备好!”   虽然说,上次他们俩就查临门一脚了。   但是、但是,现在沈琢也没中药,突然就说要这样那样, 戚如翡觉得自己还需要缓缓。   可沈琢却不肯给她这个机会。   沈琢握住戚如翡的手腕, 掌心微微用力, 戚如翡便支撑不住,跌进了他怀里。   “那个, 沈、沈琢……”   沈琢打断戚如翡的话,声音从她头顶落了下来:“阿翡, 我们已经成亲五个月了。”   正在左右闪躲的戚如翡,像被人施了定身咒, 瞬间动弹不得了。   她同沈琢成亲, 已经有五个月了。   先前只是假夫妻,所以没有同房这一说,但现在,他们都已经彼此确认对方的心意了, 也不可能每天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棉被纯睡觉。   但是今晚就这样那样,会不会太仓促了点?!   戚如翡同沈琢打商量:“那什么,我还没准备好,明天,明天行不行?!”   虽然戚如翡于此道上,一直表现出她很懂的样子。   但实则,她也就是纸上点兵,图个嘴嗨而已。   戚如翡记得,她跟沈琢成婚的时候,戚二夫人好像还给她塞过一本乱七八糟的小册子。   当初她胡乱扫了一眼,就将它塞进床底了。   在他们这样那样之前。   戚如翡觉得,她有必要把那本书,拿出来观摩观摩。   “不行!就今天!”   沈琢不想让这种不安的情绪再蔓延下去,当即不再给戚如翡开口的机会,俯身直接吻了下去。   戚如翡想挣扎。   可偏偏被沈琢吻着吻着,就成了一只软脚虾。   算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秉持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戚如翡也不再反抗了,任由沈琢将她放到床上。   沈琢的唇偏移到戚如翡脖颈处,手已经摸索到戚如翡腰的衣带上了。   戚如翡正晕晕乎乎时,蓦的觉得一凉。   她被沈琢勾引走的理智,陡然又回来了几分。   戚如翡一把摁住沈琢蠢蠢欲动的手。   然后,说了句她此时非常想问,但却十分煞风景的话。   就在沈琢觉得,自己即将能弥补上次的遗憾时,就听见戚如翡问:“沈琢,你会么?!”   恰好戚如翡问话时,廊外的灯晕摇曳而来。   照的纱帐里,她盈满春水的杏眸里,满是质疑。   沈琢脸瞬间绿了。   他抬手,一把挥下纱帐,而后俯身咬住戚如翡的耳垂:“阿翡亲身体会一下,就知道我会不会了。”   风雨陡然席卷而来。   豆大的雨点咋在房檐上,叮当作响,惊的廊下青花瓷缸里休憩的红白鲤鱼,四处摆尾乱窜,却怎么也逃不开鱼缸的禁锢。   而鱼缸旁边,是一簇盛开的花树。   天际白鞭抽开时,饱经摧残的花朵,里面黏腻的花汁,被风雨吹打下来,砸在青花瓷水缸里,而后在水缸里晕开。   戚如翡似是这茫茫夜里,飘摇颠簸的一艘小船。   这风雨是沈琢带来的,可偏生,在这风雨之中,她能倚靠的,也只有的沈琢。   过了好一会儿。   外面的风雨还在继续,但纱帐中的风雨却停了,只余潮气和轻喘蔓延。   戚如翡拉了拉被子,平躺在床上,脸上还有些茫然。   “阿翡!”沈琢将衣裳递给她,沙哑问:“要不要去清洗?”   戚如翡唔了声。   这才回过神来,拥着被子坐起来,接过衣裳,往身上穿。   穿着穿着,她小声嘟囔了句:“这么快么?”   寨子里的糙老爷们,不都说,洞房花烛夜,新郎官都不下床的吗?!   怎么到沈琢这里,就……   戚如翡觑了沈琢一眼。   却不妨,恰好撞上了沈琢幽深的眸光。   戚如翡心肝一颤,本能察觉到了危险,当即就想下床跑。   可却却还是慢了一步。   沈琢一把攥住她的胳膊,而后又将戚如翡重新摁进了锦被里。   然后,戚如翡为这句不知死活的话,付出了一晚上的代价。   外面的雨,一直下到天明方歇。   沈瑜睡的正熟时,突然被人一脚踹醒。   紧接着,祁明月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睡什么睡,起来跟我锻炼去!”   “你脑子有包啊!外面下雨呢!锻炼个屁!”   沈瑜说着,往外挪了挪,正要将被子拉过头顶,继续睡时,耳朵已经被人揪住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还在下雨了!”   祁明月一把揪住沈瑜的耳朵,不顾沈瑜的惨叫,将他从床上上拎起来:“给你一刻钟的时间,麻溜穿好给我滚出来,不然姑奶奶我就鞭子伺候!”   说完,祁明月松开沈瑜,自己率先出去了。   沈瑜揉着耳朵,在心里已经把戚明月大卸大块了。   这母老虎凶悍成这样,他要是能喜欢上她,他得多欠揍啊!   沈瑜觉得,沈琢上次说的就是屁话!   与其强迫自己喜欢上祁明月,他还不如私下去找戚如翡打听打听,看祁明月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在短期内把自己包装成那样的男子,也比强迫自己爱上祁明月,成功的几率大!   打定主意后,沈瑜这才磨磨蹭蹭起来。   刚好掐着一刻钟,然后才出门。   最近这段时间,他们四个都是约着一起去锻炼的。   而沈瑜他们要往竹林去,得经过沈琢他们院子,平常他们过来时,沈琢和戚如翡也刚好出来,可今天非但没见到戚如翡和沈琢,反倒院门都还没开。   沈瑜道:“他们俩肯定也睡过头了,我去叫他们!”   说着,正要上前去敲门时,孟辛不知道从旁边蹿出来,如临大敌止住了沈瑜的动作。   “二公子,我们公子和夫人,今天不去锻炼了,你们二位请自便吧!”   上次,孟辛没守住院门,让他们闯了进来,坏了沈琢的好事,事后他去刑部领罚,几乎把半条命都交代到哪里了。   这次,要是再让他们闯进去,孟辛觉得,他就该让人给他收尸了。   沈瑜奇怪看了孟辛一眼。   他正要说话时,祁明月抢先一步,道:“既然他们去不了了,那我们自己去!”   孟辛眼睛都抽成那样了,也就沈瑜这个瞎子没瞧见!上次他们俩坏了人家的好事,这次自然是得有多远就滚多远了!   祁明月直接揪着沈瑜的耳朵走了。   而戚如翡被折腾到天明才朦胧睡过去。   是以,她这一觉睡的格外沉,若不是外面传来曹神医的吵嚷声,她还大有一副继续睡下去的架势。   绿袖一瞧见她师傅过来,当即就想将人拦住。   可她还是迟了一步。   曹神医瞧见紧闭的房门,和已经挂在天上的太阳,直接往院中的石桌上一歪,然后扯着嗓子开始喊:“纵欲过度伤身呐!”   而戚如翡和沈琢,几乎是同时被吵醒的。   戚如翡本就因沈琢不知节制,昨夜折腾了她一晚上而心气不顺,现在听到这话,更是气愤,直接一脚将沈琢从床上踹了起来。   因着沈琢怕冷,还没入冬,屋内便已经铺了地毯。   摔下去也不怎么疼,但沈琢睡眼惺忪睁眼,却望着戚如翡,委屈叫了声:“阿翡。”   “你可闭嘴吧你!”   戚如翡直接将衣裳砸到沈琢脸上。   这人看着成天病歪歪的。   可在床上,简直跟平常判若两人,戚如翡觉得,她的腰都要断了。   可偏偏一下床,沈琢又是一副‘我很虚,我很弱,我需要人疼’的模样。   气的戚如翡直磨牙,偏生曹神医还要在外面喊那些话,戚如翡更是气不打一出来,路过沈琢时,还狠狠对着沈琢的腿上踩了一脚,这才捂着腰朝净室去。   沈琢闷哼一声。   直到戚如翡走远之后,才收起脸上无害的模样,眼底滑过一抹餍足。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开门声。   曹神医头也不回,只拍着大腿,扼腕叹息道:“禽兽啊!简直是禽兽啊!”   和沈琢一起出来的戚如翡,差点来了个平地摔。   “阿翡!”沈琢眼疾手快去扶戚如翡。   戚如翡黑着脸,趁势在他腰上,恨恨掐了一把。   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曹神医痛心疾首的目光。   戚如翡:“……”   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第78章 药方  我跟阿翡打算要孩子。   两刻钟之后, 他们三人到偏厅落了座。   沈琢偷偷扯着戚如翡的袖子,求和的意味很明显。   戚如翡却是看也不看他,唰的一下扯回自己的袖子, 只盯着正在写药方的曹神医。   曹神医平日里看着十分不正经,在写药方的时候,亦是不拘小节。   他将袖子撸的老高, 笔唰唰在纸上游走,龙飞凤舞的字在他笔下一子排开,戚如翡一个也不认识。   曹神医的药方写了一张又一张。   写到最后,戚如翡都坐不住了, 扭头看向沈琢,小声道:“他开药这么猛?!”   曹神医已经写了七八张了。   但笔却还没停,要是照他这个架势让沈琢吃药,只怕沈琢以后不用吃饭了。   沈琢正要答话时, 啪的一声, 曹神医将笔搁下了。   然后他将药方分做两沓, 交代道:“左边是药浴的方子,右边是喝的方子, 别搞混了。”   说着,将药方递给沈琢。   沈琢接过药方, 看了几眼。   然后,他又将药方递给曹神医了。   曹神医:“?!”   沈琢含笑道:“我跟阿翡打算要孩子, 劳烦曹大夫, 将这药方再调一调。”   “噗——”   戚如翡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她转头,死死瞪着沈琢。   他们什么时候打算要孩子了?!   曹神医动了动嘴角,想说话。   但见他们俩这架势,又识趣把嘴闭上了!   沈琢不畏惧戚如翡的眼神。   他从袖中, 掏出块帕子,递给戚如翡,低低解释:“阿翡,与我同岁的人,如今孩子都能走路了。”   戚如翡被噎了下。   她一把揪过帕子,张嘴就道:“就你这副身子骨,拿什么跟别人比?”   这话一出,戚如翡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见,沈琢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了。   戚如翡试图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琢脸色发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知道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戚如翡觉得,沈琢并不知道。   而且吧,他们昨晚都这样那样了,也没必要因为孩子这事,闹的不愉快!   “算了,你想要我们就要吧!”   戚如翡妥协了,然后扭头,看向曹神医,又问:“沈琢现在的身体,适合要孩子吗?!”   毕竟自入秋以来,沈琢一直在吃药。   若是现在要孩子,难保不会对孩子造成什么影响!   一听到这话,曹神医猛地一拍脑门,这才明白,为何今年秋天,绿袖给沈琢开的药方,会调整的这么大。   原来,沈琢早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曹神医?”沈琢掩唇低咳,明知故问道:“我现在的身体,适合要孩子吗?!”   曹神医恨不得把这些药方拍到沈琢脸上。   这个臭小子!早早把一切都设计好了,现在还问个屁!   曹神医心里气不过,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骂骂咧咧拿起笔,边改边骂:“你嘴先前是糊住了!老子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你们要孩子,还非要等老子写完了再说,王八蛋!”   戚如翡眉心跳了跳。   觉得沈琢这就是自作自受,而此时,孟辛从外面进来,道:“少夫人,二公子来了,说是找您有点事。”   花孔雀?!   他找她能有什么事?!   戚如翡虽然满腹疑问,但还是出去瞧去了。   戚如翡一走,伏案写药方的曹神医,立刻抬头,眼神像刀子似的,狠狠戳在沈琢身上,然后骂道:“你这个禽兽!”   昨天他刚说过那些话。   本以为,沈琢会想法子让戚如翡原谅他,结果谁想到,他转头就把人拐到床上去了!   而且今天,竟然还说两个人打算要孩子了!   曹神医觉得,要是他师姐在天有灵,知道他做了这个推手,他师姐该托梦想揍死他了!   沈琢脸上并无太大的波澜,只淡淡道:“我们是夫妻。”   言下之意,他们夫妻做夫妻之间的事,别人管不了!   这个道理是没错,但是这小子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实则心比什么都黑,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任由那小丫头,被这臭小骗子骗吧!   “曹大夫!”   沈琢突然叫了声。   曹神医下意识抬头,就对上了沈琢警告的眼神。   他半是规劝,半是警告:“我与阿翡之间的事,我们自会解决,我不希望,有别人掺和其中。”   曹神医瞬间炸了:“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不让别人掺和其中,那你让绿袖传信,叫老子回来干什么?!还有,别人?!老子是别人吗?!老子是他师叔!她父母不在了,老子这个师叔多问几句,怎么了!”   沈琢知道,曹神医这人是嘴硬心软。   所以,他没有当面同他杠,只在沉默片刻,才开口。   “师叔是长辈,多问阿翡几句,是无可厚非的事。我不拦着,但请师叔莫要妄图插手我们之间的事。我与阿翡之间,种种皆是因缘际会,如今走到此种地步,实非我所愿,但是当时,我别无所选。”   早在沈琢回华京的时候,曹神医就知道,他回来之后,身边定然是杀机四伏。   现在听到这话,更是恨铁不成钢:“姜离一辈子想离开这里,没能如愿,所以在临死前,将你送出走,可你倒好,非要上赶着回来!待在川梨哪儿不好了,你非要回这破地方来!”   “川梨很好,但是没有阿翡。”   在川梨,他可以随心所欲做任何事,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不用伪装自己,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   可那样活着,却是一生孤寂。   所以在看到姜离留给他的那封信之后,他想换一种活法。   他要回来,向当初亏欠他们母子的人讨回公道,却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戚如翡。   是戚如翡让他知道,即便魑魅魍魉当道,依然有人心怀热忱。   她会在杀手来袭时,将他护在身后;她会在瞧见他孤寂落寞时,毅然选择留下陪他。   所以,沈琢想牢牢抓住她,想将她留在身边。   曹神医叹了口气:“可是你能瞒她一辈子吗?”   沈琢苦笑,目光变得寂寥起来。   他道:“若是可以,我倒想瞒阿翡一辈子,可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迫切的想要一个孩子。   一个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样,他与戚如翡之间就有了羁绊,日后戚如翡知道那些事的时候,或许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原谅他一二。   曹神医很生气。   可见沈琢这样,他的脾气也发不出来。   毕竟沈琢回华京的处境,他多少也能猜到些,反正只要他不伤害戚如翡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戚如翡并不知道,这里的事。   她正在院外见沈瑜。   沈瑜是偷偷摸摸过来的。   瞧那架势,像生怕祁明月发现了一样。   戚如翡眼睛顿时眯了起来:“花孔雀,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对不起明月的事了?!”   “那个母老虎凶成那样!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沈瑜缩头缩脑的,一脸畏惧的表情。   戚如翡瞧他不像撒谎,这才握着拳头挥了挥:“知道就好,你要是敢在外面乱搞,别说是明月,我就先把你腿打折了!”   “哎呀,知道知道,啰嗦不死你!”   沈瑜不耐烦挥了挥手,朝戚如翡身边又凑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我今天过来找你,是有件正事想跟你说,你知不知道,祁明月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戚如翡愣了下。   然后才道:“明月倒是没说过,她喜欢什么样的男人,但是她说过,她的择婿标准。”   沈瑜:“择婿标准也行,是什么?”   戚如翡想了想:“明月说,她未来的夫婿。第一,要是文人。”   文人?!   沈瑜觉得,这个他符合。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却是个有文化的纨绔。   “第二嘛,他得要学富五车。”   沈瑜嘴抽了抽。   学富五车这个,他勉强够一够,好像也能够得上。   “第三嘛……”   “竟然还有第三?!”   戚如翡乜了沈瑜一眼:“你听不听?”   沈瑜立刻举手投降。   “第三,对方要日后能中状元,让她当诰命夫人。”   这个要求一出,沈瑜算是彻底明白了,当初祁明月为什么眼瞎到,能看上方卓那个狗东西了。   合着,就是看中人家的才华了呗!   前两天,他勉强够够是可以的。   可中状元这个,沈瑜觉得,就算他踩在别人的肩膀上,他都够不着!   所以沈瑜怒了。   他当即破口大骂道:“就她那样的,还想嫁个状元?!状元图她什么?!图她脾气大,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吗?!她咋那么能想呢她!”   本来沈瑜还想着,采用美人计——把自己包装成祁明月喜欢的心上人,然后攻略下她。   现在沈瑜只有一个想法:就这样吧,毁灭吧!他不伺候了!   说完,沈瑜怒气冲冲走了。   戚如翡也懒得跟他计较,便转身回了厅里。   她回去时,曹神医已经把药方修改好了,正在往他的褡裢里装东西。   绿袖在旁边道:“师傅,您刚来华京,怎么又要走啊!”   戚如翡怔了下。   走到沈沈身边,悄声问:“曹神医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沈琢还没来得及答话,曹神医已经道:“万州的藤桡要开了,我现在过去,刚好能赶得上。”   说完,又将一沓药方塞到绿袖手里。   他交代道:“药方上的用量用法,都写有,中间有什么问题,你随时给我传信。”   说完,将自己鼓囊囊的褡裢,往肩上一甩,然后拎着根算命幡便要走人。   曹神医这人来去随心。   戚如翡和沈琢也没有挽留,两人一起送他出府。   一路上,戚如翡看了好几眼,曹神医的算命幡。   最后,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冲沈琢说:“他不是个大夫吗?为什么还拿个算命幡?!”   “大夫就不能给人算命了?!”   沈琢还没答话,便被曹神医抢了先:“你没听过一句话,能者多劳吗?!”   戚如翡:“……”   我感觉你在欺负我没文化?!   不过既然戚如翡提到了这一茬。   曹神医便索性转过身,目光在她和沈琢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圈,最终定在了戚如翡身上。   戚如翡道:“怎么着?你想给我算命啊!”   “你的命没什么好算的,父母早亡,长于山野,但最终得嫁高门……”   “打住!”戚如翡打断他的话,不甚在意道:“你就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   曹神医沉默两息,敛了不正经,点头道:“可以。”   他写药方时,都是一副庸医的模样。   现在突然正经起来,倒勾起了戚如翡的兴致。   曹神医表情凝重。   几经犹豫后,才开口道:“你们夫妻俩,在来日将会有一场劫难。若是处理不当,恐会劳燕分飞。”   沈琢拉着戚如翡的手蓦的手紧。   戚如翡扭头,问:“什么叫劳燕分飞?”   沈琢低声道:“和离的意思。”   戚如翡:“?!”   “丫头,我劝你一句,世人不易,皆有苦衷,日后若真到那一步,三思而后,切莫冲动行事!”   说完之后,曹神医深深看了戚如翡一眼。   戚如翡几乎是下意识,后背蓦的一凉。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曹神医又恢复成平日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杵着招魂幡,声音拉的老长:“看病算命嘞!救不活看不准,不要钱!”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戚如翡只当他是胡言乱语,压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却没想到,一回头,就见沈琢面色苍白如雪。   “沈琢,你……”   戚如翡刚起了个话头,就被沈琢一把揽入怀中:“阿翡,我们不和离,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和离,好不好?!”   沈琢声音里皆是掩不住的惶恐。   戚如翡只当他是被曹神医的话吓到了,便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哎呀,行了,他就是信口胡诌的,你别当真!”   “阿翡,你答应我!”沈琢抱着戚如翡不放:“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不和离!”   沈琢迫不及待,想要戚如翡一个承诺。   “好好好,我答应你。”   戚如翡回抱着沈琢:“只要你不出去鬼混,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都不会跟你提和离,行了吧!”   如今戚如翡答应了沈琢。   可在不久之后,她知晓,从头至尾,沈琢骗了她那么多事之后,她却亲口打破了她今日的承诺。 第79章 吵架  沈琢,男人是不是都这个德行?!……   曹神医走后, 相府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自那之后,沈琢白天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一到夜里, 就跟话本子里的妖精一样,剥掉了那层人皮,露出本性来。   戚如翡闷哼一声。   指尖深深掐进沈琢的皮肉了, 她仰着头,喘息问:“沈琢,男人是不是都这个德行?!”   沈琢将戚如翡搂紧了几分。   他偏头,吻了吻她汗涔涔的颊边, 沙哑道:“阿翡不是每天都在督促我喝药么?”   沈琢怔了下。   难不成沈琢这样,是那药的缘故?!   曹神医这么老不正经的吗?!   “是宋妈妈送来的补药。”   戚如翡脑子里空白了好一会儿。   趁着她出神时,沈琢又敏捷俯身过来了。   戚如翡现在终于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了。   第二天, 戚如翡眼底泛着乌青, 打着哈欠, 看到宋妈妈喜笑颜开过来时,脸都黑了。   当即以太医给沈琢调整了药方, 不让他再乱吃药为由,拒绝再让沈琢喝了。   笑话!再让沈琢喝下去, 她都要被折腾废了!   而宋妈妈刚走,外面就传来吵嚷声。   很快, 沈瑜的小厮, 连滚带爬进来道:“大公子,少夫人,不好了,我们公子和夫人吵起来, 公子都被气的流鼻血了!”   戚如翡严重怀疑,沈瑜流鼻血,不是被祁明月气的,而是补过头了。   怀疑归怀疑,但戚如翡和沈琢,当即还是赶了过去。   沈瑜和祁明月,每天不吵,都要吵三回。   但这次,显然两人都动怒了。   戚如翡和沈琢刚走到外面,就听沈瑜在里面高声道:“你想嫁状元,想当诰命夫人,可小爷我天生没有状元命,你就是把我脑袋劈开,把书塞进去,小爷我考不上就还是考不上所以啊,你要是想当状元夫人,那你去找别人吧!”   戚如翡听到这话,脸色一沉,快步进去。   院内一团糟。   书本和玉雕散了一地。   沈瑜仰着头,满脸的桀骜不驯,祁明月则站在廊下,双手叉腰,气的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骂道:“沈瑜,你就是一滩烂泥,你这辈子都扶不上墙!侍剑,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国公府。”   祁明月的侍女迅速进去了。   “对!小爷我就是烂泥扶不上墙!”沈瑜双手环胸,一身纨绔气:“所以小爷我今天把话撂这儿了,状元小爷我肯定是考不上的,你要是能接受,咱们俩就过,你要是接受不了,那我也不耽误你另找下家!”   戚如翡听到这话,拳头瞬间硬了。   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沈琢已单手搭在她肩上,率先一步,冷声道:“沈瑜,适可而止!”   沈瑜光顾着同祁明月吵架。   没看到沈琢他们过来,现在听到沈琢的声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沈琢这人,平常还好。   但一沉下脸,身上就会有股沈勉之的气势,沈瑜有些怕他。   沈琢发话:“向明月道歉。”   “我不!”沈瑜梗着脖子,脸上畏惧仍在,却大着胆子道:“这次我没错,是她非逼着我读书,还要收了我的玉雕。”   沈瑜原本是在开玉雕铺子的。   可是他的玉雕铺子开了一个月,看热闹的人居多,但却没有卖出去一件。   而卖不出的原因有二。   第一,看的多,要买的少。   第二,偶有人买,价钱都谈妥了,但卖的时候,沈瑜又不舍不得卖了,   而且不止如此。   沈瑜自己的玉雕一件没卖出去也就算了,他还因为玉雕被别人骗了一笔钱。   最后是那人到相府来要钱,祁明月和魏晚若才知道这事。   魏晚若当即大发雷霆。   强行关了沈瑜的铺子,逼他在府里读书,走明年的秋试。   “你没错?!你一个大男人,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   戚如翡恨不得上去抽死沈瑜:“当初开铺子的时候,你跟明月明明约定好,要是铺子不能盈利,你就回来读书参加科举的,这话,你说没说过?”   沈瑜脸色涨的通红。   他眼神闪躲道:“小爷我说过,但是小爷我天生就不是读书那块料,我……”   “你天生是什么料!”   祁明月打断沈瑜的话,冷笑道:“就你这样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人,你能干成什么?!像你这样的窝囊废,要不是父亲和大哥在朝为官,你以为你那些狐朋狗友,会多看你一眼吗?!”   “祁明月!”沈瑜暴跳如雷道:“说话就说话,你不能侮辱我!”   “侮辱你!姑奶奶还嫌脏了我的嘴!就你这样,干啥啥不行的窝囊废,活该这辈子,都被人踩在脚底下!”   说完,祁明月对着沈瑜的膝盖,狠狠踹了一脚,而后带着侍女直接走了。   途径过戚如翡和沈琢面前时,戚如翡非但没劝,还一把将沈琢往后拽了拽,给祁明月腾出路来。   沈琢:“……”   沈瑜捂着膝盖,痛的在龇牙咧嘴,含糊不清骂着祁明月。   戚如翡瞧见他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也懒得再管他了,直接带着沈琢走了。   魏晚若今日出门去了。   等她回来时,祁明月已经回国公府了。   魏晚若听到这个消息,气的脸都黑了。   “这两个冤家!”魏晚若重重拍着桌子:“去把阿瑜给我叫过来。”   有侍女立刻去了。   等沈瑜来的间隙,魏晚若又不满道:“阿翡呢?她与明月不是一向交好吗?明月闹脾气回娘家,她怎么不帮忙拦着点?!”   心腹答:“奴婢听说,当时大公子和少夫人也去了。”   “去了他们怎么不拦着点!还闹成这样!”   心腹见魏晚若气的不疼,又抬手扶着额角。   她便上前,动作娴熟为魏晚若揉着鬓角,低声劝道:“照奴婢看,少夫人他们也没做错。”   魏晚若唰的一下睁眼。   心腹道:“夫人,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如今二公子已经成亲了,您也该放手了。”   这个道理,魏晚若何尝不懂呢!   自沈琢回华京之后,她便逐渐意识到,自己先前对沈瑜骄纵太过了,才把他养成这个混账性子。所以上次,祁明月来和她促膝长谈之后,魏晚若才会坚定站在她那一边。   可谁曾想,这没过多久,祁明月就被气的回了娘家!   “这个混账东西!”   “夫人,您消消气,”心腹道:“事已至此,您再生气,也无济于事,倒不如从根源上想办法。”   “怎么从根源上想办法?!”   沈瑜听到小厮来报,说魏晚若找他。   他便知道,魏晚若肯定又要骂他了,他便佯装腿疼,让两个小厮架着他。   一进去,沈瑜就扯着嗓子嚎道:“娘啊,您看看,祁明月那个母老虎有多残忍,她跟我吵架就吵架,还把我腿给踢折了。娘,您要为我做主啊!”   若搁在往常,这个时候,魏晚若早就过来瞧他了。   可今天,她却毫无动作,只道:“明月呢?”   “她,她闹脾气,回国公府了!不是我说,娘,您给我娶的这个媳妇儿,脾气也忒大了,一言不合就上手!”   魏晚若实在没忍住:“那还不是你欠打!”   沈瑜:“……”   我是捡来的吗?!   魏晚若现在一看见他,火气就上来了。   但想到刚才心腹说的话,她又忍住了:“如今你们已经成亲了,我也管不了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就挥手让沈瑜赶紧走。   沈瑜愣了下。   以为魏晚若也是嫌祁明月脾气大,两人一吵架就回娘家,当即开开心心的走了。   可回去之后,沈瑜才知道,他想岔了。   在他去见魏晚若的间隙,魏晚若让人将他的院子锁了,只留了间书房给他。   小厮道:“夫人说了,二夫人回娘家了,二公子您以后是要专心读书的人,为了避免您抵抗不住诱惑,让您吃喝睡都在书房。”   沈瑜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推开门,进了书房。   他平日藏在书房里的玉雕杂书,全都被搜罗一空了,不但如此,书房内其他装饰物也全被搬光了,更过分的是,竟然连软垫都没了。   沈瑜惊呆了:“这都腊月了,我娘是想冻死我吗?!”   小厮自然回答不了他这个问题。   而且沈瑜没想到,更过分的还在后面等着他。   之后,他的衣裳,全部换成了士子白衫。   每日的吃食也由三顿降为两顿,而且不是清粥榨菜,就是米饭青菜,吃得沈瑜嘴里都能淡出鸟味来了。   给他送饭的小厮道:“夫人说了,天降大任什么来着,必先劳其筋骨,饿、饿……”   “滚滚滚滚!”   沈瑜不耐烦把小厮轰走了。   这才两天,沈瑜已经受不了了。   中途,他装病卖惨,想过各种办法,都没能成功离开这个屋子。   戚如翡听到这事时,还愣了下。   她没想到,魏晚若这次,竟然真的能狠下心来。   “想必是这次母亲对阿瑜真的失望了。”   毕竟魏晚若这人,虽然溺爱沈瑜,但却并非不分好坏,而且这次的事情,明显错在沈瑜。   沈瑜自然不是傻子。   祁明月赌气回了国公府,魏晚若嘴上说,不管他们了,可转头就这么‘折磨’他,还能是为了什么?!   可想到祁明月那天走的架势,沈瑜压根不想去低头向他认错。   可他又没办法,待在这个屋子里,就跟蹲大狱一样,每天吃不饱穿不暖的,而且魏晚若还不让小厮跟他说话,美名其曰说是不让打扰他读书。   沈瑜都要被逼疯了。   第二天傍晚,他便立刻让小厮去给魏晚若传话。说他知道错了,我这就立刻去国公府,去向祁明月赔礼道歉,并且保证把祁明月接回来。   魏晚若听到这话,不为所动,只派了心腹过来。   心腹瞧见沈瑜可怜兮兮的模样,十分想笑,但却又忍住了,她道:“夫人让奴婢过来问二公子,这次,二夫人被二公子气的回了娘家,二公子去接,那下次,下下次呢?!”   这么一想,对魏晚若心腹那颇有深意的眼神,沈瑜顿时悟了。   他瑟缩在地上,苦着脸问:“刘妈妈,我是捡来的吗?还是说,祁明月才是我娘的女儿?!”   魏晚若这偏心偏的也太过分了吧!   心腹刘妈妈冲沈瑜行了一礼。   她道:“既然二公子还没想好,那奴婢就先去了,等二公子您什么时候想好,您再……”   “我想好了,我想好了!”沈瑜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如丧考妣:“没有下次!绝对没有下次了!”   下次不是祁明月回娘家,而是他滚,他滚行了吧!   天都已经黑了,魏晚若本想着,让沈瑜明天再去接魏晚若。   可沈瑜不想再在书房窝一晚上了,他坚持今晚就要去,但去之前,他先去找了戚如翡。   祁明月一向听戚如翡的话。   若是戚如翡肯同他一起去,那祁明月肯定会跟他回来的。   可沈瑜没想到,他去沈琢院里,却吃了个闭门羹。   孟辛道:“二公子,大公子和少夫人已经睡了,您有什么事,明天再来说。”   “这天刚黑,他们就睡了?你骗鬼呢!”   说着,沈瑜绕过孟辛,就要往里冲。   而且他明明看见,屋内还亮着灯呢!   “二公子!”孟辛拦住他:“少夫人说了,这是您跟二夫人之间的事,她不掺和。”   言下之意,戚如翡不会陪他去国公府接祁明月。   沈瑜在院门口撒了会儿泼。   最后戚如翡出来了,将孟辛转述的话,又亲口跟他说了一遍,沈瑜这才死心,耷拉着脑袋走了。   “等等。”沈琢突然开口。   沈瑜欣喜回头,以为沈琢会帮他劝戚如翡,却不想,沈琢竟道:“孟辛,你陪阿瑜去一趟,可不要到时候人没接回来,阿瑜也不回来了。”   沈瑜脸色立刻变了。   实不相瞒,他确实有这个念头。   可偏生沈琢让孟辛跟着他,他在孟辛的眼皮子底下,自然是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只得老老实实去了国公府。   那天晚上,沈瑜去国公府具体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最后,他还是将祁明月接回了相府。   祁明月以为,回来之后,魏晚若定然会训斥她。   却不想,魏晚若亲切拉住她的手,道:“以后有什么委屈,尽管来找娘,娘给你做主。”   祁明月茫然应下了。   同沈瑜回了他们的院子。   之后,他们俩吵架那事也翻篇了,两人又恢复成以往相处的模式。   祁明月盯着沈瑜读书,两人成天吵吵闹闹,但每次真要吵起来的时候,沈瑜想到上次,祁明月赌气回娘家之后,自己的遭遇,只得率先闭嘴了。   如此几次之后,祁明月也不好再乘胜追击了,两人过得倒也相安无事。   这天早上,他们四人又一起去晨练。   沈琢和沈瑜在各自锻炼,祁明月走到戚如翡身侧,揶揄道:“阿翡,你们俩现在可真是过起‘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日子了!”   戚如翡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听过‘春宵苦短’这句话,再配合祁明月那取笑的眼神,她再傻,也知道不是好话了,便瞪了祁明月一眼道:“你跟花孔雀俩怎么样了?!我一直都很好奇,上次花孔雀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把你哄回来的?!”   戚如翡也就是这么一问。   说不说都在于祁明月。   却不想,祁明月也没瞒她。   祁明月耸耸肩道:“他答应了好好读书,明年参加秋试,后年参加会试。”   就沈瑜这个身子骨,好像也只有走科举这一条路了,可是——   戚如翡沉默了两息,试探问:“你还是想让他中状元?!”   祁明月点头。   戚如翡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她忍了又忍,最后实在没忍住:“那要是沈瑜考不中怎么办?!”   “他考不中,那不是情理之中的事么?”   戚如翡呆住了。   她不明白,既然祁明月知道,为什么还非要让沈瑜中状元?!   “因为沈瑜那人,最喜欢偷懒啊!”祁明月靠在竹子上,看着被狗撵的沈瑜,语气愉悦道:“你看,如果我给他定让他跑二十圈,他每次跑十五圈就跑不动了。但是如果我给他定三十圈,他到二十圈时,才会跑不动。”   祁明月一直强调,而沈瑜必须考中状元,也是出于这一点。   她把目标定高一点,沈瑜才会想着,努力去够那个目标,而在他去够那个高目标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他能达到的高度。   戚如翡听完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才真心实意说道:“明月,我觉得,你跟沈瑜,可能真的是天定良缘。”   “哈?”祁明月惊讶道:“不是孽缘吗?!”   戚如翡摇头:“沈瑜能娶到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他会因为你,而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以前的沈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但自从跟祁明月成亲之后,在祁明月的逼迫下,他已经慢慢把自己支棱起来。   虽然现在,他可能对祁明月有怨言,但等他年岁再长些,他定然会感谢祁明月的。   祁明月眨了眨眼睛:“那照你这么说,嫁给他,我不是亏了?!”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朗声笑开。   四人从竹林刚回沈琢院子,管家便亲自过来道:“大公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四人齐齐怔了下。   沈勉之这人平素早出晚归的,每天好像都很忙,今天怎么会突然找沈琢过去?!   沈琢心里也在纳闷。   但他面上不显,跟着管家去了。 第80章 宫宴  陛下有令,让你到时候携阿翡入宫……   今天沈琢过去时, 沈勉之正在书房静坐。   如今年关将至,也快到休朝的日子了,朝中诸事也可暂时告一段落。   沈琢走进屋内, 叫了声:“父亲。”   沈勉之回过神来,抬手道:“坐。”   沈琢在旁侧的圈椅上落座。   他依旧披着厚厚的氅衣,手上还抱着暖炉, 一副极畏寒的模样,但气色却比先前好了不少。   沈勉之问:“听说曹神医来过了?”   沈琢轻轻颔首,只说曹神医想念华京的酒,顺带来相府瞧瞧他。   沈勉之沉默两息。   而后, 才问:“这次曹神医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沈琢笑笑:“父亲应当知道,我这身子,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沈勉之闻言,放在桌上的手, 微微握成拳。   沈琢抬眸, 与他平视, 父子眼神交汇间,流淌的皆是只有他们才懂的东西。   过了片刻, 沈勉之松开拳头,道:“我今日下朝时, 遇见大理寺卿了,他说如今年关将至, 大理寺积案繁多, 你若身子好些了,这几日便过去帮忙。”   自从上次之后,沈琢便一直告了病假。   但不管怎么说,他既是大理寺少卿, 便也该去为寺卿大人分忧。   沈琢点头应了:“孩儿明日便去。”   沈勉之嗯了声。   然后,又道:“后日冬至宴,陛下有令,让你到时候携阿翡入宫。”   这是惯例,每年冬至这日,陛下会在宫中赐宴,让朝臣携家眷前往。   但往年,去的家眷,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有诰命在身,戚如翡身上都沾不上,去有些不合适。   沈勉之似是看出了沈琢的疑惑。   他道:“贵妃娘娘身体抱恙,想见阿翡。”   这个理由,沈琢拒绝不了。   他只得应了。   谈完正事之后,父子俩坐在一处,相顾无言。   沈琢正欲起身告辞时,沈勉之却突然吩咐侍从,将炭盆烧的旺些,自己起身走到棋盘旁落座,邀沈琢对弈的意思不言而喻。   沈琢只得褪了氅衣,跟着过去了。   父子俩各执一子,沈勉之率先落下一子后,同沈琢道:“不必藏拙。”   沈琢怔了下,应了声好。   屋外寒风凌虐,裹着树枝像鞭子似的,抽在檐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内静悄悄的。   只余棋子落在棋盘上的细微声响。   沈勉之素来话少。   沈琢与他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便沉默下来,将所有的精力全放在棋盘上。   父子俩共下了两局。   第一局,沈琢险胜。   第二局,沈琢又输的毫无悬念。   父子俩归置棋子时,沈勉之深深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我说了,你不必藏拙。”   “父亲,孩儿……”   沈勉之打断了沈琢的解释:“若是你不想我插手,那么,你得让我看到你的实力。”   这句话,表面上是在说下棋。   可实则说的是什么,他们父子之间心知肚明。   这种机会难得,沈琢自然不会拒绝。   他握紧手中的棋子,轻轻颔首。   棋盘被清空,重新开了第三局。   这一局,父子俩皆是严阵以待,谁都没有掉以轻心。中途管家进来,似是有事要回禀,但见他们父子俩在全神贯注的对弈,便又弯腰退了出去。   博山炉里的熏香,袅袅不断。   外面风声渐弱,不一会儿,便有鹅毛般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棋盘上,很快化作一滩水渍。   沈勉之捏着掌心的黑子。   他垂眸盯着棋盘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将棋子又扔回了棋盒里。   沈琢见状,起身行了一礼:“多谢父亲承让。”   沈勉之抬眸瞧他。   当年常常撒娇,要让他抱的孩子,如今竟长得比他都高了。   他再不复幼年时的孩子气,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端庄,而这份沉稳端庄,却是他在川梨独身一人长大磨炼出来的。   以前,沈勉之总想着要沈琢忍耐。   可自从三皇子那件事之后,沈勉之这才发现,自己错了。   诚如沈琢所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既回了华京,那么诸事便避不开。   所以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沈勉之在朝中经营多年,虽不结党营私,但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他想为沈琢铺路,可沈琢却拒绝了。   知晓沈琢的性子,沈勉之也没再多说。   他只道:“三皇子那人城府颇深,你万事小心,若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沈勉之素来喜怒不压显。   即便说这些关怀承诺时,脸上也没有慈爱之色,但他的心意,沈琢却是感觉到了。   沈琢应了声‘好。’   语气乖巧温顺,一如幼年。   但沈勉之知道,如今的沈琢,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孩子了。   沈琢从沈勉之书房出来,就看到戚如翡站在外面,头发已经微湿了。   刚才他在屋内时,隐约听到有人喊了句‘下雪了’,听声音是戚如翡,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却没想到,戚如翡竟然真的来了。   “阿翡。”沈琢走过去,拉住戚如翡的手,放在手炉上:“你怎么来了?”   “我瞧你半天没回来,怕你爹为难你,就过来瞧瞧。”   说话间,戚如翡从孟辛手里接过伞,为沈琢撑着。   她这样,让沈琢突然想到,张侍郎上门来找茬那次。   当时,戚如翡不放心他,也跟了过来。   “傻姑娘!”沈琢将戚如翡往身侧搂了几分,用自己的氅衣将她护住,而后才道:“父亲那人虽然冷淡,但脾气很好,不会动不动就为难人。”   虽然同住在相府,但戚如翡同沈勉之见面的机会很少。   在为数不多的见面里,沈勉之也都冷着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好多钱,而且他还罚了沈琢跪祠堂了几次。   搞的沈瑜一见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了一样。   不过说起来,沈勉之好像从没罚过沈琢。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找你干什么?”   沈琢拥着戚如翡往院子回,说了入宫赴宴的事。   戚如翡第一反应是:“我不去。”   单独进宫去见姜婉,她还勉强能将就,要跟一大帮人吃饭,她没兴趣。   不过说完之后,戚如翡突然又反应过来。   她转头问沈琢:“我能不去吗?!”   毕竟他们是臣,皇帝是君。   既然皇帝都说了,让沈琢带她去,她若不去,万一皇帝不高兴,怪罪沈琢怎么办?!   沈琢笑道:“阿翡若当真不想去,可以不去,我去同陛下说。”   这言下之意,沈琢是要去的。   戚如翡想了想:“算了算了,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这先前刚走了夏迎芷,她可不想,后面再有个什么李迎芷,张迎芷的。而且到时候沈琢进宫了,她待在府里也很无聊。   只是让戚如翡没想到的是,冬至夜宴这天,沈瑜和祁明月竟然也能去。   沈琢解释道:“阿瑜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弟妹却是祁国公家的小姐。”   往年这种宫宴,祁明月也会随双亲入宫。   今年她与沈瑜成亲了,便让沈瑜也沾了点光。   沈瑜在府里读书读的都要疯了。   现在能出门,哪怕是入宫,他也高兴得不行,戚如翡出去时,就见他像笼子里刚放出来的傻狗,正在府门口撒欢儿。   祁明月立在旁边,一脸都要被气晕了的模样。   她似乎想骂沈瑜,但碍于魏晚若也在,只得忍住了。   魏晚若瞪着沈瑜,上前将沈瑜拽住,替他理了理衣裳,嗔骂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贪玩?!忘了娘跟你说的动静有度吗?!还有,进宫之后,不准探头探脑的,要跟着你爹和你大哥,不准惹事,不准气明月,还有……”   “哎呀,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娘,你就别啰嗦了!”沈瑜挣脱魏晚若:“沈琢他们来了,我们该走了!”   说完,麻溜就往马车旁跑。   戚如翡一瞧见祁明月,立刻松开沈琢,就和祁明月手挽手凑在一起说话了。   沈琢:“……”   “琢儿。”   有人在身后叫他。   沈琢回头,就见魏晚若对他笑了笑:“阿瑜就交给你了。”   沈琢轻轻颔首:“母亲放心。”   相府原本准备了两辆马车,但沈瑜和祁明月两人都不愿意回他们的马车里,非要和戚如翡他们挤在一起。   原本两人坐的马车,挤进来四个人,顿时显得逼仄了不少。   戚如翡主动坐到了窗边的位置,有风扬起车帘,她瞧见魏晚若还立在府门口时,不禁愣了愣,扭头问:“母亲不去么?”   这话一出,原本正在掐架的沈瑜和祁明月立刻停了下来。   戚如翡一脸茫然,突然察觉到,掌心被人捏了捏,沈琢冲她微不可查摇了摇头。   沈勉之是丞相。   这种宫宴上,按说他该携妻前行的。   可这些年,但凡宫中设宴,皆是沈勉之独身前往。   魏晚若是丞相夫人不假。   可姜离和沈勉之,乃是昭和帝金口玉言赐婚的。   若魏晚若是续弦的话,这宴上自有她的一席之地,可偏生,她是平妻。   在姜离没亡故之前,她就以平妻的身份嫁入相府,后来,还掌管了相府的中馈大权。这事,便是昭和帝和姜婉心里的一根刺。   所以但凡有姜婉和昭和帝出席的大宴,魏晚若都不会到场。   马车里沉寂了两个弹指间。   “让让让让,”沈瑜强硬挤过来,将戚如翡推到旁边,撩开车帘,对着还站在府门口的魏晚若,高声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会规规矩矩的,起风了,你赶紧回去吧。”   说完,又催促着小厮赶马车。   因为有祁明月和沈瑜在,一路上,戚如翡的耳朵就没清静过。   四人说说笑笑间,就到了宫门口。   他们来时,宫门口已经停了不少马车轿子。   穿红着紫的大臣们,皆携着夫人前来,放眼望去,全是官服配锦衣,瞧着十分和谐。   戚如翡他们一下马车,便有不少人瞧见了。   虽然沈琢病假告了好几个月,但是昭和帝对他的宠爱不减,平日里还时不时让人送药材补品去相府,是以见他来了,还是有不少同僚过来打招呼。   戚如翡一看这阵仗,当即就想往后退。   沈琢见状正要说话时,姜婉宫里的大宫女兰岑走过来,冲戚如翡行了一礼:“少夫人,贵妃娘娘有请。”   戚如翡顿时如蒙大赦,跟着兰岑姑姑走了。   今日是大宴。   戚如翡能去见姜婉,但沈琢却不能去后宫。   戚如翡只得一个人去见姜婉。   姜婉瞧见戚如翡很是欢喜。   又是让人上果茶点心,又拉着戚如翡问了沈琢的身体。   戚如翡望着她那张与姜离有七分像的脸,突然就想着,若是姜离还活着,她是不是也像姜婉这样,殷切关心着沈琢。   而沈琢也不用一个人在川梨长大。   趁着姜婉给她拿果子的空隙,戚如翡问:“贵妃娘娘,你跟我说说,我婆婆的事么?”   戚如翡曾听沈琢说过一部分。   但那都是姜离身为暗卫,以及嫁给沈勉之之后的事了。   既然姜婉和姜离是孪生姊妹,何以姜婉是暗卫,而姜离却成了贵妃?!   姜婉拿果子的手一顿。   戚如翡瞧见了,便又道:“若是不方便的话,那就……”   “你这孩子,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姜婉回过神来,笑笑:“虽然我跟姐姐是孪生姊妹,但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多,我想到什么,就说到什么吧。”   姜婉和姜离是孪生姊妹。   按说生了一对姐妹花,该是件大喜事。   可是偏生她们出生这日,有游方道士从姜家府门前经过,说她们是相生相克并蒂莲。只有分开养至十八岁,姐妹俩方能都活下来。   姜家人本来不信这话。   可这天夜里,原本出生时很康健的姜婉,突然开始哭闹不止,且还有了发热的迹象。   而一旦将她们姐妹俩分开,她哭闹便会略微消止些。   原本姜家想着,将两个孩子,放在府中两处养。   可偏生,姜婉是不哭闹了,但发热却没有散下去的迹象。最后,姜老爷夫妇只得根据游方道士说的,将两个孩子分开养。   手心手背都是肉。   姜老爷夫妇哪个都舍不得,可他们也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姜婉死。   戚如翡迟疑问:“所以,送出去的哪个是?”   姜婉含泪垂眸:“是姐姐。”   那时候,姜婉发热不退。   姜老爷夫妇怕将她送出去,万一有个好歹,便选择把姜离送走了。   “可既然我婆婆是被送走的那个,最后,她为什么会被选入宫中当暗卫?!” 第81章 赐婚  圣意难测。   听到戚如翡这么问, 姜婉满脸愧疚垂首。   她盯着裙摆上的并蒂莲花纹,怔怔看了好一会儿,才声色发颤道:“因为姐姐被寄养在舅舅家, 而舅舅家是开武馆的。”   “什么?!”   戚如翡猛地站起来,袖风拂过,小几上的茶盏, 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她死死盯着姜婉。   姜老爷夫妇还配当父母吗?!   因为她们姐妹养在一处,其中一人会殒命,所以他们把姜离送走, 她勉强能理解!   可凭什么?!   后来皇子选拔暗卫时,他们竟然还把姜离推了出去!   而推她出去的理由,竟然还是因为,她是在开武馆的舅舅家长大, 真是可笑至极!   按说这些话, 不该戚如翡一个外人来说。   但戚如翡实在气不过了, 她质问道:“你们都不觉得愧疚吗?明明是一家人,但你们却把她推出去了两次。”   这是第一次有人这般质问姜婉。   姜离没有, 沈琢也没有。   但姜婉心知肚明,没有质问, 并不代表释然。   “对不起,对不起。”   姜婉垂首, 有眼泪滚下来, 砸在她裙面的并蒂莲上。   姜婉也曾向姜离道过歉。   那时候,姜婉双目已盲,只摸索着,将帕子递给她, 双目无神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无论是眼泪,亦或者是道歉,都没有用了。   戚如翡气的脸色铁青。   可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再为姜离打抱不平,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戚如翡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气愤,又问:“那后来,你既然成了贵妃,陛下为她赐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阻止?”   虽然戚如翡不常入宫,但她也知道,姜婉从一入宫,就很受宠。   可既然她很受宠,那么只要她在昭和帝面前求句情,姜离应该就不用嫁进相府了。   姜婉摇摇头。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轻声道:“在我知道此事时,赐婚圣旨已经下了。”   顿了顿,姜婉又道:“而且我听说,嫁给沈丞相这事,似乎是姐姐主动提出来的。”   姜离主动提出来的?!怎么可能!   她那时候刚从暗卫脱离出来,好不容易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她何苦要嫁进相府?!总不可能因为她爱慕沈勉之吧?!   戚如翡不相信。   她正要继续再问时,兰岑从外面进来:“娘娘,时辰差不多了,您该准备去赴宴了。”   戚如翡这才注意到,外面已经暗了。   都说到姜离嫁入相府了,那么之后的事,她也没什么想问姜婉的了。   听到兰岑这么说,戚如翡起身敷衍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兰岑瞧见她们神色不对,便上前扶住姜婉,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她刚才问了我关于姐姐的事。”   兰岑惊了下:“娘娘说了?”   姜婉疲惫点头。   兰岑见姜婉妆容略有残损,扶她坐下,替她修饰的时候,奇怪道:“少夫人怎么会突然问起大小姐来呢?!”   姜婉摇头。   关于姜离以前的事。沈琢都没问过她。   但沈琢待她,一直客气有加亲近不足。所以姜婉也不知道,沈琢对过去那些事知道多少。   “兰岑,”姜婉突然抓住兰岑的手,面目惶然问:“你说,姐姐在天有灵,会不会怨我?”   兰岑是从姜家,便跟着姜婉的。   姜婉是什么性子,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兰岑叹了口气,劝慰道:“娘娘,您别多想。那件事,错不在您。大小姐真要怪,也只会怪那位。”   说完,她意有所指往宴席方向指了指。   戚如翡从姜婉宫里出来,便被人带去了宴席上。   她过去时,大家都已经到齐了,大臣们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交头接耳跟旁边的人说话。   宫婢道:“少夫人,小沈大人在那里。”   宫宴的座位是要讲究的。   会根据受宠程度,以及官位来排,按说沈琢是个四品官,最起码也排在中间了,可却竟然还排在了大理寺卿的前面。   不过戚如翡对这种事情一向不在意,她径自走到沈琢身侧落座。   沈琢瞧她脸色不好,倒了盅水递给她,轻声问:“怎么了?!”   这大过节的,戚如翡也不想说那些糟心事。   她摇摇头,左右看了看:“明月和沈瑜呢?!”   沈琢指了指不远处的树下。   祁国公夫妇也来了,此时正在和祁明月说话。   沈瑜立在旁边,看着乖乖巧巧的,可眼珠子却在到处乱瞄。   “阿翡!”   戚如翡正看着沈琢,冷不丁有人叫她。   她回头,就见一身紫裙的时欢,同傅景砚过来。   两人远远瞧着,倒像是一对璧人。可一想到傅景砚喜欢男人,戚如翡脸上的笑瞬间落了一半。   傅景砚是昭和帝仅剩的一个弟弟。   今日冬至宴,他虽只挂着宗正寺寺卿的闲职,但席位却排在沈琢前面。   而他前面,又是三位皇子。   见时欢和戚如翡都来了,祁明月便匆匆跟祁国公夫妇说了会儿话,也过来落座了。   没一会儿,便有内侍扯着嗓子道:“皇上驾到。”   一时间,所有人纷纷起身,跪拜行礼。   昭和帝带着姜婉过来,坐到主位上之后,才让所有人起来。   之后就是一堆场面话,场面话之后,便有宫人献舞了。   因为他们的座位太靠前,戚如翡也不好交头接耳同祁明月说话,便专注吃东西。   却不想,夹了几筷子,桌上的菜都是凉的,便也兴致欠缺搁下筷子,百无聊赖看着歌舞。   原本戚如翡以为,上去献舞唱歌的,都是宫中的伶人。   却没想到,开头的伶人散了之后,不断有朝臣站起来,说自家女儿想要上台献丑。   戚如翡愣住了:“竟然还有这个环节?!”   华京这些人,不是自诩身份,压根看不上歌舞伎吗?今日怎么反倒会自降身价上台表演?!   沈琢将自己的氅衣往戚如翡身上披了披,压低声音道:“这种大宴上,陛下一时兴起,或许会为皇子指婚。”   戚如翡:“?!”   除了傅岚清之外,剩余那两个皇子,就是乌龟王八蛋。   上次给明月下药的,肯定就是这两个中的一个,就这,还有人上赶着想嫁给他们,那些人脑袋坏掉啦?!   沈琢看出了戚如翡的疑惑。   他小声道:“如今储位未定,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成为未来的皇后。”   戚如翡不觉得,当皇后有什么好的。   哪怕每天锦衣玉食的,但却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抬头只能看见宫墙上空这狭小的一角。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戚如翡往沈琢身侧靠了靠,问道:“皇上为什么一直不立太子呢?!”   既然他膝下只有这几位健全的皇子,那早点把太子立下,不就好了么?!   而这目前这三位皇子里,被三皇子和八皇子那两个乌龟王八蛋一衬托,傅岚清就显得格外独秀一枝了。   而且姜婉一直都很得宠。   那立傅岚清为太子,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戚如翡不明白,为什么昭和帝一直不做决定呢?!   沈琢压低声音道:“圣意难测。”   “屁的圣意难测!”戚如翡小声嘟囔:“不是说皇上膝下只有这几位康健……”   戚如翡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琢一把捂住了嘴。   工部尚书家的小姐一曲毕,高台上的昭和帝率先拊掌称赞,末了,又将目光落在了三皇子皇子身上,然后突然问:“朕记得,三皇妃离世已有两载了吧?”   三皇子皇子心下咯噔一声,立刻起身答话。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便已经猜到,陛下这是要给三皇子皇子和工部尚书之女赐婚了。   果不其然,昭和帝同三皇子皇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说他们俩立在一处般配云云的,然后便金口玉言,给两人赐了婚。   戚如翡的席位虽然勉强靠前,但也看出来,三皇子皇子在听到昭和帝为他赐婚时,身体僵了一下,但很快,三皇子皇子又放松下来。   然后,他与工部尚书之女,一起向昭和帝谢恩了。   这婚一赐,顿时有少人向三皇子贺喜。   三皇子一一笑着回应了,但这笑却没达到眼底。   戚如翡将沈琢的手扒拉下来,便识趣闭嘴了,开始专心看着轮流上台表演的贵女们。   同别人欣赏对方的才艺不同,戚如翡却是看脸。   临近宫宴末端时,昭和帝也为八皇子赐婚了。   三皇子听见昭和帝为八皇子赐婚的对象时,气的差点捏碎了掌心的酒盅。   六部之中,工部是最没油水,最没权利的部门。   而昭和帝却让她娶了工部尚书之女,可到了八皇子这里,却让他娶的是为在朝中声望颇高的大儒孙女。   他们同是皇子,但待遇却是千差万别!   八皇子听到昭和帝赐婚的对象时,整个人也呆住了,最后还是旁边的人出声提醒,他才同手同脚上前谢恩。   一场冬至宫宴定下了两位皇子的婚事。   宫宴散后,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三三两两议论着。戚如翡对这些不感情兴趣,直接拉沈琢上了马车。   在宫宴上吹了半晚上的冷风,戚如翡他们一回去,绿袖就端了姜汤和吃的过来。   戚如翡吃着鸡丝汤面,含糊不清问:“皇上既然要赐婚,为什么不给傅岚清也赐啊?!这样三个健全的儿子,就能一起成婚了,多好啊!”   沈琢笑笑,又回了句:“圣意难测。”   戚如翡翻了个白眼,她对朝政这些事不敢兴趣,只是觉得嫁给那两位皇子的姑娘有些可怜。   但是人生在世,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样。   先前昭和帝赐婚的时候,她瞧着,那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娇羞,说不定人家就想当金丝雀呢!   从宫里转了一圈,戚如翡是又冷又累,吃饱之后,就打算上床睡了。   可沈琢却完全没有上床睡的意思,甚至替她熄灭了床边的灯笼,似乎要朝外去。   戚如翡立刻探头出来:“你干什么去?!”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阿翡你先睡。”   戚如翡嘟囔道:“什么公务啊?非要大晚上去处理?!”   沈琢沉默了两息,眸光略有深意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若是阿翡不想让我去,明天再去处理也行。”   戚如翡一对上沈琢那个眼神,立刻道:“走走走,你赶紧走!”   说完之后,她麻溜将纱帐放下了。   沈琢轻笑一声,说了句“我很快就回来”,然后就去了书房。   他过去时,书房里已经有人在候着了。   是那个暗卫统领。   对方一见到沈琢,立刻行礼道:“主上,属下查到,三皇子派人将少夫人送回华京,似乎跟当年戚将军为国捐躯一事有关。”   当年戚平山是死于和胡人交战中。   胡人常年骚扰边关,戚平山是边关的守将,与胡人交手多年,但十二年前,他却因判断失误,率军追击时中了胡人的圈套,最终落得个阵亡的下场。   但后来,陛下念在他戍守边关多年的份上,并未追究他的过失,而是依旧将他风光大葬了。   可现在听这意思,此事还另有隐情?!   沈琢坐在案几后,一张脸隐匿在暗色里,只冷冷道:“说下去。”   “属下查到,当年那一战之后,陛下虽然没追究戚将军的过错,但半年之后,却以贪污军饷为由,杀了曾参与边镇督战的一位姓孙的副将。”   为了防止边将独大,掌控一方。   朝廷都会单独再派一位武将,去军中做副将。一是为了监督边将,二则是为了分权。   当年戚平山贸然追敌,导致中了胡人圈套,累同他追敌的士兵,全落得个阵亡下场一事,也是由这位孙副将上报的。   暗卫统领见沈琢看过来。   他立刻道:“主上息怒,属下暂时只查到这些。”   此事已过去十二年,现在再查,确实难度重重,但是——   “继续查,不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暗卫统领立刻垂头称是。   见沈琢没别的吩咐了,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孟辛立在旁边,瞧见沈琢又坐回了暗色里,他看不见沈琢此时的表情,但他却知道,沈琢为什么执着要查这件事。   第一是因为戚如翡。   第二则是因为姜离。   因为姜离是在戚平山夫妇亡故不久后,便突然病逝了。   姜离是体弱,可她同沈琢一样,只有在秋冬时节,身体才会虚弱。   而戚平山夫妇亡故是在夏季,按说那个时候,她不应该会突然病逝。   可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具体如何,还是得要暗卫查出来,才能知晓。   沈琢回去时,戚如翡已经睡着了。   但她是习武之人,沈琢刚进来,她便察觉到了。   戚如翡睡眼朦胧看了他一眼,似乎说了句什么,然后往里面挪了挪,又沉沉睡去了。   沈琢褪了外裳,在戚如翡身侧躺下,然后从善如流将人搂在怀中。   无论三皇子想拿戚平山阵亡的真相做什么,他都不会让他有机会伤害到戚如翡。   而此时,三皇子正在府里大发雷霆。   他怒不可遏道:“父皇对十弟另眼相待也就算了,如今还想抬举八弟,打压我吗?!”   否则,怎么会让他娶个毫无用处的工部尚书之女,而让八皇子娶了大儒的孙女!   下人们都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三皇子的谋士孙先生立在一旁。   孙先生等三皇子发泄的差不多了,才出声道:“殿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三皇子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压住的火气又蹿上来。   但这次,还没等他开口,孙先生已经先一步道:“殿下这么着急做什么,陛下不还未给十皇子赐婚么?况且,陛下今夜之举,殿下当真不明白其意吗?!”   三皇子听他话中有话。   他冷静了一下,才道:“愿闻其详。”   “祁明月中药一事,想必陛下已知晓是殿下所为了。”   “先生,我……”   “殿下稍安勿躁。”孙先生打断他的话:“陛下今夜既借赐婚一事,警告了殿下,那想必此事就过去了,殿下不必再忧心。”   “那我就这么坐以待毙吗?!”三皇子满脸烦躁:“我辛辛苦苦的筹划,最后却便宜了傅岚清,这口气,你让我如何能咽的下去!”   “咽不下去殿下也要咽!”   孙先生像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他声音沙哑道:“要想对付十皇子,关键还在相府。不,关键在沈琢身上。” 第82章 有孕  夫人,您有喜了。   冬至之后, 府里到处都开始张灯结彩,预备着过年了。   天气越来越冷,风飕飕的刮, 但就是不下雪。   因着沈琢畏寒,戚如翡便没让他再去竹林了,连带着她自己也愈发懒惰了, 开始隔三差五的打鱼晒网。   每次起迟之后,戚如翡都很后悔。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第二天,强撑着睡意早起。   却没想到, 等她练完回来时,沈琢却不见了。   一问才知道,沈琢出门了。   戚如翡道:“这么冷的天,他出门做什么?!”   再说了, 现在不是已经休朝了吗?!   绿袖摇头, 只说没到年节的时候, 官员之间私下也会相互走动。   戚如翡听她这么说,便没再问了。   吃过早饭之后, 戚如翡本打算睡个回笼觉,鞋袜都脱了的时候,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又起身出去了。   绿袖以为戚如翡要出门, 匆匆跟上去。   结果戚如翡走到府门口, 又不走了。   绿袖瞬间懂了,明白戚如翡这是要在这儿等沈琢,便让人回去取手炉,她陪戚如翡在这里等。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就见孟辛赶着马车, 遥遥从不远处过来。   孟辛瞧见府门的人影时,立刻欣喜道:“公子,是少夫人!”   马车里,沈琢原本在闭眸沉思。   听到孟辛这话,立刻睁眼,倾身上前掀开车帘,就见戚如翡从台阶上下来,朝马车这边过来。   “阿翡!”沈琢一下马车,便握住戚如翡的手:“这么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怎么着?你都能出来,我还不能出来了?!”说话间,戚如翡将手炉塞给沈琢,同他一起往府里走,问:“这么冷的天,你出门干什么去了?!”   沈琢也没瞒戚如翡。   他道:“我去了趟兵部。”   戚如翡听说他去兵部,以为是公事,便也没再问了。   却殊不知,沈琢是为戚平山一事去的。不过暂时还没查到什么,沈琢便也没告诉戚如翡,免得她徒增烦恼。   日子如水静淌,很快就到了过年这天。   从早上起,华京里鞭炮声就没断过,街上的丝竹笑闹声,时不时蹿进相府。   这一日,一向忙碌的沈勉之,也难得闲了下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沈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笑容面满道:“今年咱们府上好事成双,琢儿和阿瑜都成亲了,老婆子我也了了一桩心愿。”   戚如翡和祁明月一听这话,立刻心照不宣交换了一个眼神。   知道沈老夫人这是又要催生了,便立刻同步道:“祖母,你尝尝,这个鱼很不错的。”   沈老夫人点头,但却没动筷子。   望向他们四人的目光,愈发慈爱起来:“过了今儿,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祖母这把老骨头了,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你们四个都加把劲儿,争取让祖母在闭眼前,看了一眼重孙子,可好?”   孩子又不是泥捏的。   哪里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戚如翡和祁明月顿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   倒是沈琢握住戚如翡的手,含笑道:“祖母放心,我和阿翡会好好努力的。”   话落,沈琢的面皮抽搐了一下。   因为戚如翡在桌下狠狠踩了他一脚。   这话沈瑜说不出来。   他佯装对桌上的菜很感兴趣,但沈老夫人却不肯放过他。   沈老夫人慈爱望着沈瑜夫妇。   祁明月用胳膊肘偷偷撞了沈瑜一下,示意他开口。   “那什么,祖母,您也知道,我明年要参加秋闱的,没时间要孩子啊!”   “怎么就没时间了?!”沈老夫人笑眯眯望着他们:“怀孕生孩子都是明月的事儿,到时候祖母往你们院里多拨几个人照顾她,耽误不了你参加秋闱的。”   沈瑜:“……”   见沈老夫人今日不要一个答案,誓不罢休的架势。   沈瑜眼睛一闭,咬牙道:“好,我们也努力。”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瑜的内心是,努力个屁!   从成婚到现在,他们俩虽然是在一张床睡着,但是他连祁明月的手指头都没碰过,能生出孩子来,简直是见鬼了!   不过沈老夫人并不知道这一茬。   得了这个保证之后,她立刻像孩子一样开心起来,让人拿了红包来,挨个儿给他们发。   就连魏晚若和沈勉之也都有。   发完红包之后,沈老夫人便有些犯困,让婆子扶她回院里歇息了。   而沈老夫人一走,魏晚若和沈勉之,也给他们四个发了红包。   魏晚若将红包递给他们,道:“如今你们都已成家了,娘只盼着你们四个琴瑟和鸣,早日为相府开枝散叶。”   看在鼓囊囊的红包份上,戚如翡和祁明月都违心应了。   而轮到沈勉之这里,即便大过年的,他依旧冷着一张脸。   只坐在高位上,淡淡道:“你好生养着身子,至于你……”   沈瑜察觉到沈勉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身子立刻紧绷起来。   却不想,沈勉之道:“明年秋闱,我要看你榜上有名。”   沈勉之当年是以连中三元的身份入仕的。   而沈琢是被昭和帝钦点的,并未参加科举,可沈瑜又不是块读书了的,所以他将要求放的很低。   沈瑜一直都知道,沈勉之对他和沈琢的要求标准不一样。   以前没什么,但不知怎么的,现在听到他莫名便觉得刺耳,沈瑜一时没控制住,张嘴就道:“孩儿的目标是要名字出现在榜上前一百。”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都惊呆了。   就沈瑜那个半吊子的水平,他竟然敢放言,说他要在秋闱闯进前一百,他是喝多了还是脑子坏掉啦?!   其实这话一出,沈瑜就后悔了。   他下意识想弥补,可怔了一瞬的沈勉之,先一步道:“好,明年我拭目以待。”   说完,就起身走了,留下肠子都悔青了的沈瑜。   偏生,戚如翡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加油,花孔雀,我相信你能信的。”   祁明月也跟着道:“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志气的啊!”   沈瑜:“……”   沈勉之走了之后,花厅里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了。   魏晚若见他们四个人玩的开心,便也没凑这个热闹,带着心腹下去给侍女小厮发赏钱了。   他们四个人坐在一起打叶子牌。   沈琢自然是无条件给戚如翡放水,祁明月也帮衬着戚如翡,他们三个一致对外,赢光了沈瑜今晚得到的所有压岁钱,气的沈瑜指着祁明月大骂道:“你是不是傻啊!我的钱不是你的钱吗?你竟然帮着外人,来赢的钱?!”   被沈瑜这么一说,祁明月这才反应过来。   之后,她将自己的压岁钱借了一半给沈瑜,夫妻俩联起手来,又从戚如翡和沈琢哪里赢了不少。   钱是赢了不少,但最后都悉数进了祁明月的腰包里。   祁明月给的说法是:“我先替你保管着,等秋闱过了,我再给你,”   “屁!还给我保管着!我看你是想贪污!”沈瑜不愿意:“你还给我,我自己保管!”   “不给!不给!就是不给!”   他们正闹着,外面突然有侍女欣喜叫道:“下雪了!”   戚如翡立刻推开窗子,一股寒风立刻扑在脸上,漆黑如墨的夜空中飘着鹅毛大雪,被红融融的灯晕一照,也平添了几分喜气。   祁明月和沈瑜闹着也跑出去了,屋内只剩下戚如翡和沈琢两个人。   戚如翡靠在窗边,望着夜空,脸上的笑突然淡了下来。   沈琢瞧见了。   他走过来,从身后将戚如翡拥到怀中,轻声问:“阿翡是想寨里的人了么?!”   戚如翡点点头。   每年过年的时候,寨里都很热闹。   冗长艳艳的灯笼挂了满山,空气里全是食物的香气,有鸡鸭鱼肉,也有山上土生土长的山货,全都被做出来,摆在长条桌案上。   这一夜,寨中所有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饭。   有人会喝酒划拳,有人会提着灯笼,满山乱窜放鞭炮,也有人会聚在一起赌钱,总之这一夜,大家都不睡,要在一起守岁的。   沈琢知道,戚如翡人在华京,但心早已回了叶城。   他拥住她,轻声道:“等明年开春了,我陪阿翡回趟叶城吧。”   戚如翡立刻扭头。   她不可思议望着沈琢:“当真?”   沈琢轻轻嗯了声,除了让戚如翡一解思乡之苦外,沈琢也想去问问,当年戚平山阵亡一事。   戚如翡原本是开心的。   可没一会儿,她的笑容又落了下去:“去一趟之后,还得再回来。”   其实戚如翡不想一直留在华京。   可现在沈琢不会死了,他们又成了真夫妻,她日后就得和沈琢长住华京了。   戚如翡不想的,住在这儿憋屈死了,她想回寨子里,可偏偏沈琢还有官职在身。   “沈琢,你……”   戚如翡十分想说,要不你不当官了,跟我去无妄山,我当山大王养你。   可话到嘴边了,又被戚如翡咽了下去。   沈琢似是看出了戚如翡的意思。   他偏头吻了吻戚如翡的发顶,轻声道:“我知道阿翡想回家,但是阿翡能不能再等等,等我把华京的事处理完,我就陪阿翡回无妄山。”   戚如翡闷闷道:“你刚才说过了,开春陪我回去。”   “开春回去之后,咱们再回来,”沈琢道:“最迟到后年,阿瑜参加完会试,我把手上的事处理完,到时候我就陪阿翡回无妄山住。”   戚如翡惊喜扭头。   她问:“长住还是短住?!”   “阿翡想长住咱们就长住,阿翡想短住咱们就短住。”   戚如翡又惊又喜:“当真?!”   沈琢眼神宠溺:“我什么骗过阿翡了?!”   这倒也是,不过——   戚如翡道:“无妄山上可跟相府不能比啊,你能不能受得了苦?还有啊,你要是从华京离开了,那你要辞官么?你想好啊,当土匪跟当官是两码事。”   戚如翡怕沈琢不适应。   却不想,沈琢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笑道:“只是到时候,我可就全靠阿翡养活了。”   戚如翡大手一挥:“没问题,到时候二当家一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沈琢:“……”   自从除夕夜,听说沈琢日后打算要跟自己回无妄山住之后,戚如翡胃口都变好了不少。再加上这段时间,天寒地冻的,她也彻底沦落在温暖的被窝里了。   每天吃得好睡得好之后,整个人气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之后,脸也圆润了不少。   同戚如翡的幸福圆润相比,沈瑜却过得很苦逼。   大年初三之后,他又被祁明月追着读书了。而戚如翡想着,她和沈琢以后不在华京了,相府得要沈瑜撑着,便也加入了鞭策沈瑜好好读书,争取考上的队伍了。   气的沈瑜破口大骂:“沈琢,你媳妇儿是疯了吗?!”   而沈琢的回答,则是将一沓纸放到沈瑜桌上:“这是近三十年,各地乡试以及会试的前三甲的答卷,你多琢磨琢磨。”   沈瑜觉得他要疯,还是被这群人逼疯的。   戚如翡和祁明月在暖阁里烤火吃橘子,听到隔壁传来沈瑜的尖叫声时,戚如翡瞅了祁明月一眼。   祁明月见怪不怪道:“不用管,他最近压力大,需要释放。”   戚如翡:“……”   祁明月盯着戚如翡看了好一会儿,道:“不过话说回来了,阿翡,你没觉得,你最近好像胖了?”   戚如翡手原本已经摸到点心了。   听到戚明月这话,将手又缩了回去,认真问了一遍:“真胖了?”   祁明月点点头。   但她旋即又道:“不过冬天,人本来就容易胖,倒也没什么。”   话虽是这么说,但戚如翡却不这么觉得。   毕竟她以后可是要回去继续当土匪的,要是吃太胖,挥不动她的刀该怎么办?!   所以戚如翡决定,从今以后,她要少吃一点。   可这个决定刚到晚上就被打倒了。   因为今天化雪比较冷,再加上他们俩也过来了,所以戚明月打算晚上吃咕咚锅。   到最后,戚如翡是被沈琢扶着,从沈瑜院子出来的。   他们往自己院子走的时候,戚如翡还在哼哼道:“明月就是我少吃路上的拦路虎,不行,我不能再胖下去了,我也不能再沦落了,从明天起,我要重拾我的大刀!”   沈琢满脸无奈。   他劝道:“阿翡不胖的。”   戚如翡白了他一眼:“闭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沈琢:“……”   因为戚如翡吃的太撑了,沈琢陪她在院中消了消食,才将戚如翡送回去。   只是他刚过去,孟辛就在外面探头探脑的,戚如翡一瞧见那个架势,便知道他找沈琢有事,便让沈琢去了。   沈琢到书房时,暗卫统领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他冲沈琢行过礼之后,便道:“主上,戚将军的事,属下暂未查到。不过属下查到,孙副将被杀之后,他的亲眷本应全部被流放到乾州了。可我们的人过去查时,却发现他的亲眷被掉包了。”   “什么叫被掉包了?!”   “在乾州顶着孙副将亲眷名义服刑的那伙人是假的,他们并不是孙副将真正的亲眷。”   话落,暗卫首领将一沓纸呈上来。   纸上全是画像。   有孙副将亲眷的画像,以及目前在乾州,顶着孙副将亲眷服役的画像。   沈琢垂眸盯着这些画像。   孙副将已死,他的家人却在流放途中,被人掉包,能悄无声息做到这一点的,华京里没有多少人!   而且,孙副将名义上是贪污军饷被处死的,可也是他指出戚平山判断失误,导致跟随他的将士死在胡人圈套之中的。   对方的目的,极有可能是跟当年戚平山阵亡一事有关。   沈琢抬眸,立刻吩咐道:“他们现在应该在华京,先从二品以上官员的门客幕僚查,尤其是三皇子和八皇子。”   暗卫统领领命之后,立刻走了。   沈琢在案几旁立了片刻,突然叫了声:“孟辛。”   孟辛立刻上前:“公子。”   沈琢闭了闭眼睛,而后睁开,道:“你负责查府里。”   有一瞬间,孟辛觉得他幻听了:“公子,您是说……”   说到一半,对上沈琢的眼神,孟辛又立刻垂头,应了声是。   十二年前,三皇子和八皇子,也不过十来岁。   他们应该不可能会做这种事,那么能掉包孙副将亲眷的人,要么是知道戚平山当年战死的内幕,要么就是想利用这个做什么。   而送戚如翡回华京,应当也是其中一环。   沈琢放在桌上的手,倏忽间握成拳。   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不会让他伤害到戚如翡。   沈琢再回去时,戚如翡又已经睡着了。   明明是冬天,她却似是有些热,将胳膊都伸到了被子外面。   沈琢笑笑,上前替戚如翡拉好被子时,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好像自从过年之后,戚如翡胃口就变好了,而且格外的嗜睡,即便白天睡的再多,晚上也依旧能睡得着。   但除此之外,她却也没什么别的异常之处。   沈琢不敢确定。   他在床边坐了片刻,去叫了绿袖进来。   戚如翡睡的迷迷糊糊的,就感觉到屋内有在走动。   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却还是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问:“是天亮了吗?我该起床去练……”   刀字还没说完,戚如翡突然被拥了个满怀。   戚如翡愣了一下,嘟囔道:“大清早的,沈琢,你又抽什么风?!”   说着,抬手打了沈琢一下:“松手,我要去练刀了。”   绿袖立在一旁,她见沈琢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便冲戚如翡行了一礼,喜笑颜开道:“奴婢给公子、夫人道喜了。”   戚如翡费力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喜?什么喜?!”   绿袖高兴道:“夫人,您有喜啦!”   戚如翡原本还打着瞌睡呢!   绿袖这话一出,她瞬间把自己支棱起来了。 第83章 外出  我陪阿翡一起去。   戚如翡瞬间清醒过来。   她怕自己听错了, 又问了一遍:“谁?谁有喜了?!”   “阿翡,”沈琢将戚如翡松开些许,脸上皆是掩不住的激动:“你怀孕了, 我们有孩子了。”   这个孩子的到来,让沈琢那颗患得患失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   与沈琢的激动欣喜不同, 戚如翡整个人有些呆。   她看了看沈琢,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然后又去看绿袖。   绿袖又忙不迭重复了一遍。   她欢喜道:“是的,夫人, 您有身孕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真的怀孕了!   上次在曹神医面前,说他们打算要孩子这事,戚如翡纯属是附和沈琢而已, 她也没想到, 孩子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一时有些茫然。   戚如翡坐在床上, 看着沈琢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问东问西的。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幽幽叹了口气:行吧,既然有了, 那就生吧,反正迟早都是要生的。   沈琢正在问绿袖, 孕期该注意的事项。   突然见戚如翡从床上下来, 他立刻上前扶住戚如翡:“阿翡,你坐着别动,你是渴了还是饿了,跟我说, 我帮你去取。”   “我不渴也不饿。”   戚如翡受不了沈琢这种紧张兮兮的架势,直接将他推开:“起开,我要去练刀了!”   “阿翡,你这刚有身孕。”   “有身孕就不能练刀了?!”   “少夫人,头三个月是关键,您现在确实不能动武,”绿袖也忙上前劝道:“而且,现在子时刚过。”   戚如翡:“!?”   经绿袖这么一说,戚如翡才发现,外面一片漆黑。   她登时将气全撒到沈琢身上:“天还没亮,你喊我起来干什么?!”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沈琢立刻抗下了所有的错,扶着戚如翡上床躺下。   戚如翡听说天还没亮,发了一顿脾气之后,倒头又继续睡了。   沈琢和绿袖去了外间。   他详细问了绿袖,整个孕期的注意事宜,甚至生怕自己记不全,还专门提笔写在了纸上。   第二天,戚如翡睡的迷迷糊糊时,就听到外面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听着像是沈老夫人和魏晚若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声音里的喜悦还是能听得出来。   不消说,定然是沈琢那个大嘴巴,把她有孕的事,说出去了。   戚如翡烦躁踢了踢被子,平躺在床上望着纱帐上的花纹,长长叹了口气。   沈琢送走沈老夫人和魏晚若,刚进来,就听到戚如翡的叹息。   他立刻快步过来,撩开纱帐,急急问:“阿翡,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   戚如翡抱着枕头,声音闷闷的:“就是觉得,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明明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琢一把捂住嘴。   “阿翡,不准胡说!”   沈琢嗔怒瞪了戚如翡一眼,刚才沈老夫人过来时,也同他说了些忌讳。其中就有说孩子来的不是时候这种话。   “有缘说也没事,没缘……”   沈琢脸沉了下来:“阿翡!”   戚如翡泄愤似的,在沈琢手上咬了一口。   然后,她才不快换了个话题:“你明明答应我,说开春要陪我回叶城的。”   昨晚绿袖也说了,前三个月是关键,他们连刀都不让她练,更别说让她回叶城了。   沈琢知道,戚如翡很想回无妄山。   他将戚如翡揽入怀中,轻声哄道:“我知道,委屈阿翡了。但是阿翡……”   “我知道。”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   从华京回叶城路途遥远,她如今刚怀有身孕,经不起颠簸。   戚如翡知道,但她心里还是很失落。   沈琢将她搂紧了几分。   他道:“阿翡,委屈你再等等,等孩子出生,华京的事应该也就了了,到时候我们带着孩子,回叶城定居好不好?!”   事已至此,戚如翡也没办法反驳。   她恹恹靠在沈琢怀里点头。   他们两人说了会儿话之后,戚如翡才梳洗换衣裳。   却没想到,刚出来,就见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阿翡!”   祁明月当即扑上来,想像平常一样,过来挽住戚如翡的胳膊,却被沈琢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祁明月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高兴的都忘了,你现在不能碰了。来来来,快坐下快坐下。”   戚如翡受不了他们紧张兮兮的模样。   她直接推开沈琢,自己在太师椅上落座:“行了,我只是怀个孕而已,没那么娇贵,把你们那副小心翼翼赶紧给老子收起来,要是再这么样,老子现在就原地给你们刷一套刀法!”   沈琢差点被戚如翡吓跪下了。   他立刻从善如流摸着椅背坐了下来,祁明月则坐在戚如翡身侧,眼巴巴盯着她,问:“阿翡,我能不能摸摸你的肚子?”   戚如翡:“……”   这才一个多月,什么都感受不到,有什么好摸的?!   戚如翡十分想回绝,但见祁明月一脸希冀,便大大方方让她摸了。   “好神奇啊!”祁明月一边摸一边感叹:“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但再过九个月,她就出生了。”   戚如翡不以为意道:“觉得神奇你就自己生一个。”   “不要!”祁明月立刻拒绝了:“阿翡你生出来,让我玩一玩就好了。”   沈琢和戚如翡:“……”   因为戚如翡有孕是个大喜事,连带着沈瑜今日也放了半天假。   他虽然没有祁明月那么夸张,但落在戚如翡身上的目光,让戚如翡觉得,沈瑜像是在看一只会说话的大猩猩,眼里充满了神奇。   戚如翡实在受不了了,便借口说自己困了,将沈瑜和祁明月撵走了。   而沈瑜和祁明月他们两个,表现的比戚如翡和沈琢还激动,两个人边往外走,还边在讨论,说要给孩子准备长命锁。   因为戚如翡这是头胎,兼之未满三个月,所以只有相府的人知晓此事。   而且沈琢为了能在府里陪着戚如翡,又向昭和帝告了病假,姜婉和昭和帝又派人送了不少补品药材来,甚至傅岚清都亲自来探望沈琢了。   却不想,到了相府之后,才得知是戚如翡有了身孕。   傅岚清一脸无语道:“这事你瞒别人也就算了,怎么连我跟母妃也瞒着?!”   亏得姜婉以为沈琢又病了,日日在宫中为他拜佛祈求。   “并非是我刻意隐瞒,只是殿下也知道,有不少人在盯着相府。”   说话间,沈琢为傅岚清斟了盅茶,递过去。   傅岚清听他话中有话,接过茶盅却没喝。   沈琢原本是想自己查的,但如今戚如翡有孕,他分身乏术,便将孙副将一事,告诉了傅岚清。   傅岚清怎么都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牵扯到陈年旧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迟疑看向沈琢:“你是怀疑,孙副将的死,跟戚将军阵亡一事有关,还是怀疑,孙副将贪污一事?!”   沈琢并未说,有人刻意将戚如翡送回华京一事。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此事具体如何,待找到孙副将的亲眷,便能知晓了。”   话落,沈琢将孙副将亲眷的画像,交给傅岚清   傅岚清打开看了几眼,复又合上:“行,交给我吧,你就好好在家陪戚如翡吧。”   沈琢轻轻颔首,却在傅岚清要走时,又突然说了句:“阿翡有孕一事,还请殿下暂时先别告诉贵妃娘娘。”   傅岚清扭头看他。   沈琢道:“待过了三个月,我会携阿翡亲自入宫向贵妃娘娘说。”   傅岚清听沈琢这么说,虽不解其意,但还是答应了。   之后,沈琢便光明正大在府上‘养病’。   而戚如翡虽然已有身孕,但却不害喜,吃嘛嘛香,所以每日厨房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短短数日,戚如翡就圆润了不少。   这天,戚如翡正在府里散步,管家领着逍遥王府的管家进来了。   那管家进来,先是冲他们行过礼,而后才说明了来意。   时欢在府里同傅景砚闹脾气,已经两天不吃东西了,傅景砚实在没办法,便想着戚如翡跟祁明月同时欢交好,想着让她们俩去王府帮忙劝劝。   可偏生不凑巧。   祁明月今日来了葵水,整个人疼的脸床都下不来,管家只能来找戚如翡了。   戚如翡一听这话,当即就要跟管家走。   沈琢知道她同时欢关系不错,便也没拦着戚如翡,便道:“我陪阿翡一起去。” 第84章 掉马  夫人小心动了胎气,这次让为夫来……   逍遥王府门口。   一身紫袍的傅景砚, 正满脸烦躁的来回走动,有小厮眼尖瞧见了不远处的马车,立刻回禀道:“王爷, 是相府的马车。”   傅景砚一听这话,立刻从台阶上下来。   马车刚停稳,孟辛就跳下来, 麻溜的摆好踩凳。   沈琢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扶戚如翡:“阿翡,慢点,小心脚下!”   以往他们俩出门, 都是戚如翡扶沈琢。   这还是第一次,沈琢去扶戚如翡,傅景砚奔过来,原本已涌至唇边的话, 在看到沈琢紧张兮兮的模样, 瞬间又咽了下去。   戚如翡直接将沈琢的手拍开, 自己下了马车,扭头看向傅景砚:“怎么回事?”   时欢性子那么软, 怎么可能会跟他吵起来,还闹到绝食的地步?!   傅景砚一听这话, 长长叹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也是一脸的无奈:“最近有媒婆来府里提亲, 我替她相看了几家。”   戚如翡瞬间懂了。   时欢喜欢傅景砚, 傅景砚却要她嫁给别人,时欢自然是不肯的。   戚如翡有些头大。   这若是时欢喜欢的是旁人,她可以帮忙,可她喜欢的却是傅景砚。   而且还是在明知道, 对方是个断袖的情况下,还飞蛾扑火般的喜欢人家,这她能怎么办?!   “少夫人,你同她性子交好,帮着劝劝吧。”   傅景砚不住揉着眉心,显然也是没办法了。   这他娘的怎么劝?!   戚如翡直截了当问:“你想让我怎么劝?!”   傅景砚怔了下,旋即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   他无奈笑道:“自然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让她别钻牛角尖,好……”   戚如翡打断傅景砚话,直接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她道:“你觉得,时欢喜欢你,是在钻牛角尖?!”   傅景砚:“……”   戚如翡的语气有些冲。   沈琢握住她的手,转头冲傅景砚道:“抱歉,王爷,阿翡无意冒犯。”   傅景砚连连摆手。   戚如翡突然觉得没意,毕竟这事,错也不在傅景砚。   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时欢。   但来都来了,戚如翡还是得进去瞧瞧她,她正要往府里走时,却不想,傅景砚突然开口了。   “她父母早亡,这些年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我也算是她半个长辈了。”说到这里,傅景砚重重叹了口气,又对着戚如翡苦笑道:“大抵是这些年,她身边只有我,所以才将对我的信赖误解了,待日后多同人接触接触,便知道了。还劳烦沈夫人替我带句话给她。”   戚如翡本想说,不是的。   时欢能分得清,依赖和喜欢。   但转念一想,感情这种事,只有他们两个人能说清楚,别人插手,只会越帮越乱。   戚如翡问:“什么话?”   “劳烦沈夫人替我告诉她,待她亲事定下,我会进宫向陛下求个恩典,让她以我逍遥王府郡主的身份出嫁。”   戚如翡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傅景砚。   若是时欢以郡主身份出嫁,那日后,她与傅景砚之间便是实打实隔着辈分了,到时候时欢若再怀着这种心思,那可就为世俗所不容了。   “你……”   戚如翡想说,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时欢的么?!   但瞧见傅景砚的眼神时,她瞬间便知道答案了。   戚如翡应了声好,径自往府里去了。   时欢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沈琢不便去她的院子,便让绿袖寸步不离跟着戚如翡,他则被傅景砚请去喝茶了。   戚如翡过去时,时欢正在凭窗远眺。   不过短短半个月没见,时欢已瘦了一大圈,整个人趴在窗边,像一只没有精气神的猫。   戚如翡瞧见她这样,皱了皱眉。   一面往屋里走,一面道:“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时欢吓了一大跳。   扭头,看见戚如翡时,眼圈瞬间红了:“阿翡,你怎么来了?”   说着,要往戚如翡这边过来,可刚走两步,顿时便有晕眩感袭来。   “小姐!”   “时欢!”   戚如翡快步过去,扶着时欢坐下,瞪着她:“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时欢虚弱笑笑。   她拉住戚如翡的手,眼里闪着希冀:“是他请你来的?”   这个他,不消说指的是傅景砚。   戚如翡没好气答:“除了他还能有谁?”   说完之后,又扭头吩咐,让人给时欢准备吃的。   时欢立刻摇头:“阿翡,我不吃。”   如今傅景砚既然请了戚如翡来,说明他已经退了一步,只要她再坚持一段时间,那么她的婚事就能作罢了。   戚如翡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么。   想到刚才在府门口,傅景砚说的那些话,戚如翡直截了当道:“时欢,你知道的,你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刚才傅景砚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时欢为什么还要这么执迷不悟!   “我知道。”时欢轻轻颔首,露出一个卑微的笑容:“我也没奢求过,能跟他在一起。我只是想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而已。”   这样对时欢来说,就够了。   戚如翡瞧着时欢这样,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很残忍。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说:“时欢,可是傅景砚不愿意,你明白吗?!”   这话一出,时欢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他为什么不愿意啊?我没有干涉他什么,我也没有要求他给我什么,我只是想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   “因为他把你当晚辈,而且,他也不愿意,你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戚如翡拿帕子给时欢擦着眼泪:“而且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他让我转告你几句话。”   时欢泪眼婆娑望着戚如翡。   戚如翡把傅景砚的话转述了。   时欢顿时哭的更凶了。   戚如翡没办法,在知道傅景砚的态度之后,为了让时欢开心,而说那些违心的话骗她。   事到如今,她能做的,就是残忍的将真相摊在时欢面前。   可看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时欢,戚如翡又觉得很心疼。   她一时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了,她只能将自己的肩膀借给时欢,让她靠一会儿。   时欢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她嘴里反复念叨着,“我喜欢他,从我及笄之后,我就喜欢他。”   可是傅景砚在知道,她对他的心思之后,竟然是避如蛇蝎般的要将她嫁出去!甚至还说要去求皇上,让她以郡主的身份出嫁。   “我不要!阿翡,我不要以郡主的身份出嫁!”   若是以郡主的身份,那他们这辈子之间都会隔着辈分,她不要!   时欢突然坐直身体,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我要去找他,我不要以郡主的身份出嫁!”   说完,便踉跄着跑了。   戚如翡当即快步追上去。   绿袖瞧她的样子,吓的魂儿都快没了,忙上前扶着戚如翡:“少夫人,您慢点,慢点!”   沈琢和傅景砚在花厅里喝茶,顺便闲聊。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时欢小姐’的声音,傅景砚立刻起身,朝门口走过去。   刚出来,就被跑过来的时欢扑了满怀。   时欢哭着道:“你不要让我当郡主,我不要!我不要!”   沈琢也出来了。   瞧见快步过来的戚如翡,当即快步过去,扶住她:“阿翡,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傅景砚喊了声,“时欢!”   他们转头,就见时欢晕在傅景砚的怀中。   之后,便是一顿鸡飞狗跳。   傅景砚也没想到,时欢在知道这件事后,会这么激动。   虽然是傅景砚让戚如翡转告时欢的,但现在她因此事受刺激晕过去了,沈琢还是代替戚如翡向傅景砚赔了不是。   傅景砚摆摆手:“不是沈夫人的错,今日劳烦两位跑一趟了,来日待时欢好些,我们亲自去府上道谢。”   沈琢和傅景砚客套几句。   戚如翡在听大夫说,时欢只是因为两日没吃饭,体力不支才晕过去之后,这才放心跟沈琢离开。   一出王府,沈琢就紧张兮兮让绿袖给戚如翡把脉,确定她没事之后,才松了口气。   孟辛驾着马车往相府走,沈琢拉着戚如翡,同她叮嘱道:“阿翡,以后不可这么冲动了,你现在有身孕了,你……”   “我知道了,闭嘴,啰嗦死了!”   戚如翡不耐烦打断沈琢的话,往车壁上一靠,就开始闭目养神起来了。   沈琢见状,也不在说话,乖乖坐在她身边。   戚如翡本来是不想听沈琢唠叨才闭上眼睛的。   可闭着闭着,困意悄无声息的就涌了上来,她脑袋一歪,正要睡过去时,马车哐当一声,突然停了。   沈琢原本是见戚如翡这样睡难受,伸手想揽住她,让戚如翡靠在自己肩上。   现在马车骤停,他也刚好揽住了戚如翡。   “阿翡,你怎么样?!”   沈琢先是确认了下戚如翡,而后想开口责骂孟辛时,孟辛已在外面先一步开口:“公子,有刺客。”   这话一出,沈琢脸色瞬间变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人在这个时候,突然来刺杀他!   而抬手揉着额头的戚如翡,一听这话,当即将沈琢推开,撩开车帘往外看。   一眼望过去,黑压压的全是刺客。   这次的刺客,明显比当初的多,而且瞧他们那架势,是奔着要沈琢性命来的。   戚如翡看了沈琢一眼:“你最近又招惹谁了?”   沈琢还没来得及答话,戚如翡已经熟稔拿出了桌下的刀,冲沈琢扔下一句:“里面待着”,自己便弯腰去掀车帘了。   沈琢见状,放在膝头的手,倏忽间收紧。   几乎是没有半分犹豫,他就做出了选择。   而戚如翡则是一脸跃跃欲试。   这群人来得正好,刚好能让她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是这一次,戚如翡的刀还没抽出来,沈琢已将她护在身后,清雅一笑:“夫人小心动了胎气,这次让为夫来。”   戚如翡:“?!” 第85章 决裂  沈琢,我们和离   戚如翡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只是她还来得及说话, 那些刺客已经动手了。   他们今日出门只带了孟辛。   孟辛应敌的同时,还得保护绿袖,一时被几个刺客缠住过不来。   而其余刺客, 手举泛着寒光的刀,齐齐朝戚如翡和沈瑜袭过来。   “逞能也不看时候!”   戚如翡脸色一沉,劈手就要去夺刀。   却被沈琢一挡, 沈琢飞快转头,将氅皮劈在戚如翡身上,对她笑道:“夫人,我都说了, 这次让为夫来!”   话罢,他转身,手起刀落间,一个刺客已经倒在了地上。   戚如翡杏眼瞬间撑圆。   她下意识觉得, 这一击只是沈琢运气好。   可接下来, 沈琢颠覆了她的认知。   一直以来, 沈琢都是病歪歪的。   走一步喘三口,不拉住他就要栽在地上的那种人。   可今日, 他挡在她面前,一人一刀, 替她挡住了所有刺客的攻击。此时的沈琢,身上再无病态, 他刀锋所过之处, 皆甩出一串殷红的血珠。   戚如翡踉跄几步,后背撞在马车上。   这样的身手,没有十年,绝对练不出来的。   今日这些刺客, 是来取沈琢性命的。   他们见沈琢一直护着戚如翡,误以为戚如翡是软柿子,便打起了她的主意。   若搁在平常,戚如翡早就察觉到了。   可今日,沈琢会武功,且武功并不低这一点,让她太震撼了,再加上戚如翡所有的注意力全在沈琢身上,压根没察觉到危险在朝她逼近。   还是绿袖瞧见了,高喊了声:“夫人小心左边!”   戚如翡木然转头。   见一个刺客举刀劈过来时,她下意识想闪身躲。   可有人却先一步,一刀贯穿对方的胸膛,紧接着,戚如翡只觉手腕一紧,便被拉着,跌入了一个满是药香的怀抱。   这种药香,她很熟悉。   平日里,闻到沈琢身上的药香,戚如翡就会觉得很安心。   可今日,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阿翡,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沈琢的声音从头顶落下,焦急中带着明晃晃的关心,可回应他的,却是戚如翡狠狠的一推。   沈琢不防,被戚如翡推的一个踉跄。   他刚堪堪站稳,就见戚如翡突然弯腰,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阿翡!”沈琢当即想过去。   “你别……呕,你别过来!”   戚如翡抬手,虚弱做了个阻止的动作,而后又猛地扭头,吐了起来。   刺客见状,齐齐朝沈琢他们围过来。   孟辛急的要命,可奈何他既要护着绿袖,又被几个刺客围困着,一时也鞭长莫及。   戚如翡自有孕之后,除了贪吃嗜睡之外,并没有其他反应。   如今见她突然吐成这样,沈琢很是担心,也无心再应敌,可偏生刺客如潮水一般,齐齐朝他涌来。   沈琢脸上杀意毕露。   他挥刀干净利落解决了前面一拨刺客之后,直接将虚空中打了个手势。   戚如翡吐的眼睛都红了。   可她没忘,他们身边还有刺客。   戚如翡拍了拍胸口,强逼自己打起精神,想跟着应敌时,结果一扭头,就见到了沈琢的动作。   然后,她就看见一拨黑衣人蹿出来,和这些刺客们缠斗在一起,局面立刻反转了。   孟辛瞧见沈琢召了暗卫,便多嘴喊了句:“留活口。”   这句话一出,戚如翡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殆尽,身子瞬间就要往地上滑。   “阿翡!”沈琢当即想要去扶戚如翡。   戚如翡一把摁住车辕上,避如蛇蝎躲着沈琢,尖锐道:“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阿翡……”   沈琢瞬间不敢动了,只立戚如翡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望着她。   孟辛和那拨黑衣人立在一起,齐齐将他们护在中间。   浓郁的血腥味飘过来,激的戚如翡又止不住吐了起来。   绿袖道:“公子,咱们带少夫人先走吧。”   如今戚如翡有了身孕,闻不得这种血腥味。   “阿翡,”沈琢声音里带着央求:“我们先回府,待回了府,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好不好?”   戚如翡不答话。   她扶着车辕,整个人脸色苍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一样。   她扶着车辕,轻轻喘息着。   因为有暗卫的加入,这场厮杀很快就停了。   那群刺客大部分都被当场杀了,只留了三个活口,暗卫统领想向沈琢请示,可在瞧见这边的一幕,一时又犹豫了。   孟辛见状,知道沈琢现在无心顾及这边,便压低声音道:“先把他们几个带回暗牢里关着。”   暗卫首领领命,带着他们的人撤了。   沈琢立在原地,瞧着戚如翡难受的模样,他眼睛都红了,央求道:“阿翡,我们先回府好不好?”   戚如翡不答话。   她轻轻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沈琢,整个人遏制不住的在抖:“你会武功?!”   早上出门时,还是阳光熠熠。   但此时,天上却是墨云翻滚,寒风凛冽,瞧着雨雪将至。   “阿翡,我们先回府,回府之后,我……”   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又问了一遍:“你会武功?!”   见她不得到答案就不走。   沈琢只得点头,艰涩道:“是。”   他答完之后,就见面前的戚如翡,握住车辕的手,猛地攥紧。   指甲深深陷进木屑里,戚如翡都似感觉不到疼一般。   事实上,戚如翡不是感觉不到疼,而是手里的疼,如何比得过心里的疼。   沈琢会武功,并且武功还不低,甚至她都不一定能打得过他。可从他们相识至今,沈琢非但丝毫没有表露出这一点,反倒还常常表现得弱不禁风,要靠她保护。   而每次刺客来的时候,她永远都像个傻子一样,一马当先冲在他面前保护他。   想到以往的种种,戚如翡只觉自己蠢透了。   空气里飘来的血腥味,刺激的她又要干呕了,但却被戚如翡死死压了下去。   “阿翡,我……”   沈琢想解释,但戚如翡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因为戚如翡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虽然戚如翡差不多已经知道答案了,但她还是又问了一遍。   她问:“你命不久矣这件事,也是假的么?!”   此时的戚如翡,整个人抖若筛糠,整个人看着摇摇欲坠。   沈琢知道,他的答案,很有可能,会成为压倒戚如翡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他再也不想骗她了。   戚如翡看着沈琢点头的这一刻,瞬间泪如雨下。   为了沈琢,她放弃了亲人,放弃了自由,甘愿留在牢笼一样的华京,可到头来,全部都是假的。   沈琢的一身病骨是假的。   沈琢命不久矣也是假的。   她用尽真心换来的,却全是欺骗。   她就是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沈琢望着又哭又笑的戚如翡,只觉心脏被人扯的生疼。   他眼睛发红,抖着声道:“阿翡,你听我解释好不好?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我……”   “不是故意骗我的!”戚如翡自嘲大笑,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沈琢,从我们相识至今,我走的每一步都在你的算计中,对么?!”   “阿翡,不是的,我……”   “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戚如翡捂着耳朵,不住摇头后退,望着沈琢的眼神里,全是绝望:“从今以后,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了。”   当初柳柳的死因。   到苦肉计和他的‘命不久矣。’   再到后来,她在他的攻略下沦陷,爱上他,有了身孕,甚至到今天,她知道一切。   这一切都是他设计好的。   每一个环节该做什么,该给她什么选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的人啊!可他却将她耍的团团转转。   戚如翡只觉气血翻涌。   她捂着胸口,突然哇的呕出一口血,而后眼前一黑,直直栽了下去。   “阿翡!”   沈琢的惊叫声在她耳畔响起,随之而来,戚如翡闻到了熟悉的药香味。   她抬手想将沈琢推开,可双手却已没了力道,而后意识便彻底跌入了黑暗中。   沈琢一把将戚如翡拦入怀中,惊的声音都变形了:“绿袖!绿袖!”   绿袖立刻上前,来为戚如翡诊脉。   沈琢很好的继承了沈勉之处事不惊的行事风格,唯独戚如翡的事除外。   此刻,瞧着戚如翡衣襟上的点点猩红,他整个人都在抖,脸上也出现了明晃晃的惊惶:“阿翡她,她怎么样了!?”   绿袖替戚如翡把完脉,说戚如翡是因为急火攻心才会如此。   听完这话,沈琢又是难过又是自责,当即将戚如翡抱上马车,往府里走。   相府的人瞧见戚如翡昏迷不醒被沈琢抱回来,下人们吓了个半死,便将此事告诉了魏晚若。   魏晚若刚过来,就见沈瑜搀着面色苍白的祁明月,也从院外进来。   一进院子,祁明月有气无力问:“你们不是去王府了吗?阿翡怎么会突然晕过去了?!”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想往屋子里去,却被绿袖拦了下来。   自从将戚如翡带回来之后,沈琢就跟个石雕似的,拉着戚如翡的手,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戚如翡。   绿袖不想让他们进去打扰,便只说是他们回来的路上,遇见了刺客,戚如翡受了惊吓,没有什么大碍。   祁明月不信。   她道:“你是在逗我吗?!阿翡怎么可能会被区区的刺杀吓到,你起开,让我进去看看她。”   “二夫人!”绿袖忙拦在门口,劝道:“我们夫人如今怀有身孕,自然是不能同之前比,而且夫人刚睡下,您要不等夫人醒了再来?!”   沈瑜虽然也担心。   但听绿袖这么说,便拉了拉祁明月:“行了,沈琢那个老婆奴在里面呢!我们先回去,等戚如翡醒了再来看她。”   祁明月虽然不情愿,但还是被沈瑜带走了。   而魏晚若说了些关怀的话,也跟着走了,但转头又让人送了许多补品来。   沈琢坐在床边,握着戚如翡的手。   戚如翡人虽然还没醒,但却一直在断断续续的哭。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这还是沈琢第一次瞧见他哭,他心如刀割,颤着手,一下又一下用指腹替戚如翡拭泪。   戚如翡察觉不到沈琢的温柔,她现在陷在梦里。   梦里,她又回到了无妄山。   无妄山上,全是她熟悉的亲人,大当家、胡叔、银霜,他们都站在山寨门口,高声嚷嚷着什么。   大黄和小黑,正躺在旁边的草丛里睡觉。   天气很热,大当家的手中拿着个芭蕉叶烦躁扇着。   偶遇山风拂过,送来一股甜蜜的桃子香。   原本躺在地上的大黄和小黑,突然叫了起来,而后齐齐从地上站起来,争先恐后的往山道上跑。   山道上遥遥上来一个人,肩上扛着一把刀。   大黄和小黑跑到那人面前,一面冲那人摇尾巴,一面用嘴咬住那人的衣角,拖着她往山上走。   而站在山寨门口的三个人,瞧见那人时,脸上都齐齐闪过一抹喜色,而后又同时开口:   “二当家的回来了!”   “二当家你可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啊!”   那人被狗拖着走近。   她将肩上的刀杵在地上,然后高喊一声:“兄弟们,老子回来啦!”   话音一落,从山林里各处涌出来不少人。   他们个个喜笑颜开,围着那人,七嘴八舌喊道: “二当家,你终于回来了,华京怎么样?有没有咱们无妄山好啊?!听说哪里的人,顿顿都吃肉,是不是真的啊?”   “吵什么吵!”   骤然响起一道暴跳如雷的声音,顿时所有人都沉默下来了。   站在山寨门口的大当家,将手中的芭蕉叶扔在地上,没好气道:“都不想吃饭是吧?!”   所有人都闭嘴了。   然后,他又将目光落在戚如翡身上。   没好气骂道:“出去一趟,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罗里吧嗦的,快走,全寨子的人都等着你开饭呢!”   戚如翡听到这话,当即上前。   可脚下只迈了一步,整个人骤然一跌,她浑身一颤,再醒来时,头顶就是熟悉的茜红色纱帐。   “阿翡,你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一听到沈琢的声音,戚如翡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而后立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然后立刻从床上爬起来。   “阿翡。”沈琢想去扶戚如翡。   但他手刚碰上戚如翡,戚如翡便避如蛇蝎躲开了,她迅速从床尾下来,然后穿上鞋,直奔梳妆台旁。   沈琢眼里滑过一抹哀色。   可还是极快跟过去,强打着精神问:“阿翡,你要找什么,我帮……”   话没说完,他又猛地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戚如翡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那把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   那是戚如翡最宝贝的东西,现在她将这个东西拿出来之后,当即便要朝外走。   几乎是瞬间,沈琢就知道,戚如翡想做什么了。   沈琢立刻拽住戚如翡的袖子:“阿翡,我……”   他刚说了这一句,只觉面前寒光一闪,被他拽住的那半块袖子,轻飘飘的被裁断了。   戚如翡握着匕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她只扔下一句冷冷的话:“沈琢,我们和离。” 第86章 离开  这是堕胎药。   和离书很早之前, 他们就已经写好了,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戚如翡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地方待了,她想回家, 她想回家!   沈琢瞬间慌了。   他一下子扑过去,从后面抱住戚如翡,声音里皆是掩不住的惶恐:“阿翡,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要打要骂都可以,但是求求你你不要和离, 好不好?”   沈琢是真的很怕了。   他知道戚如翡会生气,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戚如翡会直接说要和离。   戚如翡不想听这些话。   她满心疲惫道:“沈琢,松手!”   “阿翡,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沈琢语无伦次解释着:“自我回华京之后, 几位皇子误以为我手上有暗卫, 就已经盯上我了,他们多番试探我, 我只有装病示弱避其锋芒,我……”   “那我呢?!”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   她不再挣扎了, 而是问:“一开始你骗我是迫不得已的,可后来, 你明明有那么多次解释的机会, 你跟我坦白了吗?!”   “我想过跟你解释的,真的,阿翡,我想过的, 我……”   戚如翡打断他的话:“你想过,但是你没有。你看着像是个傻子一样,每次在刺客来的时候,都一马当先护在你面前,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沈琢面色痛苦抱着戚如翡:“我也想过跟你坦白的,可是阿翡,我怕,我怕一旦我跟你坦白了,你会离开我。”   “你怕跟我坦白,我会离开你,那你为什么不能瞒我一辈子呢?”戚如翡转过身,捶打着沈琢,眼里全是绝望:“那你为什么不能瞒我一辈子呢?!”   为什么要在现在,让她知道,那个让她甘愿放弃所有,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人,背地里一直在骗她呢?!   “阿翡,对不起!对不起!”   沈琢将戚如翡抱紧怀里,眼睛红的下一瞬间,似是能滴出血来:“阿翡,对不起,除了和离之外,你想怎么做,我都答应你,好不好?求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和离,好不好?”   最后一句话,沈琢只是顺嘴一提。   但戚如翡却瞬间杏眸撑圆,浮光掠影间,她突然想明白了,所有的因果。   为什么沈琢一直着急要孩子?!   为什么今日,明明有暗卫跟着他们,但沈琢却还是暴露了他会武功,继而牵出他瞒着自己的那些事!   答案之后一个——孩子。   所有的委屈和怒气,一瞬间齐齐袭来。   戚如翡一把推开沈琢,声嘶力竭骂道:“沈琢,你卑鄙无耻!”   这一推,戚如翡是用尽全力。   沈琢被推的踉跄退了好几步,连带着戚如翡自己,身子也猛地晃了晃。   戚如翡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目眦欲裂望着沈琢:“你想用这个孩子,绑住我,是不是?”   沈琢瞳孔猛地一缩。   他欲伸出去扶戚如翡的手,就这么直直僵在了原地。   戚如翡瞬间知道了答案。   “你怎么能这么卑鄙啊!”   戚如翡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整个人似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地上。   她其实没想过,会这么快要孩子的。   可孩子猝不及防来了之后,她也欣然接受了,只因这是她和沈琢的孩子。   可到今天,她才知道,这个孩子的到来,竟然也是沈琢设计好的一环。   “沈琢,你把我当什么啊!”   戚如翡的含泪质问,沈琢百口莫辩,今日种种,皆是他一手造成的。可他宁可戚如翡将气都撒在他身上,也不想看她这么难过。   “阿翡……”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戚如翡却拼命摇头,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戚如翡一向骄傲明媚。   这是第一次,沈琢瞧见她哭成这样。   沈琢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被人狠狠撕扯一般,疼的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知道戚如翡拒绝他接近。   沈琢不敢再试图靠近,他只能半跪着,几乎以告罪的姿势,跪在戚如翡面前,一遍遍同戚如翡说着‘对不起。’   可戚如翡却摇摇头。   她不想听沈琢的对不起,而且对不起,也没用了。   戚如翡哭累了,然后扶着门框,摇摇晃晃欲站起来。   沈琢刚想伸手去拉她。   戚如翡却躲开了,她望着沈琢,眼里全是死寂。   她道:“沈琢,你放了我吧,我想回家了。”   万箭穿心对沈琢来说,也抵不过戚如翡现在的这句话。   他刚想开口挽留,但戚如翡的眼泪,猝不及防砸在他手背上,烫的沈琢几乎是倏忽间就将手缩了回去。   这一瞬间,沈琢清楚的知道,他再也留不住戚如翡了。   “阿翡,你别哭!”   沈琢心如刀割,却还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我答应你,我放你走。但是现在天快黑了,你明天再走,好不好?”   戚如翡的回答,却是坚决摇头。   这个地方,多待一刻,她都觉得窒息!   孟辛和绿袖听到动静,一直守在外面。   见戚如翡出来,立刻喊了声:“夫人!”   戚如翡却是恍若未闻,只面无表情朝前走。   外面寒风烈烈,她的外裳迎风招展,整个人似是一只即将展翅欲飞的蝴蝶。   孟辛和绿袖心里咯噔一声,齐齐看向沈琢。   沈琢扶着门框,从屋内走出来,满脸痛苦的跟在戚如翡身后。   出了相府之后,戚如翡站在原地,辨认了一下方向,直接朝主道上走去。   今日戚子忱休沐。   他回来见了戚平山夫妇之后,想着也很久没见到戚如翡了,便来相府了。   结果没想到,打马还没到相府,远远就见了戚如翡的身影。   乍一看,戚子忱还以为他看错了。   这大冷天的,瞧着像是要下雪了,戚如翡怎么可能会在街上闲逛!   可再一细看,那不是戚如翡还能是谁!   戚子忱当即打马迅速过去。   走近了,他才发现戚如翡不对劲儿。   这么冷的天,她竟然连氅衣都没穿,衣裳单薄走着,而且脸上泪痕犹在。   戚如翡茫然走着。   冷不丁听到有人在叫她,她下意识抬头,就见一匹马冲了过来,而后戚子忱从马车上翻身下来。   他立刻脱了自己的披风,给她穿上。   而后眉眼关切问:“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沈琢欺负你了?你告诉大哥,大哥找他算账去!”   戚如翡答非所问,只道:“我想回家。”   说完,饶过戚子忱便要走。   戚子忱这才瞧出她的不对劲儿。   他忙拉住戚如翡:“好,我带阿翡回家。”   戚子忱下意识想将戚如翡带回戚家。   可戚如翡却朝相反的方向走,戚子忱提醒道:“阿翡,走错了,回家是往这个方向走。”   戚如翡却是不为所动,直直朝城门口的方向去。   戚子忱怔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戚如翡说的回家,可能是回她从小长大的家。   戚子忱更加确定,沈琢欺负戚如翡了。   可现在当务之急,他还得先安抚好戚如翡:“阿翡,这个时辰,城门应该关了,就算我们过去,也出不去,不如我们先回戚家?”   戚如翡却是充耳不闻,径自朝城门口走去。   戚子忱不放心,只好跟着戚如翡过去。   他们去时,城门确实已经关了。   而且天上也陆续开始飘雪沫子了,戚子忱再度提议,带戚如翡回戚家,戚如翡还是不为所动,她就这么呆呆站在城门口,大有一副站到明早开城门的架势。   戚子忱便懂了,知道她这是也不想回戚家。   最后,戚子忱好说歹说,才将戚如翡劝到了旁边的客栈里,让小二送来了姜汤热水,趁着戚如翡沐浴的空隙,他下了楼。   果不其然,在客栈门口,就看到了沈琢。   戚子忱看到沈琢,二话没说,抬手对着沈琢就是一拳。   以沈琢的身手,这一拳,他是完全能躲开的,可他却没动,而是硬生生挨了这一拳。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街上?!”   戚子忱将戚平山视为楷模。   所以从小,他就疼爱戚如翡这个堂妹,无论出什么事,他都是坚定站在戚如翡这一边的。   孟辛和绿袖见状,想过来,但却被沈琢止住了。   沈琢用手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沙哑问:“阿翡还好么?”   “想要知道,她好不好,你不会自己上楼去看她?”   沈琢听到这话,眼睫垂了垂:“阿翡不想见我。”   先前在街上,遇到戚如翡时,戚子忱就发现了,沈琢一直在不远不近跟着戚如翡。   现在听沈琢这么说,戚子忱虽然生气,但理智回归了几分:“你做了什么对不起阿翡的事?让她不想见你?!”   话虽是这么说,但戚子忱已经暗暗将拳头握紧了。   男人能让女人生气的事,就那么几件,要是沈琢也学别人那样,在外面跟别人鬼混,他今天就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沈琢沉默片刻,才道:“我骗了她几件事。”   戚子忱:“什么事?”   沈琢沉默两息。   他还有事要找戚子忱帮忙,况且戚子忱是可信之人,他便如实说了。   戚子忱听完,顿时怒火中烧,提拳又要朝沈琢挥来。   但这一次,却被沈琢一把攥住。   沈琢面色颓色道:“兄长要为阿翡出气,我不拦着,但只有一件,如今阿翡有孕在身,还劳烦阿翡对照顾阿翡一些。”   说完,他松开手,对着戚子忱行了一礼。   戚子忱气的牙痒痒,十分想将这一拳挥过去。   但瞧着一身狼狈的沈琢,最后却重重捶在了旁边的树干上,怒声道:“阿翡是我妹妹,这些话,不用你跟我说!”   说着,便要转身进客栈。   “兄长,等等!”沈琢又叫住戚子忱。   沈琢从孟辛手中拿过一个大包衣裳和几包药,齐齐递给戚子忱:“劳烦兄长将这药煎给阿翡,至于这些衣裳,兄长就说是你买给她的。”   不然戚如翡可能会不要。   戚子忱原本不想要。   但鉴于这里面还有戚如翡的药,他只得臭着张脸,接过东西进去了。   进了客栈,戚子忱问掌柜的借了厨房,将熬好的药并几样清粥小菜,一同端上去给戚如翡。   他进去时,戚如翡还坐在桌边。   桌上的姜汤也依旧原封不动放着,只是早就没有热气了。   戚子忱见状,叹了口气。   但面上却依旧挂着笑:“瞧我这破记性,都忘了,你自小不爱姜味。”   说着,他将姜汤推到一边,将饭菜和药碗放下:“来,先喝碗热粥暖暖身子,再把祛风寒的药喝了,好好睡一觉。”   戚如翡呆呆坐着。   她有气无力道:“我没胃口,你吃吧。”   “没胃口多少也得吃一点。”戚子忱将筷子递给戚如翡:“你不是想回家么?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回去?”   枯坐的戚如翡,听到这话眼珠子转了转,但却没说话。   戚子忱挠了挠头,正要再劝时,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看了一眼戚如翡,便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客栈里的小二。   小二手上端着个褐色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乌黑汤汁。   乍一瞧见戚子忱时,小二愣了愣,下意识看了一眼房号,确定无误之后,才将托盘递给戚子忱:“这是里面那位女客官让买的药。”   戚子忱点头,一手端着托盘,一手将将门关上。   然后,他转身将托盘放到戚如翡面前,随口问道:“原来阿翡已经让小厮去买祛风寒的药了啊!但是我这药是祖传的方子,药效应该会更……”   戚如翡打断戚子忱的话:“不是祛风寒的药。”   戚子忱一愣,忙问:“阿翡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我去请个大夫来?”   戚如翡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乌黑的汤汁上,答:“是堕胎药。”   戚子忱原本正要落座。   听到戚如翡这话,蹭的一下站起来。   他觉得戚如翡是在开玩笑,可在瞧见戚如翡的脸色时,瞬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这真的是堕胎药?!   不论什么时候,戚子忱都是坚定站在戚如翡这一边的,但是看到这碗堕胎药,他的心还是猛地颤了颤。   他终是忍不住开口:“阿翡,你,你想好了吗?!”   戚如翡听到这话,放在桌上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而后,她将手轻轻覆在小腹上。   如今她有孕还不足两月,小腹处平平的,什么都感觉不到。   但在知道她有身孕之后,沈琢每天晚上,都会对着她的肚子说话,他对孩子的那种期盼,也潜移默化影响了戚如翡。   戚如翡从最初知道自己有孕的迷茫,也渐渐转变成,开始期待这个孩子了。   可在她期待的时候,沈琢却残忍的揭开了这一切。   他的喜欢里全是欺骗。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他设的局。甚至于这个她现在期待的孩子,也是他为了东窗事发后,留给自己的退路。   戚如翡抚摸小腹的手,倏忽间握成拳。   “阿翡,我是个粗人,不会说什么大道理,”戚子忱见她许久不说话,挠了挠头,干巴巴开口:“但是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就算你跟沈琢和离了,只要你不愿意,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沈琢把孩子带走的。”   戚如翡怔了下。   戚子忱只当自己说中了戚如翡的心事,便继续道:“虽然在华京,夫妻双方和离,孩子都会归男方,但你是孩子的母亲,他又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凭什么要便宜沈琢那个混球……哎哎哎,阿翡,你别哭啊!”   戚子忱说到一半,见戚如翡突然落了泪。   他立刻手足无措站起来,磕磕绊绊道:“对不起,我,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你,你别哭。我就是想告诉你,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保护你的。”   戚子忱于哄女孩子一道上,着实没有经验。   而且大冬天的,见戚如翡哭了,他急的额头上都快冒汗了。   戚如翡见状,用力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哥,多谢。”   这是戚如翡回来之后,第一次叫戚子忱哥。   戚子忱瞬间喜笑颜开,更觉得,自己今后要当一个好兄长。他伸手拍了拍戚如翡的发顶,安抚道:“嗯,别怕,以后哥保护你。”   安抚好戚如翡之后,戚子忱便起身出去了。   戚如翡坐在方桌前,望着桌上那两碗冒着热气的药,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取过其中一碗,闭着眼睛喝了下去。 第87章 叶城  二当家回来啦!   第二天一早, 戚如翡便动身要回叶城,戚子忱执意要送她。   戚如翡死活不让。   她道:“从华京到叶城得小半个月,你怎么送我回去?你不去军营了?”   他们俩正说着话, 小二跑过来,谄媚笑道:“客官,您先前让买的马车, 已经买好了。”   说完,指向店门口那株老梅树,树下正停着一辆马车。   戚子忱给小二发了赏银,拎着戚如翡的包袱, 往外走的同时,解释道:“不去了,开春暂时没有战事,我昨晚已经去向祁将军告过假了。”   “可是我同沈琢已经和离了。”   戚如翡拦住戚子忱, 把话跟他说明白:“我回叶城之后, 就不会再回华京。”   戚子忱闻言, 脚下一顿。   沈琢昨晚并没有说,他已经与戚如翡和离了这话。   不过戚子忱很快就回过神了。   他包袱放进马车里, 转身道:“要是这样了,我更该送你回去了。”   “戚子忱, 你……”   “囡囡,”戚子忱打断戚如翡的话:“你想要回去, 我不拦你, 但是你也该让我尽下兄长的责任,不然我会于心不安的。毕竟当初,你嫁进相府,都是我因为我娘糊涂, 主动去找沈夫人接触导致的。”   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戚如翡没想到,戚子忱还会翻出来。   但见他这么执着,戚如翡只得应了他。   这厢,戚如翡跟着戚子忱出了华京,那厢相府却是翻了天。   昨天戚如翡前脚出府,后脚祁明月就知道了。   但当时,她只以为戚如翡和沈琢闹别扭了,听说沈琢也追出去了,便一直在府里等着。   可戚如翡和沈琢都一夜未归时,祁明月才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第二天一大早,听人说沈琢去见沈勉之了,祁明月当即和沈瑜赶了过去,却被管家拦在外面。   管家道:“大公子和老爷有事在商议,二公子和二夫人请稍等片刻。”   祁明月虽然着急,却也没办法,只得和沈瑜站在外面等。   大约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沈琢终于从沈勉之的书房出来了。   他出来那一瞬间,祁明月和沈瑜心里齐齐咯噔了一声。   原因无他,沈琢一向是个最重仪容仪表的人,但今日,他身上依旧穿着昨天的衣裳,皱巴巴的,衣角上甚至还染了几团污渍。   而且他整个人面色惨白,眼里红血丝遍布,一看就是昨夜一夜未眠。   事实上,沈琢确实是一夜未眠。   昨晚在客栈外面,等戚如翡房中的灯熄灭之后,他才匆匆去处理了些事,又回府来找沈勉之。   却不想,他刚出院子,沈瑜和祁明月就急急跑了过来。   祁明月急急道:“你们昨天不是去劝时欢了吗?怎么反倒你们俩闹起别扭来了?阿翡呢?!”   天色已经不早了,沈琢知道,戚如翡今天就要动身走了,他也没功夫跟祁明月和沈瑜解释,只扔下一句,“我去找她”,而后便大步朝外走。   “哎,什么叫你去找她?你不准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祁明月想去追沈瑜,孟辛一个闪身过来,挡在祁明月面前:“二夫人,公子还有事,等他和夫人回来,再跟您解释啊!”   沈瑜正要说话时,余光瞥见沈勉之从院中出来,他瞬间老实下来,乖乖叫了声:“爹。”   祁明月也才跟着安静下来。   沈勉之扫了他们一眼,而后道:“你兄长昨夜旧疾复发,这一个月内都不见客,记住了吗?!”   沈瑜和祁明月齐齐一愣,而后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他们都不明白,这事为什么沈勉之也掺和起来了?!   沈瑜硬着头皮道:“爹,可是沈琢……”   “你的书看完了?”   沈勉之直接打断沈瑜的话,他一个眼神过来,沈瑜瞬间老实了,他乖乖道:“没有,孩儿这就回去看。”   说完之后,拽着祁明月走了。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孟辛也走了。   只是孟辛刚经过月拱门前,祁明月突然从月拱门后蹿出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朝孟辛劈过来。   祁明月的身份摆在那里,兼之她招招不留情面。   孟辛不敢接招,只得服软,被祁明月用簪子抵着脖颈。   祁明月恶狠狠道:“说!沈琢那个狗东西把阿翡怎么了?!”   孟辛嘴角抽了抽,知道他们俩也是好心,便只囫囵道:“公子和少夫人昨日吵架了,少夫人一气之下说要回叶城。”   祁明月:“他们为什么吵架?!”   孟辛摇头:“这个属下也不知道。”   之后,无论祁明月和沈瑜怎么威逼利诱,孟辛都是一句不知道。   最后,他们没办法,只得将他放了。   祁明月觉得不对劲儿。   她道:“吵架要回娘家,这事不像是阿翡的作风啊?!”   “不都说,女人怀孕了,性格会大变吗?!”沈瑜不以为意道:“说不定她现在就处在性格大变的时候,行了,你也别刨根问底的了,沈琢那个老婆奴,肯定会把戚如翡带回来的。”   可惜这一次,沈瑜说错了。   沈琢过去时,客栈的小二说,戚如翡和戚子忱早就走了,沈琢当即骑马往城外追去。   *   一路上,戚子忱顾忌着戚如翡有身孕,故意将马车赶的很慢,可耐不住戚如翡归心似箭,她一个劲儿催让走快些。   戚如翡如今怀孕刚够两个月,还尚未坐稳胎。   但好在马车里的软垫铺的很厚,兼之腹中的孩子,似乎是察觉到了戚如翡想赶快回家,也并没有折腾,是以虽然一路颠簸,但戚如翡身体却没有什么不适。   一直走到商水时,戚如翡才突然出现孕吐。   自这之后,无论戚如翡怎么催,戚子忱都不肯再赶路了。   每天日出而走,日落就将马车停下,开始烧火给戚如翡做饭,戚如翡既然决定留下这个孩子,自然也不希望他有事,便也随戚子忱了。   不过还在商水离叶城也就五日的路程。   虽然戚子忱走的很慢,但在第七天傍晚时分,他们还是到了无妄山的山脚下。   叶城气候很好,冬天很少有下雪的时候。   兼之此时已是二月了,一眼望过去,山间嫩绿延绵,中间夹杂着不知名的花朵。   望着自小长大的地方,戚如翡眉眼终于舒朗了几分。   她撩开车帘,正要向戚子忱说话时,静谧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一道哨声。   戚如翡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时,就见许多人持刀,从山林各处冲出来,一个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肩上扛着一把大刀的壮汉,慢悠悠从山坡上下来,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   买路财三个字还没说完,戚子忱已经一把抽出了长剑,将戚如翡护在了身后。   戚如翡顿时尴尬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试图解释:“那个,误会,你……”   “嘿,奶奶个熊的!”那壮汉啐了一口,将刀杵在地上,音声如钟道:“小子你竟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如此,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老子先宰了你,再把你身后那个小娘们抓上山,给我们寨主当第三十八房小妾!”   戚如翡一听这话,脸顿时黑了。   她当即从戚子忱身后冲过来,怒声道:“熊瞎子,你他娘的另外一只眼睛也不想要是吧!”   原本磨刀霍霍雨宰肥羊的众人,瞧见戚如翡时,先是一愣,继而欢呼道:“二当家回来啦!”   说着,一拥而上围过来了。   直到被一众土匪,簇拥着上了山寨里,戚子忱晕乎乎的才反应过来:他好像进了土匪窝里。   而这个土匪窝,好像就是戚如翡心心念念的家!   “那个,阿翡啊……”   戚子忱正要说话时,外面突然传来响亮的声音:“大当家,二当家回来了!她还带了个男人回来!”   另外一个暴躁的男人响起:“她还知道回来?!来人,去把老子的刀取来,老子这次要打断她的腿!”   话音刚落,一个高挑精瘦,左脸上有一道冗长刀疤的男人,满脸怒气从外面进来。   “你这个死丫头,你……”   常胜看见戚如翡,狠话说了个开头,戚如翡突然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他。   男人怔了怔。   常胜脸色瞬间变得不自在起来,嘴里嫌弃道:“怎么去了趟华京,就变得娘们兮兮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却始终没推开戚如翡。   而戚如翡一听到这话,眼泪瞬间下来了。   她哽咽着叫了声,“大当家”,便更用力抱了抱常胜。   戚如翡是在常胜,流血不流泪的教育下长大的。   现在突然听到戚如翡哭了,常胜第一反应,是戚如翡在华京受了委屈。   而能让戚如翡受委屈的,估计只有那个姓沈名琢的狗东西!   而好巧不巧,现在屋子里,就站着一个,从他进门起,就一脸呆滞的狗男人!   听说,这个狗男人就是被戚如翡带回来的那个!   “是他欺负你了是不是?你别哭,大当家的给你报仇!”   说话间,常胜扭头,就想去拿兵器,可对面那人却先一步,不可思议叫了声:“常胜叔?”   “你今天就算叫老子常胜爷爷,老子今天照样……”   常胜话说到一半,蓦的止住了,眸色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这小子怎么知道,他的本名叫常胜?!   戚如翡见大当家的误会了,忙擦了擦眼泪,就要解释。   可戚子忱却比她先一步开口,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明显的激动:“常胜叔,真的是你啊!你不是跟大伯父一起丧命在边镇了吗?!”   常胜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他依稀记得,华京里确实有个毛头小子,一直爱追着将军跑,而且每次见到他时,都会一脸憨相的喊他常胜叔!   那个一脸憨相的毛头小子,长得跟面前这个人,确实有几分相似。   常胜虽已猜到了戚子忱是戚家人,但面上却不显,反而是一脸凶狠道:“什么常胜叔,常败叔的!你小子别想套近乎,你……”   “常胜叔,我是子忱啊!戚子忱啊!”   戚子忱以为常胜没认出他,他又往前凑了凑,道:“当年你跟大伯父到华京的时候,你还带我去掏鸟窝,你不记得了?!而且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你喜欢府里的丫头桂香……”   “放你娘的狗屁!”   常胜现在恨不得把自己的鞋脱了,塞进戚子忱嘴里,好让他闭嘴。   戚子忱没想到,戚子忱竟然认识大当家的。   而且听戚子忱这意思,大当家的,当年似乎还是戚平山的副将?!   但这事,大当家的从来没跟她说过!   戚如翡正要细问时,外面又传来银霜的声音。   很快,银霜就进来了,拉着戚如翡,激动道:“二当家,你可算回来了,你是不知道,上次我跟胡叔没把你带回来,大当家发了好大的火,吓得我跟胡叔半个月没敢在寨子里待!”   那厢,戚子忱还跟着常胜,指着自己的脸,不住问:“他们都说,我跟小时候没太大的变化啊,常胜叔,你怎么就认不出我了呢?!”   常胜受不了他跟个秃驴一样,在自己耳边嗡嗡的念经,恰好有小弟进来禀报:“大当家的,野猪烤好了!”   一听这话,常胜立刻大步朝外迈:“走,吃饭去!”   无妄山是由三个连绵在一起的山峰组成的。   山里山货多,野味也多,时常能猎到不少野味,但像猎到野猪的机会很少,银霜和胡叔都说,戚如翡今天回来的正是时候。   无妄山吃饭不讲究尊卑,饭菜都放在一个大长条的案几上,谁想吃什么端着碗随意夹。   因着戚如翡回来了,寨主今天高兴,开了两坛酒,只要不守夜的人,都可以分一点喝。   银霜给戚如翡递了一碗。   而后问道:“二当家的,怎么是戚子忱陪你回来了?沈琢人呢?!”   她在华京的时候,戚如翡走到哪儿,沈琢不都是要跟着的么?这次怎么能会放任她一个人回来了?!   戚如翡将酒碗凑到鼻子前,轻轻嗅了嗅酒香,而后冷冷道:“他死了。”   银霜:“?!”   “你们俩搁哪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常胜高喊了一声,将一碗野猪肉塞到戚如翡手上,骂骂咧咧道:“才去华京几天,就忘了咱们寨里吃饭的规矩了!”   他们寨子里吃饭,一向都是抢着吃的,手慢的人就得饿肚子。   常胜塞了一碗肉给戚如翡,正要继续去抢肉时,脚刚迈开,就听到身后传来哇的一声,戚如翡扶着旁边的树,突然就吐了起来。   一时正抢肉抢的热火朝天的众人,闻言齐齐看了过去。   有人小声嘟囔道:“难不成是这肉坏了,你们瞧,把二当家的都吃吐了!”   “放你娘的臭屁!老子一碗都吃完了,怎么没感觉?!”   常胜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他正要发脾气时,戚子忱忙挤开众人,过来解释道:“哎哟,瞧我这脑子,忘了说,阿翡现在有孕在身,闻不得荤腥了,阿翡,你怎么样,好点没有!?”   说着,就从桌上拿了碗水,给戚如翡递过去。   只是还没到戚如翡面前时,有人已经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   常胜脸狰狞的要杀人,却还是吩咐道:“去拿壶水来,把王跛子也给老子提溜来。”   戚如翡进了屋内,又吐的昏天地。   常胜像个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好一会儿,寨子里的大夫王跛子才姗姗来迟。   “快点给这丫头看看!”   王跛子一进门,就被常胜提溜着后衣领,直接提到了戚如翡对面,一群人齐齐盯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王跛子收回手。   然后,他捋了捋自己所剩无几的胡须,道:“没什么大事,二当家就是害喜而已,最近不要闻荤腥味,吃的清淡一点就行了。”   “这就完了?!”常胜指了指面如菜色的戚如翡:“不给她开点药啥的?你瞅瞅,她都吐成什么样子了?!”   王跛子大手一挥:“不用,吐着吐着就不吐了。”   常胜简直像杀人。   他将王跛子撵出去之后,又去看戚如翡:“你都怀孕了,沈家那个狗东西怎么还敢让你到处乱跑,他人呢?!老子要剁了他!”   戚子忱嘴皮子动了动,想说话。   但见戚如翡直起身子了,他又识趣将嘴闭上了。   戚如翡半趴在椅子上,淡淡道:“他死了。”   常胜:“?!”   他们这厢正说着话,外面又传来吵嚷声。   在山下守夜的人跑进来,欣喜道:“大当家的,我们又宰了一头肥羊!”   话落,那人冲外道:“兄弟们,把人带进来!”   然后,银霜就看见,刚才戚如翡说,已经死了的沈琢,被弟兄们五花大绑着,从外面推搡进来了。 第88章 追来  和离书为什么会变成了一张白纸?……   暗夜静谧, 火把哔啵燃烧。   银霜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人之后,指着沈琢, 一脸‘活见鬼’的表情,问:“二当家,你不是说, 沈琢死了吗?那他怎么……”   话说到一半,银霜又识趣闭嘴了。   沈琢双臂被反剪在身后。   他被人推搡着进来,瞧见靠在椅子上,面色难受的戚如翡时, 叫了声阿翡,就要朝戚如翡过来。   她傍晚刚到,沈琢夜里就被绑上山了。   戚如翡想都不用想,便知道沈琢是追着她来的, 一向衣衫整齐的沈琢, 此时衣裳皱巴巴的, 脸上也染了脏污,像是贵公子跌在泥潭里滚了一圈, 一身的狼狈。   可戚如翡眼里却没有半分波澜。   她将视线从沈琢身上移开,起身道:“我累了, 先回去了。”   说完,便径自往外走。   “阿翡……”   沈琢正要上前, 一把被常胜摁住了肩膀。   常胜正要说话时, 走到门口的戚如翡又停了下来,她头也没回:“我跟他已经和离了,要杀要剐,你们随意。”   说完, 直接扬长而去。   众人都惊住了。   他们以为,戚如翡和沈琢只是闹别扭了,却不想,两人竟然已经和离了?!   常胜一听这话,什么都没问,对着沈琢直接就是一拳。   他一手养大的姑娘,被这个臭小子骗了,他不但不好好对她,竟然还跟她和离了?!看他不打死他!   这事戚子忱站戚如翡。   虽然他觉得沈琢该打,但是,瞧常胜那架势,他生怕常胜下手没个轻重,真把沈琢给打死了,只得上前劝道:“常胜叔,你消消气,你消消气……”   “你他娘的别扒拉老子!”   常胜直接甩开戚子忱,怒目瞪着他:“你是不是跟这个狗男人一伙儿的?!”   戚子忱脑袋立刻摇的跟波浪鼓一样。   不过被他这一打岔,常胜离家出走的理智,总算恢复了那么一丢丢,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把这个狗男人先丢进地牢里!”   喽啰们称是,当即押着沈琢走了。   为首那个留了下来,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大当家的,这是那头肥羊的包袱!”   说完,不等常胜吩咐,便三下五除二,将包袱解开了。   众人看到包袱里的东西时,惊的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原因无他,包袱里只有两样东西,一大堆平安符,和厚厚一叠银票子,而且面额都是一百的,那一叠下来,起码也得有三四万了。   显然这帮打劫全靠运气,时不时还要饿肚子的土匪们,没见过这么多银票,有几个眼睛都直了。   还有人嘴巴张的老大:“华京的人都这么有钱啊!”   出趟门银票都要带这么多的?!   戚子忱嘴角抽了抽。   沈琢这是把全部家当都带来了吗?!   “一帮没见识的玩意!”   常胜对着身边的人就是一巴掌:“那个狗东西的爹是奸相,他有这么多钱也不奇怪!收起你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赶紧滚去值夜!”   这帮人才悻悻离开。   戚如翡回了自己房中。   虽然她已经走了十来个月了,但她住的地方,一直有人打扫,瞧着完全不像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   戚如翡一回去,便脱了外裳躺在床上,将大被蒙过头。   连续赶了许久的路,她早已是困极了,但躺在床上,却睡的不踏实,一直在做梦。   梦里都是华京时候的事。   有刺客来袭时,她将沈琢护在身后,自己在先奋勇杀敌。可杀着杀着,沈琢却没了踪迹,戚如翡吓了一跳,忙扭头去找沈琢。   可就在她分神的间隙,有人突然朝她偷袭过来。   眼看着,那刀锋快劈到她面门上时,一柄长剑贯穿了那人的胸膛。   刺客软软跌了下去,戚如翡就看见沈琢,拎了一把长剑,立在她对面,冲着她清雅一笑:“夫人小心动了胎气,这次让为夫来!”   戚如翡陡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她猛地惊醒,只觉得枕边一片冰冷,抬手在眼角摸了一把,指腹上隐约有水光。   “二当家,你醒了啊!”   银霜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戚如翡扭头,就见她蹲在地上,在拨弄炭盆:“夜里冷,大当家让我给你送几个炭盆来。”   戚如翡点点头,没说话,又朝里翻了个身。   银霜见状,将炭盆里的火拨旺过后,便关门出去了。   原本已经闭眸的戚如翡,听到关门上,这才复又将眼睛睁开。   大梦过后,她的胸口处抽抽的疼,但她只是面无表情躺着,将手覆在腹部,一下又一下缓缓抚摸着,借以平息着心口的疼意。   到了后半夜,戚如翡睡的迷迷糊糊时,隐约听到外面响起了风声,不过屋内炭火烧的很足,她不觉得冷,便又囫囵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起来时,戚如翡才发现下雪了。   放眼望去,山间白茫茫一片,时不时还传来树枝被积雪压断的声音。   叶城很少下雪,尤其是在开春了还下雪的。   一时寨中人纷纷欣喜异常,一群大老爷们,也像个小孩子似的,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玩的不亦乐乎。   戚子忱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几经纠结,最后还是找人问了,沈琢关在哪里。   无妄山这帮人都是被逼落草为寇的。   所以他们只图财不害命,寨中所谓的地牢,也只是一个地窖而已。   戚子忱站在地窖上面,举着火把,看了好一会儿,在在满地窖的土豆萝卜中,看见靠在墙上的沈琢。   沈琢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睡着了,双眼紧闭着。   戚子忱丢了个石头进去:“喂,醒醒!”   “阿翡!”沈琢瞬间坐直身子,惺忪睁眼,瞧见地窖上方的戚子忱时,眼底的激动落了几分:“兄长,你怎么来了?是,阿翡让你来的?”   最后一句话,沈琢问的小心翼翼。   戚子忱白了他一眼:“你用脚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昨日戚如翡都已经表明她的态度了,今天怎么可能会让他来?!   沈琢垂眸,轻轻嗯了声。   是他的错,戚如翡怨他,恨他,都是应该的。   沈琢坐起来了些,问:“阿翡现在怎么样了?她现在是已经开始孕吐了么?”   说完,不等戚子忱答,他又道:“我的包袱里,有绿袖之前开的治孕吐的药方,你让大夫,按照方子给阿翡煎药。”   戚子忱听完,长长叹了口气。   他十分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但现在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戚子忱从袖中掏出一瓶膏药,从地窖上方的空隙扔进去:“这是治冻疮的药膏。”   他一路驾着马车而来,即便戴着手套,手上还是起了冻疮。   而沈琢昨日瞧着,脸都冻伤了,更别说手了。   沈琢接过药,冲戚子忱道了谢之后,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戚如翡现在要注意的事项。   戚子忱一一记下之后,扔下一句,“行了,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便转身走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有人便将此事报告给了常胜。   常胜坐在虎皮椅上,问:“阿翡没去瞧他?”   小弟摇摇头。   关于他们俩和离的事,常胜去问了戚如翡。   但戚如翡只淡淡说了一句:“感情不和,所以就和离了,要杀要剐,大当家你随意,不用再来问我。”   听了这话,常胜还真想做一回杀人如麻的土匪。   可转念一想,戚如翡如今还怀着身孕,又只得恨恨道:“先把人关着,每天给他一顿饭,别让人死了就行。”   常胜想再等等,看戚如翡的态度。   可他等来等去,戚如翡每天照常该吃吃,该喝喝,听银霜说,甚至从来没问过沈琢的事。   常胜一听这话,便明白,戚如翡这是真的不管沈琢的死活了。   他当即抽出自己的大刀,正要去找沈琢时,有人连滚带爬跑进来:“寨主,不好了,地牢里的那头肥羊怕是不要不行了!”   这几日山中下雪,本就冷的厉害。   沈琢本就体弱,兼之又冷又饿,不知什么时候发起高烧来。   看守的人对他也不尽心。   还是戚子忱想着今日化雪,过来看他时,才发现沈琢已经人事不省了。   戚如翡听到这个消息时,端着药碗的手颤了下,又很快握稳了。   她道:“让王叔过去看看。”   银霜立刻去了。   等她过去时,戚子忱已经将沈琢背出来了。   常胜虽然恨沈琢恨的牙痒痒的,但也不可能真让沈琢死在这里,当即让戚子忱将沈琢背进屋里去,又是让人生火盆又是让端热水的。   就连王跛子都是被人抬来的。   王跛子摸了摸沈琢的脉象,又扒拉了一下他的眼皮子,然后扭头问:“寨主,你确定要救这小子?!”   常胜不想救,可又不得不救。   他暴跳如雷道:“别他娘的说废话,你就说能救不能救!”   “能救,就是这小子应该常年在喝药,普通的药对他没用,得用好药才行!”说话间,王跛子唰唰写了药方出来:“这是药方,让人抓紧去把药抓来,日落之前,药要是没来,你们就做好他被烧成傻子的准备吧!”   常胜接过药方,一眼扫过去,瞬间觉得肉疼。   他娘的,这张方子上,就没一个药材不是贵的!   有人见状,试图劝道:“大当家的,反正他是二当家的前夫,咱也没必要为这种人浪费银子啊!干脆挖个坑直接……”   瞒字还说出口,瞧见从外面进来的戚如翡时,那人立刻又闭嘴了。   常胜将药方递给身边的中年男人,让他带人下山抓药后,又转头瞪戚如翡:“你来干什么?!赶紧回去,这小子得的是风寒,小心别给你传染了。”   戚如翡闻言,停下脚步。   立在原地,朝床上看去。沈琢躺在那里,脸上烧的绯红。戚如翡目光下移,就瞧见他以往持笔的那只手上,此时全是暗红色的冻疮,瞧着很是触目惊心。   “二当家的,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别跟着在这儿凑热闹了!”王跛子敲了敲他的烟袋锅子:“放心,一个风寒而已,死不了人,顶多就是把这小子烧成傻子而已,”   戚子忱都想给这个大夫跪了。   常胜直接拽过王跛子的烟袋锅子,狠狠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他要是烧成傻子了,我他娘的就把你打成傻子!”   戚子忱瞧戚如翡脸色不好,劝道:“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事,我会让人通知你的。”   戚如翡点头,又转身出去了。   说起来,也算是沈琢运气好。   这两天山道上的雪化了,寨中的人这才得以顺畅进城给他抓了药,而王跛子开的药又都是猛药,两剂灌下去,沈琢人虽然没醒,烧却退了。   常胜松了口气之后,便去找了戚如翡。   他一见戚如翡,便直接开门见山问:“丫头,你到底咋想的?!”   戚如翡端着药碗的手一顿。   她面无表情道:“我已经说过了,我跟他和离了。”   “行!那你把和离书给我瞧瞧!”   常胜不相信,虽然戚如翡表现的一副弃情绝爱的模样,但沈琢看向她时,明明还有感情,常胜不信,他会真的将和离书给戚如翡。   戚如翡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很早之前,沈琢写给她的和离书,递给常胜。   常胜迅速将纸打开,表情空白了两个弹指,然后就纸张递给戚如翡:“这就是你说的和离书?!”   戚如翡接过和离书,只看了一眼,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当初沈琢写给她的和离书,她明明就放在这里,为什么会变成了一张白纸?!   戚如翡从后槽牙里磨出了句,‘沈琢’,转身一把抽出了墙上挂着的刀,满脸杀气往外走。   常胜骂了句脏话,立刻跟了上去。 第89章 休夫  我们的夫妻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第二碗药灌下去没多久, 沈琢就醒了。   戚子忱见状,忙倒了碗水递给他。   沈琢喝了水,第一件事就是问戚如翡怎么样了。   戚子忱接过空碗:“阿翡好着呢, 倒是你,大夫说,你这次要不是看的及时, 很有可能会烧傻的。”   他们正说着话,外面有人突然叫了声:“大当家、二当家好!”   沈琢顿时面色一喜。   忙掀开被子,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他刚站起来,戚如翡便从外面摔帘进来。   沈琢刚叫了声‘阿翡’, 戚如翡便将手里的刀对准他的胸口,咬牙切齿道:“沈琢,你连和离书都骗我!”   话落,将手中的白纸扔在沈琢脸上。   “我们成亲大半年, 你的柔弱是假的, 命不久矣也是假的, 现在就连给我的和离书都是假的,沈琢, 你对我说过的话,有一句是真的吗?!”   戚如翡气的浑身发抖。   她真想就这么一刀刺下, 将沈琢的心剖出来,看看它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他从头到尾, 把她像个傻子一样, 耍的团团转!   沈琢瞳孔猛地一缩。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封和离书,会在这个时间点上被爆出来,他瞬间手足无措起来, 颤声解释:“阿翡,在写这封和离书的时候,我就不想跟你和离了,我……”   “够了!”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既然这封和离书是假的,那我们就重新写一份。”   戚如翡话落,银霜就把王跛子带进来了。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   王跛子不愿意做这个恶人,他立刻道:“我认识的字不多,只会写药方,写不了那劳什子和离书,二当家要不让他写吧!他是从华京来,肯定会写字!”   王跛子指向戚子忱。   猝不及防被点到的戚子忱一脸懵。   还没等戚如翡拒绝,常胜已经一把揪住王跛子的衣领:“啰嗦什么?!他是华京来的,老子信不过!要不是老子的字丑,还轮得到你来写!别哔哔了,赶紧写!”   说完,不由分说将王跛子摁在桌边,让人端了笔墨纸砚过来。   沈琢脸色立刻变了。   他摇头,眸色惶然望着戚如翡,几欲给戚如翡跪下了:“阿翡,我错了,要打要罚都随你,只是求求你,不要和离好不好?”   若是这和离书一写,戚如翡就更不可能会原谅他了。   那厢,王跛子在常胜的威逼下,提笔蘸墨,正要写时,戚如翡突然道:“慢着。”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沈琢眼睛亮了一下。   然后,他就听戚如翡道:“不是和离,是休夫!”   众人齐齐愣了愣。   常胜率先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桌上:“对!是休夫!快写快写!”   沈琢顿时面如死灰。   他眸光哀求望着戚如翡,戚如翡无动于衷,只盯着王跛子。   王跛子只识几个字而已,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他憋了好一会儿,也只是将休夫这件事写清楚了,然后递给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扫了一遍。   虽然写的不够文雅,但好在把事情说清楚了。   大当家的冲戚如翡点点头。   戚如翡收了刀,没有半分犹豫,便摁下了自己的指印。   然后,她又将休夫书递给沈琢:“该你了。”   沈琢像是瞧见了洪水猛兽一样,他踉跄退了数步,摇头哀求着。   戚如翡面无表情道:“我不想跟你废话,要么你自己签,要么我让他们绑了你签,你选一个。”   “阿翡,你跟他废什么话!”   常胜是个暴脾气,他当即道:“直接抓住他,摁着手按了不就完事了吗?”   说着,常胜便朝沈琢扑过去。   沈琢自然不肯束手就擒,他当即就闪身躲开。   戚如翡自然是不可能放他,当即快步过去,就想拦住沈琢,只是刚跑了两步,戚如翡突然呻/吟一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弯腰扶在桌上,面上突然涌起痛苦之色。   沈琢原本已经跑到门口了。   突然见戚如翡这样,他想也不想,便转身跑了过来:“阿翡,你……”   哪里不舒服这句话还没说完,戚如翡已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沈琢脸上的关心顿时凝住了。   戚如翡抓住沈琢,慢慢直起身子,轻声道:“你骗了我很多次,我只骗你这一次。你今天痛痛快快签了,我们就当扯平了。”   “阿翡,不要,我求你了。”   沈琢哽咽着摇头,凭他的武功,他可以轻而易举挣脱戚如翡,但是他不想伤到戚如翡,更不想让她再难过了:“阿翡,你给我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好不好?”   众人看到这一幕,神色各异。   大当家撮了撮后槽牙,大步朝外走,其余几人见状,也纷纷跟了出去,将屋内的空间留给这对即将劳燕分飞的小夫妻。   戚如翡松开沈琢。   她沉默片刻,才开口道:“我也想过,给你机会的。”   沈琢想也不想,把俯身一把将戚如翡揽入怀中。   闻到沈琢身上熟悉的药香味,戚如翡的眼泪,一瞬间就下来了。   “在我知道,你骗了我那么多的事之后,我甚至想过,打掉这个孩子的。”   可当药碗送到唇边时,戚如翡发现,她还是做不到。   这个孩子,是沈琢谋划来的,可也是她的孩子。她可以恨沈琢对她的欺骗,却不能因为他的欺骗,而杀了自己的孩子。   沈琢面色痛苦抱着戚如翡。   他亲缘浅薄,肯真心待他好的人,寥寥无几。   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孤苦一生,所以他从未期待过,会享受常人之乐。   直到戚如翡的出现。她像是一盏璀璨夺目的明灯,照亮了他凄惨清苦的人生。可现在,这盏明灯却要毁于他手了。   “阿翡,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我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我只有你了,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话落,戚如翡脖颈蓦的一凉。   猝不及防有水珠砸下来,顺着她的脖颈,蜿蜒而下,烫的戚如翡心里生疼生疼的。   可她还是推开了沈琢。   两人相对而立,眼睛都是红的。   戚如翡道:“我也想原谅你,可是沈琢,我做不到。”   他们夫妻大半载,沈琢骗她是真的,可他的迫不得已也是真的。更何况,他们如今还有了孩子,不如给沈琢一个教训,就这样原谅他算了。   在回叶城的路上,戚如翡也曾这般劝过自己,但后来,她发现,她做不到。   “这次就算我原谅你了,可这件事,在我心里它永远都会是一道裂缝。以后你跟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可能都会下意识去猜忌,会怀疑,你是不是在骗我,那样太累了。”   “阿翡,我不觉得累,我……”   “可是我会觉得累。”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她慢慢擦干眼泪,仰着脸看他:“我不想我们以后会变成怨偶,所以啊,我们的夫妻情分,就到此为止吧。”   常胜一群人都在外面等,各个脖子伸得很长,都在等着听屋内的动静。   可里面一直静悄悄的,他们什么都听不见,常胜便烦躁的在原地转圈,转着转着,银霜突然喊了声:“二当家。”   常胜立刻快步过去。   他问:“怎么样?那小子签了没?要是没签,老子我……”   话没说完,戚如翡抬了抬手,手中的休夫书上赫然有沈琢的名字和他的手印。   给他们看完之后,戚如翡便直接朝外走。   常胜不放心戚如翡,便追了上去,絮絮叨叨道:“丫头,踹了这个狗男人,大当家的改明给你找个更好的!咱们寨里,不,咱们全叶城,不管你看上那个,大当家的都让人给你绑来!”   戚子忱无语扶额。   他原本想去追戚如翡来着,但见大家都去了,便打算进屋去看沈琢。   但走到门口时,又觉得沈琢可能现在不想见人,便没进去了。   戚如翡一回去,便哐当一声将房门关了,将所有的喋喋不休全挡在外面。   常胜讪讪出来,便有个小弟过来问:“大当家的,前夫哥的药还煎不煎了?”   “煎个屁!”常胜张嘴就骂:“那些是老子花银子买来的,那个狗东西配喝吗?你们去他屋子外面守着,等明天一早,就把那两个一块儿赶下山去!”   现在戚如翡回来了,虽然肚子里多揣了个崽,但他们也养得起。   只有华京来的那两个人,他们从哪儿来的,就该滚回哪儿去,他们无妄山不养闲人,也不欢迎不速之客!   可常胜没想到,自己的抠门反倒阴差阳错留下了沈琢。   沈琢刚醒,便经历了休夫,悲痛欲绝之际,常胜又命人断了他的药,是以没到下午,沈琢又发起高烧来了。   气的王跛子直骂:“这小子先天便有弱症,一看就是自幼拿名贵药材吊着长大的,底子本来就不行,你脑袋是让屎糊住了吗?!竟然让人把他的药停了,你是想给他收尸吗?!”   常胜是堂堂一寨之主,被王跛子这么指着鼻子骂,脸上挂不住,正要回嘴时,就见戚如翡从外面进来。   他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戚如翡拿到休夫书之后,便一直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都不见。   还是银霜给她送药时,顺嘴提了这么一句,戚如翡才知道这事,这才赶过来。   不过幸好发现的及时,兼之王跛子又是灌药,又是施针,用尽了浑身解数,最后才将沈琢从鬼门关拉回来。   “现在烧退了,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得有人一直守着他,免得反复再烧。”说着,王跛子将擦手的帕子扔回盆子里,没好气道:“这次要是再有人把他的药偷工减料,那就别找我了,直接用个席子一裹,扔后山去得了!”   说完,直接冷哼着走了。   常胜狠狠瞪了王跛子一眼。   戚如翡站起来,同戚子忱道:“大哥,沈琢就交给你照顾了。”   戚子忱叹了口气。   只觉他们俩真是孽缘,便点头应了,让戚如翡早些回去休息。   见戚如翡朝外走,常胜立刻跟上去。   他别扭解释:“我就想着,这个狗男人忒不是个东西了,把这么贵的药给他喝,这不是糟蹋了嘛。”   戚如翡猛地转头,满脸怒气:“药值还是人命值钱?大当家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害死沈琢的?!”   沈琢命不久矣是假,但他先天弱症是真的,而且他尤其畏寒。   前几日被关在地窖里,已是遭了一次罪,如今又被贸然停药,王大夫都说了,他很有可能会丧命。   “我没想要他死,我就想着,他人都已经醒了,应该没有大碍了,谁能想到,他竟然那么弱,一断药,就……”大当家对上戚如翡的眼神,立刻噤声了。   戚如翡深吸了口气。   她知道,大当家的是心疼她,才会这般为难沈琢,所以她压了自己的怒气,这才道:“我与沈琢虽然分开了,但他还是我孩子的爹,若是他今日有什么不测。日后孩子问我,你让我怎么告诉他?!”   常胜被问住了。   今日这事,虽是他的无心之过,但也险些害死了沈琢,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而戚如翡也没指望常胜答,便径自转身走了。   经此一事后,常胜虽然依旧讨厌沈琢,但却没再克扣沈琢的任何东西了,而是好吃好喝好药供奉着沈琢,想让沈琢赶紧痊愈了好滚蛋!   沈琢自然也瞧出了这一点。   这天,戚子忱来给他送药,顺嘴问了句:“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休夫书已签,他跟戚如翡就没关系了,而且他们也不能一直留在无妄山上。   沈琢不答反问:“兄长是打算动身回华京了么?”   戚子忱轻轻颔首:“我本来就是告假出来的,如今平安将阿翡送到,也该回华京了,你呢?要跟我一起走吗?”   沈琢拢着药碗,没答话,而是朝外面看去。   前几日,山中还是白雪皑皑,如今冰雪消融后,外面却是绿树红花,隐约已有春意了。   戚子忱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正要转身走人时,就听到沈琢突然开口了。   他道:“一起吧。”   戚子忱猛地转头。   沈琢瞧见了他眼里的惊讶,极轻的笑了下:“但是再走之前,我想去见阿翡一面。” 第90章 当年  阿翡,我要回华京了。   沈琢过去时, 戚如翡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望着已有春意的山林出神。   她瞧着比过年那段时间清减了很多,整个人明明沐浴在日光里, 身上却没有半分精气神。   听见脚步声,戚如翡扭头看过来。   见是沈琢时,怔了下, 然后脚尖点地,还未站起来,沈琢已经先一步扶住秋千:“虽然开春了,但外面还是很冷, 怎么不让人拿个垫子垫着?”   戚如翡摇摇头:“不冷的。”   沈琢又问:“可是最近睡的不好?”   他瞧着她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   戚如翡轻轻嗯了,很快又道:“王叔给我开了安神的汤药。”   沈琢点点头:“我来时,绿袖也给你开了, 药方我已经交给王叔了。”   戚如翡应了声好。   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 如今待在一起, 却是一时无话,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过了片刻, 戚如翡又想起一事来。   她偏头道:“谢谢你,帮把我给他们求的平安符带了来。”   当时她从华京走的匆忙, 忘了这一茬,还是前几天, 瞧见有兄弟将平安符挂在腰上, 才知道沈琢把她求的那些平安符带来了。   “至于寨主抢你的那些银票,回头,我让他……”   戚如翡话说到一半,眼前陡然一暗, 沈琢从她背后,走到了她面前。   沈琢垂下眼睛,望着她:“我们以前说好了的,若有一朝一日分开时,我要把你的嫁妆,折合成银票给你的。”   戚如翡神色一怔。   当时在她知道沈琢‘命不久矣’之后,沈琢确实曾说过,要把她的嫁妆,折合成银票给她,还说怕她日后嫁给叶世安的时候,会因为嫁妆少而被婆家看不起。   而且他还说,他会写信,让叶城县令多多照顾她。   可谁想到,沈琢并没有病故,他们却还是分开了。   秋千蓦的一沉,戚如翡回神,便见沈琢坐在了她旁边。   过了好一会儿,沈琢偏头望着她,轻声道:“阿翡,我要回华京了。”   这是戚如翡意料之中的事情。   她对此也并无惊讶之色,只轻轻颔首,说了句:“一路保重。”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沈琢的目光,落在戚如翡尚还平坦的小腹上。   戚如翡会意:“我会照顾好他的。”   沈琢轻轻颔首。   又将视线上移,落在戚如翡脸上:“但在走之前,我想同阿翡说几件事。”   戚如翡淡淡嗯了声。   沈琢道:“第一件,关于阿翡的身世。”   他话因刚落,常胜就骂骂咧咧从外面进来,道:“臭小子,你都已经好了,还赖在我们寨里干什么?赶紧给老子滚!”   而与常胜一同来的,还有戚子忱。   戚子忱就不明白了。   沈琢明知道,常胜看他不顺眼,为什么还要让自己去找常胜过来。   戚如翡没空管他们,只盯着沈琢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阿翡别急,”沈琢道:“人来齐了才好说,起风了,我们进屋说吧。”   一行人又进了屋内。   常胜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很忙的!”   沈琢也没藏着掖着。   他直接开门见山道:“大当家,阿翡当年并不是你从山脚下捡来的,而是你从边镇带走的,对么?!”   这话一出,屋内其余几人,瞬间变了脸色。   常胜是第一个沉不住气的,他立刻一拳捶在桌子上,怒道:“放你娘的臭屁!阿翡是老子从山脚下捡回来的!”   沈琢不置可否。   他转头,冲戚如翡道:“阿翡,把你的玉佩借我一下。”   戚如翡将玉佩递给沈琢。   沈琢将它举起来:“那我沈家儿媳妇的玉佩,为什么会在阿翡手里?!”   戚如翡坐在圈椅上,垂眸没说话。   她也曾问过常胜,自己是怎么来山寨的。常胜说,他有一次下山,见有人将她放在树下,那时候恰好是冬天,他想着左右是条命,便将她带了回来。   在去华京之前,戚如翡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但后来,直到她身上有跟沈琢定亲的玉佩时,虽然不确定,这玉佩究竟是她的,还是柳柳的,但是也足以证明,大当家有事瞒着她。   “常胜叔……”   “你闭嘴!”常胜现在恨不得把戚子忱的脑袋拧下来,要不是这小子认出了他,沈琢怎么可能会把想到这一层!   但常胜还是梗着脖子,不承认。   他道:“什么儿媳妇玉佩?!你眼花看错了,这玉佩不都长一样吗?!你给我看看!”   沈琢没将玉佩给他,而是将两块一起放在桌上。   原本残缺的玉佩凑到一处之后,上面的芍药花纹都对上了,显而易见是一块。   戚子忱这下是真的憋不住了。   他快步走到常胜面前,噼里啪啦就是一通问:“常胜叔,你说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跟大伯父一块儿阵亡了吗?!为什么你还活着?竟然你活着为什么不把阿翡送回华京,而要把他带到这儿来?!”   这些问题,从戚子忱见到常胜第一面,他就想问了。   但这些天,事情一直不断,兼之常胜也有意避着戚子忱,所以他一直都没能问出口。   常胜被问的烦了,想发脾气,但一抬眸,就见戚如翡盯着他。   戚如翡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她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奶奶个熊的!”常胜气的磨牙嚯嚯,用手抹了一把脸:“当年我跟随将军去应敌,中了胡人的圈套,弟兄们都死了,就我一个人九死一生活了下来。当时边镇大乱,我怕小姐出事,便将她也带走了。”   沈琢摩擦着袖口的竹叶纹,没说话。   戚子忱却觉得不对劲儿:“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带阿翡来华京找我们,反倒把她带来了这里?!”   “我敢带着她回华京吗?!”常胜骂道:“弟兄们都死了,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就是浑身长满嘴,我都说不清楚!到时候,那帮人肯定会给我扣一个奸细或者逃兵的帽子!”   戚子忱因着常胜曾是戚平山的将士。   所以一直对他带着几分尊敬,现在听他说,他自己为了活命,却带着戚如翡在这荒郊野岭上活了十几年,顿时就气不打一出来。   可有人却先他一步开口。   沈琢一针见血问:“那帮人是谁?!”   常胜迅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但他脑袋转的很快,上下嘴皮一碰,立刻没好气道:“除了你那个不安好心的爹,还能有谁!”   戚子忱顿时朝沈琢看过来。   毕竟当时戚平山和沈勉之不对盘这事,满朝文武皆知,沈勉之落井下石,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琢指尖敲了敲桌子。   他沉默片刻,没顺着常胜的话接下去,而是突兀问:“大当家,可认识孙兴这个人?!”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常胜放在身侧的拳,倏忽间握紧,就连脖颈上的青筋都迸了起来。   但无意瞥见披着狐裘,坐在那里的戚如翡时,常胜立刻又将满身的戾气散去了,硬邦邦答:“没听过,我看你小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寨子里不养闲人,你赶紧给老子……”   “戚将军在边镇御敌身亡的半年后,孙兴以贪污军饷的罪名,被处于极刑,他的家人被流放三千里。”   “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不……”   “但是孙兴的家人,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掉包了。”   常胜猛地抬头,目光顿时变得狠厉起来。   “戚将军战死沙场后,虽然陛下并未追究他的过失,但当年边镇那一战,每每有人提及此事时,都说是戚将军贪功冒进才会中了胡人的圈套,导致随他去追敌的士兵全部惨死。当年大当家因贪生怕死,不肯回京。但如今时过境迁了,今日只有我们几位晚辈,大当家还要瞒我们吗?!”   戚子忱怎么都没想到,沈琢不声不响的,竟然查到了这么多事。   戚平山在他心里宛若神邸,当年关于他贪功冒进这一点,戚子忱一直都不信的,可他没有沈琢那么大的本事,虽然从军后,他也有在查,但查到的也都是没什么大用的信息。   如今听沈琢提起了这个话茬,也立刻道:“常胜叔,大伯父生前光明磊落,受人敬仰,您忍心让他永远都带着这个污名吗?!”   常胜牙关紧咬,脸上那道刀疤,愈发显得骇人起来。   当年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曾答应过将军,将在边镇种种全烂在肚子里的,可这两个臭小子,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片静谧里,戚如翡扭头,看向常胜。   她哑着声道:“我爹死了,我得知道的,他是怎么死。”   只一句,瞬间让常胜破了功。   常胜像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跌坐在虎头椅上,用力搓了好几把脸,这才咬牙切齿道:“将军并不是贪功冒进,中了胡人圈套死的,而是被孙兴那个狗贼害死的!”   为了防止边将独大,生出不臣之心。   昭和帝便派了监军去驻地,与边将共同掌管军务。   “孙兴那狗贼,打着皇帝的旗号,平日里在军中狐假虎威也就算了,可在作战方略上,他也在那儿指手画脚。”   因为孙兴的瞎指挥,那年他们在与胡人的交手中,吃了好几次败仗。   后来,孙兴见事情闹大了,怕兜不住,便将调兵遣将的权利又交给戚平山了。   戚平山与胡人交手多年,他一出手,立刻就打赢了好急场胜仗,原本低迷的士气一下子也就起来了。再加上胡人屡次来滋扰,每次打不赢就跑,戚平山也不胜其烦,便想出了个将他们一举歼灭的办法。   “那天,将军先前已经预料到,胡人会在葫芦山设防,所以他定了一出计中计。由他亲自率领一千精兵,追击胡人进入葫芦山佯装中计,待胡人围困我们时,再由孙副将带军过来,这样就能将他们一举歼灭了。”   可常胜怎么都没想到,那天被一举歼灭的不是胡人,而是他们。   按照原计划,孙兴会在未时二刻带兵来支援他们,但直到他们全军战死时,他们都没能等来后援军队。   即便时隔多年,想到当年的惨景,常胜依旧记得当时的场面。   那一天,山坳里的夕阳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常胜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时,就看见,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没有一个人的尸身是完整的。   “他们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尸身是完整的啊!”   常胜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但说到此处时,还是禁不住落了泪,哽咽道:“我们战到力竭,战到血都流尽了,却依旧没能等来,那只约定好的援军。”   大堂内雅雀无声,没有人说话。   稀薄的日光,穿过窗子落在众人身上,却没有半分暖意,反倒还带着初春的冷。   戚子忱是从军之人。   他能理解常胜此时的痛心,他们没有死在敌军下,而是死在自己人的算计下,这对任何一个将士来说,都是巨大的屈辱。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不带着阿翡来华京?”戚子忱问:“是孙兴没按计划前去,不是大伯父的错,只要你肯说,陛下必然会派人去查的啊!”   这本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建议了。   却没想到,常胜听完,蓦的冷笑起来:“我上京来状告孙兴?!他是那个狗皇帝派去的监军,你不知道,他是按照皇帝的意思办事吗?!”   戚子忱听到这话,惊的连连退了数步。   他不信:“怎么可能?大伯父镇守边关多年,胡人全靠大伯父镇压着,陛下怎么可能会对大伯父起这样的心思,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那年胡人进犯来势汹汹,大将军曾上书,请那个狗皇帝派兵支援,狗皇帝都不愿意!”   沈琢皱了皱眉。   他问:“可是丰隆六年,大将军上的那道折子?”   常胜气鼓鼓说了声是。   沈琢:“我曾去兵部问过,兵部尚书说,当时陛下收到这封求情派兵支援的折子时,曾问过他与我父亲的意见。”   常胜顿时恶狠狠盯着沈琢:“所以是你爹和兵部尚书那个老儿,不让那个狗皇帝派兵的?”   沈琢瞧见,一直没出声的戚如翡,突然攥紧了袖口。   他摇头道:“是也不是,大将军请求派兵支援的折子刚来没几天,孙兴的折子也来了,他说边镇人马充足,不需派兵增援。”   常胜瞬间飙了一堆脏话。   戚子忱茫然道:“可我怎么听说,祁国公当年率兵去支援了呢?!”   沈琢见常胜忙着‘问候’孙兴祖宗八辈,便替他答了:“当年祁国公确实是率兵去支援了,但想必去时,戚将军已经亡故了。”   戚平山死在葫芦山后,胡人瞬间没了顾忌,大举进攻将边镇围困了两天。   即将破城时,还是祁国公率军赶来,才护住了一城百姓。   戚如翡坐在椅子上,安静听着。   除了催常胜开口那次之外,她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听完所有之后,她才偏头看向沈琢:“你刚才说,孙兴的家眷在流放的路上,被人掉包了?”   “是,他们现在应该在华京,我先前已经让人在查了。”   当年戚平山战死,是孙兴一手造成的。   究竟是孙兴得了昭和帝的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为之,恐怕只有找到孙家人了,才会有答案。   外面日光熠熠,有柳枝在随风拂动。   戚如翡又想起了柳柳,她问:“那当初故意想戚家人透露,我在无妄山这事,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沈琢没想到,戚如翡竟然想到了这两件事的关联。   他本不想告诉她这事,但戚如翡现在既然问了,他还是如实说了:“我猜是,但具体如何,还得等查出来才能知道。”   “那我们还等什么啊!”戚子忱坐不住了:“赶紧回华京啊!我们出来这么久了,说不定已经查出来了,到时候就可以为大伯父沉冤昭雪了!”   说着,戚子忱站起来,作势就要过来拉沈琢走人。   沈琢无奈揉了揉眉心,也跟着站起来。   他道:“此事查是一定要查的,但是恐怕还得劳烦大当家的,随我回一趟华京了。”   沈琢这话,戚子忱同常胜齐齐愣了一下。   他们都以为,沈琢说这么多,目的是想借戚平山这事,让戚如翡跟他回华京,但他们怎么都没想到,沈琢选中跟他回华京的人,竟然是常胜!   常胜原本都已经把替戚如翡拒绝的词都想好了,但沈琢猝不及防点了他,他瞬间打了个磕绊。   沈琢问:“大当家要跟我去么?”   常胜重重拍了拍扶手,毫不犹豫道:“去!”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有机会为将军报仇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去 第91章 回程  以前都是阿翡保护我,以后我保护……   常胜是一寨之主, 他走前得安排一下寨中事宜。所以他们约好了第二天出发的时间,便散了。   沈琢送戚如翡回她住的小院。   走到院门口时,戚如翡突然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查这些事的?”   沈琢如实说了。   戚如翡瞬间沉默下来。   那时候她还在华京, 但这些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此事牵扯到皇家,再加上线索太少了, 我不确定能不能查的出来,所以当时就没告诉你。”即便如今解释已经没什么用了,但沈琢还是说了,末了他又道:“不过我查这些事, 一部分是因为你,还有一部分,是因为我娘。”   戚如翡原本已经要进院子了。   她听到沈琢这话,又停了下来, 望向他。   沈琢眼睫轻垂。   他轻声道:“当初岳父岳母阵亡的消息传来之后, 我娘当天夜里就病逝了。”   “这件事, 你……”   戚如翡本想说,这件事沈琢从没跟她说过, 但说到一半,又蓦的止住了。   她现在再说这话, 同沈琢刚才的解释一样,都已经没什么用了。   戚如翡回过神来, 沈琢略带冰凉的大掌, 已经罩在了她的头顶上。   沈琢摸了摸她的发顶,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所以阿翡不必觉得,有什么心理负担,好好照顾自己和我们的孩子就好, 然后……”   说到这里,沈琢又蓦的停住了。   戚如翡:“然后呢?”   沈琢蓦的俯身,在戚如翡正要往后退时,他从她头顶取下一片树叶,笑道:“然后等我们的好消息。”   事过多年,如今唯一活着的是只剩下常胜了。   戚如翡不确定这事,最后是否能查得出来,但听到沈琢这么说,她还是轻轻点头,应了声好。   第二一天临行前,沈琢特意绕去了戚如翡的院子,想同戚如翡告别。   但见她房门紧闭,便只在院外站了片刻,这才去找常胜和戚子忱汇合。   常胜从到无妄山之后,一直没离开过。   现在下属们听见他要出门,纷纷赶来送行,被常胜直接给骂回去了:“都娘们兮兮的干什么?!老子只是去办件事,很快就回来了。老子不在的时候,寨子里的一切事都由阿翡做主,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刷刷高声道:“听明白了。”   常胜将自己的包袱往肩上一甩,同沈琢和戚子忱往外走时,不禁小声嘀咕:“阿翡这丫头今天怎么也不来送送我?”   沈琢眉眼微动,没说话,但下山的脚步却快了许多。   他们还没到山脚下,远远便看见那里停了辆马车。   常胜立刻回头去瞪沈琢:“你要坐马车去华京?!这他娘的得走到猴年马车去!不行,你得骑马,马我都给你准备……”   话没说完,就见沈琢一阵风蹿了下去。   沈琢正要朝马车过去,就见车帘从里面被掀开了。   两人目光恰好撞在了一起,沈琢怔了一下:“阿翡,你……”   她这样子,可不像是来送行的。   戚如翡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华京。”   昨晚回去想了一宿。   戚如翡最终决定,她要跟他们一起回去。   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罢了,如今既知道了,她为人子女,不说别的,总该回华京在双亲坟前,为他们上一炷香。   沈琢第一个不同意。   他劝道:“阿翡,你如今身怀有孕,经不得颠簸。你乖乖在山寨里等着,我们查到消息之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好不好?”   常胜觉得,沈琢终于说了回人话。   他也过去劝:“就是嘛,你现在可是有身孕的人了,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考虑啊!”   “我考虑过了。”戚如翡点头:“我从华京能回来,自然也能从这里再去。”   “可……”   戚如翡知道常胜要说什么,所以她道:“寨子里,有胡叔跟银霜在。”   坐在戚如翡旁边的银霜道:“可是二当家,我要不跟你一起去,路上谁照顾你啊!”   “他们三个,你留下来帮胡叔打理山寨,事情办完我们就回来了。”说完,戚如翡也不给他们再开口的机会,直接道:“时间不早了,还走不走了?!”   戚子忱和常胜见劝不动,只得将希望寄托在沈琢身上。   毕竟他们俩现在虽然分开了,但沈琢还是喜欢戚如翡的,而且戚如翡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沈琢其实不想让戚如翡受这一趟颠簸的。   但见戚如翡坚持,他也不想扫她的兴,气的常胜直骂,但最终他们还是认命带上了戚如翡。   原本他们三人是打算骑马的,但现在戚如翡也去,只得改成坐马车了。   沈琢本想着一路上,他们三个人换着赶马车,但常胜却骂骂咧咧道:“起开!让你赶马车,回头你要是病倒了,还得耽误我们赶路,滚马车里待着去!”   是以一路上,马车基本都是常胜和戚子忱俩换着赶的,被‘嫌弃’的沈琢,只能坐在马车里。马车里铺的很厚,兼之防风帘也是特质的,里面很暖和,一路上,戚如翡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即便如此注意到了沈琢的不自在。   她撑着身子刚往起坐了坐,沈琢就立刻问:“阿翡是饿了还是渴了?我拿糕点给你吃。”   戚如翡摇头。   冲沈琢道:“把手伸出来。”   沈琢迟疑了一瞬间,才慢慢将手伸出来。   戚如翡直接将他的手背翻过来,原本细白柔软的一双手,此时上面遍布冻疮,瞧着有些已经泛紫了,显然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沈琢笑道:“没事,兄长已经给过我治冻疮的药了。”   说着,沈琢抽回手,想继续往袖中藏时,就听戚如翡道:“把药给我。”   沈琢怔了下,将药膏递给戚如翡。   戚如翡坐直身子,打开盖子,用簪尾挑了些药膏,抹在沈琢的手背上,而后用指腹细细替他揉搓着,头也不抬道:“何必呢?”   他是相府长公子,又有官位在身。   这双提笔写字的手,原本是白净修长的,而不该像现在这样,遍布狰狞的冻疮。而且他明知道,他来这一趟,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何必来呢!   “若我不来,恐怕阿翡还得再去趟华京。”   戚如翡听出来,沈琢是在说那封假和离书的事,她虽然没说话,但化药的手劲儿,却蓦的大了几分。   沈琢疼的嘶了声,但眉眼间却有了笑意。   他轻叹道:“更何况,阿翡和孩子还在这里,我自然得来一趟。”   戚如翡听到这话,当即抬头去瞪他。   却不防,撞进了沈琢那双清隽深情的桃花眼里,她怔了怔,迅速移视线,将药膏扔给沈琢:“你自己涂。”   只是她刚说完,沈琢突然蓦的俯身,一把抱住她。   戚如翡愣了两个弹指,正要推开沈琢时,神色蓦的一凛。   沈琢自然也察觉到了。   他先戚如翡一步动手,一把抽出桌下的那把长剑,继而笑道:“以前总是阿翡保护我,以后让我我保护阿翡吧。”   说完,冲戚如翡笑了笑,立刻起身掀帘出去。   此时已是日暮,夕阳惨淡挂在天边,似是蒙上了一层纱。   他们马车前面,站了数十个提刀的黑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见沈琢出来,这些人当即提刀袭来。   常胜和戚子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不禁有些懵。   但懵也不耽误他们杀敌,三人迅速分散站开,齐齐将马车护在中间,而后同这些黑衣人缠斗起来。   戚如翡撩开车帘,看了下外面的形势,顿时歇了想要帮忙的心思。   这些刺客,他们三个人应付起来,完全戳戳有余。   不过一刻钟,这些刺客已悉数倒地了。   常胜收了刀,急吼吼问:“臭小子,这到底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们还没到华京,就有人开始对他们动手了。   马车内传来戚如翡的干呕声。   沈琢立刻将身上染了血的外裳脱下来,冲常胜道:“先走吧。”   常胜当即赶着马车往前走。   沈琢挽起袖子,倒了杯水递给戚如翡。   马车一走动,空气中的血腥味没了之后,戚如翡这才好了些许,她握着杯子喝了口水,而后问:“这次刺杀我们的,同上次我们遇到的是一拨吗?”   沈琢摇摇头:“瞧着不像。”   说话间,他接了戚如翡的杯子,将毯子往她身上裹了裹:“此事有我,你先睡会儿。”   戚如翡知道华京的情况错综复杂,兼之她也觉得有点累,听沈琢这么说,便没再问了。   而沈琢坐在戚如翡身侧,在戚如翡瞧不见的地方,眉宇里闪过一抹深色。   自这次之后,接下来路上就再也没太平过了。   来的刺客越来越多,最开始,他们三人尚且能从容应对,但后面便渐渐有些吃力了,再往后,他们三人都受了轻伤。   戚如翡不止一次想帮忙,但都被沈琢止住了。   沈琢持剑立在她面前,偏头笑道:“从前我装病,让阿翡一个人御敌,这次,阿翡也该狠心些,让我一个人御敌好了。”   “啊呸!”戚如翡还没来得及说话,常胜已喘着粗气道:“你当我跟这傻小子是死的啊!”   戚子忱:“……”   “不过小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常胜问:“我怎么感觉,我们越靠近华京,刺客就越多了呢?!”   戚子忱苦笑:“常胜叔,这不是你的错觉。”   沈琢眉宇变得凝重起来。   事到如今,他觉得,这事有必要跟他们商量一下。   戚如翡将伤药瓶子塞紧,抬眸看向沈琢:“这些都是三皇子的人?!”   虽然这一路上,她一直没能出手,但冲这些人的刀法来看,显然是一拨训练出来的,而在华京,除了皇子之外,戚如翡想不到,还有谁会想要沈琢的性命。   戚子忱不知其中缘由。   他不明所以望着沈琢:“三皇子为什么要杀你呢?”   而且瞧这些刺客的架势,是真的欲娶沈琢性命的。   沈琢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回答了戚如翡的问题:“不是三皇子的人。”   不是三皇子的人,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戚如翡问:“八皇子?!”   沈琢还是摇头。   “八皇子也不是,还能是谁啊!”戚如翡没耐心了:“不都说其他皇子都不健全吗?可三皇子也不是,八皇子也不是,那难不成是傅岚清啊!”   最后一句话,戚如翡说的是气话。   却不想,她说完之后,沈琢竟然点头了。   戚如翡杏眼瞬间撑圆。   她不可思议问:“你确定这些是傅岚清的人?”   “错不了,”沈琢颔首:“他暗卫所习的刀法,我曾见过。”   戚子忱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十皇子?!这些人是十皇子派来的?!可你们不是表兄弟吗?!”   而且据戚子忱所知,傅岚清要想入主东宫,必然得借助相府的势力。   就算傅岚清想对付沈琢,那也该是在他入主东宫,或者登上帝位之后,现在他怎么可能会想杀沈琢呢?!难不成是因为沈琢翻出了戚将军当年的旧事?!   戚如翡也觉得难以置信。   她看向沈琢:“傅岚清为什么要杀你?!还是说,他的目标,是常胜叔?!”   毕竟当年戚平山战死的真相,只有常胜一个人知道。   关于这一点,沈琢也没想明白。   但他离开华京已快一个月了,华京目前的情况,他也是一无所知,他笑笑:“这个等到了华京,应该就有答案了。”   可是要照这个架势刺杀下去,他们能不能活着到华京,都是两说。   戚如翡不禁问:“你的那些暗卫呢?”   上次沈琢掉马的时候,戚如翡才知道,沈琢其实是有一支暗卫的。   只是那只暗卫好像属于只有沈琢叫他们了,他们才会出现的那种,戚如翡道:“你现在把他们叫出来。”   沈琢尴尬摸了摸鼻尖:“他们在华京。”   戚如翡惊呆了:“你为什么不带着?”   “我以为我的危险,仅限于华京。”   戚如翡:“……”   常胜受不了了。   他打断戚如翡和沈琢的话:“麻烦你们俩也睁眼看看,这边还有两个喘气的,行不行?!”   戚如翡气到不想跟沈琢说话。   沈琢也没想到,他就来追趟妻,还有人想杀他,不过这些人应该是冲着他来的,那这事就好办了。   “此处离华京,还有两日的路程,”沈琢想了想:“这样,我们分开走!我骑马先走,兄长你和常胜叔带着……”   “你想都别想!”沈琢话还没说完,就被戚如翡打断了,戚如翡斜睨着他:“怎么着?你嫌我是累赘吗?!”   沈琢:“不是,阿翡,我……”   “不是你就把嘴闭上!”   戚如翡不给沈琢开口的机会,这些刺客是越来越多了,若是让沈琢先走,他一个人,如何应付得过来,他们四个人同行,好歹还有两个人给他帮忙。   “阿翡……”   沈琢试图挣扎,但戚如翡有一个眼神过去,他瞬间就噤声了。   沈琢最终没拗得过戚如翡,四人只得一路同行。   第一天,风平浪静。   但这天夜里,他们宿在客栈时,为防万一,四人只要了两间房。   沈琢和戚如翡一间,常胜和戚子忱一间。   明日便能到华京了。   若对方要动手,今晚便是最后的机会了。 第92章 告知  听说老夫人罚公子去跪祠堂了。   但出乎沈琢意料之外的是, 他们提心吊胆了一晚上,却是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四人坐在客栈的桌上吃早点时, 每个人眼睛下面都挂着乌青。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一路上,常胜连马车里面都不去了, 一直抱着刀坐在戚子忱身边,时刻关注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直到瞧见华京巍峨的城门时,常胜吊了一路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   沈琢将车帘撩开, 示意戚如翡朝外看。   他们走时,华京还是白雪皑皑,再回来时,柳枝已经开始抽芽了。   沈琢同戚如翡商量:“阿翡, 目前一切尚未明晰, 不如你跟常胜叔, 随我去相府住?!”   戚如翡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不必, 我跟常胜叔回将军府住。”   如今他们已经分开了,她再回相府去住, 显然不合适。而且她既真的是戚家人,那么回家住才是应该的。   戚子忱在外面正要答话时, 沈琢已先一步开口。   他道:“阿翡, 这帮人,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也有可能是冲着常胜叔来的,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 你们回将军府住未必安全,甚至还有可能会给二叔他们带来危险。”   戚如翡沉默了。   沈琢说这些话,不无道理,但如今他们已经分开了,她再回相府去住……   “阿翡不必忧心,”沈琢知道戚如翡在想什么,他道:“纵然我们如今已经分开了,但我们父辈的情分还在,而且你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我有义务保护你们的安全。”   戚子忱虽然想接戚如翡回戚家。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相府远比将军府安全,而且戚如翡和沈琢和离的事,华京应该暂时无人知晓,有相府少夫人这个身份庇佑着,幕后之人动手时,也会有所顾忌。   戚子忱虽然不情愿,但最终也还是加入了劝说大军。   而常胜虽然十分不想住进戚平山生前的死对头家里,但毕竟保命要紧,最终还是同意了。   戚子忱将马车赶去了相府。   他们到时,沈瑜正要陪祁明月回娘家,见到沈琢和戚如翡回来了,祁明月怔了两个弹指间,当即欣喜道:“阿翡,你可算回来了。”   说完,就要朝戚如翡扑过去。   沈瑜当即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干什么?你忘了戚如翡现在有身孕了?!”   被沈瑜这么一提醒,祁明月才想起这事来。   她甩开沈瑜,走到戚如翡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噼里啪啦就问:“阿翡,你怎么样?!孩子好吗?你们那天不是去劝时欢去了么?怎么反倒你们俩闹起别扭了?!”   祁明月一张嘴,叭叭就停不下来。   沈瑜见她拉着戚如翡往府里走,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今天要回齐国公府吗?!”   祁明月头也不回:“今天不去了,改天再去。”   沈瑜:“……”   戚子忱把他们平安送到之后,当即便走了。   沈瑜见常胜还立在原地,不禁好奇道:“这谁啊?怎么还戴个面具?”   “他是阿翡的长辈。”沈琢说着,让出来迎接他们的孟辛,将常胜先带下去了。   魏晚若听说沈琢夫妇回来了,当即过来了。   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人家小夫妻俩闹这一出她跑他追,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回来了就好,赶快回院子梳洗梳洗,我让厨房给你们准备些好吃的。”   却不想,话音刚落,老夫人的院子也来人了。   沈琢冲戚如翡道:“阿翡,你先回院子,我去见祖母。”   如今他同戚如翡已经分开了,沈琢觉得,戚如翡已经没有义务陪他去见沈老夫人了,所以便打算自己去。   却不想,他刚走两步,又被戚如翡叫住:“一起吧。”   毕竟她人已经住进相府,也不可能一直不见沈老夫人。   祁明月粘着戚如翡,当即也跟着过去了。   沈老夫人瞧见他们小夫妇俩,先是拉着戚如翡的手,絮絮叨叨关心了好一阵子,又转头去骂沈琢:“你这个混账东西!阿翡辛辛苦苦为你怀着孩子,你竟然还敢惹她生气!你念的那些书,都念到狗肚子去了!还不过来给阿翡赔罪!”   沈老夫人一向慈祥和软。   这还是戚如翡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阿翡,别怕,”沈老夫人握着她的手:“你只管安心养胎,这混账东西,祖母替你来收拾!”   在华京待了大半年,现在戚如翡已经能轻而易举分辨出来,一个人的关心,究竟是流于表面,还是发自内心的。   而沈老夫人对她的这份疼爱,显然是属于后者。   但可惜了,她没福消受。   戚如翡将手抽了出来,行了个还算端庄的礼:“多谢祖母,但我与沈琢之间,我们已经协商好了。”   沈老夫人怔了下。   戚如翡向来行事不羁,在她面前一贯也没行过这样的礼,今日贸然这般,沈老夫人心下顿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祖母,自我嫁进相府以来,一直承蒙您多方照顾,但……”   “阿翡,”沈琢打断她的话,冲沈老夫人道:“祖母,阿翡与我一路风尘仆仆,先让她回院中洗漱,我同您说吧。”   此事错在他,也合该由他来说。   沈老夫人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定在了戚如翡身上。   就见沈琢说这话时,戚如翡眉心微微蹙了蹙,但很快,面上的情绪便没了,只安静站着,似乎是在等她的示下。   沈老夫人看得出来,这小两口之间,是真的出问题了。   她叹了口气,让戚如翡和沈瑜夫妇先回去。   祁明月扶着戚如翡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戚如翡偏头,朝沈琢看了一眼,唇角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径自往外去了。   一出沈老夫人的院子,沈瑜就憋不住了。   他率先道:“你跟沈琢之间到底怎么了?!”   从他们回来时,他就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而这个怪,在刚才沈老夫人那里,沈瑜才找到答案。   以往沈琢出门,戚如翡都是要拉着他,后来戚如翡有了身孕之后,又变成沈琢扶着戚如翡了,两人平日里去哪儿都像是连体人。   但今天,他们却是规规矩矩的,各站各的。   沈瑜这么一问,祁明月立刻不说了,她也看向祁明月。   这件事,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   所以戚如翡也没瞒他们,如实道:“我跟沈琢分开了。”   分开?!   沈瑜和祁明月齐齐愣了愣,沈瑜没明白:“什么叫分开了?”   这两人不是一起回来的么?!   戚如翡顾忌沈琢的面子,没说休夫,而是道:“我和沈琢已经和离了。”   这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的沈瑜夫妇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发问。   祁明月:“好端端的,你们为什么和离啊?!是因为上次闹别扭那事吗?究竟是什么事,怎么严重到要和离的地步啊!”   沈瑜:“就是啊,和离这事可不能随便说啊,沈琢他同意了吗?!”   沈瑜不相信,沈琢会同戚如翡和离。   却不想,戚如翡点头:“我们已经签过和离书了。”   说完,恰好绿袖也过来接她了,戚如翡便跟绿袖走了,留下又懵又惊的沈瑜夫妇。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谁都有可能会和离,但唯独戚如翡和沈琢不会。   但这两人,突然闹别扭消失了小一个月,回来之后,竟然跟他们说,他们已经和离了,连和离书都签过了!   震惊过后,沈瑜和祁明月当即分头行动了。   沈瑜去找沈琢打听消息,祁明月则去找祁明月,但却都吃了闭门羹。   祁明月过去时,却被绿袖拦下了。   绿袖道:“二夫人,我们夫人一路舟车劳顿,梳洗过后已经睡下了。”   其实祁明月过去时,戚如翡确实已经躺下了,但却并没有睡着。   她听到祁明月的声音了,但却没有见她。   祁明月的来意,戚如翡已经大致猜到了。   不是问她跟沈琢分开的原因,就是想来劝和的,但无论那一个,戚如翡都不想听,因为若说起他们和离的原因,自然绕不开沈琢的隐私。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索性就避开了,反正祁明月没在她这里问到答案,肯定会让沈瑜去找沈琢打听的。   诚如戚如翡所料,沈瑜确实去找沈琢打听了,但他去了之后,却扑了个空。   因为沈琢被罚去跪祠堂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时,沈瑜只有一个想法:完犊子了,祖母肯定也知道了,而且他们俩和离,十有八/九是沈琢的错,不然祖母怎么可能会罚沈琢去跪祠堂!   这样一整,搞的沈瑜更好奇了,他们究竟是因为什么和离的?!   而戚如翡知道此事时,已是晚上了。   下午她原本只是打算小睡一会儿的,但绿袖想着她一路颠簸,便燃了安神香,导致她一觉睡醒时,屋内已是一片漆黑。   绿袖在外间听到戚如翡的声音,这才进来点灯笼。   戚如翡穿了外裳,坐到桌边喝水,随口问:“沈琢呢?!”   “公子还没回来。”   戚如翡握着茶盅的手一顿。   绿袖觑了戚如翡一眼,小声道:“听说老夫人罚公子去跪祠堂了。”   沈老夫人一向疼沈琢,若是她开口罚沈琢跪祠堂,想必是沈琢已经说了,他们和离一事。   戚如翡搁下茶盅,道:“带我去祠堂。”   去的路上,戚如翡突然觉得,她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鉴于沈琢有前科,戚如翡本以为,沈琢会想个办法,先瞒着沈老夫人,所以她今天才同沈瑜夫妇说了这事。   却不想,沈琢竟然也告诉了沈老夫人。   戚如翡刚走到祠堂门口,就听到沈瑜的吵嚷声:“你们到底为什么和离啊?你要不说,我就去找戚如翡问,你那么喜欢她,她要天上的星星,你都恨不得摘给她,怎么突然就和离了呢?!”   虽然沈老夫人罚了沈琢跪祠堂。   但沈瑜觉得,沈琢是妻奴,他们俩和离肯定是因为戚如翡,但沈琢替戚如翡背了黑锅。   “沈瑜!”沈琢叫住他,脸上全是疲惫,他耐着性子道:“我只说这一次,我跟阿翡和离一事,错在我,是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   沈瑜不信。   他道:“你吃喝嫖赌样样不沾,你能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骗了她一些事。”沈琢抬手捏了捏眉心,并没细说,只盯着沈瑜继续道:“我们分开是真的,错在我,你们不准再因为此事而去骚扰阿翡了。”   沈瑜瞧沈琢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这才意识到,他说的真的。   “那你骗……”   “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们的。”   沈琢打断沈瑜的话,又说了戚如翡之所以回华京,是因为要办一些事,办完事之后,她还是会走。   “她还要走?!”沈瑜有些抓狂:“不是啊,我就搞不明白了,做错事你承认错误并且改成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闹到和离这一步呢?你们明明都有孩子了。”   沈琢苦笑一声,并没回到沈瑜的问题。   祠堂外,戚如翡瞧见沈瑜也在这里,当即便退了出去,留了他们两兄弟说话。   过了一刻钟左右,他们兄弟俩才出来。   不知道沈琢跟他说了什么,沈瑜瞧见戚如翡时,明明脸上写满了‘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但最终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戚如翡和沈琢往院子里走。   如今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不可能再住在一起了,所以走到房门后,沈琢便止住了。   他道:“阿翡,我们分开一事,我已同祖母说过了,日后你就安心在府里住下,当年那些事就交给我来查,若有线索,我会及时告诉你的。不早了,你早些睡吧。”   说完,将灯笼递给绿袖,转身便要走。   “沈琢!”戚如翡叫住他。   可沈琢停下来之后,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片刻,才道:“多谢,记得上药。”   沈琢笑着点头,目送着戚如翡进了屋内,才去了书房。   奔波了小半个月,回府之后,他们两人各自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戚如翡和沈琢正在吃饭时,孟辛匆促进来,道:“公子,十殿下来了。” 第93章 诊脉  你们的意思是说,他先前一直在装……   戚如翡瞬间摔下手中的筷子。   她道:“我跟你一起去。”   “阿翡, 你……”   沈琢劝慰的话还没说完,绿袖带着宋妈妈从外面进来。   宋妈妈冲着他们行了个福礼,而后道:“老夫人让老奴请少夫人过去一趟, 说是想同少夫人说说话。”   戚如翡下意识看向沈琢。   说实话,她现在不大想去见沈老夫人。   沈琢知道戚如翡在担心什么。   他走到她身侧,轻声道:“如今我们虽已分开, 但阿翡还怀着祖母期待的重孙。”   听沈琢这么说,戚如翡才略微安心了些:“可傅岚清那里……”   沈琢笑笑:“阿翡放心,我应付得来。”   戚如翡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她收拾收拾, 跟着宋妈妈往沈老夫人的院子去了,而沈琢也去前厅见了傅岚清。   前厅内,傅岚清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圈椅里, 同上茶的侍女说话。   沈琢掀帘进来时, 就见侍女羞红了脸, 仓促唤了声‘大公子’,便抱着托盘跑出去了。   傅岚清依旧歪在圈椅上, 嬉笑道:“你们这小夫妻俩,一天天的怎么这么能闹腾, 还玩她跑你追这种套路?来,跟我说说, 这次你又做了什么, 惹戚如翡这么生气了?!”   虽然沈勉之对外称,他是因遇刺受伤养病不见客。   但若有人真有心打听,自然是能打听出来的。   沈琢在傅岚清下首落座,不咸不淡道:“殿下今日是为此事而来?!”   “自然不是了。”傅岚清这才坐起来, 连带着神色也端正了几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月内,华京都要变天了!”   傅岚清故意说的夸张,想勾起沈琢的好奇心。   谁曾想,沈琢完全不为所动,反倒显得他像个跳梁小丑。傅岚清讪讪摸了摸鼻尖,觉得没意思,便也没再买关子,将事情如实说了。   原来五日前,乃是圣上的千秋节。   千秋节之前,六皇子便上书奏请,说当天想为圣上祝寿。昭和帝将他的奏折压了数日,最终终是念在他康健儿子不多的份上,允了六皇子的奏请。   说到这里,傅岚清看了沈琢一眼。   而后,才道:“可谁都没想到,六皇兄会借着进宫为父皇祝寿的名义,而在宴席上杀了三皇兄。”   原本波澜不惊的沈琢,这才掀开眼皮,看向傅岚清。   傅岚清被他看的有些发毛。   他立刻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们最开始是商量好了,要留着六皇兄对付三皇兄,可我也没想过,让六皇兄杀了三皇兄啊!”   沈琢听清楚了,是六皇子杀了三皇子,而不是刺伤了三皇子,那么显然三皇子已死。   但有一件事,让沈琢觉得很奇怪,宫中守卫森严,他道:“六皇子是如何做到一击毙命的?”   “六皇兄在匕首上涂了剧毒,那毒药见血封喉。”   沈琢垂眸,那便不甚奇怪了。   六皇子落得今日的下场,全拜三皇子所赐,他自然是恨不得三皇子死。不过在陛下面前,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只怕六皇子日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傅岚清似是看出了沈琢所想。   他扶额叹道:“六皇兄当庭杀了三皇兄之后,也饮刀自尽了,而父皇因此事,突发急症,如今还卧病在床。”   两个健全的儿子,当着他的面骨肉相残,而后纷纷殒命。   昭和帝会突发急症,卧病在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琢垂眸间,又听傅岚清问:“当时这事一出,我就让我的暗卫去找你了,你没遇见他们吗?!”   这话一出,傅岚清就见沈琢抬眸了。   沈琢眸光淡淡的,但却带着冷意:“殿下是指那些来杀我的暗卫吗?”   之后,沈琢和傅岚清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但最后,傅岚清从相府满脸怒气离开,却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   孟辛守在外面。   等傅岚清走了之后,刚进来,就见沈琢将冷了茶的泼到地上,而后起身朝外走。   沈琢本打算去沈老夫人院子接戚如翡的。   但没想到,走到半道上,就见戚如翡和祁明月过来了。   沈琢快步迎上去,问:“怎么样?祖母可有为难你?”   虽然明知道,沈老夫人不是那种爱作践晚辈的人,但沈琢还是怕戚如翡受委屈。   祁明月听到这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道:“你们聊,我回去盯着沈瑜读书了,阿翡,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看时欢。”   说完,祁明月就走了,留他们两人说话。   戚如翡跟着沈琢往回走。   她道:“没有,祖母同我说了些孕中需要注意的事宜。”   今日去时,沈老夫人一开口,便说让戚如翡不必觉得不自在。   她说,夫妻缘分有人长有短,如今他们两个人既然分开了,往后她就把戚如翡当孙女看就行了,让戚如翡不必拘谨。   沈琢替戚如翡拂去面前的树枝,轻声答:“那就好。”   戚如翡又问:“傅岚清来找你做什么?!”   沈琢将他们不在华京时,华京发生的诸事,同戚如翡说了。   戚如翡虽然不关心朝政,但关于皇子这一块儿,多少还是知晓一些。   她停下脚步,扭头去看沈琢:“现在三皇子和六皇子已死,那康健的皇子,不就只剩下傅岚清和八皇子了?!”   沈琢轻轻颔首。   那么东宫之主,最终肯定落在他们其中一个头上。   戚如翡道:“我对那位八皇子没什么印象,可是既然傅岚清还有对手在,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对你下手?还是说,是因为你查我爹他们当年的事?”   “阿翡小心脚下!”沈琢抬手扶了戚如翡一把:“阿翡不必着急,我今日问过傅岚清了,傅岚清说,他派暗卫去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华京发生的事,催我赶紧回华京,并没有派人去杀我。”   “可我们遇到的刺客,却全是他的人?”戚如翡皱眉问:“有没有可能是别人,借、借……”   “借刀杀人。”沈琢接了戚如翡的话:“如今三皇子和六皇子已死,若真有人想借傅岚清之手杀我,恐怕只有八皇子了。”   戚如翡对这位八皇子没有太深的印象。   她依稀只记得,八皇子好像一直跟在三皇子身后。   “而且,在我们去叶城这段时间,孟辛他们已经查到,孙副将的儿子孙澎,曾是三皇子身边的谋士。”   戚如翡急急道:“那孙澎人呢?”   “三皇子死后,孙澎就不知所踪了。”   见戚如翡神色瞬间变得失落起来,沈琢又道:“阿翡莫急,华京统共就这么大,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就这么消失了的。”   戚如翡怔了怔,旋即明白了沈琢的意思。   她蓦的抬头:“三皇子一死,孙澎就不见了,那说明孙澎身后另有其人,而他到三皇子身边,也可能是对方安排的?!”   沈琢点头,心里却在叹息。   估计三皇子到死都没想到,他安排杨文忠到六皇子身边卧底,诬陷六皇子不得翻身,而他最终的下场,竟然是于六皇子如出一辙,也是栽到了身边人身上。   过往三皇子做的种种事,只怕也少不了孙澎的推波助澜。   “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孙澎身后的人,只可能是八皇子和傅岚清了。”戚如翡道:“可这已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当年八皇子和傅岚清,也只是个小孩子,他们为什么要布这么大的局?还是说,其实是皇……”   戚如翡话还没说完,便被沈琢捂住嘴,一把揽进怀中。   戚如翡杏眼瞬间撑圆。   沈琢无奈笑了笑,远远看着,只是一个亲密无间的拥抱,可私下里,沈琢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阿翡,隔墙有耳。”   戚如翡迟疑眨了眨眼睛。   沈琢放开她,虚虚扶着戚如翡,低咳道:“阿翡,华京变天了。”   戚如翡转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今两位皇子已死,昭和帝又卧病在床,华京可不是要变天了么?!   戚如翡更觉头大。   傅岚清和八皇子,怎么看都不像跟十三年前的事有关?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昭和帝在背后指使他们其中一个做的。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   若当年真是昭和帝,指使孙兴在军中使绊子,那么当年,他完全可以对孙家斩草除根,何必这么多此一举呢?!   沈琢见戚如翡满脸纠结,抬手将她的鬓发拂开,轻声道:“阿翡别想了,等找到孙澎之后,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孙澎一直在暗中谋划,想必对当年的事情,也是知情的。   而且事到如今,除了找到孙澎之外,他们好像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戚如翡和沈琢正说着话,管家又来了。   他过来行了一礼,道:“大公子,老爷回来了,说是让您换身官袍,跟他进宫一趟。”   沈琢还没来得及答话,戚如翡已经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她翡替沈琢答了:“沈琢病还没好,进宫给皇上过了病气就不好,他还是不去了。”   说着,就要拉沈琢走人。   管家一脸惊愕看着他们。   沈琢跟着戚如翡走了两步,反手握住戚如翡的手腕,停了下来,笑道:“这么久了,这是阿翡第一次主动拉我的手,我还真不想放开。”   “这都什么时候,你还这么不正经?”戚如翡瞪着沈琢:“我们没回来之前,他们就想杀你,你现在进宫去,他们肯定会给你来个瓮中捉鳖,不行,不能去!”   沈琢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不过鉴于戚如翡终于说对了一个成语,他也没纠正这个瓮中捉鳖,而是捏了捏戚如翡的腕骨,道:“阿翡放心,如今在华京,有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不敢乱来的。”   “可……”   “更何况,还有父亲在,不会有事的,阿翡放心的。”   最终,戚如翡没拗得过沈琢,只得看着沈琢换了官袍,匆匆进宫去了。   *   春寒料峭,沈勉之一身官袍,眉眼冷峻立在殿外。   树上两只打架的燕子,扑棱着翅膀飞远了之后,身后才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不过片刻,沈琢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来:“父亲。”   沈勉之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而后示意沈琢与他一道入殿。   如今已开春了,但殿内却依旧燃着地龙,一进去便是暖香扑鼻,其中还夹杂着浓郁的药味。   不远处,有低低的咳嗽声传来。   沈琢跟在沈勉之身后,上前行礼:“臣参见陛下。”   话音刚落,便听道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咳嗽声。   沈琢并未抬头,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带咳嗽声过后,才听到一声沙哑的‘平身。’   沈勉之父子谢了恩,这才相继站起来。   直到此时,沈琢才瞧见,不过短短一月,昭和帝已瘦的两颊凹陷,鬓边也已爬上了霜雪之色,向来狠厉无情的帝王,经此一事,竟也渐渐露出老态来。   平息过后,靠在软枕上的昭和帝,虚弱冲沈琢招手:“你走近些,朕有话想跟你说。”   沈琢依言向前。   昭和帝问:“朕听说,你前阵子又犯了旧疾?!”   沈琢愣了下,他没想到,昭和帝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这个,他回过神来,便答:“臣每逢换季,便是如此。”   这话一出,殿内有死寂了好一会儿。   毕竟沈琢为何体弱至此,他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昭和帝浑浊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低喃道:“是朕的错。”   许是亲眼看着,两个健全的儿子,在自己千秋节上,相继死在自己眼前。   这位冷酷无情大半辈子的帝王,终于开始反思了。   昭和帝看向沈琢。   自沈琢回华京之后,自己对他多番偏爱,但想必沈琢心里,早已知晓,他母亲当年亡故,以及他出生起,便被旁人孱弱的原因了。   今日他重提旧事,就是想看沈琢的反应。   可沈琢却是同其他人一样,低眉敛目,恭敬站着,未发一言。   昭和帝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正好,今日齐铭和李全意都在,让他们俩给你瞧一瞧。”   齐铭是太医院的院判。   是李全意于养生一道上,颇有心得,现下两人就在殿中,听闻昭和帝这般说,便要过来。   沈琢怔了下。   旋即很快便明白了,昭和帝现在让他们为自己诊脉的用意,他只得谢了恩,将袖子挽起来,让二人为他诊脉。   沈勉之立在一旁,似是有话想说。   但不知想到什么,最终又沉默了。   两人先后为沈琢诊了脉。   齐铭之前为沈琢看过几次诊,此番再为沈琢诊脉时,眉心蹙了好几次,但最后的说辞,却是与从前一样。   而李全意则是于养生一道上颇有心得,并不擅看诊,最后,他只说了些滋补之事。   沈琢听完后,拱手一一冲他们道了谢。   昭和帝面有疲态,摆摆手:“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你且回去好生将养着,你年少有为,朕还指望着日后,你能像沈卿一样,能够让朕委以重任。”   沈琢答了声是。   昭和帝又看向沈勉之。   他道:“勉之,朝中诸事,如今就由你跟老十决断了,老十年轻不堪重任,凡事你多盯着些。”   自三皇子和六皇子亡故之后,昭和帝就病倒了。   而朝中诸事,便暂时由沈勉之和傅岚清处理。   沈勉之面沉如水答了话。   昭和帝闭眸靠在软枕上,摆摆手:“行了,朕乏了,你们俩下去吧。”   沈勉之父子俩行过礼,一齐退了出去。   待他们走远之后,昭和帝复又睁开眼睛,看向齐铭和李全意,问:“如何?”   齐铭踌躇了一下,并未答话。   而李全意是第一次为沈琢看诊。   他不知其中深浅,便如实答了:“小沈大人虽然先天体弱,但若是能用养生之道,善加保养,并无大碍的。”   昭和帝又看向齐铭。   齐铭知道,是满不下去了,只得道:“回陛下,大公子如今的脉象稳健有力,比臣数月前诊断时,好了不少。”   昭和帝面有疑色。   沈琢一向体弱多病,先前齐铭为他诊治几次后,都说沈琢脉象虚弱无力,恐非久寿之人。如今不过短短月余,他的身体怎么可能一下子突然就好起来了呢?!   除非——   昭和帝撑着身子坐起来,眸光骤然变深:“你们的意思是说,他先前一直在装病?”   齐铭和李全意,顿时诚惶诚恐跪了下去。 第94章 祭拜  这个错不能再延续下去了。   从昭和帝寝殿里出来之后, 沈琢和沈勉之便分开了。   如今昭和帝卧病在床,朝中诸事都落在沈勉之和傅岚清头上,沈勉之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父子俩也没单独说话的机会。   沈琢从宫里回来时,已是日暮时分了。   他踏进院子,就见戚如翡穿着夹袄坐在栏杆上, 正用柳条在逗青花瓷里的那两尾鲤鱼。   似是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戚如翡扭头瞧见沈琢,先是松了口气,立刻从栏杆上下来,正要朝沈琢走时, 不妨脚下滑了一下。   “阿翡!”沈琢被惊的出了一身冷汗,忙上前扶住戚如翡:“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说完,又转头去呵斥洒扫的侍女。   沈琢一向都是温润君子,从来没有这般过。   侍女们吓的忙跪在地上请罪, 戚如翡拉了拉他的袖子:“行了, 是我自己脚下打滑了, 不关她们的事,你们都下去吧。”   说完, 让沈琢陪她进了屋内。   两人在圆桌前落座。   戚如翡给沈琢倒茶的同时,说了祁明月约她, 明日去王府看望时欢一事。   沈琢知道,戚如翡同时欢交好, 便应了, 甚至第二天,还亲自将她们送去了王府。   等沈琢走远了,祁明月才挽着戚如翡的胳膊,打趣道:“不知道的人, 还以为你们俩是新婚燕尔的夫妻呢!”   戚如翡蹙了蹙:“他要去两位皇子府上吊唁,刚好顺路而已。”   说着,转身往王府里去。   王府的人是认识她们俩的,当即将人迎了进去。   外面还是春寒料峭,但王府内,却是一片融融春色,到处都红花绿叶之景,戚如翡走近之后,才发现,这些红花绿叶都是绢花做成的,绑在树上的。   祁明月撇撇嘴,不满道:“搞这么多花样子有个屁用!时欢又不会开心。”   戚如翡也没想到,自己只离开华京一个月,华京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先是三皇子和六皇子殒命,紧接着,时欢也要成亲了,只是她嫁的,终究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她们过去时,时欢正在房中绣嫁衣。   即将要成婚的姑娘,脸上没有半分即将要嫁为人妇的娇羞或者紧张,有的只是死寂。就像是被拔苗助长之后的禾苗,带着行将枯木的衰败之色。   祁明月一把拉住时欢,心疼道:“欢欢,你要是不想嫁,咱就不嫁了!他傅景砚之是你爹的朋友,又不是你真正的长辈,有什么资格,替你决定终身大事啊!”   短短一个月没见,时欢瘦了很多,整个人眼里也没有光了。   她垂眸,抠着袖口上的比翼双飞纹,声音低低的,像是下一瞬间就要掉眼泪了似的,她道:“我既不能嫁给他,嫁给谁不是嫁呢?!再说了,这个夫婿是他为我选的,他说对方是个可只值得托付众生的人。”   妈的!傅景砚还是个人吗?!   欢欢喜欢他,他不喜欢人家也就算了,竟然还在知道,人家喜欢他之后,跟躲瘟疫似的赶紧找个人让人家嫁出去!   祁明月受不了好友被人这么欺负。   她当即道:“你傻不傻啊!成亲是你自己的事,对方值不值得托付众生,也是你说了算的!他傅景砚算哪根葱,凭什么……”   戚如翡打断祁明月的话:“你为什么会突然答应成亲?”   她记得,她曾问过时欢,值得吗?!   傅景砚是个断袖,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她的,但当时,时欢的答案是,没关系的,他就算不喜欢我,只要能让我喜欢他就好了。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戚如翡盯着时欢:“你用答应成亲,换不让傅景砚向皇上奏请,册封你为逍遥王府的郡主?!”   果不其然,戚如翡这话一出,时欢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连日来的委屈难过,因为戚如翡堪破了这一切,瞬间涌上心头。   时欢扑过来,抱着戚如翡,哭的肝肠寸断。   她曾以为,就算傅景砚不可能喜欢她,这辈子,她也能亲人的身份,守在他身边。   可她没想到,在傅景砚知道她的喜欢之后,当即便开始着手为她议亲了。   因为此事,一向乖巧的时欢,曾和傅景砚吵了一架。   更确切的来说,是时欢表达了自己卑微的喜欢。   “我喜欢你,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但我知道,你对我没有这种喜欢,可是我不介意的。我只想就像现在这样,一辈子不嫁人,就这么陪在你身边,你把我当朋友的女儿也好,当晚辈也好,只要你能让我就这样待在你身边,我都不在乎的。我只求求你,不要逼我嫁人,我也不想当那什么郡主。”   那天夜里,月光很亮。   可时欢却如她那见不得光的喜欢一样,身姿蜷缩在门口的黑暗处,哭着央求。   而一身紫衣的傅景砚站在廊下。   月色如霜,兜头落了他一身,在听完时欢那番剖心的表白之后,他静默良久,才开口道:“将你养成如今这样,是我的错。但这个错不能再延续下去了。你若不愿嫁人,我不逼你,可日后,你也不能再这么没名没分待在王府了。我会上书奏请陛下,让他将你册封为郡主,左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子嗣,待百年之后,总得要个亲人为我操办后事。陛下仁爱,定然会应允此事的。”   那夜,外面亮如白昼。   可时欢眼里,只有眉宇间染了一层霜色的傅景砚。   最终,时欢败下阵来,哭着答应嫁人,只求傅景砚不要向昭和帝奏请,册封她为郡主。   如今,她尚且可以喜欢他,若是奏请她为郡主之后,那时她若再对傅景砚存了喜欢之心,那便是一种亵渎。   祁明月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她整个人烦躁在屋里走来走去,恨不得拿剑去劈了傅景砚。   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阿翡,现在怎么办?”   祁明月实在没办法,转头向戚如翡求救。   戚如翡抱着哭的不能自已的时欢,她轻轻摇头:“我们帮不了。”   感情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就算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   戚如翡他们这般是愁云惨淡,沈琢虽然是去吊唁,但来往的宾客里,面上却并无悲戚之色,大家基本都是草草走了个过程而已。   沈琢先去了六皇子的灵堂。   因为六皇子生前被昭和帝责罚过,虽然灵堂布置的很气派,但来吊唁的官员却是寥寥无几,灵堂里,只有六皇妃携了幼女正在哭灵。   母女俩的声音细若游丝,在满室招魂幡中飘荡,让人觉得瘆得慌。   沈琢上完香出来,在院外碰见了傅景砚。   傅景砚一改往日高调的紫衣,只穿了件青白色的棉袍。   沈琢过去同他打招呼。   傅景砚叹了口气:“他生前对不住你,难为你有心了,还来祭拜他。”   沈琢道:“死者为大。”   两人闲聊几句后,便一同结伴往三皇子府去吊唁。   相比较六皇子府门前的门可罗雀,三皇子这里就热闹多了,进进出出的,全是朝臣。   沈琢和傅景砚进去,便看到傅岚清正在院中同人说话。   昭和帝下令,让礼部和傅岚清一起操办,三皇子和六皇子的丧事,这几天傅岚清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此时眼底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浑身都透着一股虚弱。   但凡进来吊唁的官员,经过傅岚清身边时,都说些让他保重身体的话,放眼望去,傅岚清身边围的人,比灵堂里上香的都多。   傅景砚不满嘟囔了声:“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来吊唁亡者的,还是来关心老十的。”   说完,傅景砚直接嚷道:“让让让让,要叙话往偏厅去,别在这儿挡道。”   傅岚清闻声,转过头,瞧见傅景砚的同时,也瞧见了他身侧的沈琢。   沈琢清冷立在傅景砚身侧,眼里滑过的那抹嘲讽,正好被傅岚清抓了个正着,傅岚清冷哼一声,甩袖离开了。   来吊唁的朝臣被傅景砚说的面色讪讪,便成群结队往灵堂去上香了。   “自从老三和老六走了之后,这老十是愈发不成体统了!”傅景砚小声说着,又扭头看向沈琢:“你们俩之间怎么了?!怎么瞧着不太对劲儿。”   沈琢摇摇头,没说话。   傅景砚见状,也没再问了,两人结伴往灵堂里去上香了。   年前的冬至宴上,陛下虽为三皇子赐了婚,但还尚未成亲,再加上三皇子素来洁身自爱,府里也没有什么姬妾,旁边哭灵的还是专程从外面请来的哭灵班子。   沈琢受不了她们那一哭三喘的声音,上过香之后便出去了。   因等会儿要去王府接戚如翡,沈琢便打算去旁边的厢房歇一歇,待傅景砚上完香一道去,却不想,他过去时,正好听见两个官员在说话。   “奇怪了,八皇子不是一向与三皇子交好吗?怎么也没见他来吊唁?”   “这你就不懂了吧!”年长那个压低声音道:“八皇子一向是依附三皇子的,如今三皇子和六皇子都没了,只剩下他跟十皇子争了,婉贵妃深得圣宠,又有相府在背后支持,八皇子除了四肢健全之外,他还有什么?在这种时候,他不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嘛。”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八皇子看见六皇子杀了三皇子之后,吓得病了,这才没来吊唁三皇子的?”   “你傻啊!病了不就更有借口不来了么,刚好向十皇子示弱啊!”   沈琢立在外面听了片刻,又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然后,他叫来孟辛:“让我们的人去查查八皇子。”   刚交代完,就见傅景砚出来了,沈琢便和傅景砚一同去王府接戚如翡了。   他去时,戚如翡和祁明月正从王府里出来。   只是来时,两人都兴高采烈的,出来时,却都是面有哀色,尤其是祁明月看见傅景砚时,眼神像刀子似的,恨不得把他扎成个马蜂窝。   傅景砚只得苦笑装作视而不见。   沈琢将人接到之后,便同傅景砚拱手告辞了。   一路上,见戚如翡和祁明月心情都不好,沈琢便也没说话,垂眸想着其他的事情。   三人沉默回府。   刚进相府大门,就见素来沉稳的管家,因为跑的太急,走到台阶处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管家!”   小厮们手忙脚乱要扶他,却被管家挥手赶开:“别管我,快、快去大公子,告诉他府里出大事了!” 第95章 身世  你既对她情深,当年又为何娶我?……   沈琢步履匆促往祠堂去。   戚如翡本不打算去, 可祁明月不由分说,就将她拉着了。   他们过去时,正好在祠堂门口碰见沈瑜。   瞧沈瑜那样子, 像也是听到消息赶过来的。   沈琢和沈瑜打头往里进。   刚走进院中,就听到祠堂内,传来魏晚若的尖叫声:“沈勉之, 陛下知道,你把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吗?!”   众人齐齐惊了下。   魏晚若声音一贯温柔,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她这么尖锐。   祠堂内, 沈勉之立在烛火旁,眼里皆是冷漠。   听到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他朝魏晚若伸手,冷冷道:“把她的牌位还给我!”   魏晚若嫁进相府二十年。   在沈勉之面前, 她一贯都是温柔乖顺的,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沈勉之。   “我可以还给你!但是, ” 魏晚若死死抱着怀中的牌位,像是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整个人都在发抖:“你得当着沈家列祖列宗的面,告诉我, 沈琢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什么叫沈琢究竟是不是沈勉之的儿子?!   沈琢不是沈勉之的儿子,还能是谁的儿子?!   除了沈琢之外, 剩余三人, 齐齐将目光落在沈勉之身上。   沈勉之似是从宫中才回来,一身官袍还未换下。   他立在烛火旁,向来喜怒不显的脸上,此时戾气丛生:“我看你是得失心疯了!我最后再说一遍, 把阿离的牌位给我!”   沈瑜觉得头都大了。   他不明白,好端端的,魏晚若怎么突然说这话!   但见沈勉之动怒了,沈瑜当即便劝道:“娘,有话好好说,您先把姜夫人的牌位放下!”   “你别过来!”   魏晚若尖叫一声,骤然把姜离的牌位举了起来。   沈瑜吓得瞬间不敢动了,沈勉之脸瞬间冷成了冰渣子。   “你告诉我,沈琢是不是你儿子!”魏晚若只盯着沈勉之,含泪质问:“姜离与你成婚,是在永安二月初八,而沈琢是当年十月十三出生的,但你对外宣称他是十一月十三出生的,是不是?”   当年姜离生沈琢时,魏晚若已经嫁进相府了。   但因姜离畏寒,一到秋末初冬她就会往城外的庄子小住,去那里泡汤浴。   沈琢出生那年,姜离十月初便去了。   她在庄子中住了小两个月,直到那年的十一月十四,沈勉之回府告诉魏晚若,姜离于前一天,在庄子中早产诞下相府长子,让魏晚若准备筹备沈琢的满月宴。   这些事,都是沈勉之亲口说的。   所以,魏晚若从来没怀疑过其中有假,直到前几日,她收到了一封密信。   密信上说,沈琢并非是沈勉之之子,并一些其他的事。   所以今晨,魏晚若借去庄子上查账之名,找到了庄子上的几位老人,其中有一个,是当年为姜离接生的稳婆。   从稳婆口中,魏晚若才知道,姜离的产期是十月十三。   而姜离是二月嫁进相府的,在十月的时候,她不可能能生下沈琢,只可能是她在嫁给沈勉之之前,就已经与人有了首尾。   而显然,沈勉之对此事是知情的。   不但知情,他甚至还在暗中帮姜离隐瞒这件事,他们把她当傻子一样蒙在鼓里。   沈勉之伸出去的手,倏忽间握成拳。   他没答话,而是看向沈琢。   沈琢视而不见。   他只径自朝魏晚若走过去,冷冷道:“把我娘的牌位还给我!”   现在姜离的牌位,就是魏晚若最后的依仗了。   她不断往后退,并威胁道:“你别过来,你要是再过来,我就摔……”   魏晚若话没说完,只觉膝盖骤然一软。   她身体不受控往下跪,却被人一把拽住胳膊,朝前一推,魏晚若跌进沈瑜怀中时,姜离的牌位也被人抽走了。   “你还给我,你……”   魏晚若想重新将牌位抢回来,却被沈瑜一把拽住:“娘,您别闹了,姜夫人已经离世多年了,您又何必搅的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呢?!”   “我搅的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息?!”   魏晚若一把推开沈瑜,指着姜离的牌位,高声怒道:“明明是她,她都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不肯让我好过!”   这些年,外人看着魏晚若是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   可却无人知道,她是将所有的苦楚,全都咽进了自己的肚子里。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所以她不后悔,也能坚持走下去。   直到,查到沈琢非沈勉之亲子时,魏晚若所有的隐忍,在这一刻,悉数崩盘了。   “我嫁入相府二十年,上孝敬长辈,下管束阿瑜,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可是沈勉之,这些年,你可曾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魏晚若声泪俱下质问。   情窦初开时,她也曾想过,日后要嫁个对她关怀备至,与她举案齐眉的郎君。   可是后来,未婚夫变心,娶了别的贵女,她才知道,真心在权势面前,压根不值一提,所以她擦干眼泪,进了相府。   这条路是她选的。   她不后悔,让她心寒的是,沈勉之这些年对她的漠视。   魏晚若看着,沈勉之从沈琢手上,接过姜离的牌位,素来冷漠疏离的脸,却难得有了紧张之色。   待确定牌位并没有被磕到碰到,沈勉之才将其小心重新放了上去。   而后,他转过头,眉眼冷漠看向魏晚若,话里皆是厌恶:“当年你自荐枕席想在相府求得一身之处,我成全了你,让你做了相府的平妻,你有什么资格不满的?”   戚如翡他们三个表情都要裂开了。   关于魏晚若当年怎么进的相府,当初夏迎芷在的时候,沈琢曾为魏晚若说过话,可今天沈勉之又说,魏晚若当年是靠自荐枕席入的相府!   这事若是当段子听,沈瑜第一个要鼓掌。   可现在,‘段子里’的女主角是他娘,沈瑜整个人瞬间不好了,他下意识去看沈琢。   上次,沈琢不是这么说的!   沈琢立在供桌前。   他背对着所有人,没有人能看清楚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只能瞧见,他放在桌上的手,已不知何时握成拳了。   魏晚若脸色顿时煞白。   她怎么都没想到,沈勉之会当着小辈们的面,将这件事翻出来。   人的贪欲就像是春天的种子,只要一见风,瞬间便会破土而出。   当年,魏晚若被未婚夫退婚后,走投无路之际,遇见姜离被她带回相府。在相府那段时间,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快乐的时光。   她再也不用为了生计,夜里挑灯绣花拿出去卖钱了。   她可以戴很多绢花,可以穿漂亮的裙子,可以就算每日什么都不做,也不用担心被人责骂。   那种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久了,她就不想再回去过穷日子了。   所以,魏晚若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趁着沈勉之醉酒归来时,偷偷潜入沈勉之的卧房自荐枕席。   可谁曾想,她刚进去,就被沈勉之抓住,从床上推了下去。   是夜,外面漆黑如墨,房中一灯如豆。   衣着单薄的魏晚若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瑟瑟发抖,她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坐在床沿上的沈勉之,也不敢去想,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过了许久,她听到衣料摩擦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微凉的大掌,捏住她的下颌。   魏晚若被迫抬头。   沈勉之居高临下望着她,漆黑的眸子里,不带半分情绪:“想跟我?”   魏晚若身子轻颤了一下。   沈勉之向来是个让人猜不出喜怒的人。   她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然后,那只捏住她下颌的手,朝下滑了下去。   之后,魏晚若如愿进了相府。   但让她意外的是,她不是以妾室,而是以平妻的身份进来的。   而姜离在得知此事后,沉默了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而是在她嫁入相府之后,便将府中的中馈之权,悉数交给她,而后便整日在自己的院中,鲜少再出来走动了。   之后,魏晚若独掌相府大权,任谁见了她,都要恭恭敬敬唤她一声‘魏夫人。’   后来,姜离死了,这个魏也被去掉了,魏晚若成了相府唯一的夫人,这些年,她走哪儿都被人阿谀奉承着,以致于魏晚若自己都快忘了,当年她是用这种手段进的相府。   如今沈勉之当着小辈们的面,旧事重提,不亚于将魏晚若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但时至今日,魏晚若已经不在乎脸面这种东西了,她只想问一件事。   魏晚若保养得宜的指甲,紧紧抠着桌面,嘶哑问:“你既对她情深,当年又为何娶我?!”   那时,沈勉之是清醒的。   他若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他。   但是那夜,他却留了她。他既对姜离情深,当年又为何这么做?!   思量间,魏晚若抬眸,望向沈勉之。   在瞧见沈勉之眼底的嘲讽时,她怔了下,旋即像是兜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电光石火间,魏晚若突然知道了,她知道原因是什么了!   “沈勉之!你卑鄙!”   魏晚若尖叫着,抄起桌上的贡品,歇斯底里就朝沈勉之砸过去。   魏晚若一贯优雅得体。   此时却骤然像是疯了一般,怒骂着沈勉之,将东西往沈勉之砸去。   沈瑜都被吓懵了,可他既怕此举激怒沈勉之,又怕魏晚若伤到自己,忙上前扶住魏晚若,央求道:“娘,您冷静点!您冷静点!”   很久之前,魏晚若就知道,她这辈子都比不过姜离。   所以,她从不敢去争什么,姜离在的时候,她因自荐枕席一事,对姜离有愧,兼之她知道,姜离在沈勉之心里是不同的。   所以魏晚若对姜离,从来都是尊敬有加的,但凡府里有什么好东西,不用沈勉之吩咐,她都会先送给姜离,并且每次见到姜离,她也会伏低做小。   后来姜离死后,她虽成了相府唯一的女主人,可却仍不敢懈怠,她照顾着阖府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对沈勉之永远都是笑脸相迎,从不敢有半分忤逆。   魏晚若以为,她与沈勉之夫妻二十年,多少该有几分情谊的。   可直到沈琢身世揭开时,魏晚若才知道,沈勉之对她,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   “是,当年我贪慕虚荣,做了那等自荐枕席的下贱事,所以这些年,我活该被你甩冷脸子!可是沈勉之,你又比我能好多少呢?!”魏晚若又哭又笑:“你爱慕姜离,甚至卑贱到将沈琢这个野种,认做长子,可那又如何?!姜离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她死后,你为什么不敢将光明正大,将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只敢偷偷摸摸放一个空牌位!” 第96章 威胁  若你再骗我,我们就死生不复相见……   魏晚尖锐的声音, 像是一只洞悉人心的恶鬼,它用尖锐的獠牙,将沈勉之咬的狼狈必现。   他攥了攥拳头, 蓦的转身,满脸阴鸷:“你若再敢胡言乱语,想想阿瑜!”   沈瑜蓦的抬眸。   他睁大眼睛, 不可置信看着沈勉之。   他怎么都没想到,沈勉之竟然当着他们所有人的面,就这么明晃晃的拿他威胁魏晚若。   沈瑜是魏晚若唯一的软肋。   若在平日里,此时她早就服软了, 但一想到那封密信上的种种,魏晚若更是怒火中烧。   “想想阿瑜!沈勉之!你怎么好意思,用阿瑜来威胁我?!是,当年是我自甘下贱自荐枕席, 你对我所有的冷淡, 我都能忍, 可是阿瑜呢!阿瑜做错了什么?!”魏晚若双目猩红,怒声质问:“阿瑜是你的亲儿子啊!可这些年, 你是怎么对他的?!”   沈瑜满脸无措。他不明白,好端端的, 他们府里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但他知道,不能让魏晚若再这样下去了, 不然他们这个家就得散了。   沈瑜几乎是逃避似的拉住魏晚若:“娘, 我求你了,你别说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我为什么不能说!”   如今的魏晚若已经毫无顾忌了,沈勉之利用她, 冷淡她,她都能忍,可他不能也不该连她的儿子都算计。   “沈勉之,这些年,你苦心经营,为沈琢鞍前马后的,可阿瑜才是你亲生的儿子啊!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为他做过什么?!你永远对他冷着一张脸,让他见你像老鼠见到猫一样……”   “娘!”沈瑜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哀求道:“我求您了,您别说了!”   左右这些年,他都已经习惯了,也不打紧了,他不想让这个家散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跪我做什么?!”   魏晚若怒其不争,又将怒气发到沈瑜身上,她狠狠抬手打了沈瑜几下,眼泪却又不争气下来了:“你这个傻子啊!你把他们当父亲当大哥,可他们一直在算计我们母子啊!”   “不会的。”沈瑜没有半分犹豫,就站在了父兄这边:“娘,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在您身边乱嚼舌根,但我们才是一家人啊,您不能因为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就猜忌父亲和大哥,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瞧着这样的沈瑜,魏晚若只觉心如刀割。   这一瞬间,她后悔了。后悔从小溺爱沈瑜,导致他表面上看起来混不吝的,但实则却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若是可以,她也想维持现在的模样。   可是不行。   她已经像个傻子一样,被沈勉之蒙在鼓里二十年了,她不能让沈瑜也跟她一样,再被他们骗下去了。   “傻儿子,你把他们当亲人,可他们不把我们母子当亲人啊!”魏晚若替沈瑜擦着眼泪,自己的眼泪却不争气掉了下来:“二十年前,沈勉之娶我过门,只是不想让陛下发现,他喜欢姜离!”   祁明月和戚如翡齐齐愣了下。   什么叫,沈勉之娶魏晚若过门,只是不想让陛下发现,他喜欢姜离?!   姜离不是沈勉之明媒正娶的妻子么?他喜欢自己的妻子,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啊,为什么要怕昭和帝知道呢?!   浮光掠影间,有一个答案从戚如翡脑中飘过,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它,就听魏晚若又咬牙切齿道,“而他为了替这个孽种铺路,竟然连你的婚事也要利用!”   这话一出,更令祁明月和戚如翡生疑。   不过魏晚若话中孽种两个字,刺到了戚如翡,戚如翡当即语气不善道:“好歹沈琢也叫了你这么久的母亲,你多少也该积一积口德,还有,当初是你先相中明月的,这跟沈琢有什么关系?!”   “跟他有什么关系?!”魏晚若冷笑道:“是我先相中明月不假,但明月嫁过来之后,他们却利用两府姻亲,私下在拉拢祁国公府问沈琢铺路!”   戚如翡脑子里嗡了一下。   什么叫为沈琢铺路?!   沈琢私下拉拢祁国公府,戚如翡不知道有没有这事,但若是有,他这么做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帮傅岚清么?怎么可能会是……   魏晚若似是看穿了戚如翡在想什么。   她冷笑一声:“我也以为,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扶持傅岚清,这样到时候相府便能继续安享荣华富贵了,可直到我知道了这个孽种的身世。”   魏晚若恨的咬牙切齿。   如果说,他们拉拢祁国公府,是为了扶持傅岚清上位,她是能理解的。毕竟婉贵妃宠冠六宫,傅岚清又颇受昭和帝疼爱,兼之有沈祁一文一武共同辅佐,将来保他登位不是难事,可魏晚若怎么都没想到,沈勉之想辅佐的人竟然沈琢!   “沈勉之,枉你聪明一世,却却被情爱蒙了眼。竟然将阖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全压在了这个孽种身上!他一个无媒苟合的孽种,怎么可能会继承大……”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魏晚若的话,也将她扇到了地上。   魏晚若嘴里顿时充斥着一股铁锈味,还未等她做出反应,她已被人粗鲁从地上扯起来,紧接着,那只大掌卡在了她的脖子上。   沈瑜都被吓傻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立刻扑了过去。   魏晚若被迫抬眸,就见沈勉之立在她面前,脸上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狠戾:“与其让你出去胡言乱语,倒不如我今日便亲手了结了你!”   说完,手中力道蓦的加重,魏晚若神色瞬间痛苦起来。   “爹!不要!”沈瑜扑过去,抱着沈勉之的腿,痛哭流涕央求:“你不要伤害娘!你不要伤害她!”   “哈哈哈哈哈,”魏晚若呼吸艰难,可脸上却全是疯癫的笑:“我胡言乱语!沈勉之,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我不得好死!我敢发誓,你敢吗?!”   沈瑜不住叩头:“娘,我求求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你不敢!沈勉之,你就是个懦夫!你喜欢姜离,可你唯一能为她做的,只是将沈琢这个孽种,认做你的长子!可你明明知道,姜离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华京,离开这个囚禁她的牢笼。你可以带她离开的,但你不愿意,你不肯放下功名利禄,让她在华京郁郁而终。她生前,你喜欢她,不敢让人知晓半分。她死后,你连光明正大为她立牌位都不敢,只敢将一个空牌位,偷偷摸摸放在祠堂里!像你这样自私自利,懦弱无能的伪君子,说喜欢都玷污了喜欢这两个字!”   这些话,像是尖刀一般,狠狠戳进沈勉之的心里,疼得他脸色发白。   但他稳坐丞相之位多年,又岂会被这几句话搅的溃不成军。   沈勉之一言不发,但掐住魏晚若脖子的那只手,力道却倏忽加重,魏晚若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   沈瑜见沈勉之真的起了杀心,一时也顾不上害怕,当即爬起来,想去掰沈勉之的手腕。   但他的手还没碰到沈勉之,就被沈勉之一把挥开了。   戚如翡和祁明月立在旁边,眉心皆拧成了川字,正在她们俩犹豫要不要出手时,有人先他们一步动手了。   “够了!”沈琢踉跄过来,手搭在沈勉之的胳膊上,声音嘶哑发颤:“到此为止吧!父亲,就到此为止吧!”   话里带着浓浓的哀求。   沈勉之深深看了沈琢一眼,眼里浓云翻涌,然后他掐在魏晚若脖子上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瞬间,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祠堂。   “妇人之仁!”   沈勉之抖着手,骂了声,眼里全是恨铁不成钢。   沈琢猝不及防被打了一巴掌,踉跄退了好几步,刚勉强站稳,胳膊就被人扶住了。他偏头,就看见义愤填膺的戚如翡。   他当即微微躲避着,不想让戚如翡看到自己狼狈的这一面。   戚如翡被沈琢这个动作刺到了,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许他躲避,转头又想为沈琢出头。   亲爹也不能随便就打人!更何况,沈勉之还不是沈琢的亲爹!   沈琢洞悉了戚如翡的想法。   他反手握住戚如翡,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翡,我没事。”   虽然有沈琢相劝,但魏晚若刚才也险些被沈勉之掐死。此时陡然得了生机,当即跌坐在地上咳的震天响。   沈瑜和祁明月围在魏晚若身边,替魏晚若顺气,同时,沈瑜目光复杂落在沈琢身上。   祠堂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哔啵。   直到一道怒声打破了沉默:“你们都当我老婆子是死了不成?!”   众人扭头,就见沈老夫人满面怒容,杵着拐杖,由两个婆子扶着进来。   瞧见祠堂里鸡飞狗跳的这一幕,沈老夫人当即抡起拐杖朝沈勉之打过去:“孽障,你给我跪下!”   那拐杖还没挨到沈勉之身上,就已经落了地,但沈勉之还是面容冷峻,一言不发跪了下去。   沈老夫人喘了好几口气,这才直着身子,道:“这事接下来交给祖母处理,琢儿、阿瑜,你们带着阿翡和明月先回去。”   沈老夫人算是他们这些孙辈的定心骨,如今她发话了,他们自然得遵从,唯独沈瑜有些放心不下魏晚若。   沈老夫人身边的宋妈妈发话了:“二公子不必担忧,老夫人只是留夫人说几句话而已,很快就能回去了。”   沈瑜点点头,只得跟着出了祠堂。   一到外面,沈琢打算带着戚如翡回他们的院子,但刚走几步,就被叫住了。   沈瑜跑过来,挡着沈琢的面前,眼眶通红盯着他:“刚才,我娘说的那些,是不是,是不是真的?!”   沈琢眼睫微垂了一下,复又抬起来,然后,他问:“母亲刚才说了很多,你指的是哪一件?!”   沈瑜听到这话,踉跄退了两步。   所以,这些事,沈琢是知道的?!所以他先前,才会一直一言不发的。   沈瑜脸色变了变。   可他仍不愿意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沈琢。所以,他只挑了件他最为在意的问:“我跟祁明月成亲的事,是不是你们算计的一环?”   以前沈瑜从不想这些费脑子的事,可自从与祁明月成亲后,祁明月每天除了逼他读书,还会讲一些朝中局势。   听得多了,沈瑜便渐渐也能知道些许了。   沈勉之统领文官,祁国公府又手握重兵,他们两家若结亲,定然会让昭和帝猜疑,他们有不臣之心。   但鉴于他同祁明月这桩亲事,是被皇子们误打误撞设计的,结亲实属无奈之举,昭和帝会同意,但恐怕也会对他们存了提防之心。   而沈勉之在朝中浸淫二十载,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他还是私下还是这么做了,会不会是因为……   沈瑜一抬眼,沈琢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直接道:“此事是我和父亲私下所为,并没有任何人授意。”   沈琢一句话,便将沈瑜为他想好的借口打碎的稀巴烂。他攥了攥拳头,盯着沈琢,又问:“所以就像我娘说的,你对我好,只是为了利用我?!”   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两年,但沈瑜不相信,沈琢会这么做。   所以,他想亲口听沈琢告诉他答案。   沈琢受不了沈瑜那样澄澈哀求的目光。   他唇角动了动,最后移开视线,只低低说了声:“抱歉。”   这话,像是压倒沈瑜最后的一根稻草,他当即一拳朝沈琢打去。   戚如翡脚下微动,但很快又没动了。   有劲风直扑沈琢的面门。   以沈琢的身手,他完全能躲开,但是他却没动,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拳也没落到他脸上,而是停在了他咫尺的地方。   沈瑜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但这一拳,他怎么都落不到沈琢脸上,两人目光对峙良久,最终,还是沈瑜败下阵来。   他猛地收了拳,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是真的把你哥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若搁在平常,沈瑜要这么丢人,祁明月早就上去踹他几脚了。   但今天,听完所有的始末之后,祁明月依旧朝沈瑜走过去了,但这次,她没打骂沈瑜,而是将手搭在沈瑜肩膀上。   沈瑜抬眸,看了她一眼,哭的更伤心了。   而沈琢瞧见这一幕,最终什么都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离开了。   他们甫一回院子,沈琢便唤来绿袖,吩咐道:“让孟辛去趟戚家,让兄长来接相府阿翡,然后你进去帮阿翡收拾东西。”   绿袖一顿,不明所以看着沈琢。   但却不敢忤逆沈琢的意思,正要去找孟辛时,又被戚如翡叫住:“等等。”   没等戚如翡开口,沈琢便先道:“阿翡,相府如今有些乱,你先回戚家,我会让孟辛带人保护你的。”   “你先下去,不必去找孟辛。”   戚如翡先同绿袖说了话,而后才转头看向沈琢,直截了当问:“你今天去祭拜两位皇子,发生了什么?!”   沈琢愣了下。   他没想到,戚如翡会这么问,他摇头:“没发生什么,阿翡,你不要胡思乱想。”   说到这里,他努力笑了笑:“你也听见了,我不是父亲的儿子,那么相府我是住不了,兄长将你接走之后,我也会离开相府的。”   戚如翡对沈琢的答案不置可否。   她就那么身姿淡薄立在门口,面无表情看着沈琢,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沈琢,我要听真话。若你再骗我,我们就死生不复相见。” 第97章 始末  是一场设计,也是一场强迫……   一句死生不复相见, 成功让沈琢白了脸。   之后,戚如翡就不再说话了,她就那么看着沈琢, 等着他做决定。   沈琢知道,戚如翡说到做到。   他这一生,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少得可怜,经过今天这事之后,便只剩下戚如翡了。   所以沈琢没犹豫多久,便做了选择。   他叹了口气, 选择妥协:“好,我告诉阿翡。”   戚如翡听到这话,转身往屋内走。   虽然沈琢瞒了她不少事,但是她不信, 沈琢想当皇帝, 还利用沈祁两家结亲, 在暗中拉拢祁国公,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两人在圆桌旁落座。   沈琢搓了一把脸, 率先开口:“阿翡想从哪里听起?”   戚如翡沉默了一下。   然后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自己身世的?!”   今天魏晚若爆出沈琢身世时候,沈琢表现的太平静了。   所以, 戚如翡怀疑,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沈琢没瞒戚如翡。   他道:“前年, 我及冠那天, 我收到了我娘生前写给我的信,她在信中说了我的身世。”   戚如翡指尖敲着桌子。   前年,那就是沈琢回华京那一年。   所以沈琢是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回华京的?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和沈相的婚事,是陛下赐的婚?!”   既然是昭和帝赐的婚,为何沈琢的生父又是昭和帝?   而且听魏晚若话中的意思,昭和帝虽然为姜离和沈勉之赐婚了,但却对姜婉有着很强的占有欲,甚至在姜离死后,沈勉之都不敢光明正大,将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里。   而能做到这种地步的,要么是对这个人极恨,要么是极爱。   直觉告诉戚如翡,昭和帝应该是属于后者的,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昭和帝若爱姜离,为什么又要为姜离和沈勉之赐婚?!   沈琢垂眸,轻声道:“他们三人之间的纠葛有些复杂,我还是先从我娘与陛下之间说起吧。”   先前,沈琢曾同戚如翡说过,姜离是昭和帝,但那只是一部分。   姜离除了是昭和帝的暗卫统领之外,还曾在少年时,与昭和帝两情相悦过。   “当年陛下能从一众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成功问鼎帝位,除了我娘和我父亲,一明一暗辅佐之外,还全仰仗他有位手握兵权的舅舅。”   这个戚如翡明白。   皇权更迭时,什么都是浮云,唯有手上有兵才是王道。   “而这位国舅,在陛下登基后,只提了一个条件,要让陛下立他的独女为后。”   所以是这位国舅,拆散了昭和帝和姜离?!   但戚如翡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道:“我怎么听人说,陛下的发妻,在他还没登上帝位时,就病逝了,而陛下继位后,也并未再立后,难不成是我听错了?!”   沈琢摇头。   他道:“阿翡没有听错,陛下登基后,确实并未再立后。”   “那国舅的女儿……”   “她还没等到入宫,便在外出去佛寺上香的路上,遇到了山匪,死在了山匪的手上。而我娘,也是在那个时候伤了眼睛。”   此事,姜离只在信中寥寥带过。   其中细节,还是沈琢回华京后,从沈勉之那里问来的。   当年,国舅爷逼迫昭和帝,立自己的独女为后。   昭和帝自是不肯,可那时他初登大宝,朝中局势不稳,他也不敢同国舅爷真的撕破脸,便一直将此事拖着。   后来在国舅步步紧逼中,昭和帝终于没了耐心。   他派人伪装成山匪,想在国舅之女上香的路上将人掳走,坏了她的名声。可昭和帝怎么都没想到,国舅爷也跟他起了同样的心思。   昭和帝百般拖延,不肯娶自己女儿。   国舅爷心里生了疑,私下找人打听,便打听到了昭和帝和姜离之间的事、恰好那时,他的女儿与姜离投缘,国舅爷便心生一计。   国舅爷故意让人撺掇他女儿邀姜离去上香。   在上香那天,国舅爷又私下给他们的护卫下命令,让他们在半道上杀了姜离。   两拨人马撞在一处,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国舅爷的女儿,死在了刀刃之下,而姜离也伤了眼睛,跌进寒冰潭中,染了一身的伤病。   “所以你娘心灰意冷,便向陛下请求,为她和沈相赐婚?!”   “不是,”沈琢轻声道:“当初我娘受伤之后,陛下允她脱离暗籍,将她送回姜家休养,本打算等她身体好一点,就立她为后的。”   但显然,这后最后没立成。   戚如翡隐约猜到了原因,她问:“是国舅爷从中阻挠?!”   “嗯,他知道了,自己女儿死的真相,闯入宫中,以我娘的性命要挟,逼迫陛下将圣旨上的名字改成我姨母的。”沈琢望着窗外,脸色苍白如新雪,“我听说,那天我娘在府里等了整整一天,最后等来的,却是陛下迎我姨母入宫的消息,也是在那一天,我娘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   听到这里,戚如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   她记得,姜婉曾说过,她与姜离虽然是孪生姐妹,但姜离自出生起,就被送走了。即便后来,昭和帝允她脱离暗籍,将她送回姜家养病,但多年不在一起,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待在一起,也只会觉得无所适从。   更遑论,后来姜离的眼睛看不见了。   “陛下迎了我姨母入宫之后,曾想过立我娘为后,但却被我娘拒绝了。我娘喜欢陛下,但她却做不出与自己亲妹妹共事一夫的事。”   这也是国舅爷当初,为什么要用姜离性命做要挟,逼迫昭和帝将姜婉迎进宫的原因。   他的女儿死了,他也绝对不会让始作俑者昭和帝好过,便想出了这一招,他要让他们明明相爱,却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   “那……”   戚如翡迟疑了一下,沈琢便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沈琢道:“我的出生是个意外。”   更准确的来说,是一场设计,或者是一场强迫。   当年纵然姜离拒绝了昭和帝,但昭和帝还是不死心。   后来,他用了两年的时间,肃清朝政,杀了国舅爷,然后在姜离进宫探望姜婉时,和姜婉一起设计了姜离。   昭和帝以为,他们有了肌肤之亲,姜离便会从了他。   可却没想到,他此举之后,反倒把姜离推的越来越远了,那天姜离清醒后,失控之下,差点杀了昭和帝。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娘对陛下彻底死心了,她以死相逼,逼迫陛下为她和我父亲赐婚。”   而那个时候,沈勉之亦是举步维艰。   他表面上看着,是风头正盛的朝中新贵,有不少达官贵人想同他结亲。可沈勉之跟在昭和帝身边数年,他深知昭和帝这人生性多疑,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姜离求昭和帝为他们二人赐婚,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沈勉之与姜离之间,昔年曾共同为昭和帝处理过一些事,两人勉强算得上朋友,而姜离与昭和帝之间的事,沈勉之亦是知晓的。   是以,婚后他们依旧相处的很和谐。   “那时候,我娘以为只要她成亲了,她与陛下之间的纠葛,就能断的一干二净了。”沈琢眉眼低垂:“可在她与我父亲成婚,不到半月时,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其实姜离在发现自己有了沈琢之后,曾想过打掉沈琢的。   她不想再与昭和帝有一丁点的牵扯,她只想过普通人的日子,可大夫却告诉她,她身体受了损伤,本就极难受孕,若打掉这个孩子,日后怕是很能再有身孕了。   姜离这一生,父母胞妹俱在,但她却活得茕茕孑立。   她想要个孩子的,可她又不想这个孩子,再与昭和帝有什么牵扯。   姜离枯坐了一宿。   第二天天明时,沈勉之来找她了。   沈勉之说,姜离救了他一次,他也帮她一次。   之后沈勉之帮着姜离,篡改了沈琢出生的日子,将沈琢写进了沈家的族谱里。   戚如翡:“可是这件事,最终还是没瞒过陛下,是么?!”   不然,昭和帝对沈琢,不可能是这个态度。   沈琢低低嗯了声:“在我娘死后不久,他就查到了。”   但那个时候,沈琢已被送往川梨了,再加上沈勉之从中周旋,昭和帝才放弃,将沈琢带回华京,将他认祖归宗的想法。   而被送去川梨的沈琢,不知其中缘由,他一直以为,是沈勉之厌弃他了,才在姜离甫一离世,便将他送离华京。   后来,在及冠那天,知道所有始末后,沈琢便决定回华京了。   他要向当初,那些欺骗他娘,将他娘玩弄股掌之中的人报仇!   戚如翡问:“所以一开始,你真的想当皇帝?”   沈琢没有隐瞒:“是也不是,我只是想报复陛下。”   所以他装病回华京,利用昭和帝的愧疚,让自己入仕的同时,又让人私下收集皇子们的信息,适时抛出诱饵,引他们相互争斗,最后自己再坐收渔翁之利。   戚如翡沉默了。   说实话,若她是沈琢,生母生前如此被人逼迫,她定然也会想回来报仇。   “那后来呢?你为什么又放弃了?!”   “因为我遇到了阿翡。”沈琢转过头,望着戚如翡,就像是在看黑暗里的光:“从前,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除了为我娘报仇之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直到那次刺杀,阿翡去而复返,提剑挡在我面前,保护我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上,也是有人愿意拼死护我周全的。”   他们不是在说姜离他们的事情吗?!   怎么好端端的,说到他们自己身上了?!   戚如翡当即就想岔开话题,沈琢却没给她机会。   “阿翡,你先听我说完,”沈琢拉住她的手:“我这辈子,从来没被人保护过,阿翡是第一个保护我的人。哪怕我知道,阿翡保护我,只是出于可怜,但我还是想牢牢抓住,而我抓住阿翡唯一的办法,就是只能不停的装病、装柔弱,利用阿翡的心软让阿翡留在我身边。”   “沈琢,你……”   “我自己也知道的,我不能装一辈子,但是我总想着,让阿翡多爱我一点,想让阿翡有我们的孩子,这样,等到将来阿翡知道真相的时候,就算再生气,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会离开我。”   说到这里,沈琢突然蹲下来,抱住戚如翡的腰。   他哽咽道:“可直到今天,同阿翡说起我娘过往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卑劣同那个人如出一辙。他设计我娘,让我娘与他有了肌肤之亲,借此逼迫我娘入宫。而我也曾想过用孩子,让阿翡原谅我的那些欺骗。可是带着谎言和逼迫出生的孩子,骨子里天生是会带着恨的。”   这一刻,沈琢甚至庆幸,戚如翡当初决绝休了他。   他不想他们的孩子,再重蹈他的覆辙了,他希望他健康快乐的长大。   戚如翡眼里瞬间有红晕蹿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着手,拍了拍沈琢的背心,道:“沈琢,你跟他不同的。”   姜离一生都渴望自由,渴望像个平凡人一样活着,可昭和帝却一直都不肯遂了她的心愿,甚至在姜离死后,也不愿让沈勉之将她供奉在沈家祠堂内。   而沈琢,虽然曾想过用那个孩子,让她原谅他的那些欺骗,但最后,他还是给了她想要的。   “阿翡,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沈琢埋在戚如翡腰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戚如翡知道,现在这个沈琢,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释然笑笑,低低嗯了声:“我原谅你了。”   听到这个答案,沈琢又紧紧抱了戚如翡一下,而后才松开她,偏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狼狈,这才抬起头,望着戚如翡,小心翼翼问:“阿翡,既然你原谅我了,那此事了了之后,你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 第98章 诓骗  对不住了,小沈大人。   沈琢仰头, 望着戚如翡。   像是一只忠犬,蹲在主人面前,眉眼里全是央求讨好。   戚如翡沉默了两息。   她没说话, 而是默默抬起手,快准狠朝沈琢的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扶腰怒骂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滚起来坐好, 把先前的事交代清楚!”   戚如翡这一巴掌压根没留情,打的沈琢嘶的倒吸了口凉气。   但见戚如翡在他面前有了情绪,沈琢觉得,这一巴掌也没白挨, 他揉了揉脑袋,重新坐起来,可怜兮兮道:“阿翡,你下手真狠!”   戚如翡一听这话, 抬手作势又要抽他。   “我错了, 我错了, 阿翡你别激动,小心动了胎气。”沈琢立马认怂, 转移话题:“阿翡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放弃了么?倒也谈不上放弃, 因为我的目的,并不是想要那个位子, 而是为了报复那个人。”   后来, 沈琢遇见了戚如翡,有了牵挂之后,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姜离生前写下这封信, 却要等到他及冠的时候,才将信交给他。   及冠便意味着长大成人,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   姜离让人将信在这个时候交给他,一面是想告诉他所有真相,一面是想让他自己选择。是选择与他们和解,还是选择带着仇恨去报复。   在没遇到戚如翡之前,沈琢选择了后者。   遇到戚如翡之后,他心里有了牵挂,这才又改为前者了。他知道,姜离是希望,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就结束在上辈子,不要再蔓延下去了,她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谁问你这个了!”   戚如翡一把拍开沈琢的手:“所以傅岚清是知道你了你的身世,才会突然派人杀你的?”   如今几位皇子都死了,傅岚清能入主东宫的几率最大。   可这个几率,是建在只有他一个健全皇子的基础上,若是沈琢的身世被爆了出来,有昭和帝对沈琢的偏宠,以及沈祁两家在背后支持,虽然沈琢出身颇有争议,但他也能干掉傅岚清,所以傅岚清才会选择先下手为强?!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戚如翡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沈琢道:“除了傅岚清之外,八皇子也有可能。”   虽然八皇子平日里表现的不显山不露水,但谁能保证,他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好了,阿翡别想这么多,安心养胎便是,我会将这些事处理好的。”   戚如翡闻言,乜了他一眼,冷哼道:“你的处理,就是把我们所有人都推开,然后打算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吗?!”   沈琢讪讪摸了摸鼻尖。   这确实是他的打算。他无意争夺帝位,但这些年,沈勉之私下为他筹划了不少,他只有将这些事全都揽在自己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相府闹翻了,才能保住相府。   戚如翡白了他一眼,然后站起来唤绿袖。   绿袖一直守在廊下,听到声音,立刻进来。   戚如翡道:“你现在回去收拾你的东西,顺便告诉孟辛,让他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然后把车套好,在府门前等我们。”   绿袖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应声去了。   沈琢走到戚如翡身边,神色不舍道:“阿翡,你……”   “行了,别哔哔了!”   戚如翡不耐烦打断他的话:“赶紧把你自己的东西也收一收!”   “阿翡是要带我一起去戚家吗?!”   沈琢一愣,旋即欣喜抬眸。戚如翡没好气道:“离开相府,你在华京还能去哪儿?!”   “我可以去住客栈。”   戚如翡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她懒得再搭理沈琢了,径自撩开纱幔,去里间收拾东西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绿袖和孟辛,大包小包拎着东西从相府出来了。   常胜一脸懵逼跟在身后,回头问戚如翡:“不是说相府最安全吗?我们现在是要搬到哪里去?!”   戚如翡道:“相府住不了了,现在回戚家。”   常胜正要细问时,身后突然传来疾呼声:“大公子,少夫人,请留步!”   戚如翡转头,见是管家和祁明月朝这边过来。   她冲常胜道:“你跟着他们一起,先去把东西放马车里。”   常胜跟着他们走了。   戚如翡和沈琢停下,管家和祁明月已经先后过来了。   “大公子,少夫人,你们这是……”   管家话说到一半,瞧见孟辛和绿袖大包小包的模样,便也猜到了。   管家是相府的老人,亦是沈勉之的心腹,关于沈琢的身世,他亦是知晓的,见状,便拦在门口,劝道:“大公子,不管怎么样,您也得等老爷出来,同老爷说过再走啊!”   祁明月舍不得戚如翡。   但也知道,他们今天定然是回来的,所以她来送他们一程。   祁明月拉住戚如翡的手,恋恋不舍问:“我以后能去戚家看你么?”   戚如翡点点头。   她们说了几句话,沈琢那边也浅笑着同管家道:“不了,先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话落,沈琢便扶着戚如翡,上马车走了。   戚如翡和管家立在府门,目送着他们的马车走远。   两人刚转过身,就见沈勉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管家立刻道:“老爷,公子他……”   沈勉之抬手摁了摁眉心,丢下一句,“随他去”,便满脸烦躁离开了。   这天晚上,沈琢和戚如翡住在了戚家将军府。   而第二天,坊间便传出了些关于相府的小道消息。   说是沈琢之所以陪戚如翡住在将军府,是因为和沈勉之闹掰了,而这父子俩究竟是因为什么闹掰的,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在沈琢陪戚如翡回将军府的当天下午,相府如今掌管中馈的夫人,突然被一辆马车拉到城外山上礼佛去了。   戚如翡听到这个消息时,人正在马车上。   她想着今天闲来无事,便命人准备了香烛等物,去祭拜戚将军夫妇,可谁曾想,回程时,竟然听到了这些闲话。   戚如翡放下帘子,看向沈琢。   沈琢将水递给她:“昨日母亲那么一闹,几乎是和父亲撕破脸了,她留在府中,亦是无立足之地,倒不如去城外礼佛来得自在。”   沈琢如是说着,眉宇间却闪过一丝忧虑之色,虽然转瞬即逝,但还是被戚如翡捕捉到了。   戚如翡问:“你是担心沈瑜?!”   沈琢轻轻颔首:“阿瑜心性未定,这次事出突然,他未必能承受得住。”   沈瑜自幼被娇养长大,没经过什么事。如今相府骤然分崩离析,他未必能承受得住这个打击。   “你若不放心他,就让孟辛绕道去相府看看。”   沈琢摇摇头:“不了,承受得住,承受不住,他都得承受得住,毕竟相府日后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这倒也是。   戚如翡叹了口气,便没再说话了,两人一路无话,回了将军府。   他们一回去,戚子忱就过来了。   他道:“八皇子今日向陛下上书请求就藩了。”   戚如翡看向沈琢。   沈琢解释道:“一旦皇子成年,按照规矩,都是要外放就藩的,但是因为陛下迟迟未立太子,所以这些皇子们,便一直都留在华京里。”   而现在三皇子和六皇子已死,就只剩下八皇子和傅岚清,两个健全的皇子了,太子定然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可八皇子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上书说自己要去就蕃,这个操作就很耐人寻味了。   沈琢沉吟片刻,问:“他是真想就蕃,还是以退为进?!”   “我瞧着不像是以退为进,”戚子忱道:“自从三皇子和六皇子,在他面前自相残杀后,八皇子就被吓的起不来身了,今天两位皇子出殡,我瞧他已经瘦的形销骨立了。”   这个八皇子在皇子中,是最没存在感的一个,因为生母卑微,他一直都是依附着三皇子。如今三皇子死了,才让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戚子忱补充道:“不过陛下如今抱病在床,八皇子虽然递了折子,但却尚未得到批复。”   “既然你们说,就蕃意味着与太子之位无缘了,那八皇子在这个时候上书请求就蕃,不就代表告诉所有人,他只想当个王爷,不想争太子之位了么?!”   沈琢轻轻颔首。   “那……”戚如翡想说,那现在就傅岚清的嫌疑最大了,毕竟当年设计姜离一事,姜婉也是参与者,再加上昭和帝对沈琢明目张胆的偏爱,姜婉怕是已经猜到沈琢的身世了,而她若将此事告诉傅岚清,那么傅岚清定然会要杀了沈琢,以确保自己能够当太子。   可这话要是现在说出来,只怕还得同戚子忱解释沈琢的身世,所以戚如翡果断闭嘴了。   惹得戚子忱疑惑看了她一眼。   沈琢笑笑,甚至还宽慰起戚如翡来:“如今种种,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阿翡不必忧心,若对方的目标是我,如今我人在华京,他定然会找机会再对我下手的,到时候只要我们抓住他人,就能知道他的真面目了。”   他们三人正说着话,孟辛步履匆匆过来。   他似是有事要向沈琢禀告,但见戚子忱在,又突然刹住了。   戚子忱见状,便起身走了。   孟辛当即就道:“公子,我们的人找到孙澎了。”   戚如翡一听这话,蹭的一下站起来。但因为起的太急了,猛地有晕眩感传来,沈琢忙扶住她:“阿翡。”   “我没事!”戚如翡摆摆手,盯着孟辛:“孙澎在哪儿?!带我去见他。”   孙澎是孙副将的儿子,他被人救走之后,还曾蛰伏在了三皇子身边数年,只要见到他,就能知道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沈琢和戚如翡出了将军府,正要上马车时,远远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夹杂着疾呼声:“小沈大人留步!”   沈琢和戚如翡被迫停下。   一个小内侍从马背上翻下来,抬手扶了扶帽子,气喘吁吁道:“陛下口谕,传小沈大人即可进宫!”   昭和帝前几天不是才传他入宫的么?!怎么今日又传他?!   沈琢心下不解,但还是应了,他转身冲戚如翡道:“阿翡,我进宫一趟,我知道你们肯定等不及要去见孙澎,让兄长和孟辛他们陪你去。”   戚如翡点点头。   她这边不会有事,她担心沈琢,如今昭和帝病了,傅岚清又这么明目张胆的对沈琢下手,她怕他出事。   戚如翡道:“你不用管我,让孟辛跟你一起。”   虽然沈琢会武功,但多个人也算多个帮手。   “不用,他又不能陪我进宫。”说到这里,沈琢突然上前,替戚如翡将被流苏缠住的头发拨好,压低声音道:“而且有暗卫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不会有事的。”   戚如翡见沈琢坚持,只得同意。   沈琢坐着马车跟那个内侍走了,戚如翡在原地又等了好一会儿,将军府才安排了新的马车送她去见孙澎。   那小内侍说,昭和帝是急召沈琢入宫,也没空等将军府安排新的驾车小厮,便自己爬上马车,为沈琢驾马车了。   这个小内侍沈琢认识。   他是昭和帝大太监的干儿子。   沈琢问:“公公可知,陛下今日召我入宫所为何事?!”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那内侍将马车赶的飞快,声音都有些断断续续的:“小的只是奉命,来请小沈大人入宫的,至于其他的,一概不知。”   沈琢听他这么说,便也没为难他,径自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闹声散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马车毫无预兆的停下了。   沈琢单手撑着膝盖,勉强稳住身形,就听见那个赶车的小内侍,在外面说了句:“对不住了,小沈大人。”   说完,立刻跳下马车走了。   沈琢撩开车帘,这才发现,马车在一个荒无人烟的穷巷中。此时,一溜儿手持弯刀的黑衣人,齐齐将马车围住。   这拨黑衣人,与沈琢回华京时,路上遇到的那几拨一模一样,显然,昭和帝急召他入宫是个幌子,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将他骗到这里来取他性命。   沈琢弯腰,从马车里出来。   那拨黑衣人当即提刀,作势要朝沈琢攻过来,沈琢先一步开口:“诸位既想取沈某性命,也该让沈某死个明白才是。”   为首那黑衣人顿了顿,而后声色嘶哑道:“我等奉十殿下之命,送沈公子上路。”   说完,那人正要提刀攻上来时,沈琢却慢悠悠开口了。   他懒散道:“十殿下知道,你们是奉他之命,来送我上路的吗?!”   那群黑衣人脸色齐刷刷变了。   沈琢转头,目光落在旁侧院中的泡桐树上。   那棵泡桐树极高,此时正值花期,紫白的喇叭形花朵,缀满了枝头。   沈琢目光一路上移,最终定在了被泡桐花掩映的二楼窗边,那里此时正站着一个人,一张脸被繁花遮了大半,只能瞧见半个侧影。 第99章 破局  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   那人听到沈琢这话, 抬手拂开繁花。   层叠繁花后,是一张熟悉的脸。对方一如往昔,含笑道:“沈大公子, 又见面了。”   沈立在车辕上,淡然一笑:“见过王爷。”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昭和帝唯一活着的弟弟, 逍遥王傅景砚。   傅景砚摇着折扇,身轻如燕踩着树枝下来,飘然落在沈琢面前。   他的目光在沈琢脸上刮了一圈,而后啧了声:“瞧沈大公子这样, 好像见到本王,一点都不意外啊!”   “若是王爷想看沈某意外,沈某也可以装一装的。”   傅景砚被沈琢气笑了,他摆摆手, 道:“装的有什么好看的, 多假啊!”   “可王爷装了这么多年, 不依旧乐此不疲么?!”   沈琢姿态闲适,云淡风轻的口吻, 像是在和老友聊天一般,但这个前提, 得建立在他没有被人团团围住的前提下。   有人听到这话,当即想动手, 被傅景砚止住了。   他道:“着急什么, 本王和沈大公子话还没说完呢!都先退下。”   周遭的刺客这才往后退了退,将路给傅景砚让开。   傅景砚慢悠悠踱着步,走到沈琢面前:“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本王的?!”   他自问这些年做的天衣无缝。   就连一向多疑的昭和帝,都没能察觉到, 沈琢一个毛头小子,是怎么发现的?!   沈琢道:“在我得知,孙副将亲眷,在流放路上,被人掉包的时候。”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几位皇子都尚且年幼,不可能会参与进去。而当时贪污军饷一事,陛下龙颜大怒,也不可能会有人出于义气,冒这么大的风险。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想利用孙副将一家。   “而纵观朝中,能在当年做到这一点的人,除了我父亲之外,就只剩下王爷了。”沈琢看向傅景砚:“但是王爷您一向谨慎,最开始,我虽然怀疑,但不敢确定是您,直到在我回华京的路上,十殿下突然派人刺杀我。”   傅景砚‘哦’了声,一脸无辜:“十殿下派人刺杀你,与本王有何干?”   “十殿下没有杀我的理由。”   “你是我皇兄的私生子不算么?!”傅景砚给他分析:“老三和老六自相残杀死了,能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剩他跟老八了,老八是个刮阵风都能吓破胆的怂包蛋,杀了你,太子之位不就非他莫属了么?”   而且昭和帝对沈琢的偏宠,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就算沈琢出身上有污点,那又能怎么样呢!有丞相沈勉之,和只听命于皇帝的祁国公,两人一文一武为沈琢保驾护航,满朝文武谁敢置喙什么!   沈琢颔首:“王爷分析的十分在理。”   傅景砚一心求解:“所以本王不明白,本王的破绽露在了哪里?!”   “但王爷好像忘了,十殿下派人杀我的时候,我正好也在追查孙副将的家眷。我手下的人,虽然蠢笨,但在我离开华京这段时间,他们还是查了出来,孙副将的儿子孙澎,隐了身份一直在三皇子麾下当幕僚。若是我回华京了,自然是要顺着这线索查下去的,若王爷是孙澎的主子,王爷肯让我活着回华京吗?!”   傅景砚摇头,一本正经道:“不会。”   “不但不会,恐怕还得一石二鸟才行。”说到这里,沈琢顿了一下,旋即又纠正道:“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三鸟。”   回华京,听到六皇子,在千秋节上杀了三皇子时,沈琢就有些怀疑了。   六皇子被昭和帝罚闭门思过后,连去岁年节的宫宴都没参加,如何会突然想去参加陛下的千秋节!而六皇子恨不得杀了三皇子不假,可一个失势的皇子,怀揣着沾了毒的匕首,如何能躲得过禁军层层的检查,所以定然是有人帮他。   而这个帮六皇子的人,沈琢也曾怀疑过是傅岚清。   但他很快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傅岚清生于皇家,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昭和帝的疑心病有多重,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那么这个人只可能是傅景砚。   傅景砚虽然是闲散王爷,但他当年颇受先帝看重,虽然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但想帮人打通关卡,也不是什么难事,而帮六皇子杀了三皇子,这只是第一步。   第二步,便是借刀杀人。   傅景砚应该在傅岚清的暗卫中插有奸细,所以他假借傅岚清的名义,派‘傅岚清的人’去杀沈琢,毕竟三皇子与六皇子已死,傅岚清最大的敌人就是沈琢这个私生子了。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杀了沈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昭和帝深爱姜离。   若是他跟姜离的儿子,被傅岚清杀了,那他会不会恨的同样杀了傅岚清为沈琢报仇。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杀傅岚清,那么傅岚清也基本与太子之位无缘了,而八皇子胆小怕事没主见,解决他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样一招一石三鸟,便能将所有的皇子基本都团灭了。   但傅景砚没想到,自己低估了沈琢的实力和心智。   他在那么多的刺杀中活了下来,还洞悉了自己的全盘计划,甚至还演了一出戏。   傅景砚这人,这些年能在昭和帝的眼皮底下,蛰伏活下来,靠的是隐忍和小心谨慎。   所以即便傅岚清和沈琢,怎么看都像是闹掰了,但傅景砚还是并未全信,直到传来沈琢自导自演揭穿自己身世的这一幕,傅景砚这才确定,他们两人是真的闹掰了,不然沈琢不可能为保相府,而将相府推开了。   所以傅景砚才开始走下一步。   他让大监的干儿子假传圣旨,引诱沈琢入宫,然后在半道上杀了沈琢,再将此事嫁祸给傅岚清。   不过瞧沈琢今日独身前来的这架势,傅景砚严重怀疑,自己这一步,也被他想到了。   沈琢像是看出了傅景砚才在想什么。   他点点头,道:“我知道,王爷是个坚持不懈的人,尤其是在假扮十殿下杀我这件事上。”   “喀嚓——”   傅景砚手中的扇骨被他折断了,但他面上笑容未变:“所以你的后手是什么?!”   沈琢既然知道,却还肯单枪匹马的来,不可能是毫无准备。   沈琢:“我想跟王爷谈谈。”   “可是本王不想跟你谈!”   若是没有这一番对峙之前,傅景砚说不定有兴趣,会跟沈琢谈。   但听到沈琢猜到自己布的所有局之后,傅景砚就觉得,没有谈的必要,跟沈琢说话无异于与虎谋皮,而他不能接受有任何变故。   傅景砚直接开门见山道:“要么你束手就擒,要么戚如翡死,你选一个?!” 第100章 围府  阿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傅景砚这人向来不喜欢变故,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   在来截杀沈琢的时候,他也安排人去‘迎接’戚如翡了,毕竟戚如翡可是沈琢的软肋, 只要戚如翡在他手里,那么何愁沈琢不会乖乖就范。   沈琢闻言,抬起眼皮, 看了傅景砚一眼。   然后,慢吞吞的,故作惊讶道:“所以孙澎其实是个幌子?!王爷的目的,其实是阿翡?”   虽然沈琢这话里, 透着紧张,可他那副欠揍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紧张戚如翡,那么只有可能——   沈琢将计就计, 故意引自己上钩的。   傅景砚一贯文雅, 此时也忍不住飙了句脏话。   他将扇子猛地一收, 往后退了数步,冷冷道:“动手!”   沈琢猜透他所有的计划又如何。   只要他死了, 那么他这计划还是能完成的。   周遭的黑衣人立刻持刀,欲向沈琢攻去。   沈琢却连动都懒得动, 只淡淡道:“晚了!”   傅景砚还未解其意时,就听到身后蓦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他脸色一变, 转头, 就见有人骑着高头大马,率着一队人马朝这边过来,打头那人走近了,满脸不爽道:“王叔, 你是跟我有多大的仇啊!为什么要可着劲儿,逮着我一个人陷害?!”   傅景砚的脸都要裂开了。   他猛地转头,死死瞪着沈琢。   沈琢垂眸,把玩着腰间的一个香囊。   而后,他淡笑道:“我素来胆小,自从知道,王爷想杀我之后,出门时我便有随身带香囊的习惯。”   而这香囊里装的是绿袖特制的香料,只要他人在华京,自幼闻惯了这些香的蝴蝶,便会循着气味找到他。   而傅景砚这人,表面上极为谦逊,实则极为自负。   他能布这么大一出局,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若是有人猜中了他的局,却还是死在了他手上,于他而言,绝对是一件很值得满足的事。   所以沈琢才会同他说了这么久,拖延时间等傅岚清来。   傅景砚怎么都没想到,沈琢竟然这么快,就和傅岚清合作了。   不过,他这人向来是能伸能屈,目光在沈琢和傅岚清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最终又落在沈琢身上。   傅景砚朝沈琢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本王收回先前说的话,你想跟本王谈什么?!本王跟你谈!”   沈琢唔了声。   然后,他慢吞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告诉王爷,您府里的人,我已经派人全照顾好了。哦,对了,尤其是即将要成亲的时欢姑娘。”   傅景砚听着这话,简直恨不得扑上去,咬死沈琢。   不过现在这个场合,显然不太合适。傅景砚深吸一口气,将怒气压了下去,又转身去游说傅岚清。   “十殿下,陛下对沈琢的偏爱是有目共睹的,且沈琢身后有相府的支持,若是陛下认回他,只怕这太子之位,就被他捷足先登了。”   傅岚清没下马。   他端坐在马背上,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是哦!”   傅景砚见他这里有戏,里面又朝前走了几步。   他道:“可若是沈琢死了,这太子之位可就是十殿下您的囊中之物了。”   傅岚清深以为然点点头。   他道:“王叔说的十分有理,可是若我杀了沈琢,父皇肯定会厌弃我的!”   “这个无妨,我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傅岚清被他这话逗乐了,笑道:“王叔的意思,是要继续薅我的羊毛了?!”   “不不不,这次由我动手,就当是我给殿下的投名状了。”   跟他这个居心叵测的王爷相比,沈琢对傅岚清的威胁更大。   傅景砚觉得,傅岚清绝对会选择跟他合作。   却不想,傅岚清想都没想,便直接拒绝了。   他道:“王叔,虽然你这个条件很诱人,但是风险太大了!”   “殿下,我……”   “王叔,事到如今了,我劝你就别白费力气了,”傅岚清摆摆手,打了个哈欠:“你有空在这儿游说我,不如先想想,等会儿见了父皇,要怎么说。”   话落,一挥手,他身后的人,便要上前来拿傅景砚。   傅景砚的下手正要反抗时,被傅景砚制止了。   傅景砚乖乖束手就擒,但同时,已经给自己想好了后路。   傅岚清现在抓他的罪名,无非是他假借他的名义多番刺杀沈琢,以及掉包孙澎一家的事。   前者,他安排进傅岚清暗卫里的都是死士,到时候只要他们死咬住,是傅岚清指使他们杀沈琢的,便能成功将傅岚清一军。   至于掉包孙澎一家的事,已是十三年前的旧事了,根本不可能查到证据,就算他们找到孙澎也无济于事。孙澎的亲娘还在他手上,傅景砚完全不担心他会攀咬他。   若此事闹到昭和帝面前,昭和帝会怀疑他不假,但同时也会猜疑傅岚清。   毕竟三皇子和六皇子才刚死,他就开始对他这个王叔下手了,到最后,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哦,对了,”跟沈琢一起坐马车的傅岚清,伸手掀开车帘:“王叔,看在咱们叔侄一场的份上,我给你透个底儿啊,你在贺州山谷训练私兵,以及暗地里绣好龙袍一事,父皇也都知道了。”   傅景砚怎么都没想到,这两件事竟然也被翻出来了。   他顿时目眦欲裂起来,想要再反抗时,却已经迟了。他的下属先前在他的示意下,已经悉数放弃抵抗,现在都被傅岚清的人控制住了。   傅岚清放下帘子,往后一靠,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演完了,累死我了!也不知道王叔是怎么做到,演了这么多年,完全不觉得疲惫的!”   沈琢不置可否。   刚才他将如何发现其中端倪,都已悉数告诉了傅景砚,但却没告诉傅景砚,在他回华京后,傅岚清来相府找他时,两人闹掰就是这场戏的开端。   而今日,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他们这厢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皇宫去时,戚如翡坐的马车刚停下。   戚如翡一把撩开帘子,看到外面逍遥王府几个大字时,顿时心里五味杂全。   刚才在路上,绿袖就已经同她说了,沈琢今日的计划。   抓到孙澎,是傅景砚抛出来的诱饵,但同时也是沈琢他们反击的开始,只是苦了无辜的时欢。   戚如翡叹了口气,从马车上下来。   王府的管家认识她,见她来,当即亲自领着戚如翡去见时欢。   时欢的婚期定在三日后。   先前顾忌着两位皇子尚未出殡,所以府中诸事都很低调,今日两位皇子下葬之后,王府便不再藏着掖着了,到处都是披红挂彩的,目之所及全是成双的囍字。   戚如翡过去时,时欢正在绣自己的嫁衣。   虽然说,女子出嫁时,嫁衣都要自己绣,但大部分都只是意思意思,可到了时欢这里,这套嫁衣,却是她亲自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戚如翡站在廊外,望着坐在窗边绣衣裳的时欢,一时不知道进去该说什么,索性便站在了原地。   时欢绣完鸳鸯的最后一针,才瞧见戚如翡。   她惊讶道:“阿翡,你怎么来了?!”   戚如翡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去,拉着时欢的手,道:“逍遥王被请进宫里去了,今天可能不回来了,他怕你一个人在府里孤单,便传信给我,让我先将你接到戚家去。”   时欢愣了愣。   她道:“王爷时常不回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待在府里的啊!”   “那不一样,现在你快要成婚了,他想必是不放心你。”戚如翡说着,让时欢的侍女和绿袖,一起帮时欢收拾东西。   时欢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拉住戚如翡:“真的是王爷叫你来的么?阿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   戚如翡拉着时欢往外走:“好了,你别疑神疑鬼的了,你快要成亲了,你还缺什么?我给你添个妆吧。”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吵闹声,中间还夹杂着铠甲撞击的声音。   时欢一愣,当即挣开戚如翡的手,拎着裙摆往前跑。   戚如翡在心里暗骂一声,当即追了过去。   可因着她身怀有孕,又不能跑,只能极力走快些。   戚如翡过去时,一队身穿银甲的士兵,从外面进来。   领头的人,剑眉星目,威风凛凛进来,他扫了王府众人一眼,高声道:“陛下有令,从即刻起,王府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出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祁国公府的世子。   时欢仓惶跑过来,听到这话,膝头一软,差点跌了下去。   戚如翡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时欢勉强站稳之后,似倏忽间回过神来,踉跄着起身,朝祁世子奔过去,语气凌乱问:“敢问世子,我家王爷犯了何罪?为何世子领兵围了王府?!”   祁世子摇摇头。   他道:“在下并不知道,王爷犯了何罪,只是陛下命在下前来,守在王府,不让王府中人随意进出。”   祁世子说的是实话。   可时欢却以为是他不肯相告,央求再三之后,终是无果后才死心。   可她只死心了一瞬间,继而又转身去找戚如翡。   时欢道:“阿翡,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不然好端端的,你为什么突然要带走?!”   “这……”戚如翡有些头大。   时欢一见她这样,眼泪瞬间就下来了:“阿翡,我们是好朋友,你也不肯告诉我么?!”   “不是我不告诉你。”戚如翡道:“而是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琢只是告诉我,让我在宫里的人到之前,先将你带出王府。”   说着,戚如翡又转头看向祁世子:“祁将军,我可以带时欢走么?!”   祁世子眼底滑过一丝为难。   不过,他也知道,时欢同祁明月交好,若是他现在不肯放人,只怕祁明月得到消息,也会来这里闹的,更何况时欢虽然一直住在王府,但他与王府非亲非故,也不是府中奴婢,放她走也不算渎职。   祁世子应了,可时欢却不肯走。   她见戚如翡当真不知道,便也没有强求,而是擦了擦眼泪,道:“我不走,我要等王爷回来。”   说完,便径自往自己的小院去了。   戚如翡想追她,但脚刚迈开,又顿住了。   时欢如今既然知道傅景砚出事了,那她更不可能会跟她走了。   戚如翡叹了口气,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昭和帝派兵围了王府,她也不能在此地久留,只能带着绿袖先回戚家。 第101章 嫁衣  我不会食言。   一直到月上中天, 沈琢才回来。   他甫一回来,戚如翡便问了傅景砚的事。   沈琢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戚如翡。   戚如翡惊的下巴都要掉了,她怎么都没想到, 幕后设局之人,竟然是傅景砚?!   而傅景砚做这一切的目的,竟然是想当皇帝?!   可是有一点, 戚如翡想不明白:“你之前不是说,上一任皇帝,原本是属意傅景砚的,后来是因为傅景砚是个断袖, 才改立昭和帝的吗?既然傅景砚想当皇帝,那他当时为什么不骗上一任皇帝?!而且啊,他是个断袖,他当皇帝之后, 后继无人, 到最后, 皇位不还得还给皇子们么?他图什么啊?”   “他是被迫断袖的。”   戚如翡惊呆了,什么玩意, 断袖还能是被迫的?!   沈琢倒了盅茶,润了润嗓子, 又同戚如翡说了缘由。   当年诸皇子中,先皇最属意傅景砚不假。   但是, 先皇晚年痴迷于寻仙问道, 不理朝政,导致朝中诸事基本全由内阁操控,而内阁中的三位阁老,有两位已被当时还是皇子的昭和帝收买了。   而傅景砚一向聪慧过人, 他知道,他当时实力无法与昭和帝抗衡,就算能登上帝位,也只会是个短命皇帝。   所以为了自保,他便装自己是个断袖。   而傅景砚少年时,确实有过一段荒唐的日子。   后来他好男色凸显出来之后,先皇又是打又是骂,想将他掰正过来,无果后,才不得不改立了,当时还是皇子的昭和帝。   而昭和帝这人,在当皇子时装的十分友善,可登上帝位之后,便瞬间换了副面孔。   他相继向自己的兄弟们开刀,那些王爷们,有的被扣上谋逆的帽子杀了,有的被幽禁,还有的风声鹤唳,活活把自己吓死了。   到最后,只剩下好男色的傅景砚。   昭和帝这才停手,他一面苦口婆心劝傅景砚,应该像个正常男子那样,娶妻生子,一面又给他赏赐面容娇美的少年。   每逢宫宴年节上,两人还要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而傅景砚表面上,是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断袖王爷,私底下早就在预谋着,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帝位。   可是夺帝位,他得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还有什么理由,能比皇帝猜忌臣子,指使副将,在与敌军交战过程中,故意更改作战方略,导致主将及追敌而出的士兵皆丧命,最后却污蔑主将贪功冒进,能让百姓们群情激愤呢?”   “那当年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琢道:“陛下疑心深重不假,但在与敌军对阵这种大事上,不可能这么糊涂。而且我看过当年边镇的地形图,若是边镇一破,那么胡人便能毫不费力,攻下后面三城,到时候定然会生灵涂……”   “打住!”戚如翡打断沈琢的话:“你直接说你查到的。”   “我的人抓到孙澎了,据他说,当年孙副将曾亲口说过,陛下派他去军中,是监督戚将军,以防他有不臣之心,但并未说,让他阻挠戚将军的作战计划。若是阿翡不信,我可以带阿翡去见孙澎。”   戚如翡白了沈琢一眼。   她又不是傻子,虽然不懂这些作战计划,但也知道,若昭和帝当真是那种昏庸的君主,也不可能会坐稳皇帝宝座这么多年!她所求的只是一个真相而已。   戚如翡问:“陛下知道这事了?!”   沈琢轻轻颔首:“想必明日,为戚将军平反的圣旨便会下来了。”   戚如翡嗯了声,示意沈琢继续。   沈琢道:“当时孙副将贪图军饷一事,陛下震怒,当即就杀了他,傅景砚便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家眷身上。他在孙澎一家流放途中,将他们换出来带到华京藏起来,并告诉孙澎,孙副将贪污军饷一事是被诬陷的,实则是因为昭和帝怕自己唆使孙副将,害死戚平山一事暴露,才会找这个由头杀了孙副将,孙澎想为父报仇,便选择成了傅景砚手中的刀。”   杀人的刀有了,还缺个苦主。   而最好的人选,便是戚如翡。   经过傅景砚多年寻找,他终于找到了戚如翡的下落。   但是这些年,昭和帝虽然表面上对他极好,实则却也一直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傅景砚不敢直接同戚如翡接触,便故意将戚如翡在叶城的消息,让人告诉戚老夫人。   后来,戚如翡回了华京之后,嫁给了沈琢。   傅景砚本想着,先等一段时间,再策反戚如翡,可他却怎么都没想到,因为方卓那个蠢货办了错事,引起了沈琢的怀疑。   所以,傅景砚便让孙澎唆使三皇子,授意杨文忠劝说六皇子,对沈琢下手。   然后借助沈琢之手,除掉六皇子,但同时又没让六皇子一击毙命,留着他日后再杀三皇子。   昭和帝膝下只有四位皇子是康健的。   三皇子和六皇子一除,就剩下傅岚清和八皇子了,八皇子不足为患,就只剩下傅岚清了。   傅景砚再从中挑拨,借刀杀人以傅岚清的名义杀了沈琢,昭和帝定然会就此厌弃傅岚清,那么就只剩下八皇子了。而这个时候,傅景砚会再示意下属,翻出戚平山当年战死的真相,待百姓群情激愤时,八皇子突然疯了或者暴毙了,所有人都只会觉得,是上天在惩罚昭和帝,让他断子绝孙!那么皇位,就顺理成章落到他手上了!   戚如翡听完所有,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可以明确的是,傅景砚不是断袖,对时欢来说,是件好事。可再转念一想,好个屁,傅景砚谋逆罪一定,他的脑袋估计就得搬家了,到时候时欢该怎么办?!   而且谋逆,好像是株连的大罪。   戚如翡噌的一下站起来,她单手扶着腰,急急道:“不行,我得去把时欢带过来。”   傅景砚自作孽不可活,但绝对不能让他连累时欢。   说话间,戚如翡便要往外走,沈琢忙拉住她:“阿翡,你先冷静点,先前时欢姑娘都不肯跟你走,你现在再过去,她定然也不会跟你走的。”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送死吗?!”   沈琢安抚道:“阿翡,都这么晚了,你现在去不合适,而且如今守在王府的是祁将军,时欢姑娘暂时不会出事的,等到明日一早,我陪你一同过去,如何?”   戚如翡虽然着急,但也不得不承认,沈琢说的有道理,只得跟着沈琢又回去了。   这一晚上,戚如翡都没睡好。   第二天一早,她便要去王府找时欢,沈琢无法,只得跟着她一起去了。   他们刚到王府时,沈瑜夫妇也到了。   沈瑜现在一看到沈琢,就是一脸牙疼的表情,戚如翡和祁明月,感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好,她们一下马车,便携手要往王府里进。   守在门口的士兵,立刻拔刀相拦:“陛下有令,严禁任何人进出王府。”   祁明月一听这话,当即气不打一处来。   她怒喝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连姑奶奶我都不认识了!滚去把我大哥叫来!”   那小兵被祁明月骂的有些蒙圈,正要说话时,身后传来祁世子的声音。   祁世子从台阶上下来,拧眉瞪着祁明月:“明月,胡闹也该有个限度!这里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我没有胡闹!”   祁明月撇了撇嘴,她义正严词道:“我是来接时欢的!时欢跟王府非亲非故的,也不是王府的婢女,傅景砚犯什么事,都跟她没关系!我要来接她走!”   “你……”   祁世子正要说话,见沈琢也来了,便过来同沈琢打招呼:“小沈大人,可是携陛下旨意而来?!”   昨天是沈琢和傅岚清将傅景砚带进宫的。   且沈琢又是大理寺少卿,最后,昭和帝便将此事交给沈琢和傅岚清调查。   沈琢摇摇头,说了他是陪戚如翡来接时欢的。   祁世子一脸为难:“我也知道,时欢姑娘不属于王府里的人,但是昨日,令夫人已经劝过了,她不肯走,今日我怕是不好再放她们进去了!”   “大哥,你……”   祁世子转头,怒喝道:“你闭嘴!”   沈琢见状,便接话:“祁世子公务在身,沈某理解,她们不能接,沈某可否进去?!”   昭和帝钦点沈琢,调查傅景砚谋逆一案,他自然能进去。   见祁世子点头后,沈琢同戚如翡和祁明月道:“你们稍安勿躁,先回马车里歇会儿,我去将时欢姑娘带出来。”   目送着沈琢进了王府,祁明月扭头,看向戚如翡:“阿翡,他能把欢欢带出来吗?!”   戚如翡她也不确定。   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沈琢终于出来了。   而昨晚戚如翡都没请动的时欢,这次竟然拎了个包袱,跟着沈琢出来了。   “时欢!”戚如翡和祁明月快步过去。   时欢摇摇头:“我没事,你们别担心我。”   说是没事,但她眼睛都肿了,肯定是躲起来偷偷哭了。   祁明月道:“时欢,你别怕!以后傅景砚不在了,我和阿翡会照顾你的。”   她这话一出,时欢的眼泪瞬间又下来了。   祁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哎呀,欢欢,对不起,对不起,你瞧我这破嘴!”   “没、没事。”时欢哽咽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我就当他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回来了。”   祁明月听到这话,当即去看戚如翡。   她用眼神询问:欢欢这是受刺激,脑袋出问题了?!   戚如翡没答她的话,而是看向时欢:“你是要跟明月回相府,还是跟我去戚家住?!”   时欢想都没想,便选了戚如翡。   祁明月瞬间觉得,自己心上中了一刀。明明她跟时欢认识的最早,可时欢竟然选择戚如翡不选择她?!   祁明月嘴里虽然有些发苦,但也觉得正常,毕竟沈琢现在负责查傅景砚,定然是能带时欢去见他的,所以时欢要跟他们走,也是情理之中的。   商定好之后,戚如翡便要带时欢走,祁明月说她也要去戚家。   沈瑜看到这一幕,脸都要掉地上了:“喂,母老虎,你不跟我回相府吗?!”   “不回!”祁明月头也没回,便麻溜的钻进马车里去了,气的沈瑜直跺脚。   沈琢走过来,问:“阿瑜是要跟我一起去戚家,还是回相府?!”   沈瑜一见沈琢,就跟吃了炮仗一样,瞬间炸了。   他没好气道:“小爷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琢沉默两息。   然后他道:“我们只有一辆马车,阿瑜要是跟我去戚家,那我还能蹭一蹭阿瑜的马车,阿瑜要是不去,那我就去跟孟辛挤一挤!”   最终相府的马车,也拐去了戚家。   一路上,沈瑜满脸都写着‘小爷不情愿去’,沈琢装作视而不见,问了沈瑜几句他最近读书的事,被沈瑜呛过之后,他便也没开口了。   沈瑜满脸不爽坐在马车里,跟着去了戚家。   绿袖想帮时欢拿她怀中的包袱,却被时欢躲开了。   她细声细气道:“多谢绿袖姐姐,我自己拿没关系的。”   见状,绿袖便没再强求了。   时欢将自己的包袱放置妥当,便提出要见傅景砚。   刚才沈琢能将她从王府带出来,用的理由便是,他可以带她去见傅景砚。   沈琢应了,便带着时欢去了。   祁明月留下来陪戚如翡说话,戚如翡见沈瑜满脸暴躁烦闷,便将沈琢当初之所以那么说,是为了保全相府的事,悉数告诉他了。   原本以为,沈瑜听完之后,定然会暴跳如雷,说沈琢竟然敢骗他。   可没想到,沈瑜只是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下,最后又归于平静了,然后他一言不发,阴沉着脸就走了。   祁明月不放心,只得追他去了。   他们刚走没多久,便有内侍来将军府宣旨了。   圣旨上洗刷了戚平山的冤屈,还追封他为国公,又赏赐了不少东西,内侍婉拒了戚平川请他喝茶的提议,说了句他还要回宫复命,便带人走了。   将军府上下,全都是喜气洋洋的,尤其是常胜,一个大男人,抱着圣旨,来来回回看着上面的字,又哭又笑说,“将军的冤屈终于洗刷了!”   二夫人走过来,询问戚如翡要如何处理,陛下赏赐的这些东西。   如今这些东西送进了将军府,戚如翡又是出嫁女,二夫人觉得,这些东西就该归将军府了,她问这么一句,也就是意思意思。   却没想到,戚如翡想了想,转头道:“常胜叔,当年跟随我爹在葫芦山战死的那些士兵名字,你都记得吗?!”   常胜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都记着呢!”   “那这样,”戚如翡道:“回头,你跟兄长去趟兵部,问兵部的人要下这些士兵家人住在哪里,将陛下赏赐的这些银两都给他们分了。”   二夫人一听这话,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她勉强笑笑:“阿翡啊,刚才那个公公也说了,陛下已经给那些人的家眷,另行赏赐了银两,你就不用再给了吧。”   “陛下给的是陛下的,这些是将军府给的,不一样的。”   戚如翡话音刚落,一身铠甲的戚子忱从外面进来,道:“就这么办,若是大伯还在,他肯定也会这么做的。我今天刚好有空,走,常胜叔,我现在就带你去兵部。”   二夫人还没来得及说话,戚子忱已经拉着常胜走了。   二夫人气的脸都绿了,见状只得满脸怒气走了,而戚如翡昨晚本就没睡好,折腾了大半天,也觉得累,回院子里便又睡了个回笼觉。   等戚如翡醒来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醒来时,沈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在院中和孟辛说话。   “公子,咱们当真要这么做啊?!那些人,可是我们费力培养出来,就这么……”孟辛话说到一半,见戚如翡出来了,便立刻闭嘴,退了下去。   沈琢上前扶住戚如翡,在廊下落座。   此时虽然已是黄昏,但因着今天白日是个好天气,此时天气十分澄澈。   没等戚如翡问,沈琢便说了:“时欢姑娘今日已经见过傅景砚了,傅景砚劝她继续嫁人,两人不欢而散,绿袖现在在陪着她。”   戚如翡点点头。   虽然傅景砚这人心机颇深,但他对时欢,倒也算很上心了。   即便如今王府倒台了,但时欢未婚夫却并未退婚,甚至还说,他们婚期如旧。   一念至此,戚如翡突然想到一件事。   她问:“傅景砚之所以会这么快把时欢嫁出去,是不是也是怕他出事,会连累到时欢?!”   沈琢点点头。   他道:“他给时欢姑娘选的夫君,是国子监祭酒的独子,性格儒雅温润,是个重诺守诺的君子。”   听到沈琢这么说,戚如翡皱了皱眉,问:“若傅景砚当真只把时欢当晚辈,那他做的这些事也太过了吧!”   虽然戚如翡这话说的含蓄,但沈琢懂了。   她这是在变着法的问,傅景砚对时欢,有没有男女之情。   沈琢一脸无奈笑道:“阿翡,这个问题,我没办法给你答案,要不我改日审问傅景砚的时候,给你问问?!”   戚如翡听到这话,直接揪了一把树叶扔到沈琢身上。   因为戚如翡现在在栏杆上坐着,沈琢怕她不小心碰到,便当即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没等戚如翡拒绝,便先一步开口:“阿翡,傅景砚的处罚,最近这几日,应该便能下来了。”   戚如翡闻言,从沈琢怀中抬起头:“会是什么?!”   “谋逆是大罪,傅景砚定然会被处死,至于王府的人会怎么罚,就看陛下怎么处置了。”说到这里,沈琢顿了一下:“至于时欢姑娘,到时候我会帮忙求情的。”   姜离虽然逝去多年,但她组建的暗卫们,办事能力依旧很快。   不过短短两日,傅景砚谋逆一事,便证据确凿了,昭和帝大怒,当即下诏,将傅景砚斩首示众,王府上下满门抄斩,而时欢因为有沈琢的求情,则幸免于难。   消息传回戚家时,时欢还在绣她的嫁衣。   听到这个消息时,针尖直接戳进了指尖里,顿时有殷红的血珠冒出来。   “时欢!”   戚如翡想上前帮她,时欢却摇摇头:“我,我没事的,阿翡,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好不好?!”   她现在这样,戚如翡放心的下。   时欢哽咽道:“你放心,我不会寻短见的,我答应过他,我会乖乖成亲的,我不会食言的。”   戚如翡见她不像撒谎,只得退了出去,但命绿袖守在时欢院外。   后来,祁明月听到这个消息也过来了,她们都生怕时欢想不开,可时欢什么都没做,只将门窗大开,擦干眼泪,然后坐在房中绣嫁衣。   一直从白天绣到夜里,再从夜里绣到第二天早上。   而这一天,正是傅景砚被问斩的日子。 第102章 正文完  阿翡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一辈子……   当时欢穿着一身嫁衣, 现身刑场的时候,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了。   一身囚衣的傅景砚,跪在刑台上。   骤然听到百姓骚动起来, 下意识抬眸,看到朝他走过来的时欢,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当即厉喝道:“你来做什么?快回去!”   同傅景砚的愤怒不同,时欢脸上却挂着笑。   有官差想拦她,却被监斩的沈琢和傅岚清拦下了,时欢畅通无阻上了刑台, 她将臂弯里的食盒放下,冲傅景砚软软笑道:“我说过的,要让你第一个看我穿嫁衣的。这件嫁衣,是我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你觉得好看么?!”   “好看, 好看。”   傅景砚连连点头, 话里却在不断催促:“我看过了,你快些回去, 不要误了成亲的吉时。”   今日是傅景砚被斩首的日子,但同时, 也是时欢成亲的日子。   可时欢却摇摇头:“成不了了。”   “是不是他们……”   “不是!”时欢截了傅景砚的话,猛地前倾, 伸手抱住他, 悄声道:“是我不想嫁给他,所以我昨晚已经去了薛家,退了这门亲事。”   傅景砚听到这话,又气又怒, 可又无可奈何。   他是快要死了的人,他不想连累时欢,可他被五花大绑绑着,即便是挣扎,也挣脱不了。   时欢抱着他,眼里全是满足。   从前她每次去抱傅景砚的时候,都会被傅景砚推开,只有今天,他没办法推开她,所以她想记住抱住他是什么感觉。   “时欢,别闹了!”   傅景砚躲不开,只得认命,他低声道:“我死以后,你要想留在华京的话,就跟戚如翡去相府。若是不想留在华京,就去江南。”   时欢闻言,慢慢松开傅景砚,而后望着他。   这些年,傅景砚将她保护的很好,将她照顾的面面俱到,如今他就要死了,却依旧为她安排好了后路。   傅景砚见时欢盯着他。   他不禁问:“怎么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可听进去?”   时欢没答傅景砚这话,而是问:“王爷,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傅景砚愣了下,没想到,时欢会在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他下意识想将头偏开,却被时欢用双手捧着脸,时欢固执望着他,想要一个答案:“告诉我,你真的一点都没喜欢过我么?!”   傅景砚动不了。   他被绳子绑住的手,用力攥了攥,而后松开。然后,他道:“没有。”   时欢脸上的期待,瞬间落了下去。   她肩膀往下踏了踏,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颓废了不少,但却仍鼓着勇气问:“那你愿不愿意娶我?!”   傅景砚怀疑他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愿不愿意娶我!”时欢又重复了一遍,她竭力笑笑:“你要是娶了我,我就是你的遗孀,你死之后,我可以给你收尸,以后每到清明中元节的时候,我也会给你烧纸钱的,而且我……”   “时欢,别闹了!”   傅景砚沉着脸,打断时欢的话。   如今他已是将死之人,拿什么娶她!   时欢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脑袋垂下来。   她今日穿着一袭大红嫁衣,头上并未戴冠,而是戴了一套红宝石的头面。   这套头面,是她及笄时,傅景砚送给她的那一套。   有人看不下去了,在旁道:“十殿下,小沈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沈琢没答话,傅岚清笑眯眯看向那个官员,问:“要不,我把这个监斩官给你坐!”   那官员吓的连连告饶,不敢再说话了。   时欢只失落了一会儿,很快她便整理好了情绪。   她重新又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然后掀开食盒,倒了两杯酒,递了过去:“王爷,昔年你受我父亲之托,照顾我多年,今日我备了杯薄酒为你践行。”   傅景砚盯着时欢看了片刻,就着她的手,将那杯酒喝了。   而时欢也端起另外一杯,一饮而尽过后,她扔了酒杯,抬手摸着傅景砚的眉骨,目光沿着他的脸,缱绻深情滑过,像是要将他记到骨子里一样。   傅景砚眼皮猛地一跳。   他心下没来由涌起一股恐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时欢猛地呕出一口血,整个人身子晃了晃,可却被她控制住了,并没有倒向傅景砚。   站在台下的戚如翡和被祁明月,也被这个变故惊到了。   今天她们带时欢来之前,时欢再三保证,说她只是想为傅景砚践行而已。   “时欢!时欢!”   傅景砚匍匐着往时欢跟前去,时欢单手撑在地上,望着他,喃喃道:“爹爹和娘不在了,现在你也要走了,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活在这个世上,所以啊,我先走一步。只是,只是你到死,都不肯娶我,说明你真的不爱我……”   时欢凄惨笑笑,唇角的血不断往外渗,她气若游丝道:“是我强求了,但是傅景砚,如果有下辈子,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就别对我那么好了,我,我怕我会再次爱、爱、爱……”   话没说完,时欢便已栽了下去,永远阖上眼睛。   迟来一步的祁明月和戚如翡,瞬间被钉在原地。   沈琢三步并作两步到戚如翡身侧,半揽住她。傅景砚发疯似的叫着时欢的名字,匍匐在她身边,诉说着未曾宣之于口的倾慕之意,可是时欢却再也听不见了。   傅景砚行刑这日,寄居在王府七年的时欢,在刑台一袭嫁衣为其殉情这事,不过短短半日,便传遍了整个华京,坊间说什么的都有,但两位当事人已死,旁人说什么也都无关痛痒了。   他们两人的身后事,是戚如翡他们一手操办的。   傅景砚在临刑前,央求他们,待他死后,让他们将他与时欢以夫妻之名合葬在一起,最终沈琢他们也遂了两人的心愿,为两人选了一处风景极佳的地方。   将他们安葬好之后,戚如翡和沈琢刚回戚家,孟辛便进来道:“公子,二公子来了,说是想跟您单独聊聊。”   沈琢前脚刚去见沈瑜,后脚常胜和戚子忱就回来。   他们已经从兵部拿到了那些士兵遗孀的地址,也将银子给他们分了,末了,常胜又问:“现在事情办完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叶城?!”   戚子忱愣了下:“阿翡,你还要回去吗?!”   “我……”   戚如翡刚起了个话头,就被常胜抢了先:“你在说什么屁话!我们来华京只是为了替将军洗刷冤屈,现在将军的冤屈洗清了,当然要回去啊!”   “可是,阿翡跟沈琢之间……”   “那小子不是已经被阿翡休了吗?!”   戚子忱:“……”   常胜见戚如翡表情不太对。   他眼睛立刻眯了起来:“阿翡,难不成你还想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当然不会!”戚如翡立刻抬头,底气不足道:“你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尽快就出发。”   常胜得了这话,半信半疑走了。   “阿翡,你……”   戚子忱想说什么,但见戚如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最终将话又咽了回去。   沈琢回来时,便见戚如翡坐在窗边出神。   他走过去,拉住戚如翡的手,问:“怎么了?”   “没事,”戚如翡回过神来,问:“沈瑜找你干什么?!”   “向我道歉,以及让我们搬回相府去住。”沈琢这两天有些累,说话间,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闭眸将脑袋枕在戚如翡肩上,问:“是阿翡告诉他始末的?”   戚如翡嗯了声,望着窗外的花草,心里却在思索,要跟沈琢怎么说。   自从沈琢身世被爆出来之后,除了相府比较激动之外,其余所有人好像都很平静,一切都维持着现状。   沈琢靠着戚如翡,都快要睡着的时候,冷不丁就听戚如翡道:“沈琢,我明天要回叶城了。”   沈琢瞬间困意全消,他倏忽间坐直了身体。   然后,他看着戚如翡:“这么着急?!”   戚如翡点了点头。   气氛突然就凝滞下来了,沈琢没想到,戚如翡会走的这么匆忙,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我去给你准备路上用的东西。”   说完,便出去了。   而沈琢这一出去,一晚上都没回来。   戚如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一直没睡好,直到天刚蒙蒙亮时,院外才传来动静,她立刻披衣起来,看到大包小包进来的沈琢时,戚如翡脸都绿了。   “这些是什么?!”   孟辛为献殷勤,抢着答:“这都是公子给夫人您准备路上用的东西,我跟公子俩跑了一晚上呢!”   戚如翡简直想将那一把东西,甩到沈琢脸上,但瞧着沈琢眼圈乌黑的模样,她索性眼不见为净,直接转过身,怒气冲冲进了内室。   沈琢一时有些懵,没反应过来。   在戚家吃过早饭之后,沈琢和戚如翡便走了。   戚平川夫妇,只当他们是回相府,便也没往心上放,只有戚子忱知道,戚如翡今天要回叶城了,便跟着马车一起送戚如翡出城。   一路上,戚如翡脸都要掉地上了,沈琢却像没瞧见一样,絮絮叨叨同戚如翡说着,给她准备的东西。   戚如翡不厌其烦,马车刚到城门口,她就将沈琢一脚踹了下去。   沈琢扶着腰刚站稳,戚如翡就掀开帘子,强压着怒气,冲戚子忱道:“兄长,就送到这里吧,后会有期。”   然后,刮了沈琢一眼,便让常胜驾着马车走了。   常胜是个一根筋的人,听到戚如翡这么说,当即鞭子一抽,马立刻蹿了出去。   戚子忱焦急冲沈琢道:“你当真肯放她走啊!”   “兄长又不是不知道,阿翡不属于华京。”话是这么说,但戚如翡的马车都走远了,沈琢的眼神却一直没收回来。   戚子忱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沈琢这么做的原因。   虽然傅景砚死了,皇家暂时太平了,可这太平只是表面上的,内里究竟有没有波涛汹涌,还尚未可知,沈琢怕有什么变故,这才放戚如翡走的。   在戚如翡走的第二天,昭和帝强撑着病体上朝。   朝臣们都顾忌着昭和帝还在生病,也都挑些好事说,一向剑拔弩张的早朝,难得其乐融融,昭和帝懒得听他们拍马屁,便示意大监喊,“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却不想,大监刚喊完,沈琢就站了出来。   他抱着笏板,说三皇子和六皇子,以及傅景砚谋逆等事,皆是因为太子未立,便当众奏请,让昭和帝尽早立下太子。   而如今,昭和帝膝下,仅剩两位康健的皇子。   八皇子早早就上了折子,乞求陛下允许他去就藩,若要立太子,便只能立傅岚清了。   朝臣们一琢磨,反正这太子之位,迟早都是傅岚清的,倒不如今日,也跟着沈琢出一份力。   一时间,朝中穿红着紫的朝臣们,纷纷跪了下去,齐齐附和沈琢,奏请立傅岚清为太子。   昭和帝气的脸色铁青,只扔了句,“此事稍后再议”,便扬长去了。   早朝散后,朝臣们抱着笏板,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时,大监过来道:“陛下请小沈大人去趟御书房。”   昭和帝要召见他,这是沈琢意料之中的事。   他跟着大监进去时,御书房内静悄悄的,昭和帝已经换了身常服,正坐在案几后养神,一向杀伐果断的帝王,经过亲子互相残杀,兄弟背叛之后,肉眼可见变得苍老起来了。   沈琢行礼道:“臣沈琢,参见陛下。”   昭和帝闻言,睁开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琢。   这是他跟姜离的儿子。   姜离活着的时候,费尽心思瞒着他。后来姜离死了,他知道时,沈琢已被送去了川梨。   昭和帝盯着沈琢,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沈琢依言站起来,就听昭和帝又问:“沈琢,你可知罪?!”   “臣不知道,臣何罪之有?!”   沈琢站的笔直,不卑不亢答。   殿内沉寂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道叹息声。   紧接着,昭和帝沙哑的声音响起,他道:“朕一直都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认回你,扶你做太子的。”   昭和帝说的是真话,他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当年他欠了姜离一个后位,现在姜离不在了,他便想弥补沈琢。可是沈琢,似乎不想要他的弥补。   昭和帝手中的暗卫、隐卫遍布全华京。   沈琢自去岁回华京,私底下的小动作,没有一个瞒得过他,但昭和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齐铭上次说,沈琢一直在装病之后,昭和帝才明白,沈琢压根就不想当太子的。   “陛下,臣姓沈,这辈子都姓沈。”   沈琢眼睫微垂,在眼底撒下一片阴影,而后又淡声道:“一朝出一个逍遥王便够了。”   这话一出,瞬间让昭和帝变了脸色。   逍遥王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先皇有多偏宠傅景砚,他登基后,就多想折磨傅景砚。   沈琢对太子之位无意,若是他一直强迫,那么他日,傅岚清登基后,难保他不会变成第二个自己。   昭和帝瞬间后背发凉。   沈琢见昭和帝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便没再说话了。   两人相顾无言好一会儿,最终昭和帝摆摆手,示意沈琢退下。   沈琢走了两步,又突然转过身,膝盖一弯,沉默冲昭和帝磕了三个头,而后重新戴上官帽,起身出去了。   坐在案几后的昭和帝,瞬间泪洒衣襟。   第二天早朝时,大监宣读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是册立傅岚清为太子,命礼部筹备相关章程。   第二道,则是说沈琢在其位不谋其政,常年称病不上值,将其从大理寺少卿贬为叶城县令。   这两道圣旨一下,众人恭贺傅岚清的同时,不免有些同情沈琢。   觉得是昭和帝是怕相府一门出两位重臣,将来在朝中弄权,这才将沈琢贬去叶城。   散朝的时候,傅岚清掠过贺喜的官员,直接过来找沈琢。   沈琢拱手行礼:“恭喜殿下了。”   傅岚清长叹了口气,问:“你当真要去叶城当县令?!”   前段时间,叶城县令致仕,这个位置一直空着,却不想,竟然凑巧让沈琢赶上了。   “君命不可违,”沈琢笑笑:“更何况,阿翡也在叶城,她因我装病会武功一事,至今还在生我的气,我得负荆请罪去。”   傅岚清瞧见沈琢一谈戚如翡,便一副痴汉脸的模样,只得无奈摇摇头,笑道:“那我就祝你好运了!”   沈琢的调迁令已下,不日他便要走了。   但在走之前,沈琢同沈勉之一起,把姜离的牌位,供奉进了沈家的宗祠,又同沈瑜促膝长谈了一番。   经过一连串的事情之后,沈瑜也沉稳了不少。   沈琢与他说的种种,他也悉数都听进去了,但在送沈琢赴任那一日,他还是红了眼圈,哽咽道:“哥,一路多保重!”   沈琢笑道:“会的。”   祁明月在一旁道:“你去了叶城之后,替我转告阿翡,我们俩已经把孩子的礼物准备好了,到时候你们带孩子来华京取啊!”   沈琢一一应了。   复又转身,走到沈勉之身前,冲他磕了三个头:“父亲,孩儿走了,您多保重!”   沈勉之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沙哑道:“去吧!”   同相府众人告别之后,沈琢便带着孟辛,骑马朝叶城飞奔而去了。   *   十天后,无妄山。   戚如翡刚午睡醒,便有喽啰来报:“二当家的,山下来了个男人,说是要见您。”   “不见!让人打回去!”   戚如翡脸都黑了,她简直很不得打死常胜。   他们从华京回来之后,戚如翡情绪不高,常胜便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爹,便想了个馊主意:在没告诉戚如翡的前提下,私自通知了叶城上下所有人,说是要给戚如翡招亲,结果这几天,无妄山山脚下的人就没断过,搞的戚如翡不厌其烦。   “二当家!”刚才报信的喽啰又来了:“我们打不过!那个男人已经打到山腰了!”   戚如翡气的半死。   可今天,常胜去城里买东西了,寨子里在的人,就她跟银霜武功最好。   戚如翡又派了银霜去,结果两刻钟之后,喽啰又回来高声道:“报!银霜也输了!”   戚如翡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   她当即让人把她的大刀拿来,一手扶着腰,一手拎着刀,大着肚子就气势汹汹往山下去,结果下了山,看到摘了面巾后的沈琢,戚如翡气的当时就想抡刀砍他。   沈琢生怕戚如翡有个好歹,在洞悉戚如翡有了这个想法之后,当即哐当一下,就跪了下去:“娘子,我错了!”   “啊呸!谁是你娘子!”戚如翡收了刀,转身就往山上走:“你已经被我休了,别乱叫!赶紧滚!”   “休了那我就再追阿翡一次!”   沈琢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快步去追戚如翡:“我记得,阿翡曾经给说过,你的夫婿要能打得过你,还能入赘无妄山,这两个我都能做到啊!看在我们俩都成过一次亲的份上,阿翡,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你想得美!”戚如翡冷哼道:“这世上男人千千万万,我才不要在你这一棵树上吊死!”   “可我就想在阿翡这一棵树上吊死!”   沈琢追过去,扶住戚如翡,眼角眉梢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反正我这辈子只认准阿翡,阿翡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一辈子追着阿翡!”   戚如翡唇角弯了弯,但却没搭理沈琢。   她从从华京走的时候,沈琢一句挽留话都没说,现在几句话就想把她哄好了,门儿都没有!   山中繁花正盛,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   洒金的日光,从树叶间隙落下,铺满了冗长的山道,戚如翡踩着日光前行,沈琢跟在她身后,既是在追光,又是在追戚如翡,只是不知道,沈琢要追多久,戚如翡才会回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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